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分這東西很難講,不缺少偶然性,當然也會夾雜很多人為的因素在裏麵。周末是各種輔導班最火爆的時候,兩個人在窄窄的樓道終於相遇了。當司徒甜遇見穿著黑色西服戴著平光眼鏡拿著一遝厚厚的教學資料昂首挺胸的木村老師時,她差一點兒驚呼出聲。她絕對想不到,木村居然跟自己就職於同一家教育輔導中心。

十五

入秋的第一天,秋雨從昨天晚上的早些時候開始傾盆而下,然後就一直下個不停。豆大的雨點落在窗玻璃上,發出時而啪啪啪,時而噠噠噠的聲音。因為雨聲,木村一夜都沒睡好,難以忍受的清醒讓他感到頭痛,眼睛也酸澀得發脹,與其這樣熬下去還不如起床做些什麽。

木村披上一件衣服,坐在窗下麵的寫字桌邊,他擰亮台燈,窗外就更顯得黑沉沉。每次坐在窗前,他總會想到一個人,那就是小桐,一個13歲的思想略微成熟的初中學生。木村拿起一本數學輔導書,隨意地翻看著,一邊聽著不休的雨聲和風聲,一邊回想起暑假裏,小桐給他講述的一個沒有結局的故事。

故事發生在去年的秋天,故事裏的“我”就是小桐,以下是小桐的親口講述——

我剛剛住進外婆家不久,心裏還十分掛念著大雜院裏麵的人和事,一有時間我就會趁著外婆不注意溜出去,回到我以前住的地方,當時爸爸和媽媽還都住在那裏的一間小平房裏。

沒過多久,外婆對於我的管教就越來越嚴格,尤其是休息日,她幾乎都不出門買菜,隻是坐在客廳裏打毛衣,一見到我從小房間走出來,她就會對著我搖搖頭,那意思是說,想出去玩是不可以的。

外婆年輕的時候是一所幼兒園的老師,管教小孩子有一套,管教我更是有一套,麵對嚴厲的外婆,沒辦法,我隻能用手裏的望遠鏡對著窗外看,用來打發時間。

有時候我能看到媽媽提著籃子去買菜,有時候也會看見爸爸騎著自行車從動物園下班回家,還有那些以前住在一起的小夥伴,他們依舊結伴在小巷裏追逐打鬧,重複著以前的生活。有一段時間,我非常羨慕他們。

這樣被拘禁起來強製學習,我的成績確實有所提高,外婆和媽媽都很高興。漸漸地,我也似乎逐漸適應了這樣一種單一的生活。

我這樣說或許很多人理解不了,雖然行動被限製了,但我也找到了屬於自己的樂子,就是那扇窗子和一支單筒望遠鏡。從六樓居高臨下看向那一片小平房,我覺得那裏就是一個小世界、小舞台,那些人意識不到我每天都窺探著他們的生活,他們像螞蟻一樣走出來走進去般忙碌,隻有我很輕鬆地看著這些人的忙碌,這真的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尤其到了晚上,每家每戶都亮起了燈,我用那支望遠鏡可以很清楚地看見他們飯桌上麵擺的是什麽飯菜,他們穿的是什麽衣服,哪一家孩子不聽話又被揍了,哪一家夫妻兩個又吵架了。

可惜沒過多久,來了一些工人,他們用紅色油漆在牆壁的突出位置上畫了圓圈寫了一個大大的“拆”字,這說明,那個給我帶來歡樂的小世界小舞台就要被拆遷了,即將成為一片廢墟。

一般來說,拆遷是令人向往的一件事情,居住在狹小空間裏的住戶有機會可以住進大一些的樓房,有廚房有暖氣,最令人高興的是還有獨立的衛生間,多幹淨。拆掉舊房子應該是多好的事情啊!所以,很多住戶就響應了拆遷辦的號召,很早便離開了舊房子搬進了新家。這樣一來,每天都有很多住戶搬家,夜裏很多間屋子都黑了,我再也看不見他們每天瑣碎的生活。當某一天,我終於看到一大片沉靜的黑色時,我一想到往常屬於那裏的喧鬧,我就感到無比的失落。

好在住在大雜院裏麵的居民並不是全部都搬走了,居然還有一小部分,由於種種原因,或許他們舍不得離開自己的房子,他們又搬進原來的房子暫時居住,其中就包括我的爸爸媽媽,還有爸爸的同事鄭伯伯一家人。

像爸爸這樣的當然是少數,一時間那裏空出了不少老房子,既然具體的拆遷日期還沒有確定,於是那些空出來的老房子又被一些外地打工的窮苦人占用了,成了暫時遮蔽風雨的地方。

……

就在這段時間,這樣的一種情況下,我發現了一件很難理解的事情,這件事情要從一個人說起。

那個人其實很普通,就是一個中年男人。當時的天還不是很冷,天氣熱的時候他會穿襯衫,天氣微涼的時候他會穿深色的西服外套。從這個人的穿著上看,他要是出現在商務樓裏應該很不被人注意,但是他出現在這個很破舊的小平房周圍,看起來就有點兒別扭了。

那個人給人的感覺挺紳士的,頭發整齊似還抹了油,皮鞋也很幹淨,從平房的小巷裏經過,遇到人他也不打招呼。我在大雜院生活了十幾年,從來也沒見過這樣一個男人。起初,我以為這個人是到這裏找人或者偶然開車到這裏來,可是接下來的兩個月裏,我卻經常可以看見他出現在破舊的小巷中。要說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或許也隻有我會注意到這點吧。

有那麽一幢平房院子,周圍用鐵絲網圍牆圍著,牆上爬滿了植物。秋天了,那些植物的葉子有些發黃。因為我家的窗戶很高,加上有望遠鏡,所以院子裏的情況我可以看得十分清楚。

金屬網圍牆開著兩個出入口,一個開在左邊,靠近小房子左側的門,圍牆右邊還有一個出入口,靠近小房子的右側。要是認為這個房子很破舊那就錯了,這間房子可以說是整片平房區最好的一間,隻不過圍牆不怎麽牢固而已。

接著說那個穿著考究的中年男人,這個男人經過窄小的巷子進入那幢看起來很結實的平房,每次來他都會在房間裏待上一段時間,然後從房間走出來,經過窄巷到自己停車的位置,然後離開。

很可疑吧?假如是一個著裝普通的人進入平房區我根本不會去注意,可是那個人看起來根本就不像該出現在這地方的人,所以有些紮眼。但是令我最好奇的還是那個房間裏麵有什麽。

這件事情我沒有跟家裏人提起過,隻把看到的當成一個秘密。有一天放學早了一些,由於太過好奇,我就繞路走到那個房間前。我在六樓看向這裏,感覺不出房子的高,來到圍牆腳下我才發現,要想看到房間裏麵甚至是院子裏麵都挺難的。

因為圍牆是鐵絲網,上麵都是植物,我就撩開一些植物希望透過葉子看到院子裏麵有什麽。院子裏麵空****,不太寬敞,我們這地方確實也沒有多寬敞的院子。院子裏麵倒是挺幹淨,房子一大一小緊挨在一起,小的可能隻是個小廚房或是私人衛生間,門上都有鎖頭,裏麵黑沉沉的,看不出什麽人住在裏麵。

這個院落我以前很少來。這裏在沒空出來之前住著的是我們小學校辦工廠的一個工人,負責排版印刷考題試卷之類的工作。那是一個中年女人,雖然超過40歲了,但是長得不顯老,很漂亮。因為在學校裏經常見麵,我就不喜歡來這裏玩,主要是怕她給我們班主任打小報告,不過這個女人在幾年前就搬走了。

因為並沒有發現什麽,我就回家了,我逐漸把這件事情忘掉了。有那麽一個周末,我寫完作業趴在窗邊朝外看,我本來是想看看爸爸什麽時候回家,結果,我又看見了那個穿著考究的中年男人。

這一次不隻他一個人,在他身後還跟著一個男青年。那個年輕人二十出頭的年紀,很瘦很高的樣子,走起路來有點兒扭捏。兩個人一直走到那個有鐵絲網的院子前,中年男人抓住那個看起來神經質的男青年,把他拉進院子裏,然後就進入了房間,至於中年男人在裏麵待了多久我就不知道了。

之後的一兩個月裏,我發現那個瘦高的男青年好像就生活在了那個院子裏麵。有時候陽光充沛的好天氣,他會一個人坐在巷子口曬太陽,坐在那裏一動也不動,眼神很呆滯,有時候也會點一根煙慢慢地吸,很消沉的樣子。後來我還發現那個年輕人身邊多了一個類似保姆的中年婦女,似乎是專門伺候這個男人飲食起居的。

有一次我在回家的路上,碰巧看見了那個年輕的男人。那個男人長得可以說很漂亮,尖下巴、大眼睛,就像個女人,看到那個男人的樣子,就讓我想起電視上那種假扮成女人唱戲的演員。那天我看見他,他低著頭走著,走得相當慢,他也不出聲,雙手插在褲兜裏,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後來我在學校裏聽到了一個詞叫作抑鬱症,我估計,那個男人十有八九就得了這種心理病。他那蒼白的臉和無神的眼睛,就是抑鬱症的一種表現。

這下子我猜出那個穿著考究的中年人為什麽回到這裏來了,我想中年人肯定是個心理醫生之類的人物,他走進那個院子是特意給年輕人治病的。

可惜,這種想法很快被我自己否定。那一天雖然是午後但很冷,天空陰沉沉的,那個男青年穿了一件很窄小的白色防寒服,頭發也有些長了,從背後看更像是女人。當時我看見他站在巷子裏正在與那個中年男人爭執著什麽,那地方本來就很少有人而且還是午後,從高處看幾乎隻能看見他們兩個人站在那裏。

因為我認為那個中年男人是醫生,可醫生怎麽會跟病人吵架呢?我很好奇,拿起望遠鏡看向他們兩個人。我就看見那個中年男人手裏拿著一個牛皮紙的檔案袋,在爭執的過程中,檔案袋打開了,我看見裏麵似乎裝的是幾遝錢。我的感覺是,中年男人想要把這些錢交給男青年,可是男青年並不想要這些錢。

假如中年男人是醫生,那麽醫生怎麽可能會給病人錢呢?我想不通。大約過了10分鍾,中年男人走了,男青年沒有追過去,那個檔案袋子就落在年輕人腳邊。他好像是衝著中年男人的背影大罵了幾句,但是沒有追趕。等中年男人走遠了,他突然用腳把檔案袋踢開,裏麵真有錢露了出來,他也不管,他的後背靠在牆上,然後又轉身麵對牆壁,舉起雙手在牆壁上一陣亂捶,看起來很痛苦的樣子。

隨著天氣轉冷,我就很少再看見那個男青年出現在外麵了,但我知道他還住在那個院子裏,因為我有時候可以看見一個中年婦女帶著保溫飯盒到那個院子送飯。或許那個男青年真的生病了,起不了床了,所以才一直悶在屋子裏不出來。當然,這都是我個人的猜想。

十六

電話裏,木村隊司徒甜說:“司徒小姐,好些天不見,你還好嗎?”

司徒甜:“挺好的,但我聽說你不在動物園工作了,是不是因為教育培訓中心的課程越來越多了?其實做數學輔導老師是挺好的一份職業。”

木村:“是的,其實我更喜歡輔導學生讓他們了解到數學的神奇和奧秘,把數學學好了,在以後的人生中其實是很有幫助的,起碼邏輯推理能力會很強,思維模式也會較為另類,可以用另一種方法,用有別於常人的方法去做一些事情,包括追求自己的愛情。”

司徒甜:“呃……那我們或許很少能見麵了,也不知道你工作的地方在哪裏。”

木村:“這個……等我穩定下來再告訴你,也許很近,也許很遠……”

司徒甜:“嗬嗬,是嗎?”

木村:“是啊。”

緣分這東西很難講,不缺少偶然性,當然也會夾雜很多人為的因素在裏麵。周末是各種輔導班最火爆的時候,兩個人在窄窄的樓道終於相遇了。當司徒甜遇見穿著黑色西服戴著平光眼鏡拿著一遝厚厚的教學資料昂首挺胸的木村老師時,她差一點兒驚呼出聲。她絕對想不到,木村居然跟自己就職於同一家教育輔導中心。

司徒甜張大了嘴巴:“你……你怎麽……怎麽會……會在這裏出現?”

木村微笑著回答:“是司徒小姐,難道你也在這裏教書,嗬嗬,真是太巧了!”

司徒甜問道:“是不是你故意的?”

木村搖手反駁:“沒有沒有,怎麽會呢?以前在動物園工作,周末也是最忙的,所以隻能在晚上教課,可是上課的大多都是孩子,晚上不怎麽安全,於是家長們就反映最好選在周末的白天。就這樣,我辭了動物園的工作,時間上充沛了,就在這裏開課了。我也沒想到,司徒小姐也在這家教育輔導中心教書,嗬嗬,很巧不是嗎?”

司徒甜問:“我記得我沒告訴過你我在這裏工作吧?”

木村一本正經地說:“沒有沒有,真的隻是巧合啊!”

上課鈴響了,沒辦法繼續談話,木村衝著司徒甜點點頭走進最盡頭的一間教室,司徒甜愣了半分鍾才走進自己的教室。司徒甜帶的班都是一二年級的小學生,這節課是藝術手工課,司徒甜神不守舍地輔導著學生們用蠟筆和彩紙製作各種各樣的裝飾品,腦袋裏卻一直出現木村的那張一本正經的臉。

司徒甜認為,從自己見到木村的那一天起,一係列奇怪的事情就在自己身邊上演了。木村這個人難道真的是遠在天邊又近在眼前的那個屬於自己的有緣人嗎?無論女性的情感有多衝動,她也會認為這樣的劇情太不可思議了。

自從進入秋天以來,司徒甜便很少見到木村了,她有時候會默默地想起木村,但那種想念帶有故意壓製的意味。司徒甜的心裏很矛盾,她也搞不清楚為什麽會是這樣。木村這個人好像是在她的世界裏消失了。失眠的時候,她會覺得自己的心好似被一雙粗糲的大手不斷地摩擦著,那是一種另類的痛苦折磨。

司徒甜很想給木村打個電話,但她又找不到合適的借口,當前幾天她接到木村的電話時,心裏居然非常緊張。

在課堂上走神的過程中,司徒甜暗暗地問自己,是不是真的愛上了木村呢?這樣想著的時候,司徒甜的臉紅了,並且還被一個小朋友發現,頓時,引來班上學生的一陣嬉笑聲。

總算是下課了,司徒甜背著書包走出教學樓大門口,她豎起耳朵去聽,心裏覺得身後會有某一個人喊住她。果然,她還沒有走到路口,身後就傳來木村的喊聲:“司徒小姐,請……請等一等!”

司徒甜的雙腳如同被膠水粘住了般停下腳步,她轉過身,正看到木村夾著公文包從後麵急匆匆跑過來。木村的臉上有一些笑容,戴著眼鏡的他看起來文質彬彬的。

“有什麽事情嗎?”司徒甜問。

“沒想到這麽巧,上班居然在同一家教育輔導中心,”木村跑得氣喘籲籲,“司徒小姐,我……我們一起吃個飯,好嗎?”

司徒甜沒有拒絕,何況她還有一些向往。於是,兩個人走進一家小飯店,木村點了兩個菜一個湯,兩人慢慢地吃起來。吃飯的過程中木村沒有說什麽,司徒甜也隻是低頭看著自己的碗。等到司徒甜停下了筷子,木村也放下了手裏的碗。司徒甜故意打破沉默,她想找到一個共同的話題,於是說道:“都這麽久了,也不知道那個案子破了沒有。”

“或許那個案子沒辦法破了……”木村很平淡地說。

“你為什麽要這麽說呢,你不是一向很信任自己的推理和邏輯能力嗎?”

“我信任也沒用的,因為那起案件……怎麽說呢,那案件背後隱藏的東西大概被害人的家屬不願揭露,所以被害人家屬也並不希望警方把案子徹底破了。既然這樣,那麽警方也就沒必要下太大力度,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又有誰會去做呢?”

“木村先生,你說的我怎麽不太明白?”司徒甜又問,“案件背後怎麽了,藏著什麽秘密,你又是怎麽知道的呢?”

木村看了看左右,很小聲音說:“醜聞……”

“醜聞?”司徒甜大吃一驚。

“對啊,你想啊,那個房地產商人怎麽說也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假如無辜慘死或被殺,他的家裏人肯定會給警方施壓要求盡早破案,可是事實又是什麽樣子呢?你認識的那個民警不也說過,那個商人有老婆和兩個孩子,要是人真的死得冤,怎麽可能沒有動靜呢?”

“那究竟是什麽樣的醜聞呢?”

“這個……”木村露出了難以名狀的神情,他用手摸了摸鼻子,說,“這段日子我倒是也推理出了一些,就是說出來有一些難為情……”

“是那種事情嗎?”司徒甜皺起鼻子問。

“猜測啦。”

木村一邊說,一邊下意識轉動著腕表,但並不像是在看時間,不過,司徒甜並沒有看出什麽異樣來。

“你說說吧。”司徒甜催促道。

“不過,我推理出來的肯定不是司徒小姐所能想到的哦,那些事情,可以說是有過之無不及……”

“啊?”木村的話像是帶著某種魔力般牽動著司徒甜的神經,“會是什麽呢?不外乎就是不正當的感情關係而已。”

“你應該還記得小桐這個孩子吧?”

“記得啊,這些事情跟小桐又有什麽關係?”

“間接的關係還是有的,確切地說,我的推理完全是結合小桐對我說的一些話,從而推斷出來的。”

“不會是……小桐從他家的那扇窗子裏看到了什麽吧?”司徒甜問。

“嗯,小桐告訴我,在去年的這個時候,那一片平房區還沒有拆掉,他看見過一個中年男人,是一個穿著考究的中年男人,因為男人的氣質和穿著與那片破房子格格不入,所以小桐就開始留意起這樣一個人。後來,小桐發現中年男人幾乎是隔一段時間就會到這個破舊的地方來,並且進入一間小房子待上很久的時間,這似乎成了某種規律。一直到了今年的春天,那個中年男人突然就不出現在那裏了,再過不久,平房區被徹底拆遷了,那個人就沒出現過,或許他再也沒辦法出現了……”

“你是說中年男人就是死去的房地產商人?”司徒甜坐直了身體,她想了想又問,“這也太過湊巧了吧?”

“也不能說是湊巧吧,事情既然發生了,那麽勢必會留下一些蛛絲馬跡,肯定會有目擊者存在,而小桐碰巧就是其中一個年齡尚小的目擊者。問題是,那個男青年是誰?男青年與中年男人的關係又是什麽?”

“怎麽又出來一個男青年啊?”

“對了,我還沒有跟你把事情的原委說清楚。”

接下來,木村回憶著把小桐從窗子裏麵用望遠鏡看見的那些事情的經過說給了司徒甜聽,聽得司徒甜張口結舌。

“那個男青年為什麽會住在那麽一間破舊的房子裏,而且那男青年還有點兒特別,用小桐的話講,男青年長得很女相,扭扭捏捏的樣子……”木村吸了一口氣,然後又說,“兩個相差20多歲的男人,他們之間的關係會是什麽呢?”

“會不會是中年男人的兒子?”司徒甜隨口說。

“假如你有一個兒子而你又有很錢,你會忍心把你兒子丟在那麽一個破房間裏生活嗎?”

“我不能。”

“就是啊,我也不舍得,每個父母都希望後代享福對不對?”

“你既然已經推測出中年男人是房地產商人,那麽他和他就不會是醫生和病人的關係了。傷腦筋,真是傷腦筋,總之我覺得一遇到木村先生你,我就總是不得不開動腦筋想那些事情,我很辛苦你知不知道啊?”

“情人!”木村這麽說,聽起來有點兒莫名其妙。

“什麽情人,你在說什麽啊?”司徒甜追問了一句,似乎想到了什麽,然後她睜大了眼睛,“那是兩個男人,怎麽可能是情人,難道他們是……”

“同性情人。”

“啊?不會吧?”

“沒錯,我就是這麽想的,不,也不是我心理不正常非要這麽想,隻是因為這麽一想,才能把整件事情理清楚,所以我才認為這兩個男人是情人的關係。”

“你又想對我長篇大論說你那些推理了是不是,可如果你的推理從根上就錯了呢?我不是打擊你,我說的是如果……”

“我從來沒說過我的全部推理是正確無誤的啊!”

“什麽意思啊?”

木村把雙手交叉放在桌上,解釋道:“司徒小姐,也許你還沒有明白,始終沒有明白,我所推理出來的這些內容,完全是出於遊戲解密的心態,這就好比我做過的那些很難的數學題。我做題並不是希望在考試中得高分,而是我隻喜歡解題或者說是解密的一係列過程,整個的動腦筋的邏輯的思辨的過程。我沉溺於這種過程當中,我就會感到充實和快樂,這麽形容你懂嗎?”

司徒甜晃著頭,顯得有氣無力,她湊近桌麵,把雙臂支在桌上,“哦,我現在明白你剛才的話的意思了,你說這起案件沒辦法破獲了,還說什麽醜聞,剛剛你又推斷認為房地產商人有一個情人住在老房子裏,他們的關係還不是異性情人,這就是醜聞。因為房地產商人有一定地位,他的妻子和子女也不希望把他有同性情人這件事情曝光出去,但要查清楚房地產商人的真正死因,很可能就會無法避免地牽扯出這種尷尬的地下戀情來。如此一來,勢必對房地產商人的一家造成諸多負麵影響,所以這件事情最好的處理方式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無,慢慢平息過去。”

“是呀,隻有醜聞這種事情才不想被人知道,尤其是死者的家裏人,這是人之常情。既然人都已經不在了,最好還是把秘密和屍體永遠埋藏掉才好,所以死者的家裏人也就不那麽計較是否破案了,因為家屬根本就沒有說真話,沒有把可以破案的線索和嫌疑人說出來。案子也就成了懸案。”

“聽了你的推理,雖然還是不完全推理,不過已經可以基本解釋案子沒破,死者家屬態度冷漠這樣一種現象。可是,那個長得很像女人的男青年哪裏去了?木村先生,你不會是懷疑殺死房地產商人的真正凶手就是那個男青年吧?”

“我不是懷疑,而是推理。我的推理是這樣的,”木村輕輕咳了一聲,開始了他的推理,“從掌握到的情況看,凶手最有可能就是那個身份為中年男人同性情人的年輕男子,目前隻有這一個可能是合理的。”

“可是凶手是兩個人,兩個人在麵包車裏,這已經被警方證明是事實了。”

“對,是兩個人,但殺人,也就是真正的凶手隻有一個,另一個很可能是個會開車的司機,也許會開車的人還有另一個手藝,就是偷車!”

“那麽除了同性情人,另一個幫凶在你以前的推理中是否出現過,你以前還曾經懷疑老鄭和阿東這兩個人,懷疑他們兩個開車拋屍對吧,你現在的推理是不是把之前的全都推翻了?”

“阿東和老鄭也不是沒有聯係的,因為你還不知道,那輛肇事的灰色麵包車的車主是誰,如果你知道車主就是其中一個人的話,那麽你也就知道,沒有哪一個笨賊會用自己的車拉屍體了。”

“車主是誰呢?”

“老鄭就有一輛車,灰色的麵包車。這也是小桐告訴我的。老鄭主要上夜班,大雜院沒有拆遷之前,老鄭業餘時間開車給小超市送菜,車子就停在小平房區域的路口,是很容易被人注意到的。”

“你是不是想說,老鄭的麵包車被男青年的同夥偷了去?”司徒甜緊緊跟隨著木村的思路。

“車子的問題很容易去想,沒必要費腦筋,值得費腦筋的是兩個男人的情感糾葛,這才是凶案的關鍵所在,也就是說,他為什麽非要殺他不可?”

“因為那個中年男人移情別戀了……”司徒甜欠考慮地說。

“中年男人有同性情結他必然會特意隱瞞,這就是中年男人為什麽會把情人安置到一個很少人經過很清靜的地方生活的原因。小桐說,他有幾次看見中年男人進入了那個小房間裏,在裏麵待了一個小時左右的時間。再說那個男青年,他必定是為了迎合中年男人的獨特嗜好才勉強住在那間小房子裏的,他為了什麽目的?隻是為了錢?或許還為了實現一個更大的陰謀……”

“不會是綁架吧?”司徒甜意識到了木村將要說什麽。

“司徒小姐,你真的很聰明,不錯,就是綁架,隻有綁架才能夠以最快的速度撈到一大筆錢。”木村微微一笑,用右手轉動了一下腕表,“起初,我推理成了一場意外慌亂之中衍生出的拋屍行為,但越想我越覺得整個事件是經過合理規劃的,所以我最終相信這會是一場有預謀的綁架案,一場利用扭曲情感的另類綁架撕票案!”

十七

走出吃飯的地方,木村和司徒甜漫步在馬路上,兩個人走得不緊不慢,樹上有些發黃的葉子被秋風吹得沙沙地響,倒是很適合一對情侶去散步。

木村繼續剛才的話題,他說:“綁票這種事情越少有人知道才越安全,我先假設,涉及此案件的一共有三個人,分別是兩個綁匪和一個被綁票者,也就是男青年、一個幫凶和房地產商人三個人,或許還會有其他人參與進來,之所以假設是三個人,是因為必須有這三個人才可以上演和完成綁票這一場戲。”

司徒甜歎息著說:“我想,房地產商人的情感被男青年利用了,歡愉的同時卻不知道自己已經深陷陰謀之中。”

木村說:“至於男青年和房地產商人的相知相識,這些我推理不出來,就像你剛才說的那樣,這必定是由情感引發出來的一起悲劇,其實很多凶殺案都是因情感上的原因而無法自拔才發生的。”

司徒甜說:“你說得也對。”

木村接著說:“還是先說這起案子吧,房地產商人的特別嗜好不知怎麽就被男青年嗅到了,因為房地產商人有錢,男青年就想利用那種特別的嗜好勒索一大筆錢,分一杯羹。因為每個人都知道,那種同性之間的情感在國內還是很難令普通人接受的,尤其是生意場上的有頭有臉的人物,一旦曝光這種醜聞,勢必負麵影響頗多,所以,男青年很聰明,他就要利用這一點狠狠地向房地產商人敲詐一筆錢。”

司徒甜想了想說:“既然是綁票,那麽就是為了圖財,房地產商人為了保住名譽花一些錢是可以的,可是為什麽綁匪偏要殺人滅口呢?難道房地產商人是那種要錢不要命的守財奴?或者房地產商人發現了綁匪的真實身份,才使得綁匪不得不撕票的?也不對啊!房地產商人肯定會知道綁匪的身份的,因為他與他的情人經常在小屋中約會……”

木村說出自己的看法:“不,你想得太簡單了,既然男青年想要利用感情製造之後的一起綁票案件,那麽他就不可以暴露自己,他首先得保證自己安全,那樣勒索來的錢財才可以享受,要不然進了監獄再多的錢也沒辦法花不是嗎?”

司徒甜笑了一下:“嗯,這倒是。”

木村繼續推測道:“這樣就可以理解那個神秘的男青年為什麽會心甘情願地選擇住在那樣一個不舒服的地方了,是為了保密和減少與外界的接觸,也便於實施接下來的綁票行動。因為房地產商人是不可能把這個地方告訴家人和朋友的,男青年認為,不管怎麽想那個地方都安全到了極點。”

司徒甜說:“那片平房區亟待拆遷,房地產商人會不會就是開發那片區域的負責人?他把同性戀人藏在那個地方,大概他認為那是很便利很安全的一個地方,而且那地方很快就會被夷為平地,即便暴露了,也不會留下半點兒線索。這麽想來,房地產商人也很高明。”

木村同意地點點頭:“對,這也有可能。”

司徒甜繼續說出自己的想法:“地方選擇得是不錯,如果當天夜裏不是為了抓色狼,房地產商人的屍體很可能要到了早上才能被發現,如果不是被發現,那兩個綁匪也不至於在慌亂之中開車逃逸,也就不會撞到猴子,當然那輛麵包車也就不會被遺棄在現場。那樣的話,這起案件會是一個什麽樣的結局呢?”

木村說:“結局對我來說不重要。”

司徒甜說:“是啊,你隻喜歡整個的推理過程嗎,這我知道的,但是我比較喜歡得到一個結局。”

木村說:“過程應該比你現在想的要複雜得多,你想不想聽一聽?”

司徒甜說:“好啊,我很想聽聽你是怎麽推理的。”

接下來,木村把腦中的內容理了理才說:“首先說那個神秘的男青年,不知道是因為什麽機緣巧合得知了房地產商人有同性傾向,我估計那個男青年很可能是個演員,這年頭長得好看一點兒的人不都夢想著當演員學表演嗎?不過這個漂亮的男青年沒當成正式的演員,卻發現了一個可以快速發財致富的機會。他瞄準了對象,就開始對房地產商人進行猛烈的情感進攻,兩個男人很快墜入情網,接下來,房地產商人給情人找了個隱蔽的地點,兩個人開始不定時地約會……這些都是小桐從窗口裏看到的,並告訴給我的。”

司徒甜說:“小桐才13歲,他當然理解不了兩個男人能夠發生什麽事情,所以他才覺得好奇和不解。”

木村說:“小桐曾經對我說過,他看見中年男人給男青年很多錢——兩個男人在巷子裏爭執的時候碰巧被小桐居高臨下看在眼裏。我聽到這個線索之後,我就想,是否是因為房地產商人對那個男青年已經產生了厭惡心理,他給男青年錢是為了封住他的嘴巴,甩掉這個尾巴,跟他一刀兩斷?”

司徒甜皺著眉頭說:“會是這樣嗎?要是真的一刀兩斷了,那麽男青年的陰謀不就泡湯了?”

木村說:“所以,男青年才不甘心,與中年男人發生了爭執。不過我認為他們並沒有因此而徹底分手,我推測,那時候的天氣應該很冷了,男青年沒辦法再住在那裏了,也可能是過春節需要回家探親,這些原因都是存在的。總之,男青年不可能這麽簡單就放過中年男人的,因為第二年的春天,這兩個男人又相會了,才發生了殺人事件。”

司徒甜恍然大悟地問:“你是說,他們在今年的春天舊情複燃?”

木村搖搖頭:“不知道,也許是中年男人被男青年用詭計騙到了那一片區域。我琢磨,綁匪既然要做這件事情,那麽會很早就進行計劃,最重要的就是選擇一個可靠的地點。男青年在這片平房區肯定仔細考察過一番,因為小桐放學回家有時候會看見那個男青年,他一個人經常坐在巷子口魂不守舍地想心事,那不是在思念某個人,我認為他是在思考整個綁架計劃。”

司徒甜笑著說:“看來這個男青年的頭腦遠不如你,他思考了那麽久也沒有成功。”

木村不以為然地歎口氣,繼續說道:“很多事情都不會按照某個人的想法去進行,電影裏演的那些神機妙算的高智商罪犯都是虛構出來的,如果事情發生之後不向著相反的方向發展就不錯了。男青年經過長時間的謀劃,他真的要實施綁架了,他用了什麽方法和計謀把中年男人引誘到了平房區我不知道——其實也很簡單,假如男青年手裏有兩個人親熱的照片或者錄音錄像,這就完全可以對中年男人進行威脅。把人騙到指定地方之後,男青年便露出了猙獰的麵孔。首先必須先把中年男人困住,這一點很重要。不過這也很簡單,可以借鑒電影裏演的那樣,給中年男人灌一杯有安眠藥的果汁之類的,在中年男人沒醒來之前將他捆綁固定在椅子上,然後蒙上雙眼堵住嘴巴就搞定了。”

司徒甜說:“就算是這樣,房地產商人還是能夠猜想出是誰綁架了自己,因為綁架地點就是曾經他與情人歡愉的地方。”

木村點點頭:“沒錯,這樣一來就必須撕票了,也可以合理地解釋屍體頭部的傷口,因為身體被綁在一個地方,眼睛也看不見,他當然不知道身邊會有誰襲擊他,這就是造成致命傷正好在頭頂的原因。”

司徒甜問:“傷口倒是可以合理地解釋,但是警方的法醫難道就不能看出屍體有被捆綁過的痕跡嗎?”

木村盯著司徒甜說:“當然可以看出來,但是警察怎麽會把所有的細節都告訴你呢?”

司徒甜點點頭:“這倒也是,警方沒有義務告訴我,也沒有這個必要。”

木村又說:“接下來就是我對撕票後拋屍過程的推理,我認為房地產商人很可能在那地方待了不止一天的時間,男青年叫來了同夥,兩個人一起折磨房地產商人,所以這是一場勒索不成惡化的撕票案件。”

司徒甜說:“那麽說,之前隻是想勒索一些錢,可是房地產商人沒有滿足男青年及其同夥的要求,男青年一氣之下才綁架了房地產商人。”

木村說:“對啊,這樣一想就比之前的推理合理了不少。因為事件原本就很倉促,倉促之中就會出現各種各樣的問題,為了避免房地產商人重獲自由後的報複,男青年和同夥不得不殺掉他,於是,房地產商人被用大石頭砸死了。要知道,殺人之前和殺人之後,一個不成熟的凶手,他內心的心理波動是非常大的,麵前的活人突然變成了一具屍體,沒幾個人不會緊張害怕對不對?當時最重要的問題就是拋屍,把屍體從現場清除出去,這或許是大部分凶殺案的基本程序。”

木村說:“拋屍最有利的工具就是要有一輛車。再說那個幫凶,幫凶一定注意到了巷子口停著一輛灰色麵包車。送貨用的麵包車很破舊,老鄭從不擔心那輛破車子有一天會被偷車賊盯上,這就促成了幫凶很容易就把車子搞到了手。兩個人把屍體放進了車內。拋屍當然要選擇黑暗的地方,那輛麵包車朝人少黑暗的地方開,不知不覺開到了動物園附近……”

司徒甜打斷木村的講述:“等一下,我有一個問題想問。”

木村停下來:“好的,你說。”

司徒甜說:“他們為什麽不找一塊空地把屍體埋掉呢?”

木村說:“對,他們為什麽不埋掉屍體呢?把屍體埋起來是很難被人發現的,可是真實的情況是這在當時是行不通的,也可以說是很難實行的。”

司徒甜說:“我不明白?”

木村說:“那裏距離你住的地方不遠,春天的時候,雖然很多地方都是荒地但並不安全,一方麵兩個綁匪沒有挖土的工具,另一方麵,那裏都是已經規劃好的工地,雖然看起來荒蕪,但是每個工地上都有活動房,那裏麵也都住著工人看夜。這一點你不會不知道吧?”

司徒甜說:“那就一直開車子,開到更偏遠的地方去拋屍不好嗎?”

木村笑了笑:“如果麵包車裏麵的油不多了呢?車子跑不遠,就算可以跑遠,開著一輛裝著屍體的車,你敢在馬路上長時間行駛嗎?一旦出現一點點的狀況,那豈不是被人發現?那樣太不安全太冒險了!你不了解凶手的真實想法,凶手的真實想法是,越早越快越省事地把屍體丟掉越好。”

司徒甜說:“結果車子就開到了動物園,因為那裏是符合要求並且最近的地方,然後下來兩個人,一邊一個架著屍體把屍體丟進了公共廁所裏麵,這些都是我當夜看到的。”

木村說:“對呀,把屍體丟到廁所還有一個好處,因為廁所是公共設施,來來往往的人又雜又多,這樣一來,無形給警方的排查工作帶來極大的麻煩,所以說,把房地產商人的屍體丟進廁所裏對凶手來說是有利的。”

司徒甜說:“利用情感製造醜聞的一場勒索事件引發出的綁架撕票案,哇,真夠繞的!萬一真的是這個樣子,我覺得即便我們猜對了,警方也不會相信,反正人都已經死了,讓這件事情平息過去算了,這樣對於死者家屬也是好的。”

木村哼了一聲說:“那樣豈不是放任了凶手?”

司徒甜問:“這個男青年是誰?木村先生,就目前你的推理,你能否推理出他的身份呢?”

木村說:“現在還不能,但我想我會查出他是誰的……”

司徒甜問:“怎麽查啊?”

木村回答說:“既然知道那輛麵包車的車主,我想老鄭可以告訴我一些信息,因為那個男青年和老鄭曾經畢竟是住在一起的鄰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