出府的時候,兩頂顏色絳紅的大轎早已整裝待發。
莫蘇華一直沉默不語地跟在明妃後麵,卻目不轉睛地斜望著身邊煥然柔美的忍冬。
縱有萬般不舍,也忤逆不了母後苛責的眼神。
“王爺,忍冬要走了……”
忍冬一如往常地呼喚,莫蘇華今日聽來竟有一種繞梁飄渺之感,頓時心下一涼,伸手握住忍冬潤滑的柔荑,雙目深情地凝望著她如水的眼眸,半天說不出話來。
“王爺,公子……哦不,小姐這一去便是半個月,您在府裏要好生小心,別病了碰了讓小姐擔心……”立秋哀怨地看著莫蘇華,有些哽咽地說道。
這話是忍冬囑咐她說的,忍冬自己是萬萬說不得的,一個字兒都不行,她那一聲喚的“王爺”,自個兒的心都喚碎了一半,若再要讓她說出那樣的話來,可不是會淚落連珠子?
“忍冬姑娘,請上轎吧。不然誤了時辰,皇上可要怪罪。”深雪不忍地截住莫蘇華將要出口的纏綿悱惻的別離話語。
“噯。”忍冬恍一回神,輕輕地應了一聲,顫抖著縮了手,轉身踏上柔軟的墊板,咬著紅唇狠一下心不回頭的鑽進了轎內。
立秋整理了下表情,對莫蘇華輕聲說道:“王爺,小姐吩咐……”
“起轎——”話還沒有成句,這轎夫一聲長呼,轎子晃蕩著便抬將起來。立秋趕忙小跑跟到轎邊,也顧不得再說些什麽話。
“忍冬!”莫蘇華不自禁地喊出聲來,滿眼愁苦地望著轎邊的遮窗簾幕。立秋不時地回頭看望,隻盼著王爺早點進府。轎子行到百來丈外,忽地簾子被拉起,忍冬探出頭來眼含淚光,柔聲喊道:“溫婉輕柔,音容難忘,猶記錦書須寄……”
“猶記錦書須寄……”莫蘇華沉吟,待到忍冬一行人淹沒在人潮中,才失魂落魄地起腳轉身。身後的丫鬟侍衛們都不敢上前吭聲,生怕有什麽做的不對遭一頓批,隻得表情緊繃地跟在後頭。
可莫蘇華哪裏會出口罵人,他與忍冬待在這遠離塵世的仁寧王府十年,醉生夢死,詩情畫意十年,早已忘了十年前那皇宮裏的明爭暗鬥。
“迷夏,你下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莫蘇華推了迷夏丫鬟遞過來的茶水,有氣無力地說道。
迷夏是忍冬買來的姑娘,當初她意欲賣身葬父,跪在王府內的一條街角,碰巧給外出到王府外院學堂裏借詩集的忍冬瞧見了。那是在王府範圍內的小街,忍冬都還識得,隻是這姑娘麵生,約摸十二三歲的樣子,看著又可憐,隻身跪在這冰天雪地裏,以為是窮人家的小乞兒,便走過去想給點銀子打發她走,不然讓管家看到了指不定會遭一身的重打。誰知這小姑娘見麵前來了個身穿華麗狐皮外套的白麵公子,當下就淚眼迷離,顫著音拜道:“公子行行好,買了奴家,好安葬了奴家早逝的爹爹……”
忍冬哪兒受得了這樣的跪拜?趕緊伸出手去扶那姑娘起來。隻見小姑娘凍得雙頰通紅,嘴唇發紫,發上散落著一些白雪,心中憐憫又多了幾分。她輕歎了口氣,解下腰間王爺賞賜的玉佩放在小姑娘的手心裏,輕柔地推回她的手指握住那尚留體溫的玉佩,似憐香惜玉地道:“姑娘拿了這玉佩去吧,好好料理令尊的後事,剩下的銀兩姑娘就置辦置辦嫁妝,尋個好人家嫁了吧。”
這話一出,小姑娘便又刷地跪在地上,哭得更是淒慘,連連說道:”家父從小教育孩兒要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公子有恩於我,迷夏願給公子做牛做馬,定不作他嫁!若公子不收留迷夏……知恩難報,迷夏唯有一死!“
忍冬見這女子談吐不俗,像是懂得些詩書之人,想是大戶人家家道中落才會變成這副樣子,又見她決意跟隨,眉頭輕皺,良久才道:“好吧。既然姑娘已經下定決心跟隨,便快快安葬了令尊的遺體。若府中有人問起為誰而來,你便答是忍冬公子送給王爺的丫頭。對了,姑娘剛剛說你叫什麽名字?”
“迷夏……”迷夏見忍冬“令尊”“姑娘”聲聲地叫,心下想是遇見了好主子,暗自允諾以後要忠誠地服侍他。
迷夏望著王爺一反常態的愁容,往事頓時湧上心頭,眼淚便在眼眶裏打轉著要滾下來,最後終是忍住了,放了茶杯悄聲退了出去。
莫蘇華目光再房內遊走,驀地落在床榻上兩條柔軟的粉藍的絲絨被上。眉頭漸漸地擰在一起,反複低吟:“溫婉輕柔,音容難忘……”
奈何我是皇子,奈何我是親王,奈何我是王尊貴胄,奈何我有一個野心勃勃的母後,奈何我……
莫蘇華想著想著,便又暗自神傷起來。
仁寧王爺,你有一顆仁慈的心,隻是終究躲不進那寧靜的一片天。
封存的陰謀又再複蘇,這次的犧牲品會是我心愛的忍冬麽?
莫蘇華端起茶杯,一飲而盡。望著茶壺,又想起忍冬纖柔的雙手曾經握過這裏,還有她的那句輕問:“王爺可要品茶?”眼淚便終從眼角滑落。
忍冬,這一去,前路茫然不知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