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悄地淪陷在穀底深淵中,靜靜地等待那最後的審判,隻能感覺到一絲微弱的氣息遊走在心尖,摸不透,去不掉……
54
漆黑的雨夜裏,兩道光柱從一輛越野吉普車的前燈射出來,橫穿過筆直落下的雨幕,在不遠的地方漸漸消散。
雨刷嘩嘩地響,打濕的玻璃令射進來的五彩燈光變得朦朧,何堅緊握著方向盤,眉頭緊鎖。前麵的路口又堵車了,他額頭上的青筋突突亂蹦,心裏萬分焦急但又不能做什麽,他隻得打開警笛並且拚命按響喇叭。
案發現場已圍了很多人,一輛救護車早一步趕到。
救護人員把一個受傷的男人抬上了車,男人蜷縮在擔架上毫無生氣,他上身穿著一件灰色夾克,下身是磨破膝蓋的牛仔褲,格子襯衫看不出原有的顏色,已被暗紅色的鮮血浸透了。
一名醫生認出了何堅,走過來說:“何隊長,不隻是有人受傷了,地上還有一把槍,就在那裏。”何堅的眼睛盯著手槍,醫生把傘遞給何堅。
“謝謝。”
“剛才傷者迷迷糊糊地說出了一句話。”醫生說。
“什麽話?”
“他說,”醫生垂下眼睛認真回憶了一下,“他說他住在洪順旅店301室。”
何堅讓一名警察查出洪順旅店的具體位置,而後把現場交給趙光,叮囑他要注意遺落在地的黑色手槍,自己則驅車前往洪順旅店。
出示了警官證,何堅暢通無阻地走上三樓,旅店老板緊緊跟隨。301室上了鎖,何堅轉頭去看跟上來的老板,“你現在把門打開。”
老板掏出鑰匙打開門,何堅朝樓下指了指,又說:“你別跟我進去,你去樓下守著,待會兒我會下去找你問話。”
等老板走後,何堅才推開301室的門,打開燈,看得出這是一間很普通的單人客房。忽然,何堅的眼睛一亮,因為窗台上麵,端端正正地擺放著一盆植物。青花瓷盆,翠綠並且厚實的葉子,那無疑正是一株開放的曇花!
何堅邁開腳步朝曇花走過去,那花雖然隻有一朵,但白得通透,白得炫目。突然,白色花朵似乎被闖進來的陌生人驚動了,帶動著厚實的葉子一起顫動了一下。
何堅趕緊停住腳步,他抬手揉了揉眼睛,當睜開眼睛再去看向曇花花朵時,那原本拳頭大小的白色花朵,竟然凋謝了——真的是曇花一現嗎?
何堅的心怦怦直跳,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才開始環視窄小的客房。
**隻有一個灰色的手提包,何堅戴上手套後把手提包的拉鏈拉開,伸出兩根指頭把蓋在上麵的衣服挑起來,衣服下麵藏著一支錄音筆。
拇指按動了播放鍵,裏麵立刻傳出一個帶有晨州口音的中年男人的聲音,聲音十分惶恐,有些幹澀也有些沙啞……
55
若木躺在醫院裏,他昏迷了兩天。兩天後,當他吃力地睜開眼睛時,卻看見了一張陌生男人的臉。
“若木,現在能聽清楚我講話嗎?”一名刑警問。
若木眨眨眼睛,什麽也沒說。
又過了一天,何堅出現在病房門口,他手裏端著一盆綠色植物,植物的葉子似乎剛被水噴灑過,顯得格外翠綠。
何堅走進病房。若木看見了那盆曇花,眼睛睜大了。何堅把花盆放在床頭櫃上,拉了把凳子坐在床邊。
“進入旅店的時候,我看見了一朵白色的花。”何堅說,“那朵花美極了!可是一眨眼之間,花朵就凋謝了。”
“曇花開得短暫,但短暫的東西往往是最美的。”
“我聽同事說他昨天來找你問話,你什麽也沒說。”
“沒什麽好說的。”若木直勾勾地盯著曇花。
“昨天審問了餘果,雖然他故意傷人罪證確鑿,但警方並沒能從他嘴裏得到什麽有用的信息。”
“你們警方一直都在暗中留意著餘果的行動,對嗎?”若木說,“這就是便衣警察為什麽會及時出現的原因。餘果是個藝術家,搞藝術的人往往主觀並且容易衝動,我不會告他,希望警方對他從輕處理。”
“你倒是挺寬容的。”何堅笑笑。
“對待別人寬容,別人也會對待自己寬容。”
“若木,我很想問你個問題。”
“嗯。”
“我一直想不通你在這件事情裏充當了一個怎樣的角色。”何堅等了一會兒,見若木沒回答,於是又說,“甄水房間裏的那四本書給我的印象很深,書的每一頁都被翻過,但書卻看起來非常平整,當時我覺得甄水是個愛惜書的人。當我檢查過四本書並且發現是同一個作者時,我就知道甄水非常喜歡這個作者寫的書,從那時起,我就對‘若木’這個筆名開始注意。回到警察局,我很認真地看了你寫的書,發現你的文筆與署名王長青的那封信的文筆很像,我想那封信是你寫的吧?”
“那封信是我寫的。”
“你寫那封信的原因僅僅是要把王長青和死者之間的關係傳達給警方?我想不會是那麽簡單吧!”
“我想知道甄水去了哪裏。但隻憑我自己的力量很難打聽到甄水的下落,我需要借助警方的力量。”
“原來是這樣。甄水離開了如夢花園小區,她在你所能控製的範圍內消失了,你對甄水的家庭背景並不了解,沒有任何可以打聽到消息的渠道,所以你就在死者棉被上的一張人民幣上寫下了甄水的住址,把警方的視線引向了如夢花園。雖然知道了那房子的業主是甄水,但甄水又消失了,那麽警方必然會派出人手找出甄水的下落。”
“快告訴我,甄水現在在哪裏?!”若木很激動,說完就咳嗽起來。
“你別激動,我可以告訴你,甄水回到了她的老家。她老家在山區,那裏山清水秀很適合養病。”
“她病得嚴重嗎?”若木抓住何堅伸過來的手。
“我開車去過一次,甄水比照片上瘦了,她總是咳嗽,但你放心,她身邊有個忠實的朋友在照顧她。”
若木更加用力地握住何堅的手,“你要答應我,把我交給你的錄音放給甄水,讓她聽一聽。我想,聽後會對她的抑鬱症有所幫助,希望她盡快走出陰霾。”
“如果有必要,我可以讓甄水聽一聽那段錄音。”何堅話鋒一轉,“現在請你告訴我,王長青繼父的死與你究竟有沒有關係?”
“我隻會紙上談兵,殺人的事我可做不來,也從沒想過去做。”若木苦笑了一下,“為了甄水,我一直都在暗中調查王長青。王長青小時候與繼父住在平安裏,所以我才經常去平安裏,直到發現了那具屍體。”
“你去那裏的意圖是什麽?”
“當猜出住在平安裏的流浪漢是王長青的繼父之後,我就想利用他們之間的恩怨挑起矛盾,我其實並沒有做什麽,因為恩怨本來就存在。想要讓王長青在對待甄水這件事情上低頭認錯,我必須先攻破王長青的心理防線。”
“你這樣做值得嗎?”何堅問。
“一個成年男人因為他的欲望毀掉了一個女孩的半生甚至一生的幸福,你覺得能原諒嗎?即便女孩獲得了短暫的快樂,但更多的是無盡的痛苦和煎熬,難道王長青就不應該受到心理上的懲罰嗎?其實,我並沒有對王長青做什麽實質上的傷害,我隻是讓他愧疚,讓他的餘生因為愧疚而心存善念,這也錯了嗎?”
“這就是你寫那封信的意義?”何堅沒表示讚同也沒有反對,“信裏的內容,你著重描寫了家庭和責任對於一個成年男人的重要性,既然組織了自己的家庭,就應該好好地去維護,去經營,而不是三心二意,為了欲望企圖破壞別人該有的正常生活。”
“是的。我不覺得我做了什麽錯事,那具屍體與我無關,我是偶然在樓底下發現他的,因為那裏實在太閉塞了,屍體趴在地上三天也沒有人發現,我想報警,讓警方來收屍,突發奇想就製造出了‘幽靈家書’這麽一種通風報信的方法來。”若木又說,“我至今還不清楚,那屍體究竟是他殺還是自殺。”
“我問你一些平安裏七樓房間的細節,希望你照實回答我。”何堅沒有回答若木的提問。
“好的,你問吧。”
“你發現了屍體之後上過樓,去過701室並在一張人民幣上寫下甄水家的地址,所以你很可能是第一個進入現場的,那麽我問你,你發現了什麽可疑之處嗎?”
“房間裏多出了幾樣東西,一張舊掛曆、一千元紙幣,還有地上的玻璃碎片。”若木記憶很清晰,“十張百元鈔票散落在地上,為了讓警方注意到甄水,找到她的下落,我在其中一張紙幣上寫了如夢花園的地址,而後把錢摞起來,端端正正地放在顯眼的位置,確保隻要有人進來就可以看到。舊掛曆上小女孩的眼睛被人塗上了墨跡,這是以前沒有的。還有地上的玻璃碎片,很明顯來自燈泡。”若木似乎猜透了何堅的心事,“我個人覺得死者不會是被王長青推下去的,因為以王長青的社會地位,他沒必要這麽做。”
“假設死者是自殺,”何堅眉頭緊鎖,“燈泡碎片等可疑的物品還有存在的必要嗎?”
若木好像想到了什麽,目光一凜,問,“王長青現在怎麽樣了?”
“你與他談話的當天晚上,在回家的路上,他的車子撞在路邊的護欄上,磕破了頭。”
“沒死就好,你們可以去審問他!”
“就算王長青沒死,若木,你也觸犯了法律!”何堅厲聲說。
“我隻不過偽造過一封信,難道與王長青聊天也犯法嗎?”若木反駁道。
“那把槍是在你身邊發現的,私自攜帶非法槍支的罪名也不小!”
“那把槍原本是打鋼珠的,改裝成了氣槍,雖然能打傷人,但也不是一把致命武器……”
“雖然我不知道最終審判會怎麽樣,但你肯定逃脫不了幹係!”何堅歎口氣,“不過,在錄音裏,你說過的一些話,我還是……怎麽說呢,如果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就好了……”
“既然我暫時離不開這裏,請你幫我做一件事情,求你了!”若木的情緒一下子變得複雜起來,雙眼期盼地望著何堅。
“有機會我會把那段錄音放給甄水聽的。但我還想問你,王長青最後說的一段話是你提前寫好的吧,隻是利用王長青當時的情緒迫使他念出來。因為王長青不知道手裏的槍是假的,你也不知道,對吧?你用槍威脅他了嗎?”
“很遺憾我不能給你肯定的回答,不過,求你不要把你的推測告訴甄水,好嗎?”
56
周末的上午,何堅驅車來到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這裏是甄水的老家。吉普車停在一間破舊的老屋前,何堅提著一台錄音機推開門走進去,一隻大黃狗搖著尾巴跑過來,它沒有叫,因為何堅不是第一次來到這裏了。
甄水正坐在院子裏曬太陽,臉色依舊蒼白。
“甄水,你應該去醫院看病。”何堅說。
“我還是住在這裏感覺好一些,何警官,謝謝你的關心。”
“是若木讓我來的。”
“他……他沒出什麽事吧?!”甄水一下子緊張起來。
“他還好,他托我給你帶來一樣東西,雖然不符合程序,但我還是答應了他。他為你做的一些事情,我都轉錄在了這盤磁帶裏,若木暫時行動不便,但他希望你能靜下心來聽一聽。”
錄音機裏開始有些嘈雜,隨著喇叭裏傳出刺刺啦啦的聲音,便好似回到了若木精心籌劃很久的那個場景——
深夜,平安裏一號樓七樓,漆黑的樓道內。
也許若木此刻站著的地方,就是王長青少年時躲藏的地方,雖然時空不可能交疊,但此刻他的心情應該與當時的王長青同樣的忐忑不安。
王長青會出現嗎?他會一個人來嗎?
若木站得有些累了,他靠著牆坐在地上,閉著眼睛,耳朵卻警惕地豎起來聽著樓下的動靜。這裏靜得要死,沒有犬吠沒有雞鳴。終於,他聽到了,那是一個人沉重的腳步聲。
王長青真的來了!
若木猛地睜開眼睛,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地站起來,盡量把身體擠進夾縫處。他很緊張,手心出了汗,他把雙手按在牛仔褲上反複摩擦著。
這時,樓下亮起了微弱的光,那一定是王長青的手機發出的光亮。
王長青站在了自己曾經居住過的這一層樓裏,假如沒有若木的陰謀,或許他不願意故地重遊。手機的光線微微抖動著,王長青的腳步有些遲疑,手機屏幕藍幽幽的光把他的臉映襯得十分恐怖。
王長青突兀地咳嗽了一聲,很輕,似乎是在給躲在黑暗裏的人打個招呼。若木沒有回話,王長青把手機換到左手,右手則插進口袋,若木聽見了揉搓硬紙的聲音,當然,若木根本猜不到他口袋裏裝著的是什麽。
也許王長青覺得那個約他來的人不會躲在樓道裏,於是朝701室走過去,抬手敲門的同時他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
門被輕輕地敲響,這聲音在安靜的樓裏聽起來讓人膽戰心驚,能看出來,王長青不想進入這個房間,但沒辦法,他必須鼓足勇氣走進去,因為他來此地的目的就是為了卻心中最大的心事。
接下來會發生什麽?若木和王長青兩個人的心裏都沒底,所以,他們有著同樣的忐忑之心。
“你到底是誰?我知道你就在這屋子裏藏著!有種明刀明槍地走出來,隻要你不傷害我家裏人,你要多少錢我都可以給你!”王長青近乎歇斯底裏地喊著,整幢樓好似都發抖了。
“王先生,你好。”
隨著一聲輕微的關門聲,這個黑暗的小屋明顯多出了另一個人的氣息。王長青立刻有些慌亂,他來回走著,直到一條腿狠狠地撞在了椅子上,他才呆站在窗口不動了。
“王先生,窗台下麵有一把椅子,你可以坐下。”若木的話很平靜。
“你到底是誰?!”王長青高高舉起手機,屏幕上的那一點點光線當然照不出若木的臉,但他又沒膽量朝發出聲音的地方走過去,隻是手扶著椅背徒勞地晃動著手臂。
“我們見過,但也許你沒注意到我。假如我是你,就不會想看清我的臉,你說呢?”
“你想怎麽樣?”王長青垂下手臂,他理解了若木的話,但他不甘心,又問,“你們想要多少錢?”
“我不圖錢,你認為錢可以換回一個女孩子的一生嗎?”若木的聲音提高了。
“那你想要什麽?”從王長青的語氣裏,似乎他並不知道妹妹小冉已經死了。
“她死了,一個瞎眼的姑娘被車撞死了,車輪從她的屍體上碾壓過去,車子飛奔出老遠了,那瘦弱的身體還在地上不停地滾……”若木頓了頓,“我很好奇,你說你想用多少錢把這一條命換回來?”
“小冉死了?!”王長青的聲音發顫,“原來她死了!沒有人告訴我,沒人給我機會補償她,當初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弄瞎小冉的眼睛的,求你相信我!”
王長青的雙腿似乎支撐不住微胖的身體,他頹然地坐在椅子上,從窗外透進來的月光把王長青的身體模糊地勾勒出來。
“我是要害那個男人,小冉的父親,你不知道他對我們母子做過什麽!那個男人不喝酒時確實像個老實男人,可一旦喝醉了,他簡直連畜生都不如,他不但侮辱我母親,而且還打我,毫無理由地打我!我真的不想在那個家裏待下去,可我當時隻是個孩子,我又能去哪裏?所以,我很想報複他!”王長青一口氣說了這麽多,他口幹舌燥,氣息急促。
若木有些同情王長青,但隨即他及時發覺,原來王長青心機也不淺,他正在使用心理戰術對付自己。
“你恨你的繼父嗎?”若木轉變話題。
“我當然恨他!”王長青咬牙切齒地說,“所以我發誓一定要做一個好丈夫、好父親,我要讓我的妻子女兒平靜安樂地生活,不讓我的家庭受到哪怕一點兒威脅!”他抬起頭盯著若木發出聲音的地方,眼睛瞪得大大的,“如若有人想要攪亂我的生活,我會以最大的力量反擊,玉石俱焚也不吝惜!”
王長青的一番話並沒有絲毫震懾住若木,黑暗中反而傳出了笑聲。
“你笑什麽?”王長青嘶啞著聲音問。
若木語氣很冷,聲音越來越大:“你害怕別人擾亂你的生活,那麽你就可以去擾亂別人的生活,是嗎?”
“你什麽意思?”王長青嗅出此話有異。
“我問你,你算是一個好丈夫嗎?”
“當然。”王長青低下頭,眼珠飛快轉動著,突然他想到了什麽,抬起頭的同時問道,“你到底是什麽人?”
“我是誰並不重要,你做了什麽才重要!”
“你不是為了小冉來的,對嗎?你跟甄水到底是什麽關係?”
若木一驚,他沒想到王長青這麽快就猜出了他的目的。既然如此,那就沒必要遮遮掩掩的,一針見血地直指事件的本質也算痛快。
“你毀掉了兩個女人,對於已經死去的小冉和承受痛苦的甄水,你拿什麽贖罪?”
“小冉是我一輩子的愧疚,我承認。”王長青從椅子上站起來,“可對於甄水,我並不感覺愧疚,我們各取所需,公平交易,我給她衣食無憂的生活,她給我她的青春。不是所有女人都有這樣的機會用自己的青春換錢花的,多少漂亮女人都把自己的青春浪費在一個毫無價值的男人身上,況且我真的愛她……”
“夠了!”若木壓抑不住心中怒火,大吼一聲,“她每天晚上都失眠,吃了大把的安眠藥都很難睡著。你的家庭其樂融融,你有沒有想到她一個人是多麽孤苦伶仃?你就是這麽愛她的嗎?”
王長青反駁道:“你懂什麽,我們六年的感情,不,那應該叫親情,你不懂!再說,你有什麽資格跟我談論甄水?!”
“好一個親情!你知道什麽叫親情嗎?”由於氣憤,若木的語速越來越快,“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從愛情到相互之間磨合出了感情,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們才會有親人般的不能割舍的感情,這才叫做親情。親情的前提是兩個人共同奉獻了自己的青春,在一起長久了,有未來,有結果,那樣才叫做幸福!”若木抬起一隻手指著王長青,“而你還大言不慚與甄水之間有親情,那麽我問你,你大她二十多歲的年紀,占據了她的青春,你能給她什麽,你能給她未來和幸福嗎?”
“你又不是她,你怎麽知道她不幸福?”王長青繼續反駁,“我給她買了房子,每月給她花不完的錢,她能吃上精美的食物,穿得起奢華的衣服,衣食住行都令所有同齡的女孩豔羨。她選擇了這樣的生活,就要付出青春作為代價。沒有十全十美的幸福,既然她喜歡不勞而獲,我買下了她的青春,她得到了充裕的物質,這不公平嗎?”
若木沒說話,他把牙齒咬得咯咯響,被氣得身體都哆嗦起來。
王長青以為自己“義正詞嚴”的一番話滅掉了黑暗中那個不明身份男人的氣焰,於是繼續大言不慚:“有的人就喜歡不勞而獲,甄水的青春是她主動賣給我的。你不了解女人,起碼不了解甄水,你怎麽就知道她不愛我,不需要我的錢呢?就算我想要,她也可以拒絕我,但她同意了,你不覺得這很公平嗎?”
“甄水十八歲時你強奸了她!這就是你所說的公平?”
若木這句話刺中了王長青的要害,他沉默了。也許他認為除了甄水和他自己之外,不會再有第三個人知道這件事,何況這種事對於女人來說並不光彩。
“十八歲的甄水隻身在城裏工作,已經很不容易了,你把她灌醉而後侮辱了她,你讓一個十八歲的女孩怎麽去承受這樣的磨難?她不敢聲張,更不能去報案,隻得把所有的痛苦淤積在心裏,她失去了直起腰做人的機會,這一切隻因為她不幸遇到了你這個禽獸!可你,傷害她一次還不夠,你又去她所在的酒店繼續騷擾她……”
“酒店服務員的工作確實不適合她做,所以我給她生活費,讓她辭掉了服務員的工作,甄水從此不用早起晚睡地奔波,不用看老板的臉色,不用被臭男人糾纏,難道我這不是在幫助她嗎?”王長青打斷若木的話,有些動情地說。
“請不要玷汙‘幫助’這個詞!”若木哼了一聲,“你在她最好的時候玷汙了她,你那不叫幫助!而且你根本沒有懺悔的意思,你變本加厲把甄水的世界封閉起來,隻因為甄水是個逆來順受的懦弱的女孩子。假如你不貪戀她的美麗和身體,你完全可以給她另一種幫助。你口口聲聲說你愛她,你們有親情,那你為什麽不鼓勵她去學習,去讀書,用你的錢補償你帶給她的不幸?可你又做了什麽?你這種所謂的幫助像毒藥一樣侵害她,甄水就這樣成了活在籠子裏的金絲雀,成了溫室裏的花朵,她變得弱不禁風,吃不了一點兒苦。表麵上她衣食無憂,但她每天都是毫無希望毫無企盼地活著,她內心的空虛你能夠理解嗎?她就像天空上斷了線的風箏,雖然看上去美麗動人,但她卻不知道自己會飄到哪裏去,哪裏才是終點,那是一種多麽可怕的感覺你懂嗎?”
“你別再說了!”王長青聲嘶力竭地喊出來,“不就是一個女人嗎?你我都是男人,男人喜歡漂亮女人天經地義!我就是喜歡她,就是喜歡給她花不完的錢,一旦她適應了那種奢侈的生活,她就會擔心失去、害怕失去這種不勞而獲的生活,也許這就是甄水的命!”
窄小的房間裏安靜下來,王長青以為黑暗裏的人被自己說服了,於是長歎一口氣,放慢了語速又說:“天底下好女人多得是,我知道你也喜歡上了她,但她已經是我的女人了,那麽多年,她的心屬於我,你還是放棄吧!雖然我看不清你的臉,但從你的談吐裏我也能猜出你是個頗有才華的男人,這樣的男人還愁找不到好女人嗎,為什麽你要蹚這渾水呢?男人要善於捕捉機會,就比如我第一次見到十八歲的甄水……”
“十八歲?嗬嗬,我想王珂今年也剛巧十八歲吧?”若木突然冷冷地說,語氣平淡得沒有一絲火藥味,可這句話卻令王長青幾近瘋狂。
“你別想打我女兒的主意!”王長青像隻發怒的老狼一樣衝著若木撲過來,若木躲閃及時,沒被他抓到。
“你怕了?!”若木的語氣陰冷。
“我們成年人之間的事,為什麽要牽連到王珂身上?她還隻是個孩子!”
“十八歲的王珂是孩子,那十八歲的甄水就不是嗎?”若木朝王長青走過去,用力地揪住他的衣領,“作為父親你擔心你女兒受到危害,可甄水也有父親,甄水也是她父親的掌上明珠、未來的希望!你強奸她時想到過嗎?你對得起生養甄水的家人嗎?”
“你……你到底想怎麽樣?!”王長青被若木推搡到了牆壁上,他大口地喘著氣。
“還記得那一晚嗎?”若木把臉湊近王長青,惡狠狠地說,“王珂帶著一個男人去了你家裏,還吃了你老婆做的飯,據說,你老婆做飯的手藝好得沒話說。說實話,你女兒也不錯,雖然不太漂亮,那一次拒絕了她,但也許下一次就……”
突然,若木覺得有個冰冷的金屬物體頂在了自己額頭上,他的臉慢慢遠離王長青,同時,王長青的胳膊一點點伸直,若木被他一步步推向另一邊,直到後背貼在了另一麵牆上。
若木絕對想不到王長青的手裏居然握著一把槍,黑洞洞的槍口正頂在自己額頭上,隻要王長青輕輕地扣動扳機,若木就會腦漿迸裂倒在血泊之中。
王長青抬起另一隻手抓住了若木的頭發,發狠地說,“沒有下一次了,信不信我會開槍?”
“我信。”若木極力平緩著自己的呼吸,“槍在你手裏,無論怎麽賭,輸的一定是我。”
“你很聰明,假如你不威脅到我,或許我會試圖交你這個朋友。”王長青長歎一聲,“但你必須得死,為了我的家庭,為了我的女兒,甚至還有甄水,我必須把你殺了!”
“殺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覺得很容易,隻要手指動一動,子彈就會在你的腦袋鑽出一個洞,你的鮮血噴在牆壁上,腦漿流出來,就像喝醉酒的嘔吐物一樣。怎麽身體抖個不停,怕了嗎?”
“我想你理解錯了。”若木深吸一口氣,頭發還被王長青死死抓著,腦袋歪靠在牆上,“你說的殺人僅僅是一個動作,而我說的殺人是指殺人的過程。扣動扳機誰都可以做到,槍在誰手裏誰就是贏家,但槍響的一瞬間你也隻是一秒鍾的贏家而已。”
“這是什麽意思?”王長青問。
若木語氣平緩地說:“殺人之後能夠安全的地撤離,讓自己置身事外,不留任何痕跡,那才是真正的贏家。”
“這裏沒人來,殺死你,誰又能算到我頭上?”
“當局者迷,這句話真是說對了。”若木有些嘲弄地說,“這裏可是你原來的家,況且前段時間警方還在樓下發現了你繼父的屍體……”
“那又怎麽樣?你死了之後,我就把你的屍體拖走,晨州的荒山很多,把你丟進去,誰也找不到你的屍首,很快,你的肉就被狼吃了,骨頭被狗啃了……”
“你知道一具死屍有多沉嗎?”若木笑了笑,“你背著一具滴著血的屍體搖搖晃晃穿過老樓區,而後走到馬路上,你開車來了嗎?”
“你不要危言聳聽!你死了我就買一個大編織袋子,把你裝進去,放進後備箱裏……”
“現在是深夜,你去哪裏搞到編織袋?就算某個商店還在開門做生意,你大晚上驚慌失措地去買編織袋,能不引起店家懷疑嗎?就算天亮之後你買到了,但‘屍僵’你知道嗎?人死後一個小時屍體開始僵硬,四肢都像棍子一樣直挺挺的,你買多大的編織袋才可以把我裝進去?即便裝進去了,你的後備箱裏也放不下。也許你想到碎屍,不要妄想用一把菜刀把屍體分切開來,更何況你連分屍的場地都找不到……”
“那我該怎麽辦?”王長青顯然昏了頭,他居然問出這麽傻的問題。
“你殺的是我,”若木冷笑著,“就算有辦法我也不會告訴你!”
“你說還是不說!”王長青使勁地用槍口戳著若木的頭,若木的皮膚被戳破,血流了出來。
“你不敢殺我!”若木抬手擦去流進眼睛裏的血。
“為什麽?”
“因為殺人是為了讓自己更好地活下去,”若木慢慢挺起胸膛,盯著王長青,“你殺了我,你也活不成,那豈不是沒有殺人的必要了。”
“我不管,反正今天我必須殺了你,殺了你我再想辦法,我很有錢,可以擺平這件事!”
“先不說你殺了我無處藏屍,就算你扣動扳機時發出的槍聲你都無法掩蓋,槍聲會傳得很遠,更何況這裏如此安靜,人們一聽便能分辨出槍聲的來源,也許還沒等你處理完我的屍體,警車就已經停在樓下了。當初你為什麽不買一把帶有消音器的手槍呢?”
“槍不是買的!”王長青隨口說。
“你殺了我,你就是殺人犯,刑警會從你身上得知你曾經用殘忍的手段弄瞎了你的妹妹,到那時,你的妻子會怎麽看你,你公司的員工又會怎麽看你?這則消息也許不會傳遍全國,起碼在晨州足可以盡人皆知。一個企業的老總從小就如此殘忍,居然潛伏了這麽久又成了殺人犯,即便你有再多的錢,你能堵住晨州百姓們的嘴嗎?”
“別說了!”王長青終於把手槍從若木的頭上拿下來,雙手抱住了自己的頭。
“如果事情就這樣結束了,也許還是最好的收場。”
“那還能怎麽樣?”
“技偵人員會從你的身上查到更多的線索,比如手機、電子信箱,等等,他們會查出甄水。甄水麵對刑警隻會有問必答。警察們會知道什麽?他們會知道晨州這樣一個知名人物原來強奸了一個女人並包養了她。你女兒王珂會怎麽看你?在她心目中偉大的父親竟然在她十一歲那年強奸過一個十八歲的女孩,當她得知對她嗬護備至的父親是這樣一個衣冠禽獸的時候,她還會相信男人嗎?這個陰影會一直藏在她內心深處,你覺得她的後半生還可以正常地生活嗎?”
“求求你,求求你別說了!”王長青的身體完全靠在牆上,他用力地把腦袋撞向牆麵,發出砰砰的悶響。
“我想你不願意看到這一切的發生,對嗎?”若木一步步逼近,“你傷害的人實在是太多了,你妹妹小冉、可憐的甄水、你的妻子,還有你最疼愛的女兒。王長青,你別再錯下去了,你不能再害自己的親生女兒,她今年才隻有十八歲,十八歲對於一個女人有多重要……”
“閉嘴!”王長青不知哪來的力氣,他餓虎撲食般地朝若木撲過去,“既然我活不了,就找個墊背的,我死之前先把你弄死!”他的左手掐住了若木的脖子,右手的槍又頂在若木的太陽穴上。
“你以為這一切隻有我一個人在操控嗎?”
“這話什麽意思?”王長青的心又被重重戳了一下。
“如果你殺了我,我的人也不會善罷甘休,因為不隻是我一個人在戰鬥,比如,你女兒王珂糾纏的那個男人就不是我,而是我另一個夥伴。”
“你……”
“不過,我要讓你知道,我活著對你來說並不是一件壞事,我活著會讓你作為丈夫和父親的美好形象永遠留在你家人的心中……”
“你什麽意思?”
“其實,從始至終,我所做的一切隻是為了點醒你。還記得那封信嗎?你可以說是一個事業有成的男人,有錢有地位,我寫那封信的初衷就是為了讓你明白在你的生命裏,什麽才是最重要的。可是你看了那封信仍舊執迷不悟,所以才會有了如今的境遇。我本不想去傷害誰,隻是希望你真正地放過甄水,讓甄水把心結打開,讓她有勇氣去迎接布滿荊棘的未來。我想讓你看清你自己,什麽是屬於你的,什麽才是你生命中最為重要的,因為我知道,王長青不是一個沒有情感底線的禽獸……”
王長青逐漸折服了,有了一種欲將解脫的欣慰感,他真誠地對若木說:“謝謝你讓我明白了這麽多,我真的做錯了,我對不起很多人,但我最最關心的人隻有我的女兒,隻要她能夠好好地生活下去,我活著或者死了都無所謂,所以你要答應我,你不要把事情的真相告訴王珂,好嗎?”
“王珂是無辜的,但甄水更可憐。”若木說,“你好久沒看見甄水了吧?她瘦得不像樣子,嚴重失眠,吃不下東西,甚至連哭的力氣和欲望都沒了……”
“我知道,我見過她一麵,都快認不出她了,她離開前把房門的鑰匙留給我了,但我不知道她搬去了哪裏,你知道嗎?”
“她得的是心病,病得很嚴重。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裏,她失蹤了,不知道她是不是還活著……”
“我以為會讓她快樂,但卻害了她。如果你能再見到甄水,替我對她說一聲對不起!”說著,王長青把槍口對準了自己的腦袋。
“等一下!”若木急忙抓住他的手。
“怎麽,你不是一直就想讓我死嗎?”
“你不能開槍,開槍的後果也是你料想不到的!”
“我是自殺,即便警察聽見了槍聲又能怎麽樣?”
“這把槍不是你的對吧?”
“不是我的又怎樣?”
“假如我沒猜錯的話,肯定是你朋友借給你用來對付我的。”
“那又怎麽樣?”
“能把槍借給你的朋友一定是你最好的最知心的朋友,你用朋友的槍自殺了,豈不是害了他?!”若木把王長青的手慢慢拉下來,繼續說,“刑警會從這把自殺的凶器上追查到你朋友頭上,手裏藏著槍的人幹的肯定不是正規買賣,那麽,他的事就會被警方徹底追查,你的死會連帶出賣別人……”
“你到底要我怎麽樣啊?!”王長青徹底崩潰了。
“先把槍給我,我會教你如何去做的。”若木伸出一隻手。王長青猶豫了幾秒鍾,便把手裏的槍交到了若木手上。
當若木觸碰到被王長青握得發熱的槍柄時,一顆心才算落回了原處。
“嗬嗬……”王長青爆發出一陣苦笑,“我居然把槍親手交給了想置於我死地的人,看來我的一生原本就是一場悲劇……”
“每個人的人生都是一場戲,隻看你是否能演得精彩一些。一切事物的規律都是一條拋物線,有開始,有**,有結束。越刺激的,越短暫,越長久的,反而越平淡。”
“我知道你是誰了。”
“是嗎?”若木笑了,“也許我有很多種角色,就像演戲一樣。”
“你做了那麽多,不會就這麽放我走吧?”
“我想讓你對甄水說一句話,讓她能夠原諒你,發自內心地原諒你,隻有這樣,她的心結才能打開,她才有可能好起來,從而獲得勇氣麵對生活帶給她的挑戰。”
昏黑的房間裏突然閃亮了一下,接著,窗外傳來滾滾的雷聲,雨點劈劈啪啪落在玻璃上,而昏黑的房間裏卻安靜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王長青緩緩道出了一段話:
“我以前養過一隻金絲雀,金黃色的很精致,我很喜歡它,每天給它美味的食物,讓它生活在金絲編成的籠子裏。我以為它會幸福,會快樂,但直到這一天我才明白幸福和快樂的真正意義,其實自由才是真正的幸福和快樂。於是我打開了籠子的門,但它被關得太久了,不敢飛出來。最後我把鳥籠一點點拆除掉,陽光照在它身上。它遲疑了片刻,還是仰起頭鼓足勇氣展開翅膀,迎著朝陽飛了起來,越飛越高,越飛越遠,它知道了幸福和快樂的滋味,那隻金絲雀從此自由了……”
57
王長青坐在家中的小院裏,他的頭纏著紗布,地上放著一張小木桌,桌上有一隻瓷碗,裏麵有幾個煮熟了的雞蛋。他拿起一隻蛋,在桌麵上磕一磕,開始剝掉粉紅色的殼。
他剝得很慢,也很認真,甚至周純和王珂站在他對麵了,他都沒有抬起頭。
“老王,女兒回來了。”周純坐下來。
“小珂,別著急,”王長青手裏的動作加快了,“很快就剝好了,你等一等啊。”
“爸,你沒事吧?”
“煮熟的雞蛋,在醬油裏泡一泡,這是我小時候最喜歡吃的東西。那時候家裏窮,我就去山上掏鳥蛋,你奶奶告訴我,人不可以太貪心,千萬不能把整窩的鳥蛋都偷光,你奶奶說得對,鳥跟人一樣,也是有家的……”
“老王你別說了。”周純握住丈夫的手。
“周純,我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情,我知道我做的那些事你都知道,隻是沒有跟我挑明,因為你要維護這個家庭。現在我才明白,人這一輩子最重要的不是財富,而是有一個安穩的家。”
外麵傳來了警笛聲,何堅與趙光敲響了王長青的家門。
“我九歲那年母親帶著我搬到這座城市。母親當時在一家化工廠工作,她工作很忙,很少有時間管我,我放了學就自己玩,因為同班同學都知道我是個沒爸爸的孩子,加上我家窮,穿的衣服很破,他們排斥我,更喜歡欺負我。”
“我們之所以搬到平安裏,是因為母親在化工廠裏認識了一個男人,男人看起來挺和善的,他老婆死了,他帶著個六歲的女兒艱苦度日。也許因為和母親的經曆相仿,兩個人就打算結合在一起,共同把兩個孩子撫養成人。當初的設想是好的,但真正住在一起之後,各種問題就接二連三地浮出水麵,相安無事不足半年,他們就開始了無休止的爭吵,當然爭吵的內容僅僅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我當時不理解母親為什麽不離開他,後來我才知道,那個年代的女人需要鼓足多大的勇氣才能走出第二步,她好不容易有了一個新家,是不可能輕易放棄的。”
“後來,他每次打完我,我一聲都不哭,隻是睜著眼睛仰躺在**胡思亂想。我想必須做點兒什麽改變自己的命運,因為這種可怕的生活我實在是過夠了,我要報複那個男人!睡不著時我就想象用各種惡毒的方法懲罰那個男人,似乎隻有這樣,我心理上才能夠平衡。”
“那段時間,我學會了一個叫‘點天燈’的遊戲。有一次,火柴沒有拋到牆上卻粘在了一隻燈泡上,為了毀滅證據,我蹬著樓道裏亂堆的箱子夠到了燈泡,並且把它擰下來,就在這看似不經意的過程中,我突然靈光乍現,想出了一個特別的計謀。”
“每個星期三男人回家都很晚,因為那天他上晚班。樓道裏黑,他想掏出鑰匙打開門,就必須先拉亮門框上的燈。當時我想,假如我在燈泡上做手腳,他一旦觸動機關,就中了我的埋伏。第二天,我就買了一個燈泡,用小石頭在光滑的玻璃上鑽出了一個豆粒兒大小的窟窿。第二天下午,我逃課跑回家,我想往燈泡裏注入煤氣,因為我聽說,一般煤氣泄漏的房間一旦開燈,就會引起爆炸。”
“可把煤氣注入燈泡的小孔裏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費了半天勁,屋裏都已經充滿了煤氣味兒,我趕緊打開窗戶。我走在大街上,偶然發現地攤上有賣打火機充氣瓶,於是用僅有的錢買了一瓶。我跑回家掏出燈泡,金屬瓶子上麵有個又長又細的塑料嘴,很容易就插進了燈泡裏,我按動瓶蓋,頓時,燈泡裏浮動起了乳白色的霧氣,而後我馬上撕下一小段透明膠帶貼在上麵,把燈泡密封起來。”
“等了幾天,終於等到了星期三晚上,那男人按照慣例是八點到八點半之間回家,為了以防萬一,我七點四十多分才把特製的燈泡擰在燈口上。樓道裏非常的黑,因為是頂樓,幾乎不可能會有其他人在這個時間走上來拉開燈。”
“我側著身藏在通向樓頂的夾道裏,假使上來的不是他,我還可以及時製止。終於,我聽見皮鞋踩在樓梯上的聲音,是他上來了!腳步聲越來越近,我感覺到他站立在七樓的樓道中間了,他開始掏鑰匙,有嘩啦嘩啦金屬相互碰撞的聲音。就在這時,我似乎聽見了除他之外的另一種呼吸聲,這說明站在黑暗樓道裏的不僅僅是他一個人,還有……”
“後來母親從醫院回來,我才從她嘴裏得知,小冉的一隻眼睛瞎了,另一隻還有治愈的可能,於是男人拿走了家裏所有的錢,帶著小冉去城裏的大醫院治眼睛,這一去,他和小冉就再也沒回來……”
王長青說話的時候一直盯著自己的雙手,手指死死地掐著手背,由於用力過猛,皮膚表麵都掐出了血印。
“你就把這個秘密永久地隱藏在了心底?”何堅問。
“我沒有告訴過任何人,連母親也沒提起過。我很想對小冉懺悔,哪怕是那男人打我罵我,甚至殺了我……可是,誰都沒有問過我什麽,可是,從母親、那個男人以及鄰居們的眼神裏,似乎他們都心知肚明地知道我是真正的凶手,可他們就是隔著一張窗戶紙,誰也不去捅破!你能體會出那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嗎?”王長青越說越激動,“所有人把我當成了空氣,或者是垃圾,毫無回收價值的垃圾!有誰會去對著垃圾廢話呢?所以少年時的我,是個被人們淘汰的人!”
“所以這麽多年過去了,你還恨著你繼父,於是你就把他從七樓推了下去?”趙光問。
“我沒有。”王長青搖著頭,“不管你們相不相信我的話。”
“當事人隻有兩個,一個是你,一個是你繼父,可你繼父已經死了,所以這種情況對你相當不利,你想清楚,如果不照實說,你可以想象後果有多嚴重!”何堅鄭重地說。
“有一個戴著鴨舌帽的男人說可以幫我處理這些事情,當時我很緊張很惶恐,尤其擔心我的家人受到威脅,就算病急亂投醫吧。於是我就把與繼父之間的恩怨簡略地說給了鴨舌帽聽,本以為花些錢就能把這件事情平息了,沒想到,鴨舌帽就此失蹤不見了。
“鴨舌帽的真實身份我不知道,但心靜下來,我就覺得他的眼神很特別也很熟悉,後來我明白了,鴨舌帽並不是要幫我的人,而正是一直暗算我的那個人,因為我想起在平安裏見到過的一個年輕男人,雖然裝束有很大差距,但我敢肯定他和鴨舌帽是同一個人。可當時我並不知道,幾乎天天給鴨舌帽打電話,一直無法接通,於是我不得不采取行動了。”
“我當時以為繼父沒有真瘋,他是偽裝的。還有那些總是出現在我身邊,經常偽裝成各種不同角色的人,他們是一夥的,合起夥來折磨我,恐嚇我。”
“我等了很久,不耐煩地走到窗前朝外張望,就在這時,身後的門吱呀一聲響,我看見了他,我的繼父。他看見我很吃驚,呆站在門口不動,還穿著上次我見他時他穿的衣服。他的身體有些發抖,但還是一步步走近我,他的一隻手伸進口袋裏摸索。我還以為他要拿武器,我大聲問了一句:‘你想幹什麽?’卻見他從口袋裏拿出一遝錢,捏在手裏直直地伸向我。我當時蒙了,也沒想起那是我給他的一千塊錢,由於氣憤,我抬起手就把那些錢打飛,錢散落在地上。‘不要再裝了!’我大聲喊。”
“繼父的臉很平靜,他一句話也不說,渾濁的眼珠就那麽直勾勾地看著我,我再一次感到窒息。為了打破這種沉默,我拿出帶來的那枚燈泡,對他說:‘燈泡是我做的手腳,我承認那一切是我做的。都是因為你,當時我還是個十歲的孩子,你為什麽那樣對我,那樣對我母親?這一切都是你逼我的!我不想去傷害別人,更不想去傷害小冉,我隻是針對你,但你沒有受傷卻把小冉當成了擋箭牌,太不公平了!’”
“也許因為我提到了小冉,繼父原本麻木的臉出現了一絲笑容,他說:‘小冉很乖的,她蠟筆畫畫得很棒,得過全班第一名,她對我說將來想當個大畫家。’他一邊說一邊走到牆邊,指著上麵的畫繼續說,‘你看,這就是小冉畫的得過獎的那幅畫,多漂亮啊!’”
“很多年前,牆壁上確實有一幅畫,就是小冉得過獎的那幅,一直貼在那個地方。繼父又指著靠門口的牆壁上貼著的那一幅掛曆,說:‘你看,那就是小冉,是我在樓下撿到的,小冉小的時候多漂亮啊,尤其是她的大眼睛……’”
“我看著掛曆上烏黑的眼睛心裏一沉,不知道這是他有意為之,還是無意之舉。繼父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話,而後,他又朝我走過來,看著我手裏的燈泡,好半天,他才不好意思地對我說:‘這裏晚上很黑的,你能把燈泡給我嗎?’說著,他就抬起手來奪燈泡,我的手一鬆,燈泡就被他拿走了。”
“他看著手裏的燈泡又笑了,笑得更虛假了,我也不知道當時為什麽會這麽想,也許我主觀上就把他當成了騙子。隻聽他又自言自語說:‘這回好了,晚上我就可以看見小冉的畫了……’他一邊說,一邊把那把破木椅拉過來,然後踩上去。我抬起頭,原來屋頂上垂下一根電線,上麵有個黑色燈口。”
“但我知道,這個小小的爆炸真的嚇壞了繼父,他很快速地躲在牆角處,抱著頭睜大了眼睛雙腿蜷縮著,但那安靜隻有片刻,突然他就如同遭了雷擊,一下子躥起來,一臉凶神惡煞的表情,指著我大聲叫道:‘小冉好可憐,她太可憐了,為什麽不衝我來,為什麽要傷害小冉……都是你的錯,不,是我的錯!……原諒我吧,求你們原諒我吧……’”
“他的聲音越來越高,說到最後沒了力氣,就開始用額頭去撞擊地麵。我不敢上前拉他,看到那種情景我當時真害怕了,雙腳不由自主就走出房間。屋裏麵依舊傳出聲嘶力竭的聲音,我堵住耳朵慌慌張張跑下樓,回到家裏依舊驚魂未定……沒想到三天過後,警方通知我去辨認屍體,我這才知道他死了。”
“這就是事情的經過。繼父死了,我的心放下來,以為所有的事情都結束了,開始了正常的生活,可幾天之後,我居然接到久違了的鴨舌帽的電話,他約我見麵,還是平安裏那個老地方。放下電話我沒緊張倒有了一絲期待,我也不想繼續忍受這種折磨了,所以,深夜時分,我隻身去赴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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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長青漫長的講述終於告一段落,他深深地呼了一口氣,似乎完成了一項極其耗費腦力的勞動。
“就是這些嗎?”何堅問。
“就是這些。”王長青咬了咬牙。
“沒有補充了?”
“沒了。”
“那好,王先生,現在你聽我說一說。”
何堅從桌上的檔案夾裏拿出一張照片,那上麵是一雙破舊的沒有係鞋帶的皮鞋。當王長青的眼睛落到這張照片上時,他的臉色立刻變了。
“當天在案發現場看見了死者腳上的皮鞋我就很疑惑,因為一個跳樓自殺的流浪漢,為什麽跳樓之前還要解開鞋帶呢?於是我很認真地查看死者的鞋子和腳踝,以及裏麵髒兮兮的襪子,結果,鞋帶和襪子上都沾滿泥土灰塵,看得出來,死者不經常脫鞋,也許睡覺時他都不會脫去鞋襪。”
“然後我走上樓,其他樓層的窗台幾乎都布滿灰土,被雨水打濕後就會形成那種稍微硬一些的泥塊,可是唯獨七樓不一樣,窗台上麵的覆土很少,似乎被人擦拭過。既然已被人擦去了沉積多年的塵土,窗台上卻還有腳印留下來,這難道不奇怪嗎?”
“再說說那枚燈泡,燈泡確實是你帶去的,可你並沒有說清帶去燈泡的目的或者說是動機,假如死者不把燈泡接過去,你帶去燈泡的意義幾乎就沒有了。再說,你怎麽知道死者會被燈泡吸引,並且把它擰在燈口上呢?”
“再說說燈口上的電源,那幢老樓早就斷電了,但平安裏的電源總閘並沒有被破壞,因為路旁還有幾盞路燈需要供電,隻是每幢樓的電閘斷電了。我想,你上樓時就注意到了一樓樓梯後麵的電閘,不,你不用特意去注意,因為你在那裏生活了那麽久,你太熟悉樓內的環境了。”
“你提前把掛曆貼好,把燈泡安好,等到死者進屋,經曆了燈泡爆炸等一連串的恐怖遭遇之後,死者的精神幾乎崩潰。你應該說了一些暗示性的話,比如隻有自殺才能夠贖罪之類的話,死者心力交瘁,踩著椅子上到窗台上,但他的膽子太小了,不敢跳下去,所以這個時候,窗台上的腳印必然十分淩亂。”
“於是,王先生,你把他從七樓的窗台上推了下去。但窗台淩亂的腳印太可疑了,根本就不像是自殺,於是你擦去窗台上的塵土和鞋印後下了樓,脫下死者的鞋子,上樓後穿在自己腳上,學著死者剛才的樣子和動作,偽造了自殺般的腳印。可惜聰明反被聰明誤,你給死者穿上鞋子後卻忘記了係鞋帶。”
“若木假扮鴨舌帽或許早就被你猜到了,但他打電話約你你還是去了,因為你要把若木除掉,這樣,這個世界上就不會有人能威脅到你的家庭了。若木不愧是一個有智慧和懂得談話技巧的人,他對你說了很多你從未想到過的殺人後的結果,所以你又不想殺他了,或許真正的原因是你知道殺了若木也脫不開幹係,那樣一來,殺人也就沒了必要。順便告訴你,洪哥因為涉嫌非法改裝並藏有槍支,正在被警方調查。王先生,你還有什麽要說的嗎?”
王長青的臉越來越灰暗,他張開雙手,慢慢地把臉埋在了手裏。
59
甄水忘不了若木給她那麽長時間的精神上的慰藉,因為那已經超出了一般朋友意義上的友情和理解。
何堅帶著甄水來到醫院治療,在醫院裏,甄水見到了若木。
“我聽過那盤錄音了。原來我始終被那個人欺騙,把他虛假的情感當成了親情,我也承認自己的懦弱和所犯的錯誤。謝謝你讓我明白了人的一生什麽才是最珍貴、最重要的,那就是有自尊地好好活下去。無論將來我會麵臨什麽樣的困難,我向你保證,我一定會堅強地麵對,爭取屬於自己的幸福,請你相信我!”
甄水咬了咬嘴唇,“若木,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謝謝!”
甄水站在床邊看著若木,她的臉依舊消瘦,但精神好了很多。
何堅退出病房,房間裏隻留下甄水和若木,他們兩個互望著,臉上是淡淡的微笑……
或許是他們兩人同樣都有一顆無比孤獨的心,甄水沒有幸福感和安全感,而若木的內心也充滿孤獨感,這樣,兩顆孤獨的心才會緊緊纏繞在一起,在精神上相互找到一種所謂的依托。她和他一樣,都割舍不掉這份特殊的情感,也許這就是所謂精神上的戀愛。
若木心裏明白,他所做的一切都無法正義凜然地公開給世人,審判別人永遠要比審判自己容易得多……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