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還年輕的時候,以為發生過的一切事情都有所謂的答案,可是成熟了之後,你可能會覺得答案並沒有你想象的那麽重要了,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你無法預知接下來吞進嘴裏的會是什麽樣的口味。

鑰匙是一個人走進另一個人生活的通行證,此刻,我手裏就握著這麽一把鑰匙,我必須打開瑪蓮娜真實生活的那一道門,這樣,我才能讓自己這些天做的事情具有意義。

昨天下午離開隨心所欲咖啡吧,我找到了一個沒有營業執照的地方配鑰匙,我把描摹下來的鑰匙圖紙還有自己的家門鑰匙一起交給那個師傅,並且奉上了200塊錢和半個鍾頭的解釋,師傅技藝高超,依照圖紙上的齒痕以及我家門鑰匙的輪廓形狀,終於在一個小時之後,打造出了一把全新的鑰匙,就這樣,我得到了進入瑪蓮娜的生活的通行證。

這時候是上午9點半,我站在了那道門前,門後麵的世界讓我心潮澎湃浮想聯翩。

整幢樓都靜悄悄的,我從安全通道下了一層樓,假如房間裏有人或者被鄰居發現由於鑰匙配得不合格而好半天沒有將門打開,我就會說,我本來住在樓上,出電梯時沒看清樓層,走錯了房間,我自認為這個借口天衣無縫。

心裏盡管有些慌張,但表麵上表現得還挺鎮定,我用戴手套的手輕輕敲了敲房門,半分鍾過去了,沒人應,這似乎證明屋裏麵沒有人。今天,我看著瑪蓮娜上班去了,她獨居,這是我長時間觀察後得出的結論。我把鑰匙慢慢插進鎖孔,雖然感覺有點緊,但輕輕一轉,門居然真的就打開了。

推開房門時,我才感覺出心裏有多慌張,我不是賊,我也根本不想從這房間裏偷走一些什麽,要說偷,我隻是想偷走住在這間屋裏的那個漂亮女人的芳心,越是無形的東西越難得手,所以不僅不能驚動任何人,還不能在房間裏留下任何痕跡,所以我必須時時刻刻小心翼翼。

瑪蓮娜的房間收拾得幹淨整齊,客廳裏暖色的窗簾透著溫馨和舒適,一些精致的裝飾品似乎在向我這個不速之客展示主人的品位。我深深地呼吸,聞到了空氣裏熟悉的香水味,那味道讓我精神亢奮,同時也對房間裏的每一件擺設都充滿了齷齪的好奇。

我推開女主人的臥室,窗簾與**的被褥都是那種淺淺的粉色,大多數女人都喜歡這種顏色,這源於女性內心深處特有的童真。我四處張望了一下,為的是選擇合適的目標,這時候即便滿心好奇,但我必須強迫自己收斂心神,盡快完成要做的事情。

我要做什麽,很快你就知道了。

臥室的衣櫥裏陳列著很多毛絨玩具,我將其中一個最大的棕色毛毛熊拿在手中,熊的鼻子是黑色的並且很結實,我用力揪了半天也沒能讓熊的鼻子和臉分離,我發現利用毛毛熊是件很難的事情,不但角度難以預料而且還很容易被發現。

最後,我的目光停在了床頭上麵的畫框上,那幅畫是一張抽象得不能再抽象的油畫,並且畫框很寬,也是黑色的,更有利的是,畫框後麵還有一處隱蔽的電線插座。

於是我從挎包裏拿出一個小電子設備,包裏麵還有一些小工具,比如螺絲刀、膠帶、試電筆等等,雖然在來之前,我已經仔細地閱讀了說明書,還做了調試,但畢竟我不是專業特工,我不能保證我要做的每件事都萬無一失,所以做每件事情我都必須謹小慎微。

安置好了那個小東西之後,我回到客廳,在這裏我選中的是天花板上垂下來的一隻玻璃變色燈,燈本身就眼花繚亂,再添上那麽一點東西肯定不會被人懷疑。

事情進行得似乎相當順利,離開屋子之前我又深吸了一口那淡淡的香氣才輕輕關閉房門,通過安全通道回到樓上我租住的房子裏,我把門關上,後背緊貼在房門的那一刻,我才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氣。

我雙手冰涼冰涼的,胳膊都開始哆嗦,腿也有點軟,邁著沉重的步伐走到洗手間,打開昏暗的吸頂燈,然後把雙手按在洗手池上。我抬起頭,對麵的牆壁上釘著一麵小鏡子,我在不太透亮的鏡子裏麵看見了自己的臉。

由於燈光的關係,我的雙眼都隱藏在黑影裏,當眼球轉動的時候,隻能看見狡詐的高光在滾動,這鏡子裏的人還是我自己嗎?!

我試著咧開嘴笑一笑,怎麽那種笑容看起來如此陰險和邪惡?笑得我自己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我抬了抬腦袋,眼睛從陰影中露出來,眼球上布滿血絲,加上我那詭異笑容,很像《沉默的羔羊》裏的那位喜歡吃人的博士漢尼拔。同時,我想到了那部電影裏麵的一句經典台詞,於是,我又學著漢尼拔的神態齜著牙笑了笑,然後念出那句台詞:“曾經有個人想要調查我,我就著蠶豆和酒,把他的肝髒吃掉了。”

不錯,我天生都有一股很強烈的表演欲望,小時候我的夢想是當一名演員,生活在聚光燈下,後來在一所藝術學院主修影視專業,畢業後卻隻飾演過一些不露臉的小角色,這種朝不保夕的工作養活不了我自己,沒堅持幾年,我的明星夢便徹底粉碎了。

而後我進入電影場工作,起初我隻能幹最累的活兒,類似搬運道具的場工之類。漸漸地,我經驗積累起來,因為參與拍攝本身就是在學習,不久後我又成了一個不錯的燈光師。

因為對於影視的熱愛,我的工作勤勤懇懇,我又從燈光師做到了場記,場記不是個體力活兒,但非常瑣碎,費腦子的事情非常多,從而我有了跟大導演頻頻接觸的機會,僅僅幹了兩年的場記,我自認為對一部影視劇的整體製作和運營基本上都了如指掌了,後來就自己導了一兩個廣告片,慢慢在圈裏有了一點點小名氣,所以,現在我的職業不是什麽特工而是一名導演和編劇。

說實話我現在的工作挺輕鬆,每年接不太多的活兒就能夠輕而易舉地養活我自己,但這種令那些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羨慕的日子也是經過了我很多年的打拚和努力才贏得的,我受過多少罪吃過多少苦沒必要說出來,總之我耽誤了很多人生大事,比如愛情。

以前在攝製組,見過的漂亮女人可真不少,也不是沒有合適的機會,或許我這個人天生的審美水平過高,讓我心神搖**的女人還真沒有幾個,就算有,也都是娛樂焦點的大明星,那些人又怎麽可能看上我這個小導演呢?

時光荏苒日月如梭,我已經36歲了,仍舊孑然一身,沒有歸宿。可就在我36歲這一年,我搬了新家,卻在這裏遇見了瑪蓮娜,她的各個方麵都符合我的審美需求,所以,我才會不顧一切地想要了解她、得到她,所以請原諒我使出的追求方法有些另類和猥瑣。

但話又說回來,噴那種昂貴香水的瑪蓮娜會不會看上我,我心裏一直都在打鼓,雖然我的導演職業聽起來挺唬人,但實際上我的收入也並不比上班族高多少,或許正如漢尼拔對調查員克拉麗絲說的那樣:“你隻不過是個拿著不錯的包卻穿著廉價的鞋,看上去像個土包子,一個整潔幹淨而強加進一點點品位的土包子而已。”

我隻不過拿著不錯的相機,有個令人豔羨的職業,卻仍舊是個沒什麽錢的土包子。但我的性格之中又有一股不服輸的勁頭,即便徹底失敗了我都得拚一拚,更何況對瑪蓮娜的追求還沒有正式開始。

我的麵前是一台大屏幕的電腦,電腦顯示屏上有兩個小窗口,一個窗口裏麵是客廳的場景,沒有人,另一個窗口裏有個女人正斜躺在**,於是,我把有人的窗口最大化,填充了整個電腦屏幕。

女人無疑就是漂亮女人瑪蓮娜,她剛剛吃過晚飯,正百無聊賴地頻頻按動手中的遙控器。我把電腦音量調到最大,但也隻能依稀聽到一些嘈雜的電視劇背景音樂,根本聽不清電視裏到底在說些什麽。

我本來可以買那種音頻信號傳輸效果更好些的攝像頭,但我熟悉的那個倒賣攝錄器材的朋友手上都沒有存貨,畢竟買這種東西找個生人實在存在危險和麻煩。

我從朋友那裏買了兩款中檔價位的針孔攝像頭,說用針孔攝像頭拍攝是為了嚐試一種紀實風格。朋友很理解地點點頭,他話不多也不愛多問,這是行裏的規矩。他告訴我攝像頭都是美國貨,隻有一塊錢硬幣那麽大,可以傳送高達500萬像素的高清晰圖像,無線傳輸範圍3000米,攝像速度為每秒24幀。

也就是說,隻要合理地安裝上這種攝像頭,瑪蓮娜在客廳與臥室裏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我的眼睛。

我的目的當然不是偷窺到什麽平時看不見的畫麵,隻是想了解一下瑪蓮娜的真實生活,或者說,了解一下瑪蓮娜的真實性情,這樣,我才能清楚地知道她到底適不適合跟我一起生活。讓她的性格暴露出來,注意,我指的是性格,而不是身體。

雖然我也知道我的這種做法不合理,但我也沒有更好的辦法,我已經沒有太多精力和青春去浪費在愛情上,假如沒有十拿九穩的把握,我是不會輕易出手的。

即便我有意避開瑪蓮娜的那些**的鏡頭,但當她身著一套黑色內衣在臥室裏來回走動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怦然心跳血液上湧,隻覺得有一些暖暖的力量迅速包裹了我。我盡量讓自己坐得端正些,平心靜氣,把那些凹凸的部位當作藝術來看,我深呼吸,再深呼吸,但我架在桌子上的兩隻胳膊控製不住地輕微顫動了。

我的顫動不是因為緊張,也不僅僅因為興奮,而是偷窺本身所帶來的那種另類的刺激,特別是在昏暗的燈光下,她那種全不設防的隨意和慵懶,更像伊甸園裏引誘了夏娃的禁果,任誰都想去采摘、去品嚐。

這樣的女人,你必須潛入到某種深度,才能發現她身上真正的魅力,就像一顆荔枝,必須剝去粗糙的果殼才能露出飽滿鮮嫩的果肉來,不管用什麽方式去看瑪蓮娜,她都不愧是一個成熟而迷人的出色女性,所以她讓我時而感覺缺氧並且有些透不過氣。

我重重地喘息,為了不減少我對瑪蓮娜的那種神秘感,我不得不關上了電腦,好了,今天就見識到這裏為止吧!

一連過去了兩個星期,我又跟蹤了瑪蓮娜幾次,等待過程中我會去隨心所欲咖啡吧找小姑娘聊天,瑪蓮娜的工作地點主要是寫字樓和銀行,她還是喜歡偶爾利用工作時間逛商場,但一般局限於很短的距離以內。有時候她也會在小超市裏買一點零食,因而耽誤的工作時間不是很多,所以,她在公司裏應該還算一個合格的員工。

下班的時候我也沒有發現有男人來接過她,她總是一個人打車或者乘公交車回家,但這也不能說明她沒有戀人。

瑪蓮娜的那個整潔的家也沒有出現過男人,我猜想她應該是個活得很簡單的女人,她自己給自己做晚飯,菜色清淡,她的食量也不太大,但飯後必須要吃很多水果,大概水果之中富含的維生素滋養了她的皮膚,使得她更加嬌豔欲滴了。

經過如此長時間的觀察,我自認為對瑪蓮娜的生活起居有了基本了解,她不是那種喜歡夜不歸宿泡吧的輕浮女人,下了班總是乖乖地回家看電視,雖然愛花錢,但從不買價格太高的物品,同時她也是個熱愛生活的女人,雖然我沒嚐過她烹飪的口味,但起碼她每天都親自下廚房。如此漂亮的女人喜歡下廚房煮飯做菜,這年頭還真剩不下幾個了。

就目前所掌握的情況,對於瑪蓮娜的性格,我很喜歡也很滿意。

我沒看見她與某一個男人交往甚密,這是否說明她目前處於單身?我的心暗流湧動,是不是老天看我太孤單,故意把她安排到了我的身邊?這樣一想,我感到了一種宿命的感覺,睡不著覺的時候,我就開始了對一次美麗邂逅的謀劃。

請不要懷疑那個邂逅將是多麽美好而難忘,別忘了,我是個編劇又是個導演,編織夢想正是我賴以生存的職業。

這一天是周末,我準備在這一天實施我的求愛計劃了,我這個人老謀深算還偏巧思維縝密,我有信心,設計出來的求愛方式可以萬無一失。我花了很多心思,因為通過對瑪蓮娜連日的觀察、了解,我自認為摸清楚了她的喜好,人無論要做什麽,有的放矢總是可以事半功倍的。

一個令人難忘的邂逅應該選在周末的晚上,我知道瑪蓮娜在晚飯後會下樓買一次水果,因為她家裏的水果已經被她吃完了,那麽我就可以在大街上或者電梯間施展計劃了。雖然我當過演員,也導過幾部小成本的電影,但那都是在演戲,而我今天將要去做的卻發生在現實之中,我這心真是有些忐忑和期待,最後我隻能用“人生如戲”這個詞來安撫自己。

天還沒有完全黑,我仍舊坐在電腦屏幕前觀看著瑪蓮娜的一舉一動,不知因為什麽,她今天情緒相當低落,靠在**連電視也沒開,由於角度的關係,我看不見她的臉,但她手裏似乎在玩弄一個亮晶晶的金屬物品,由於窗外的光線昏暗,所以我看不出那東西是個什麽。

就在這時,電腦音箱裏響起了電子音樂的聲音,畫麵裏的女人動了動,從床頭櫃上拿起手機,雖然她對著手機說話的神態我看不清楚,但從她的背影看,她說話生硬並且態度冷淡,尤其是掛電話時,她把手機用力地丟在**,雙肩微微顫抖,更顯出打電話的那個人帶給她極大的不愉快。

那麽,究竟是誰在給她打電話呢?

能推測出來,那個人顯然是瑪蓮娜熟悉的人,是父母或親人?不太像。是同事或者領導?那種冷硬的態度也不合理。那麽隻有一種猜測最為合理,那便是戀人之間在吵架!我的心抽搐了一下,瑪蓮娜有戀人,那個送給她昂貴香水的有錢男人!他們之間還沒有斷了聯係,我的天,但願這隻是我個人的妄自推測。

可就在這時,畫麵裏的瑪蓮娜又拿起那個亮晶晶的金屬物品,她的手指撥弄了一下,那個金屬物體居然亮起一束火苗。我當然知道那是什麽,那是一隻打火機,我確定瑪蓮娜不吸煙,進入瑪蓮娜家裏的時候,我沒看出有男人生活的痕跡,那麽她家為什麽會有打火機?

瑪蓮娜今天沒有下樓買水果,我也沒有機會實施我的求愛計劃了。我依舊端坐在屏幕前麵,很快,我的心就被嚴重扭曲並且擠出了血來,那是一種比針刺還難受的感覺。如果在這之前我與樓下的女人有過接觸或者短暫的情感,我便絲毫不會猶豫地拿把刀子衝下樓,狠狠地踹開樓下的房門去捉奸,可我不能這麽去做,理智告訴我,我們之間什麽也沒發生過,瑪蓮娜其實是個與我毫不相幹的女人。這城市裏像她一樣的漂亮女人還有很多,她們的身邊也同樣存在著各式各樣的男人。

我試著勸慰自己,女人需要男人與男人需要女人其實是一個道理,異性相吸天道運行的法則我也還是懂的。我不能把我個人的意誌強加在某個我喜歡的女人身上,那是不公平的,我更沒權利去影響一個與我不相幹的女人的私生活。

這一晚,我關注了很久的女人家裏,走進了一個男人。

說真的,我不喜歡那種偏好打扮油頭粉麵的男人,他們往往過度注重自己的儀表,而忽略了其內在往往隻是一個草包。我相信出現在瑪蓮娜房間裏的男人一定是個草包,草包變成了人形就應該叫作稻草人,但最可怕的是,這個衣著考究的稻草人顯然很有錢。

男人的臉被養尊處優得像女人的臉一樣白皙,他長得不能說不好看,一個男人要是用好看來形容,那麽,這種男人在我眼中就更加一文不值了。不過,我怎麽能看不出,這個男人和瑪蓮娜的關係肯定不一般,他從進門起,就試圖去親吻瑪蓮娜,像塊狗屎一樣緊緊地貼上去,盡管瑪蓮娜連連後退,但我知道,在男人這樣強勢的進攻下,一個單身女人是很難招架得住的。

男人的手開始不老實,他臉上還不時做出很陶醉的神情,我的臉火燒火燎地難受,架在桌上的雙臂又開始顫抖了,好在瑪蓮娜始終都在反抗,但我毫不懷疑,接下來即將在**上演的一幕會更加**刺激。

雙眼漲得難受,我不承認那是快要湧出淚水的跡象,好像自己一件心愛的玩具正在被別人無情地玩弄,在心裏,我拚命告訴自己,那女人跟我沒有任何關係,即便這樣我也無法催眠我自己。我突然感到異常憤怒,然而憤怒又無從發泄,最後,我實在是看不下去也不想再看了,似乎是發泄胸中的怒意,我直接把電源插頭狠狠地拔了下來。

屏幕黑沉沉地照出了我自己的臉,我清醒地認為自己長得不比那個油頭粉麵的男人差多少,起碼比他更男人而且還具備獨特的藝術氣質,為了今天的求愛,昨天我還特意去理發店剪了頭發,臉上的胡子楂兒也精心地刮得幹幹淨淨。盯著屏幕裏麵的那張臉,我笑了,是對自己的嘲笑,我嘲笑自己真他媽的太傻了。

關閉了電腦,我這心裏沒有一絲平靜而是更加難受了,樓下的瑪蓮娜會和那男人發生什麽我不敢去想,但我沒有勇氣重新打開電腦看個究竟,我主要還是擔心,一旦看見那種充滿肉欲的**畫麵,我會做出什麽不理智的事情來。

我關上房間所有的燈,讓自己沉浸在黑暗裏,恍惚的時候,我忽然對身邊的一切都產生了懷疑。我到底是誰,我身在何處?我為什麽要偷窺一個與我毫不相幹的女人?人在痛苦的時候,人類對於自身的責問和反思,其實已經接近了某種哲學的境界,我試圖用思考哲學問題這種方式來讓自己平靜下來。可悲的是,我還沒有修煉到那一地步,努力了,我仍舊無法平靜。

那些黑暗漸漸凝固,我開始不能呼吸,像被人扼住了喉嚨,我就要窒息而死了,為了活命,我必須走出這個閉塞的空間,到外麵呼吸一下新鮮的空氣,像我這樣被愛衝昏了頭腦的可憐男人,也隻能這麽自救了。

天完全黑了,華燈初上,我迷迷糊糊走進一家小飯館。

在那裏待了一個小時,我這人不怎麽能喝酒,但我今天就是想喝點酒,我叫服務員拿了兩瓶啤酒來,牆上的掛鍾指向8點半的時候,我麵前的桌子上已經林立了一堆空酒瓶。

居然一下子喝下去了這麽多酒,這是我有生以來的頭一次。怎麽我還沒有感到醉意呢?難道酒精被痛苦的情感衝淡了?一個小時過去了,孤男寡女該幹的事情差不多也該幹完了。離開小飯館前我去了趟洗手間,我感覺到牆壁有些晃動,門框也有些上寬下窄,我擰開水龍頭把冷水潑在臉上,驟然的涼意讓我清醒了許多。

夜色因為霓虹燈的照耀而變得暖暖的,我晃晃悠悠朝回走,不知道是不是出現的幻覺,我發現許多跟我擦肩而過的女人都有跟瑪蓮娜一樣嫵媚的五官和凹凸的身材,看來身邊的美女從未缺少過,缺少的隻是發現美女的眼睛。

我嘿嘿地傻笑著,嘴裏哼起了一首老掉牙的苦情歌,身邊仍然會有風情無限地女人經過,她們不屬於我,我也不屬於她們,我和她們之間隔著一層玻璃,隻要有勇氣打碎這層玻璃,也許我就能和其中的哪一位發生什麽故事。

我這樣想的時候,失望夾雜著痛恨,因為我知道我這種人永遠沒有打破玻璃的勇氣,我能做的隻是遠遠地注視著外麵的風景,居高臨下地把自己當成一個局外人。

我走進樓門,停在電梯口,按了上樓鍵,等了將近一分鍾,電梯門開了,我走進去。關門的那一刻讓我有些頭暈,眼睛都花了,於是我按亮一個按鈕,電梯開始上行,中途沒有任何一個人上來打擾我。電梯門開了,我走出去,感覺樓道的天花板還是在旋轉,而腳下的路也變得像沼澤地一樣軟。

我摸了摸口袋,掏出一把鑰匙,依靠熟悉的環境走到房門前。我從沒想到把鑰匙插進鎖孔是這樣難完成的一件事情,這一回,我花費了幾乎五分鍾的時間才做到了。輕輕轉動鑰匙,哢嗒一聲響,防盜門裂開一條縫,終於到家了,我斜著身子踉踉蹌蹌地邁進家門。

接下來的好幾分鍾我都在思考這到底是不是我的那個租來的房間,為什麽屋內所有的擺設都變成了另一個樣子,難道是酒後的幻覺?還是進入了所謂的平行空間?我摔倒了,後背貼著門坐在地上,倒下去的力量把防盜門關閉了,直到朦朦朧朧看見一個女人出現在我的視野裏,我才似乎有了一點點清醒的意識。沒想到這一次,我居然進錯了房間,進錯的還是住在我樓下的那個令我朝思暮想的漂亮女人的房間。

人生唯一能預知的就是世事難料。

我不怎麽相信命運的安排這樣的話,我隻能把這件事理解成一種巧合和偶然,我上電梯時偶然按錯了樓層數,走到房門前我又無比巧合地拿出了我偷配的那把瑪蓮娜家房門的鑰匙。正確的鑰匙遇到合適的鎖,那麽就沒有任何力量阻止一扇門裏的另一麵生活向我完全打開。沒錯,醉醺醺的我,就這麽打開了瑪蓮娜的真實生活。

看見我的闖入,瑪蓮娜的麵容是驚恐的,但她的驚恐不隻是因為一個陌生男人的闖入,而是在那驚恐背後還隱藏了更多的秘密。我之所以這樣推測也是有原因的,一般情況下,女人看見了一個醉鬼倒在自己房間裏,她必然要大聲尖叫,尖叫不隻是膽小,也是通知近距離的人這裏發生了不安全的事情,從而產生通風報信的效果。

尖叫可以算作女性的本能,但瑪蓮娜卻沒有尖叫,那麽很有可能,目前她的處境相當複雜,很可能自己正做著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所以才不敢輕易暴露。雖然我喝得半醉,但用配來的鑰匙錯開了別人家的門,這一舉動已經讓我酒醒大半,我腦子飛快地運轉著,調動起來我全部的編劇細胞。

但沒等我解釋什麽,我就看見了更加駭人的一幕,那就是,在瑪蓮娜背後的地板上有一條胳膊伸出來,五根手指蜷曲著,一動也不動,我稍微偏了偏頭,就看見了一張男人的臉,沒錯,我又看到了那個油頭粉麵的男人,隻不過這一次,他四仰八叉躺在地上,肚子扁平,看不出還有半點呼吸的跡象。

“你……”我伸出手指著地上的男人。

“不……不是你想象的那個樣子,請你相信我……”瑪蓮娜挪動雙腿下意識想要遮擋住地上的人,但她的腿如此修長,即便她再努力也遮擋不住她的秘密。

“你殺人了,是不是?!”

“沒有!”瑪蓮娜顯然忽略了我是如何用鑰匙打開她家門的事情,她搖著頭晃動著長發試圖澄清什麽,“我沒有殺他,是他逼我的,我不想的,我……”

“你別慌,也別害怕,”我說,“我不是警察,也不想多事去報警。”

瑪蓮娜緊咬嘴唇的那種神態讓我心痛,她畢竟是我愛過的女人,我試著從地上站起來,手抓住了門把手,一用力,我的雙腿才算是支撐起了整個身體。

“你別怕,我會幫助你的,”我用十個指尖指著自己的前胸,“放心,我是好人,真的是個好人。”

“我真的沒有殺他,可他倒在地上就不會動了,我不知道該怎麽辦,他好像也不能喘氣了。”

“讓我幫你看看,或許他隻是昏迷了。”

瑪蓮娜點點頭,我搖晃著身體想要邁動腳步,她聞出我喝了不少酒,於是上前一步扶住了我的身體,或許這一刻,她把我當成了她的救命稻草,而我即便是稻草也是一根喝醉了的稻草。

油頭粉麵的男人一臉死氣沉沉,雖然我寫過關於凶殺案的劇本,但那都是紙上談兵,真正的屍體我連半個都沒遇見過,也從不希望有朝一日會實踐那麽一回。還好,地上的男人不像我筆下的屍體那樣恐怖,他隻不過臉色難看一點,沒了呼吸而已。

我學著港產片裏的動作,單腿跪地,用食指和中指去摸男人脖子上的頸動脈,說實話我並不知哪裏才是什麽動脈靜脈,總之我摸了半天也沒有感覺絲毫的跳動,而且男人的皮膚已經有點涼了。

我吞咽了一大口口水,站起身搖搖頭,說:“沒有脈搏了,我看這人是死掉了。”

可憐的瑪蓮娜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她的眼睛更大了並且還噙著淚水,我歎口氣又說:“既然你說是場意外,那麽就報警吧,讓警察來處理屍體,我想警察不會冤枉好人的……”

我嘴裏說著話,眼睛卻朝客廳的水晶燈罩上麵挑,燈罩上麵和臥室的畫框裏都有我留下的小物品,萬一警察來了,發現了兩個攝像頭藏在一個單身女人的屋子裏,那可就糟透了,不把我抓起來也得罰我不少錢,但最重要的是,很可能毀了我的名聲。

“不能報警!”女人沙啞著聲音,居然用雙手死死地抓住我胳膊,“警察不會相信的,不過我請你相信,我沒有殺他,我其實是被逼無奈,我沒辦法啊!”

其實我也不想那麽早就報警,起碼應該在我背著女人把兩枚攝像頭處理掉之後再報警。

女人哭了,哭得梨花帶雨,我抬起手臂搭在女人的肩膀上,這曾是我夢寐以求的幸福時刻,我輕輕地拍了拍她的後背,說:“你先平靜一下,坐下來,把事情的經過告訴我,然後我們再琢磨怎麽處理這件事,你看這樣好嗎?”

瑪蓮娜點點頭,女人在很多事情上習慣了沒主見,更何況是在這種危急關頭,在她還沒有講述之前,我對她說:“你可不可以給我去廚房倒一杯冷水,因為我剛剛喝了很多酒,現在胸口憋悶得難受。”

瑪蓮娜順從地進入廚房,我立刻站起身,把水晶燈上麵的一枚攝像頭取了下來塞進口袋裏,但我沒有多餘的時間進入臥室,放在畫框上的另一枚隻能另找別的機會取回了。

接過水杯一飲而盡,我沒撒謊,真的是口幹舌燥,我讓瑪蓮娜坐在餐桌邊,自己也坐下,然後問道:“這男人是誰?”

“我跟他在很久之前有過一段感情,”麵對新的男人談舊情,女人總喜歡把前一段感情推得很遠,即便那是幾天前的事情,“我和他分手了,但他有時候還是來騷擾我、纏著我。”

“因為他纏著你,所以你就把他殺了?”我的問話有些直接了。

“對了,你是怎麽進我家來的?”慌亂中的瑪蓮娜這才意識到了我這個不速之客的出現確實有些唐突,“說啊,你到底想要幹什麽?!”

“我沒有惡意,我……我……我隻是想來幫助你,請你……相信我!”

“是不是我沒有鎖好房門,所以才被你輕易推開了?”女人有時候真的很傻。

我趕緊點頭,就坡下驢,回答道:“沒錯沒錯,我看見門縫裏有人影在晃動,所以就進來看一看,看看有沒有需要幫助的地方,就是這麽簡單。”

“我見過你,”瑪蓮娜摸著自己的額頭用力地想,“很眼熟,好像在什麽地方遇到過……”

“應該在電梯裏吧,因為我們同住在一棟樓裏,其實我就住在你家樓上。”我立刻解釋,試圖不讓瑪蓮娜把我跟蹤她的事情回憶起來。

“原來你就住在我樓上。”

“是的啊!”我轉頭看了一眼地上的屍體,那顯然是目前最大的麻煩,“我們先不討論沒用的事情,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你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衝突,導致這個油頭粉麵的男人死在了你的家中?”

“他是我的老板,我們之前有過一段感情,本來和平分手了,我們還是朋友,並且我仍舊在他的公司工作,雖然我很想徹底離開他,離開他的公司,但他並不經常在公司裏,而且我對公司的業務也已經熟悉了,像我這個年紀的女人,找新工作其實挺難的。”

“那他為什麽還是纏著你?”

“最近他在生意上出現了大麻煩,據說他把全部的家底都砸了進去,現在看起來那生意做得隻賠不賺,所以他才故意來跟我敘舊情……”

“我不是很明白,你們老板找你敘舊情跟生意失利有什麽直接關係嗎?”

“這……”瑪蓮娜垂下頭猶豫著不想說。

“你貪汙了他的錢?”我想到瑪蓮娜很可能是會計,就問出了這麽一句話。

“當然沒有!”瑪蓮娜反駁得很快,這說明我的猜測不準,“我不會做出那樣的事情的,雖然我管財務,但我也知道,什麽錢該賺什麽錢不該賺。”

“那究竟是什麽原因呢?”

“是我的房子……”瑪蓮娜眼睛裏含著淚水環視這一間小單元房。

“這房子是……”我當然明白她話裏的意思。

“房子是他給我買的,是我們熱戀的時候他送給我的禮物,房產證上麵寫的也是我一個人的名字。不過,我跟他好並不是因為要他的房子,而是當時我剛進入他的公司,我對這座城市很陌生,他當時對我很好,非常照顧我,我們之間就萌生了情感。我以為他會一心一意對我好,會娶了我,沒想到他隻是想玩弄一下我的感情,沒了新鮮感之後,他也就逐漸對我厭倦了。不過,雖然沒了**,但他在工作上對我還是很照顧的,這就是我沒有離開公司的主要原因。”

“那你對他還有沒有感情呢?”不知不覺我酸酸地問出了這麽一句,幾乎忘記了屋中正躺著一具待處理的屍體。

“我和他在一起不是為了物質為了錢,其實我隻是個很簡單、希望有個簡單生活的女人。”

“我知道。”我故意安慰她。

“可是他提出的要求我沒辦法滿足他,我真的沒辦法,所以我是被逼的……”女人哭起來。我身上沒有紙巾和手帕,隻能幹瞪眼地看著她哭。

“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啊,我還是想不通你有什麽殺他的理由?”我等她哭過一會兒,繼續問。

“他要收回這間房子。”瑪蓮娜告訴我說。

這回,瑪蓮娜回答得很迅速,也是我想象不到的回答。這間房子這麽小,地點也不好,對於一個有錢人來說根本不算什麽,而且既然送給了自己喜歡的女人,即便是曾經喜歡過的,送出去的東西再往回要,這未免不是大丈夫的做派。何況,瑪蓮娜說這房子的房產證上隻有瑪蓮娜一個人的名字。我很不解,還得接著追問。

“收回房子,”我歎口氣,“這種出爾反爾的男人真讓我瞧不起。”

“他告訴我,他的生意全賠了,他說他也是沒有辦法,需要幾十萬的資金去周轉,所以他就想到了我這間房子。”瑪蓮娜可憐兮兮地用手背抹了抹眼淚,看得我心酸,“你知道,在這座大城市裏,像我這樣的外地人是很難立足的,工作難找是一方麵,要想常住在這裏,那房價簡直就不是一般收入的人所能承受的,別看我住的這個小房子窄小,現在都可以賣到八九十萬啊,我說了我不是圖錢圖房子才跟他好的,但他要是真把我趕出這間房子,我該怎麽辦,我豈不是無家可歸了……”

女人說著說著又哭起來,我也眼睛發熱鼻子發酸,因為她說的經曆跟我差不多,我其實也是外地來這座大城市討生活的,雖然我做導演做編劇,有時候寫一集電視劇能賺兩三萬,但那並不是固定的錢,不管我之前如何努力,要想在30歲時攢夠錢買一套像樣的房子都是很困難的一件事情,所以,聽了瑪蓮娜的話,我就更加同情她,甚至更加喜歡她了。

“我每個月的工錢隻有3000多,”瑪蓮娜又說,“雖然這工資已經比很多職員高出了不少,但我還要把一半的錢寄回老家給弟弟上學用。這城裏的花銷也很大,所以這幾年我幾乎沒存到多少錢。你想想,要是連這個安身立命的小房子都被他搶走了,你說,我還有什麽,我什麽都沒有了!我又成了無家可歸的外地人,我今年已經30了,我的這張臉很快就要老得不像樣子了,我該怎麽辦啊,沒有歸宿,連個蝸居的地方都沒了,老天為什麽要把我往死路上逼!過不了幾年,我弟弟就會來城裏讀書,到時候我連個像樣的家都沒有,我怎麽對得起供我讀完大學的父母啊,你說,我該怎麽辦!”

瑪蓮娜沒有了眼淚,她隻是抽噎著,我沒有紙巾和手帕,但我有寬闊而有力的懷抱,也不知怎麽搞的,我心愛的女人就撲到了我的懷裏,我用盡力氣抱著她,發誓不要讓她受到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