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這一天休息,司徒甜煲了湯去醫院看望木村,天沒黑的時候木村就要求司徒甜離開,那是因為他擔心天黑了司徒甜一個人回家不安全。

司徒甜剛上公交車的時候她的手機響了起來,是陳健打來的電話,陳健問:“司徒小姐,你現在在哪裏,怎麽背景的聲音聽起來這麽雜亂呢?”

司徒甜說:“我在坐車,怎麽了,陳警官你找我有事嗎?”

陳健說:“嗯,有件事情,今天晚上,我會去老鄭家裏調查一下,不知道你能不能和我一起去?因為木村現在沒辦法行動,他對我說過,他所有的對案件的推理和想法你都非常清楚,我想,要是你在我身邊,可能會對我有所幫助。當然,這隻不過是我個人的請求,嗬嗬,你完全可以拒絕我的……”

司徒甜想到了一個問題:“陳警官,你晚上去老鄭家,老鄭值夜班,你見不到他呀。”

陳健說:“這個我當然知道,我就是故意避開老鄭不在家的時間去,我是想跟老鄭妻子談一談,因為麵包車丟失的時候,她肯定在家裏,我希望能從她的嘴裏得到有用的線索。”

司徒甜說:“好吧,我可以跟你一起去。”

陳健笑著說:“謝謝,你在家裏等我,我下班後開車去接你。”

司徒甜回答:“好的。”

車子駛入了一片嶄新的居民樓區,距離司徒甜的家有點兒遠,是新近開發出來的住宅區,裏麵的樓房多以中小戶型為主。

車子停下來,司徒甜坐在車裏盯著外麵的樓房,陳健是個很機靈的男人,他問:“司徒小姐,什麽事情讓你疑惑呢?”

“這地段的房子應該不便宜吧?”

“雖然沒有市區的貴,但也便宜不到哪裏去。怎麽,你為什麽要這麽問呢?”

“老鄭的拆遷費有多少,他可以買得起這裏的房子嗎?”

“這我就不清楚了,一會兒你上樓親自問老鄭妻子不就知道了。”

“不,你沒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說,同是動物園的兩個職工,為什麽老鄭能夠買得起這麽好的房子而阿東卻買不起?我隻是在這個問題上不理解。陳警官,你不覺得有點兒怪嗎?”

“這……這一點我倒是沒有考慮過。”陳健承認道。

“也許……也許是有別的原因,也許是我自己多心了。”司徒甜低聲說。

“好了,上去看看再說吧。”陳健推開了車門。

“也好。”司徒甜從車內走下來。

老鄭家住三樓,鄭大嫂是認識陳健的,她以前住的那一片平房區就歸陳健就職的派出所管。鄭大嫂把司徒甜和陳健讓進家裏,陳健穿的是便裝,鄭大嫂就把司徒甜也當成了一名便衣女民警。

老鄭家是一間兩室一廳的70平方米左右的房子,房子裏麵很幹淨,散發著淡淡的油漆味。

鄭大嫂的表情有點兒緊張,她小心地問:“陳警官,你來找我有什麽事情嗎?是不是老鄭他……”

陳健趕緊解釋道:“沒,跟老鄭沒有關係,老鄭很好,我們今天來是為了向你核實一些別的事情,是關於丟車的一些細節上的事情。”

鄭大嫂的表情放鬆了些,她又問:“車子已經找到了,你們還有什麽要問我的呢?”

陳健說:“是,車子是找到了,但偷車的賊還沒有抓到。最近一段時間,咱們那片區又發生幾起偷車案,所以我想向你打聽一下,看看是否能找出一些共同點協助把新老案子一起破了。”

鄭大嫂點點頭:“哦,這樣啊,可是,那時候我把該說的都告訴你們了,你們又來問我,我還能說出什麽來呢?”

陳健笑了笑,說:“隨便聊一聊,鄭大嫂你別緊張,我們……我們可以先坐下來再說嗎?”

鄭大嫂把電視機的音量調小,三個人坐在沙發上,陳健問:“丟車的那天晚上,是你一個人在家吧?”

鄭大嫂回答:“是啊,那時候我們一家還住老房子,我一個人睡,老鄭去單位值班了。”

陳健問:“老鄭那一晚有沒有回家呢?”

鄭大嫂回答:“沒有,他在單位住,怎麽可能回家呢?”

陳健問:“車就是在那一晚丟的,半年前,你曾經對辦案的刑警說過,當晚你聽到了一些什麽,但是沒有起床查看,現在你能把你發現的事情再說一遍給我們聽聽嗎?”

鄭大嫂想了想才說:“陳警官,你知道我們那個地方,天一黑就非常的安靜。因為人少,外麵也黑乎乎一片,我就早早地睡了。當晚9點來鍾吧,其實我還沒有睡著,就聽見外麵有些響動,但是,我沒想到會是我家的麵包車被盜了,因為那輛破車太破太舊了,根本不應該有人去偷那輛車的。老鄭也好久都沒開那輛車了,準備一有空就把車子賣掉算了,誰知道會被盜,而且被盜後還開著那輛車子去做那種事情……我……我也想不通是因為什麽。”

陳健盯著鄭大嫂的眼睛:“你什麽時候發現車子丟失的?”

鄭大嫂沒有絲毫的思考,隨口就說:“第二天早上,我起床之後發現的,然後我就給老鄭打電話,才知道老鄭前一夜肚子痛去了小醫院,之後老鄭下夜班回到家裏,我們合計了一下就打電話報警了。”

陳健又問:“老鄭的病嚴重嗎?”

鄭大嫂搖搖頭:“不嚴重,可能吃了什麽變質的東西吧,這都怪我,都怪我喜歡去搶購超市打折的食品。”

陳健問:“老鄭平時的身體怎麽樣?”

鄭大嫂答:“他身體還行吧。”

陳健問:“老鄭去的是哪一家醫院打點滴?”

鄭大嫂答:“很小的一家醫院,距離平房區不是很遠,不過現在可能早就被拆掉了。”

陳健問:“上次聽老鄭說,你們住在老房子裏等待拆遷的時候,有一間舊房子裏麵住進了一個男青年,二十出頭,而且老鄭還說,是你每天給那個男青年做飯送去,你跟那個年輕人有什麽關係嗎?”

鄭大嫂揮動雙手,語氣有點兒激動:“沒,沒有啊!我隻是受人所托給那孩子做飯,我跟他沒有任何關係,甚至我們之間都很少說話,連他叫什麽名字我也不知道。”

陳健頓了頓才問:“那麽……那個男青年是什麽時候搬走的?”

鄭大嫂回答說:“在……在我們搬走之前,他就已經走了,怎麽了?”

陳健問:“鄭大嫂,具體的時間你還記得嗎?我的意思是說,男青年是在你丟車之前搬走的還是丟車之後搬走的呢?”

鄭大嫂皺起眉頭,她似乎真的是在回憶,想了片刻她才說:“應該是在丟車之前,因為他父親還來我家找了我,向我打聽他兒子去了哪裏,我說我也不知道,那個父親很焦急,還追問我他兒子離開前留下了什麽話沒有,可惜我不知道,什麽都沒能告訴那位父親。唉……做父母的苦心隻有做了父母的人才能體會,那個男青年太任性了,真的是太讓家長操心啊,有時候我都替他父親著急上火,還好,我的孩子不像他那麽不懂事……”

陳健看了一眼司徒甜,司徒甜也剛巧看著陳健,兩個人有種心照不宣找到了某個疑點的激動。

司徒甜問:“鄭大嫂,那個男青年跟他父親之間存在很大矛盾嗎?”

鄭大嫂衝著司徒甜點點頭,說:“應該是。”

司徒甜問:“為什麽你這麽肯定?”

鄭大嫂回答:“因為兩個男人見麵的時候,除了沉默就是爭吵。”

司徒甜問:“他們父子之間的矛盾是什麽呢?是不是因為這個矛盾才導致男青年非要住在那種破舊的地方?”

鄭大嫂回答:“我也不清楚,可能是賭氣吧,我隻能猜。”

陳健問:“好,鄭大嫂,你說一說你又是怎麽猜的?”

鄭大嫂想了想,才說:“人人都想過上有錢人的生活,可是人要是真有了錢,還真不見得能像我們窮老百姓活得開心。很多事情啊,都是我們窮人預料不到的。就比如說婚姻這樣的事,我們窮人隨隨便便就結了婚,結婚了就安分守己地過日子,日複一日,柴米油鹽,這日子過得也快,一晃就幾十年,人說老就老了……”

陳健說:“鄭嫂,你直接說重點,好嗎?”

鄭大嫂笑了:“是啊,有錢的男人都花心啊,男人找了年輕的女人,自己變老的老婆就看不上了,老婆脾氣也倔,要是我就忍氣吞聲地過好日子,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得了,可每個人的脾氣秉性不一樣啊!你們大概都聽糊塗了吧?嗬嗬,都怪我沒說明白,其實我說的那個離婚的妻子就是那男青年的媽媽,很多年前,那女人離婚之後就帶著兒子搬進了我們那個破平房區,也就是男青年住過的那間房子,所以說,我和男青年在十多年之前就做過鄰居。”

司徒甜深吸一口氣,她一邊聽鄭大嫂那有些混亂的述說,一邊在想著木村的推理,木村的推理雖然存在謬誤,但也有符合真相的地方存在。想到此處,司徒甜問:“原來是這樣,男青年在他年幼的時候跟母親曾經在那間房子生活過,那這對母子在那裏住了多久呢?”

鄭大嫂繼續說:“男青年的媽媽住了不短的時間,不過男青年自從讀書之後就住校了,他很少回來住。他母親在校辦工廠裏麵上班,做排版印刷的工作。後來平房要拆遷,那個女人幾乎是第一個就從那裏搬走了。現在想一想,她為什麽要那麽急著搬家呢,還不是為了跟那男人,也就是她的前夫賭氣。因為買下我們那片地的正是把她拋棄的前夫,前夫現在發達了。你們說,好多年過去了她仍然恨那男人,這個女人有多倔啊!”

陳健問:“後來那女人搬到了哪裏,這你知道嗎?”

鄭大嫂搖搖頭:“不知道,我怎麽能知道那麽多呢?”

司徒甜問:“後來為什麽那男青年又搬回了那間老房子呢?”

鄭大嫂重重地歎了一口氣,猜測說:“還是因為賭氣唄。那個丈夫也夠倒黴的,妻子恨了他一輩子,兒子繼續跟他賭氣。不過那男人對兒子還是很不錯的,經常來這裏看他,還給他送錢花,還有我給男青年做飯的夥食費都是他出的錢,其實我覺得那男人對這孩子還是很不錯的。”

司徒甜問:“這就是兩個男人之間存在的矛盾了?”

鄭大嫂點點頭:“是啊,我就是這麽覺得的。”

陳健問:“鄭大嫂,我最後再跟你確定一個問題,丟車的當夜,也就是老鄭生病的當夜,老鄭有沒有給你打過電話呢?”

鄭大嫂十分肯定地回答:“沒有。”

陳健繼續問:“你給老鄭打過嗎?”

鄭大嫂搖搖頭:“也沒有。”

司徒甜已經看出了一些端倪,她說:“鄭嫂你別這麽著急回答,可以慢慢想一想。”

鄭大嫂看向司徒甜,語氣沒那麽肯定地說:“真的……真的沒有啊。”

司徒甜盯著鄭大嫂的眼睛:“老鄭當晚病得很嚴重,他怎麽會不給你打個電話呢?這也有點兒說不通,你們畢竟是夫妻啊!”

鄭大嫂錯開目光看向地麵:“老鄭……老鄭就是……就是這麽一個人,他什麽事情都不願意跟我說,他沒打電話,我也更沒有必要給他打電話,因為……因為我並不知道他當晚生病了啊。”

陳健聲音突然提高了問:“你們之間沒有通過電話嗎?你敢確定嗎?”

鄭大嫂的麵容變化了,似乎是被司徒甜和陳健兩個人問的問題嚇倒了,神色之中帶著緊張,連司徒甜都能看出來,陳健當然就更能看得出來了。

陳健想了一下,接著說:“鄭嫂,你能把老鄭的手機號碼告訴我嗎?”

鄭大嫂一驚,忙問道:“你要他的手機號碼,幹……幹什麽?”

陳健鄭重其事地說:“是這樣,老鄭生病住院與麵包車丟失是同一天同一個夜晚,而且車子丟失後還成了拋屍的工具,車子裏也有死者的血跡,不管怎麽說,事情都很可疑,所以我們警方必須把這個環節搞清楚……”

鄭大嫂突然大聲問:“你們……你們不是懷疑老鄭吧?”

陳健口氣很強硬:“不能叫作懷疑,這是為了查出真相的一個必要的步驟,現在,我要求你把老鄭的手機號碼告訴我!”

鄭大嫂又問:“你們要他的手機號碼又有什麽用啊?”

陳健淡淡地笑了一下:“隻要有號碼,我就可以通過手機服務中心查出當夜老鄭的手機通話記錄,這樣就可以證明老鄭與什麽人通過電話了。其實,這也是為了給老鄭澄清……”

鄭大嫂一臉掩蓋不住的緊張,她的兩隻手開始相互搓起來,眉頭也皺在了一處。司徒甜見狀,問道:“鄭大嫂,難道你隱瞞了什麽?”

鄭大嫂慌亂地抬起頭,搖著雙手說:“沒……沒有啊!”

陳健進一步說:“因為,老鄭的同事阿東說,老鄭當晚確實接過一個電話,接到那個電話之後,老鄭立刻變得十分緊張,然後就離開了動物園值班室。既然那電話不是鄭大嫂你打給老鄭的,那麽這個打電話的人究竟是誰,就變得十分可疑了……”

鄭大嫂轉了轉眼珠兒問:“你們真的能查出那麽久遠的通話記錄?”

陳健點點頭:“是啊,這很簡單的。”

鄭大嫂的雙手緊緊握在了一起,她閉緊嘴巴,低頭想著心事,司徒甜與陳健互望一眼,司徒甜問:“你怎麽了,鄭大嫂,你在想什麽呢?”

鄭大嫂一驚,再一次慌亂地抬起頭,她深吸了一口氣,似乎已經下定決心要說些什麽了,隻聽她說:“可是老鄭……老鄭他沒做犯法的事情啊!”

陳健的嘴角上翹,他知道鄭大嫂被唬住了,於是進一步嚇唬她說:“快告訴我老鄭的手機號碼,隻要到電話公司一查,不但能查出當天的通話記錄,就連通話的內容都有錄音,你要是不說,老鄭會更加被動……”

鄭大嫂仰著臉,眼睛露出祈求的目光:“別……你們不要查了,我都說實話還不行嗎?是,當晚我給老鄭打了電話,我承認剛才我撒了謊,但是,老鄭並沒有做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他隻是好心幫一個人的忙而已……”

二十三

鄭大嫂隻是個沒讀過什麽書的家庭婦女,她經不起陳健和司徒甜旁敲側擊的引導,終於把隱藏多日的真相說了出來。殊不知,整個案件的經過顛覆了原來的很多猜想,假如鄭大嫂不親口說出來,這起案件即便再聰明絕頂的人也很難一窺全貌。

案發那一晚,其實老鄭並沒有生病去什麽小醫院打吊瓶,這一點老鄭撒了謊,而且他的謊撒得並不怎麽全麵,木村和司徒甜都可以從老鄭的口氣裏發覺。

當晚老鄭確實接到了一個電話,電話是鄭大嫂打給他的。鄭大嫂讓老鄭務必趕緊回家,因為鄭大嫂夜裏上廁所的時候發現巷口的牆根底下躺著一個男人,鄭大嫂以為是醉漢,她用腳踢了踢那人,才發現此人已經是一具屍體了。

鄭大嫂嚇壞了,家庭婦女遇到大事首先想到的是通知自家的男人,她也忘記了上廁所的事情,跌跌撞撞跑回家,給老鄭打電話。接通之後,鄭大嫂告訴老鄭,就在他家門口,躺著一個男人,她也不知是死是活,讓他趕緊回家看看。

可想而知,老鄭肯定很緊張,就把守夜的事情拜托給阿東。好在動物園距離他家不遠,沒多少時間,老鄭就回到家,或許他經過巷口的時候自己也看見了那具男屍。

走進家門見到老婆,兩個人拿著手電筒去照那男屍,雖然男屍臉上有血,但臉還是可以辨認出來的,辨認的結果是,老鄭夫妻都不認識這個男人。

聽到這裏,司徒甜和陳健都是一驚。因為這個屍體的身份是房地產商人,所以他們很容易就把屍體聯想成了是那一個買下那塊平房區的房地產商人。如果鄭大嫂沒有撒謊,他們真的不認識死者,如此說來木村的推理一直都被這麽一個最重要的錯誤蒙蔽或誤導了,以至於他的推理不準確。這當然不能怨木村,那是因為推理的依據本身就不準確。

房地產商人這一個看似正確的信息是當初陳健透露給司徒甜,而陳健又是從刑警的口裏打聽出來的。刑警不可能騙人,那麽這就成了一個很難察覺的盲點。也就是說,死者的的確確是一個房地產商人,而此房地產商人非彼房地產商人,事實上,是有兩個房地產商人才對。

迷惑人的是,這案子中一下子出現了兩個毫無聯係的房地產商人,難怪會令人陷入迷惑。想要解開謎題,必須認真聽鄭大嫂繼續講下去,所以陳健和司徒甜隻是互望了一眼,誰都沒有打斷鄭大嫂接下去的講述。

發現屍體之後,鄭大嫂是主張立刻報警的,老鄭也拿起手機撥了110,但是在沒有接通之前就掛斷了。老鄭畢竟是個男人,男人想的事情總比家庭婦女要全麵得多,老鄭是這樣跟老婆說的,假如他們報案了,警察一下子就會趕來,必然會把這件離奇的案件搞得沸沸揚揚,一旦這裏發現了屍體,這種不好的消息是否會影響到買下這塊地皮的房地產商人的利益呢?

老鄭之所以會這麽想,那是因為老鄭認識的那個房地產商人,也就是住在小平房裏男青年的父親,這個中年的房地產商人對老鄭一家還是很照顧的,他不但沒有像其他商人那樣催促老鄭一家趕緊騰房,而且還給了老鄭一家不少好處。商人的兒子一直由鄭大嫂照顧,商人也沒有虧待了鄭大嫂。也是因為這一層親密關係,老鄭在做事之前動了動腦子,替別人考慮了一下。

就這樣,老鄭沒有報警而是打電話把這件事情首先告訴了男青年的父親,房地產商人一接到電話就大驚失色,他告訴老鄭讓他千萬先不要報警,一切要等他趕到之後再行動,於是老鄭就答應了下來。

半小時過後,房地產商人就到了,因為擔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他開來的黑色轎車停得比較遠,他是步行走進平房區的。

房地產商人與老鄭再一次查看了男屍,男屍四十多歲,頭頂有傷口,臉上的血液也有些幹涸,很容易辨認出來,男屍已經死亡一段時間了。

老鄭提出要報警,房地產商人思量了片刻,他對老鄭說出了自己心中的顧慮,房地產商人是這樣對老鄭說的:買下的這片地皮是用來開發居住小區的,如果在此處發現死屍是不吉利的,那麽等他把樓房建設好待售時,買房子的人必定會因為此事有所忌諱,從而影響銷售。這片地花費了他幾乎全部的資金還有一大部分銀行貸款,萬一房子賣不出去,等待他的隻有無法償還的巨大債務。

房地產商人又說:目前還有很多拆遷費沒有發放到位,比如老鄭的拆遷費就沒有給齊,一旦報警,此事極易導致地皮貶值,很可能老鄭一家也得不到相應的補償。那樣的結果想一想都令人頭皮發麻,所以說,這件事情很複雜,一旦暴露,不單房地產商人有可能破產,而且大部分拆遷戶也跟著倒黴。

房地產商人心急如焚,老鄭似乎更著急,老鄭不害怕房子建好了賣不出去,他主要是擔心自己的拆遷費泡湯了,那麽老鄭很可能會跟阿東一樣無家可歸。

老鄭問那房地產商人:那該怎麽辦?能否補救?

房地產商人有自己的猜測,他告訴老鄭說:目前四周有很多工地,這個人很有可能是某一個工地發生了意外砸死的人,該工地的負責人擔心與他的擔心類似,也是害怕房子建好之後貶值,所以才趁黑把屍體悄悄運到了這裏,因為棄屍的那些人以為這片平房區域已經沒有人居住了,棄屍在這裏會很安全。

老鄭順著房地產商人的話提議說:要不咱們也把屍體運走吧,丟到一個隱蔽的地方,反正現在天黑,不會有人察覺的,這樣做可以不可以呢?

房地產商人想了又想,他說:把屍體轉移地點是當下必須進行的工作,但是拋屍的地點不能夠太偏遠,萬一屍體一直不被發現,死者的家屬得不到消息,那豈不是咱們兩個人犯下的罪孽?

老鄭一聽,覺得房地產商人這話說得很仁義,他心裏就想:如果這件事情需要他的幫助,他會盡全力幫忙的。

事不宜遲,房地產商人終於想到了一個方法,他答應事後會給老鄭一大筆錢作為冒險的報酬,前提是,老鄭必須把他的那輛破麵包車貢獻出來,因為他們需要運屍的車。

隻是一輛破麵包車,老鄭不可能舍不得。於是男人和老鄭就把男屍搬到了麵包車裏,兩人一起坐上麵包車,由老鄭開車,留下鄭大嫂一人看家。麵包車搖搖晃晃地駛出了這片平房區。

路麵不平,車子開得很慢,屍體在後麵碰撞發出的響聲,搞得二人膽戰心驚。房地產商人問老鄭:“這附近可有安全又不偏僻的地方嗎?”

老鄭開著車子想了想說:“動物園那地方挺黑,要是把屍體丟到那附近還是安全的,等到白天也容易被遊客發現。”

車子慢悠悠地朝動物園的方向開,老鄭不敢開車燈,所以車子開得更慢,好在老鄭對道路非常熟悉,摸著黑也能開到目的地。

房地產商人對附近的情況不熟悉,全都靠老鄭帶路。老鄭又提議說,動物園的圍牆底下有一間公共廁所,那間廁所他很熟悉,晚上沒燈而且不會有路過的人進去解手,就把屍體丟在廁所裏最妥當。

房地產商人同意了,車子停下來,兩個人走下車搬出屍體,一左一右架著屍體朝公共廁所走去。當兩個人把屍體平放在廁所裏之後,他們便朝麵包車的方向走。因為屍體已經脫手,他們心裏也輕鬆了些,這個時候,他們才發覺好像黑夜裏麵有一個人發現了他們的行為。

老鄭和房地產商人都慌了,他們跑回麵包車,發動車子朝回去的方向開。房地產商人問老鄭:“我看見了一個黑影,就在咱們身後,你看見了嗎?”

老鄭點點頭,房地產商人又問:“糟了,我們是不是被人發現了?”

老鄭還算鎮定地說:“你別害怕,這地方很偏,那個人可能隻是過路人,而且現在這麽黑,根本看不見咱們誰是誰。”

房地產商人還是不放心,他還說了一些什麽,老鄭都沒有聽進去,因為就在這時,老鄭借著月光好像看見一個黑影朝車子直直地撞過來,老鄭立刻踩刹車,接著車頭傳來咚的一聲悶響,不知道撞到了什麽東西。

房地產商人驚呼了一聲,問:“天啊,是撞到人了嗎?”

老鄭搖搖頭說:“不像是人,太小了,也許是條野狗吧,咱們下車看看……”

房地產商人推開車門跳下車,老鄭也跟著下車,老鄭發現距離車頭不遠處躺著個毛茸茸的黑色的東西,心裏暗道:不是人就好,他伸手去摸那東西,不料那東西並沒有被撞死,而是突然一竄,逃跑了。

老鄭也被嚇得不輕,房地產商人哪見過那種東西,尤其還是黑夜,他問老鄭:“那……那東西是什麽,看起來可不像一條狗,我從來沒見過那種東西。”

老鄭這才緩過神來,他告訴房地產商人說:“那不是一條狗而是一隻猴子。”

房地產商人問:“這裏是城市,怎麽會有猴子?”

老鄭答道:“猴子,當然是動物園的猴子了。我的天,這下糟糕了,我得回去,看來,動物園今晚出大事了!”

兩個人再一次上了麵包車,可令二人意料不到的事情發生了,大概是車子太舊了,車子由於剛才的急刹車,現在怎麽也打不著火了。

房地產商人對老鄭說:“算了,下車吧,這輛車咱們不要了,此地不可久留,還是趁早離開。”

老鄭說:“那怎麽可以,車子是我的,車子丟在這種地方,警察發現了肯定會把屍體的事情算在我頭上,那樣的話誰也逃不了幹係。”

房地產商人冷靜了下來,安慰老鄭說:“沒事沒事,你聽我說,車子就丟在這裏不管了,你回到家,等到天亮的時候報警說車子丟失了,那樣警察就會認為你的車被盜走後用作拋屍的工具,你反而更清白,因為沒有人會傻到開著自己的車子去做壞事之後還把自己的車子留在案發現場。”

老鄭還在猶豫,房地產商人拉著老鄭下了車,他說:“我給你的錢足夠你買好幾輛這樣的新車了,你還有什麽舍不得的?一輛破車而已,況且剛才你發動車子的時候不知有沒有打亮尾燈,要是被那個多事的黑影記住了你的車牌號碼,你把車開回家豈不是自投羅網嗎?”

老鄭終於明白房地產商人的想法了,於是兩個人棄車而逃。跑到一處分岔路,老鄭提出分手,他對房地產商人說:“動物園跑出了一隻猴子,我必須回去看看,萬一出了事就糟了,我的飯碗也就砸了。”

房地產商人沒有更好的建議,就這樣,兩個人分道揚鑣。

房地產商人回到自己停轎車的地方開車回了自己的家。老鄭先給老婆打了一個電話報了平安之後,一個人朝動物園的方向走。走到半路的時候,他就發現有車子朝動物園的方向開去,老鄭趕緊躲在樹後麵。他現在不敢回動物園了,因為他認為他拋屍的行為有可能被發現,剛才駛過去的那輛車子是白色的,有可能是警車。其實,那輛白色的車子不是警車,而是獸醫的車子,那是阿東發現受傷的猴子之後打電話叫獸醫來醫治受傷動物的。

老鄭也沒敢回家,他就繞著動物園走著,倒是沒發現動物園裏麵有什麽大動靜,因為門衛室的燈關著,這說明門衛還在裏麵睡大覺,老鄭也沒敢回值班室,因為進入動物園必須驚動門衛。

不過沒多久,老鄭的心再一次被提起。這一回出現的是真正的警車,一下子還開來好幾輛,都停在了公共廁所門口。老鄭知道,裏麵的屍體肯定被發現了。老鄭不敢再在附近瞎逛了,他不敢回家不敢回動物園的值班室,更不敢深夜在動物園附近閑逛,他隻好去了一家小旅館,在那裏勉強度過了一夜。

這就是當晚所有的經過。

二十四

單間病房內,司徒甜把從鄭大嫂那裏聽來的經過說給了木村聽,木村聽得相當認真。當司徒甜把所有事件都講述完畢,木村側頭看著窗外,一時間陷入沉思之中。

“喂?”司徒甜等得有些不耐煩了,“你在想什麽呢?”

“原來那隻猴子被麵包車撞了一下並沒有死,它一定是跑到了工地裏,因為夜裏天氣涼才鑽進了混凝土攪拌機取暖,那地方看起來正是一個背風的洞穴,結果早晨起來攪拌機被通上電源,可憐的猴子就……”

“好了,你別繼續說了。”司徒甜打斷木村。

“還有,原來麵包車沒被開走的原因是車子當時出現狀況。這也有可能,因為那輛車的確很破舊,而且老鄭還說過,車子他好久沒開過了,隻不過,交警隊的人沒有把這件事情告訴陳健。”

“是呀,老車子總是容易出故障,也許交警隊並不認為這是一件值得加重說明的事情。”

木村想了想,接著說:“老鄭的新房子應該是用那個房地產商人給的錢買的,老鄭因為收了錢所以才會幫助那個人做了這一係列的事情,雖然死者的死跟老鄭沒有關係……唉……我也說不清老鄭和那個男人的做法是否觸犯了法律。”

“這些都留給陳健還有他的同事處理吧,那些都是警察的事情了,你呀,還是好好養傷。這幾天你沒有送我回家,我覺得總是不安全,你趕緊好起來吧。”司徒甜對著木村笑了一下,“不管怎麽說,終於有了真相,這案子就這麽結束了。”

“不!”木村隻說了一個字。

“啊?什麽啊?我告訴了你這麽多,你還覺得不過癮嗎?”

“你說錯了……”

“我哪說錯了?”司徒甜撅起小嘴。

“案子遠遠沒有結束,隻是得到了一部分真相而已。”

“我看你的腦袋真的是出了問題……”司徒甜哼了一聲。

“不,你想啊,”木村奮力地撐起上半身,頭靠在枕頭上,他說,“屍體是被什麽人丟棄在平房區的?屍體死亡地點以及真實死因是什麽?”

司徒甜垂下雙肩,歎口氣說:“怎麽一下子又出來這麽多問題?我還以為這起案子就此結束了,經過你這麽一說,我也想起了一個問題來。鄭大嫂曾告訴我,那個男青年在拋屍之前就已經離開了,也就是說他已經搬出了平房區,既然是這樣,那麽拋屍之夜我遇到的抱住我的色狼又會是誰?難不成我住的那個地方有兩個色狼?”

木村張合了幾下嘴巴沒有說什麽,司徒甜的眼睛看著窗外,問出一直困擾她的疑問:“這是最重要的也是最初始的一個問題,那個夜裏出沒的戴黑色帽子的色狼究竟是不是那個男青年?”

“這……”木村似乎也不知道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就在這時,病房的門被人敲響,司徒甜轉身去開門,進來的是陳健。陳健對著司徒甜點點頭,他徑直走到木村的病床前,說:“昨天我連夜把掌握到的信息轉交給了局裏有關部門,經過今天一個上午的調查,案子基本算是查清楚了。”

木村問:“死者的死因是什麽?死亡地點以及是誰把屍體丟到了平房區?”

陳健說:“真實情況並沒有之前想象的那麽複雜,先解釋一下死者的身份,他是一名房地產商人不假,但並不是多麽重要的一個角色,他僅僅負責開發一塊地盤的一小部分。一天下午,也就是老鄭與另一個房地產商人開車拋屍的那天下午,死者去工地檢查工作,接近傍晚的時候,負責該工地建設的工頭帶著他到處檢查,可工頭忽略了一件事情,這件事情在別的地方無足輕重,但在施工地帶尤為重要,那就是工頭忘記提醒死者戴安全帽,結果,意外就突然發生在了那天的傍晚。”

司徒甜問:“到底是什麽樣的意外呢?”

陳健說:“是這樣的,當時正是建築工人吃飯的時刻,工人都不在自己的位置而是跑去食堂打飯了,建築框架裏麵幾乎沒有一個人,工頭一邊解釋著工程進度一邊帶領死者走向樓體框架,當二人走到樓體框架中心時,樓頂突然落下一塊石頭正巧擊中房地產商人的頭頂。其實那石頭不是特別大,但從很高的地方落下來力道就很大了,房地產商人當場死亡,連吭都沒吭一聲。”

司徒甜又問:“既然是一場意外,為什麽工頭不報警或者叫救護車呢?”

陳健搖搖頭說:“那個工頭現在已經被局裏關押了起來,要怎麽處理他現在還不清楚,總之他的罪過不小,因為工地最重要的一條安全規定就是,一旦進入工地,必須頭戴安全帽,這是負責安全的工頭必須遵守的。可惜那一天不知工頭怎麽了,居然把戴安全帽的規定忘記了,才導致後來悲劇的發生。”

木村突然問:“會不會是故意謀殺呢?”

陳健想了想回答說:“現在還在進一步的調查中,不過你放心,既然死亡的具體地點和涉案人員都已經找到了,意外還是他殺,要查明真相隻是早晚的問題了。放心好了,警方不會放跑一個壞人的。”

司徒甜依然對棄屍這一環節有頗多疑問,她接著問:“陳警官,難道是工頭把屍體丟棄到了老鄭家門口?工頭為什麽要這麽做,難道也是為了逃避責任?”

陳健回答說:“是的,就工頭目前的口供是這樣的。悲劇的發生是由於工頭的玩忽職守造成的,他害怕自己受到法律的懲處,當時工人都在進餐,沒有人發現樓底下發生了意外,工頭就悄悄找來幾個自己的心腹,一合計,就用車子把屍體運走了。因為工頭是外地人,對當地地形不熟悉,以為前麵那片平房區沒有人住,就把屍體丟在了巷口的牆根底下,然後就立刻開車回去了。”

司徒甜點點頭:“原來真的是這樣。”

陳健又說:“現在聽起來簡單,要是鄭大嫂不對我們把隱瞞的事情說出來,沒有線索,警方也很難一下子查出這麽多事情來,那樣的話,那個黑心的工頭至今仍然逍遙法外。”

陳健說:“我知道你要問什麽問題,你想知道那一夜開車威脅你的那四名大漢是誰對嗎?”

木村說:“不是這個問題。那四個大漢是誰不重要,幕後指使他們的人我也已經知道了,一定是老鄭打電話通知了那個房地產商人,房地產商人害怕自己做過的事情暴露,然後他才找人恐嚇我,希望把我嚇住。不過這些都不是我要問的問題……”

陳健說:“哦,我知道了,你還在想事件最初的那個色狼會是誰,對不對?”

木村點點頭:“對,究竟是不是住在舊房子裏的男青年呢?雖然那個男青年很可能真的患有精神上的疾病,如果他真的是色狼的話,即便不抓他也應該……”

陳健說:“色狼究竟是誰,我們派出所確實沒有一個固定的目標,現在那片區域的道路已經拓寬,照明設備安裝齊全,已經很長時間沒有發現色狼出沒了。那個男青年也不一定就是色狼,因為鄭大嫂說過男青年很早就搬離了老房子,而在拋屍那天夜裏,司徒小姐再一次受到色狼的襲擊,從這一點似乎可以證明,色狼並不是那個男青年。”

木村用低低的聲音說:“也不能一點兒懷疑都沒有……”

司徒甜沒聽清,她問:“你說什麽?”

木村猶豫著但還是說出口:“我很想見見他……”

陳健沒聽明白,追問:“你想見誰?”

木村說:“我想見見那個……那個……男青年……”

司徒甜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你見那男青年做什麽?就算他就是色狼,我也不想追究了。”

木村似乎沒有聽見司徒甜的話,他直勾勾地盯著陳健,說:“如果見不到那個人,見一見他的父親也可以。陳警官,你能幫我聯係一下嗎?”

陳健一臉不願意:“你這個人啊,太執著了。”

木村懇請地說:“求求你幫我這最後一個忙。”

陳健隻好說:“唉……我試著聯係一下吧,醜話說在前麵,也不一定能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