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轉了一個彎,就看見站在一家店門口焦急等待著的那個中年男人。劉丫男停下車,給那人介紹了一下馬若水。那人看見馬若水後很吃驚,趕緊上前握住他的手。
劉丫男從車裏把畫拿出來交給蘇檀,問道:“現在還不到中午,你去哪兒啊?”
蘇檀說:“沒事兒我就回家了,回去畫畫去。對了,你來文化街幹什麽?”
“我來這兒見一個客戶,你要不著急回去,不如和我一塊兒去玩玩。”
蘇檀想了想,自己反正無事可做,不妨去長長見識,學學怎麽做買賣。
(樓梯的牆上有景窗,每一扇窗都隔成幾塊兒小玻璃,簡單而且大方。外麵是半開著的木質百葉窗,刷著深經色的油漆。)
今天天氣炎熱,雖然還沒到中午,走在路上有點兒像是蒸桑拿的感覺。劉丫男開著車子繞到了鼓樓附近,那裏有一片中式的高檔別墅區。
車停在一棵老槐樹下,一位老先生悠閑地坐在樹下煮水飲茶。劉丫男回頭跟蘇檀說:“你看人家過的日子,這才叫生活啊!在這兒等著,我去問問路,估計那個客戶就在這附近了。”
蘇檀點點頭,劉丫男走了過去。不一會兒他就回來招呼蘇檀道:“下車,就是這兒了,跟我走吧。”
蘇檀跟著劉丫男朝前走,繞了幾個圈之後,麵前出現了一幢古色古香的小洋樓。
劉丫男輕輕地敲了敲門,門根本沒有鎖,他喊了一聲,可等了半天也沒人搭話,劉丫男轉臉問蘇檀道:“咱們要是直接進去,算不算私闖民宅啊?”
蘇檀沒有回答,劉丫男性子急,順著轉角樓梯拾級而上,蘇檀小心地跟在他身後。
小樓裏麵裝修得很講究,處處散發著東方建築美學的韻味。
樓梯的牆上有景窗,每一扇窗都隔成幾塊兒小玻璃,簡單而且大方。外麵是半開著的木質百葉窗,刷著深紅色的油漆。二樓轉角的地方有個平台,平台上有可以推門而出的陽台。陽台不很大,通常那裏不會有人進去,但有這樣一處空間,卻把外麵花園的氣息接納進來,就像半山腰的亭子被稱為“吞納雲氣之所”。此樓設計之巧妙令人神往。
上到三樓,過道裏鋪著猩紅的羊毛地毯。劉丫男視而不見,沒有脫鞋就踩在了上麵,走了幾步他才感覺出來,說道:“靠!有錢人就是有錢人,連擦鞋底的墊子都鋪這麽長,真是浪費啊!”
蘇檀聽完差點兒沒有暈倒,他想找雙拖鞋換上,可是這裏根本沒有,沒辦法,隻能跟著劉丫男硬闖。
他倆走到一間朝南的大房間門口,才發現了一個人站在一對黃花梨多寶槅前。那人背對著他們,不知在那裏琢磨著什麽。
多寶槅的格子大小不一錯落有致。這種家具樣式是中國獨有的,是用來專門陳列玩賞物品的。多寶槅上分別陳列著幾尊小巧的青銅器皿、牙雕木雕,還有些青花或粉彩的瓷碟瓷瓶,的確有不少有意思的物件。
劉丫男輕咳了一聲,那人聽到聲音轉過臉來,發現了劉丫男和蘇檀,於是很熱情地走過來,寒暄道:“你們來了啊,快進來。”說著,把二人讓了進來。
蘇檀覺得這人非常麵熟,但一時又想不起來,落座後,那人看著蘇檀問道:“這位老弟看起來很麵熟啊。”
這男人大約四十多歲,個子不高有些發胖。
蘇檀微笑著說道:“是啊!我也似乎見過您,但一時想不起來了。”
那人很和善地笑了,說道:“沒關係,沒關係,那就慢慢想,嗬嗬!對了,你們哪位是劉老弟啊?”
劉丫男挺直了身子,笑著點頭道:“在下就是。聽說您看上了一件東西,不知真假,想找個人給看看。”
那人拱手道:“幸會幸會啊!前些日子我在沈陽道看好一個物件,很喜歡,但我不是很懂。賣主要價也很高,說是什麽明代祖傳的,嗬嗬!給我講了一通家史,聽得我越來越不放心,所以就沒敢收。不過回到家之後,越想越覺得喜歡,所以想找個行家給看看,估個價。聽說劉老弟在這方麵是行家,就托人請你過來給我看看。”
一陣恭維使得劉丫男很受用,便朝蘇檀挑了挑眉,又轉臉對那人道:“先生過獎了!但不知是什麽物件啊?”
那人從抽屜裏拿出幾張照片擺在桌上。照片上是一隻硬木小櫃子,端莊古樸,煞是令人瞠目。蘇檀側臉看了一眼劉丫男,隻覺他表情有些窘迫。劉丫男像模像樣地拿起照片端詳了好半天,其實不是在看照片,而是琢磨著怎麽搪塞那人,因為他對硬木家具確實知之甚少。
眼看著劉丫男額頭上的汗就快滴到照片上了,蘇檀仿佛明白了他的心思,於是小聲耳語道:“木頭的事情好像馬若水懂點兒!”
劉丫男眼前一亮,緩慢地把照片放在桌上,說道:“從照片上看這物件還不錯,不過,您知道這行的規矩,鑒定那還是得看實物啊。”
那人點點頭,說:“是的是的。要不您跟我去趟沈陽道,行嗎?”他看劉丫男仿佛有些不情願的樣子,又說,“你們二位放心,要是事情辦成了,我給你們包個紅包,嗬嗬!這樣行嗎?”
劉丫男假裝思考了一會兒,他掏出手機說:“我先打個電話問問,因為下午還有一個客戶等我……”
那人做出一個請便的手勢說:“好,好,沒問題。劉老弟是大忙人嘛!”
劉丫男拿著手機走到門口,打了個電話給馬若水,說:“你現在有事嗎?沒事跟我去一趟沈陽道,我這有個客戶看上了一個硬木櫃子,想找人給掌掌眼——好吧,就這樣定了!”
劉丫男回到座位對那人說:“好吧。不過我去之前先得接個朋友,您可以先去沈陽道等我。”
那人看劉丫男答應了,很高興,連忙點頭說:“好的好的,沒問題,我們一會兒在那兒見。”
沈陽道是天津的古物市場,蘇檀從車窗裏看見了站在路口的馬若水,趕緊招呼他上車。劉丫男說道:“若水啊!今天得請你幫個忙,剛才有個買主看上了一件硬木櫃子,你知道的,我對字畫最有研究,可對家具就……怎麽說呢,蒙蒙外行還行,要是和行家論道,嗬嗬,那就跪了。這方麵你比我強點兒,到時你可不要給我丟臉啊!”
馬若水坐進車裏,聽了劉丫男的話冷笑了一聲,說:“看看再說吧。”
汽車轉了一個彎,就看見站在一家店門口焦急等待著的那個中年男人。劉丫男停下車,給那人介紹了一下馬若水。那人看見馬若水後很吃驚,趕緊上前握住他的手說:“馬老弟啊!怎麽是你啊!好久不見了!”
馬若水也感到意外,站在麵前的這個男人他認識,可以說很熟悉,這人名叫李奎,是倒賣石頭印章發家的,早在馬若水上學時就和他認識了,隻是畢業之後,就漸漸沒有了聯係。
二人寒暄,劉丫男在一旁道:“原來你們認識啊!”
那人忙說:“認識認識,還很熟呢!當年多虧馬老弟幫我掌眼,我才有今天啊!就這麽定了,今天辦完事兒誰也別走,咱們去食品街吃烤鴨。”
這家古玩店極其簡陋,透著幾分寒酸,門臉沒有任何裝飾,連牌匾也沒有,和周圍那些張燈結彩的店鋪形成鮮明的對比。
劉丫男探頭朝裏看看,驚詫地說道:“不會就是這吧,真難為您怎麽找著的!”
幾個人魚貫而入,一股陰潮之氣襲來,蘇檀不由得打了一個寒噤。
看看周圍,牆麵已經常年沒有粉刷了,積滿了黑灰,使得屋裏黑黢黢的。一個戴著眼鏡的男人坐在櫃台後麵,正在專心吃著一碗方便麵。
劉丫男環視了一下屋子,除了幾把破椅子之外,屋子裏沒有一件像樣的家具,心想,這個破地方能有什麽祖傳的寶貝?於是皺著眉衝著櫃台後麵的人喊道:“我說誰是老板啊?”
那男人放下筷子,疾步走到門口招呼客人。這才看清,此人大約三十五六,長發披肩,麵色蒼白,看上去好似民國時期的讀書人。
那張毫無血色的臉**了一下,仿佛在笑;嗓音嘶啞,好似一把拉響的破二胡。
他仔細打量完幾個人後發現了李奎,蒼白的臉上又浮現出了笑容,說:“哎呀,原來是李先生來了!快進來!請坐請坐!”
幾人落座後,那人小心翼翼地端上茶來,說:“李先生這回來是不是還想再看看那個櫃子?”
李奎點點頭說:“是啊!不瞞老弟說,我的確很喜歡那個櫃子。不過你開的價太高了,這不,今天我請來幾個朋友一塊兒過來看看。”
那人看了一眼坐在李奎旁邊自以為是的劉丫男,眼角眉梢下意識地跳動了一下,接著一臉堆笑說:“也好也好。好貨不怕看。我這就給您拿去。”說著,轉身朝裏屋走去。
不多時,那人抱出了用紅布包裹著小櫃。打開一看,小櫃約摸五十公分見方,上麵有兩個抽屜,麵板上刻有浮雕花紋,把手看起來像是象牙雕的。這隻小櫃確實精致古樸,大概是裝首飾細軟的。
劉丫男不屑地說:“原來這麽小啊!我還以為是個大物件兒呢!
你看,我說從照片上看不出個頭吧!”一麵說,一麵打開隨身帶著的小手電,裝模作樣地觀察起來。
那個老板看著劉丫男專業的動作似乎有些緊張。隻聽他重重地歎了口氣,開始了一段令人心酸的敘述。
他自稱祖籍山西,祖上曾經是大戶晉商,晚清時期落戶京城,在南城一帶開過古玩行,小的時候,家裏還住著四合院。他爺爺和父親都很溺愛他,當年爺爺曾一邊抽著旱煙一邊跟他說:孫子啊!甭管它時局是怎麽個變法兒,就算你什麽都不幹,爺爺給你留下的玩意兒也夠你吃一輩子的!
老板望著黑乎乎的天花板,苦笑了一聲說:“到了父親這輩兒就不成了,家道中落,稀裏嘩啦這家就敗了。這不,現在我隻能跟朋友在這兒開個小店維持生計。”
這時劉丫男又開始出汗了。他拿著手電照了半天,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他咳嗽了一聲,把手電放在桌上,衝著馬若水說:“若水啊,我先不說這東西的好壞,你先看看,就當是考考你了。”
蘇檀聽了劉丫男的話,忍住笑看向馬若水。
那小櫃馬若水根本就沒仔細看,隻聽他說:“其實我也不是很懂,隻是隨便說說,大家不要見笑啊!”
李奎看著馬若水賠笑著說:“哪兒的話馬老弟,你看你又謙虛了!你馬老弟學問我還不知道嗎?咱又不是頭一次打交道,你就不吝賜教吧!”
馬若水帶著幾分謙虛,說:“那好,不怕見笑,我就說說。首先這物件兒的材質很少見,應該是癭木做的……”
李奎看了一眼那老板,隻見老板的臉上**了一下,還是很緊張。李奎又轉頭看向馬若水,問道:“我說馬老弟啊,癭木我知道,俗稱影子木。不過我聽說這東西比較少,而且無大料,做個裝飾還可以,很少有整器啊!”
馬若水點點頭說:“您說得很對,癭木無大料,或者說大料難求,因為癭木是樹木所生的癭瘤,所以無大料。花梨、紫檀都可能生癭瘤,那就更難得了。一般情況下癭木隻能做些飾物把件兒什麽的,或用於名貴家具的小裝飾……”
“沒錯啊!馬老弟,不過我看這件東西裏裏外外都是影子木做的……”李奎打量了一下櫃子,接著說,“所以我不敢肯定這東西是真的還是人工合成的,還望馬老弟多多指教……”
沒等李奎把話說完,站在一旁的老板就打斷了李奎的話說:“我說李先生啊,您這是什麽話啊!我在這裏也幹了十幾年了,怎麽能拿個合成的假貨在這賣呢?那我不成騙子了嗎?”
李奎覺得剛說的話有些傷人,他連忙擺手說:“老板啊,我可不是這個意思,隻是作個比方,您莫怪莫怪!”
馬若水也笑著說道:“不用著急,這個真偽不難分辨。”說著,他把抽屜小心地拉出來,接過劉丫男的手電,照了照裏麵,又照了照外麵。他把手電遞給李奎,“您看看,裏麵和外麵的紋路是一樣的,您再掂掂分量,我看不會是假的。”
李奎接過手電裏外照了半天,紋路確實吻合,然後又掂了掂分量,這個東西雖然不大,但分量十足。他麵帶笑容放下櫃子,點頭說:“是啊,看起來還不錯。”但接著又說,“就是年代不好分辨。”
那個老板在一旁笑著說:“是不是茶涼了,我去給你們添點兒熱水。”說罷,識時務地走開了。
老板走後,李奎看著馬若水,小聲問道:“老弟啊,你說這個東西還行嗎?”
馬若水很幹脆地說:“挺不錯的物件兒,比較難得,就是年頭不長,要是明清的可就值大錢了。”
李奎聽到這裏,一下站了起來,急忙道:“你說什麽?你的意思說這個東西不是明代的?”
馬若水一愣,點點頭說:“是啊,這東西最多是民國年間的。”看著李奎急火火的樣子,又道,“怎麽,那老板和我說得不一樣嗎?難道他說這東西是明代的?”
李奎狠狠拍了一下桌子,桌子上的茶碗都晃動了一下,激動地說:“可不是嘛!上回來他說這東西是祖傳的,還給我講了一個多鍾頭的家史呢!”
馬若水側過頭,小聲說:“這東西雖然不是明代的,但也是件挺不錯的玩意兒,要是價錢合理可以收下……”
坐在一邊沉默良久的蘇檀這時開口了:“我說若水啊,你怎麽看出它不是明代的,我看這包漿很老啊!”
接著馬若水就說了明代家具和民國以後的家具的特點,斷定這物件至少不是明代的。
李奎讚許地看著馬若水,佩服地說:“馬老弟真是了不起啊!”說著,便轉頭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邊假裝喝茶的劉丫男,說道,“劉先生,您覺得馬老弟說的還有什麽遺漏嗎?”
劉丫男很尷尬,放下杯子,清了清嗓子,說道:“這個——還算比較全麵,我就先不補充了。我說若水啊,那你說這東西還有收藏的必要嗎?”
馬若水用手撫摸著那個櫃子說道:“收藏嘛,如果價錢在一萬以裏,我看還是可以考慮的。”
這時,老板火燒屁股似的從裏麵跑出來。其實他一直在後麵側耳傾聽馬若水他們的談話,聽到這裏才發覺這回是遇到行家裏手了,看來自己的買賣要黃,便跑出來對眾人說:“不要見怪,各位看這樣行嗎,我們就算交個朋友,你們要是真心喜歡這個櫃子,咱們一口價——八千!”說完,眨巴著眼睛看著馬若水和李奎。
誰也沒有做聲,李奎看了一眼那櫃子,又看了一眼馬若水。他發覺馬若水似乎衝自己微笑了一下,便長出一口氣,用手拍了一下大腿,大聲說道:“八千!成交!”
那老板一下子輕鬆下來,接著喜上眉梢,說:“真是相見恨晚啊!要是前幾年我那合夥人還在的話,不誇張地說,那時的生意可比現在強多了,我那時手裏還真有不少好玩意兒!”說著,他長歎一聲,說道,“幾年前,我那朋友家裏出了一檔子邪事,受了刺激,整天瘋瘋癲癲地也不管生意了。好東西也沒了來源,我天天在這裏看店,也沒時間出去跑……唉!你們也都看到了,這店也快關門了!”
李奎此時心情很好,就安慰起老板,說:“老弟啊,物極必反嘛!隻要你堅持住了,總會有轉機的。當年我也和你差不多,以前是做印章石頭生意的,後來才漸漸發展成這樣。那時剛起步,打了不知多少回的眼……”說著,望了一眼馬若水,“還得謝謝馬老弟,那時幫了我不少忙。嗬嗬!這回不也是嗎……”
老板聽出李奎話裏有話,蒼白的臉上有些泛紅,就想找個什麽話題把話岔開。他無意中看到了蘇檀手裏拿著一卷畫,於是說道:“我說這位老弟,您手裏拿的是字畫嗎?”
蘇檀聽到那人問,有點兒尷尬,點點頭說:“是張畫不錯,不過是我自己胡亂塗抹的,不是什麽好東西。”
那老板卻很執著,走近蘇檀,說:“在下特別喜歡字畫,能讓我開開眼嗎?”
蘇檀一下臉紅了,後悔沒有把畫擱在車裏,還拿著它出來丟人現眼,就半玩笑地為自己解嘲道:“您還真要看啊?看完晚上會做噩夢的……”
那人聽他這樣說,好奇心陡然大增,笑著說:“好嘛!老弟您真能開玩笑,看完還能做噩夢的畫,在下真沒有見過,今天真得開開眼啦!”說完,就接過蘇檀的畫。
坐在一邊的李奎也很好奇,於是站起來繞到那人身後,想看看這張能夠令人做噩夢的畫到底畫了什麽。
隨著畫麵一點點展開,那老板臉上的笑容一點一點地消失了。他看完畫的落款之後,停了片刻,問道:“這畫你們是從哪兒弄來的?”
蘇檀看著他奇異的表情,不解地問:“您說這話是什麽意思啊?”
那老板慢慢合上畫,一臉嚴肅地說道:“這張畫——這張畫我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