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欲望達到了燃點,才會奮不顧身地燒灼自己。而這個念頭,除信念外,更蘊含了愛恨情仇嗔癡貪。燃燒吧!為了自己的信念和情感,熾烈燃燒吧!

35

“有的女人是奢侈品,隻能生活在櫃台裏,拿出來就一文不值了。雖然我不了解你和她之間的所謂情感,但我知道你判斷力的快速弱化甚至消失,都是由於那個女人。”

說這話的人叫孫洲,是若木最知心的朋友。

孫洲畢業於北京某影視學院話劇表演係,他沒有固定工作但也不缺錢,這種生活令人豔羨。

這是一間四十平方米的老房間,牆壁是白色的,灰色水泥地麵,門窗刷著淡綠色的漆,房間沒進行過任何裝飾與修繕,處處都透著簡單與粗獷。灰綠色的天鵝絨窗簾是新掛上的,上麵沒有圖案,在燈光下幾近黑色,讓人感到一種壓抑的沉靜。

除去單人床、兩把藤椅、一張茶幾和上麵的兩台筆記本電腦,房間內幾乎就沒有多餘的擺設。這裏非常不像一個作家的住所,因為連一本書都看不到。

孫洲初識若木的時候也曾經問過同樣的問題,若木隻是笑而不答,孫洲更加好奇一再追問,若木卻伸出食指戳了戳自己的腦袋才慢慢道出:別人的書是擺在外麵給客人參觀的,他的書則是存在腦子裏供自己使用的,這就是他與別人的區別。孫洲聽罷,佩服有加,下定決心要深交若木這個朋友。

“其實那個人的騙術並不高明。”若木坐在藤椅上,點點頭,“你說得對,就像是聞過紅鯡魚的獵犬,我的辨別能力消失了。”

“失敗並不要緊,急於求成也沒什麽可怕的。”孫洲拍了拍若木的肩膀,“其實年輕時我也沒少被人騙過。”

“你說我執迷不悟也好,鬼迷心竅也罷,但我還是能感覺出,我和甄水之間真的有某種特殊的緣分,那些緣分化作看不見的絲線,牽連著各自的心,她若心痛,我的心也隨之抽痛。”若木的神情感傷起來,“當初遇到甄水,得知她的境遇之後,不知為什麽,我很想用我的思想去改變一個人,但料想不到的是,我卻越陷越深……”

“也許寫作的人都太過理想化,若木,你要知道,你擅長的隻是紙上談兵!”

“我不知道她到底值不值得我那樣去做。你也知道,沒有戀愛過的我,沒有資格去評價有關愛情之類的話題,我隻是一個站在圍城外的男人,最多隻能好奇地張望,想進去,進不去,既期待,又害怕。”

若木年幼時,家庭並不幸福,短暫的童年幾乎淹沒在父母終日的爭吵謾罵之中,所以很小的時候,他就不相信親情和愛情了。他認為那些隻不過是烏托邦般的幻想,既然現實如此殘忍,那麽為什麽不做長久的幻想?也許這就是他用幻想和文字編製故事的初衷。

一個月前,若木得知甄水與王長青分手了,他的內心燃起了一把火,他很想去晨州追求甄水,但他也明白,自己雖然勉強算個作家,但並不富裕。

讓自己喜歡的女人過上好日子,這是很多男人共同的想法,於是若木拿出自己所有的積蓄準備與一個剛認識的朋友合辦一家裝飾公司。可能若木沒有任何經商頭腦,也或許是急於求成而被蒙蔽了雙眼,若木被那個朋友騙了,朋友卷走了他的錢就消失在了這座城市裏。若木不甘心,長途跋涉找到那個人的所謂老家,才知道這一切原本就是一個騙局。

若木並沒有因為錢的問題而太過苦惱,隻是他必須延緩對甄水的追求,因為他擔心甄水很可能會像孫洲說的那樣,隻能生活在櫥窗裏。

從外地回來好長一段時間,若木都沒能打起精神,他沒有寫新稿子,沒有上網,也很少外出,除了孫洲時不時來家裏看看他。

“有人說,男人越長大越懦弱。”孫洲看著若木無精打采的樣子就生氣。

“你盡管諷刺我吧,我需要足夠的時間思考如何從頭再來。”

“難道這世界上就沒有好女人了嗎?”孫洲歎口氣,“像甄水那樣的女人,她的一生分兩部分:享受幸福和忍受痛苦。她把幸福的一麵給了他,隻能把痛苦的一麵留給你,你編的隻是故事,而她編的卻是人生。你覺不覺得這個女人是在利用你,讓她的人生有讀者?”

“不許你汙蔑她!我承認,甄水並不是世俗眼中的好女人,但每個人有每個人不同的命運和不幸,如果出生在一個衣食無憂的家庭裏,她還會那樣嗎?”

“既然你認為她不是那種物質女人,那麽你為什麽不去找她?”孫洲冷哼一聲,“連麵都沒見過,你又怎麽知道她是不是你想象的那個樣子?雖說你現在一無所有了,但這跟愛情沒關係。我聽說,當一個女人真正愛上一個男人的時候,物質就變得沒那麽重要了。”

“可我的勇氣沒了。”

“不要自卑,走出這片陰影仍舊能看見晴天,今夜跟那個女人聊一聊,沒準人家都把你給忘了。”

“好吧。”

“如果她真的值得去愛,那麽你可以放手一搏,畢竟青春有限,失去理智的事情在這個年紀去做,造成的後果還有機會和時間去補救。”

“別把事情講得那麽悲觀好嗎?”

“假如有必要的話,我和你一起去趟晨州,權當陪你去散散心。”

36

當若木真正站在如夢花園那座高聳的樓房前時,他真的有種現實變成夢境的錯覺。

鉛灰色並且低沉的天空上麵沒有雲,高層的牆皮比夢裏的還要灰。他仰著頭從一數到九,目光停留在九層的窗戶上,跟他在夢裏看到過的一樣,窗子拉著昏暗的窗簾,但沒有女人站在那裏等他,他隻在未封閉的陽台上看到了一點點的綠色,若木能夠猜得到,那是一盆從沒有開放過的曇花。

若木知道甄水家裏養著一盆曇花,甄水告訴過他,那是去年因為喜歡那本書才特意從花卉市場買來的,但曇花到目前為止仍是一盆綠色的葉子。既然是神秘的曇花,怎麽可能隨便對著陌生人開放呢?

就在這時,甄水出現在了陽台上,她拿著一隻玻璃杯給曇花澆水。若木終於在陽台上看見了甄水,雖然渺小但卻楚楚動人。

若木穿著一件與牆壁相同灰色的夾克站在一個隱蔽的角落裏,就那麽呆呆地望著九樓好一陣子。

這是他第一天來到晨州,他與孫洲並沒有住在一處,孫洲在四星級賓館定了單間,而若木不喜歡奢華,隻在如夢花園附近找了家小旅店住下來。

若木的穿著打扮也是孫洲特別為他設計的。孫洲說,既然要做一件有別於自己身份的事,這就如同演戲一樣,穿著打扮也得符合人物特征。他強迫若木把頭發剪短,穿上他親自挑選的灰色夾克、格子襯衣還有破了洞的牛仔褲。

其實孫洲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即便若木以這樣的形象走在自家門前的大街上,也不會有熟人認得出他就是那個小有名氣的作家。

若木比孫洲小六歲,雖然隻有三十出頭的年紀,但在他的眉宇之間,總是透著一股與生俱來的憂傷,所以,若木看起來比孫洲還顯得老成。

甄水站在若木對麵,他們終於近在咫尺。

甄水的身體真的很虛弱,一路走過來,不但氣喘籲籲而且額頭滲出了一層細汗。若木很想上前去攙扶她,但是,他不敢。

在此之前,若木曾經無數次幻想過當甄水出現在眼前時,自己會做出怎麽樣的反應。他覺得他會忍不住哭泣,可是令他朝思暮想的女人就站在眼前,他和甄水卻都麻木得像兩塊木頭。

“真的是你嗎?”甄水也是第一次看見現實中的若木,她的聲音發顫,“好突然,我真的覺得自己是在做夢。”

若木盯著甄水,她雖然美麗,但很憔悴,瘦削的臉上下巴尖尖的,兩隻眼睛顯得更大更幽深。

“你……為什麽不說話?”甄水低下頭,用手撫弄著頭發,“是不是我現在很醜,讓你失望了?”

“我隻是很緊張。”若木確實很緊張,他的雙手在上衣上摸索著,可衣服上並沒有可以伸進手的口袋。

“其實我也緊張。”甄水被若木傻傻的動作逗笑了,她咬著嘴唇深深吸了一口氣,“在夢裏,我很多次夢見你從很遠的地方來看我,夢裏的你很主動的,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你緊緊地抱住我,輕輕地吻了我的額頭,你猜,吻完之後你對我說了什麽?”

“說什麽?”若木被甄水牽動著,問了一句。

“你說我額頭上的劉海實在是太厚了,根本沒親對地方。”

兩個人都笑了,甄水一邊笑,還在用手撥弄著額頭上的劉海。

“你看我的樣子,是不是很憔悴?”

“是的,不管將來的生活會是什麽樣子,身體都不能垮了,你要調整好自己的身體。”

“我懂。”甄水等了半天也沒見若木有行動的意思,她歎口氣,隻好說,“讓我帶你去個地方,好嗎?”

37

一家小茶樓的單間裏,甄水坐在若木對麵,她要為他親手沏一杯茶,這是她很久之前就答應過他的。

服務員端來了清洗幹淨的茶具擺在茶海裏,甄水對服務員說:“你去忙吧,這壺茶我自己泡。”

竹製托盤裏麵是一小紙包茶葉,甄水用清水淨了手,拿起紙包慢慢展開,而後托在手心慢慢細觀,臉上漸漸露出了笑容。她把手伸到若木眼前,那種神情和動作就像一個孩子在向別人炫耀自己的心愛之物。

隻見那些茶葉形似珍珠,粒粒飽滿圓潤,墨綠中隱隱透著油亮之色。若木懂茶,他知道那是上好的鐵觀音,但更令他動心的是甄水那修長的手指還有掌心散發出的一股淡淡幽香。

甄水把茶幾上自動加熱的小電熱壺拿起來,壺嘴突突地冒著蒸氣,她用開水將茶盅、公道杯、蓋碗又燙了一遍,用紅木製成的木勺舀上茶葉放進蓋碗,衝入開水,用碗蓋攪動幾下,倒掉,再衝入開水,將泡好的茶透過濾網倒入公道杯,沉澱片刻,又倒入茶盅,再把這杯茶放在竹製茶托上推到若木麵前,這一係列動作都做得行雲流水無比輕盈,若木看得有些癡迷了。

直到甄水輕喚了一聲,若木才如夢方醒,小心將杯子端起放在鼻端,瞬間,一股清香就溢了出來。他深吸一口氣,香味直入肺腑,頓時感覺神清氣爽。一飲而盡之後,他閉上眼睛品味片刻,禁不住說道:“好茶!真是好茶!”

當若木睜開眼睛的時候,才發現甄水正在看著自己,她那一雙大眼睛濕潤了,一隻手緊緊地攥成拳頭,猶豫了好久才說:“我一直都很想親手為你沏一杯茶,今天終於實現了。”

“我會永遠記住這一天的。”

“我也會記住這一天。”說著,甄水突然用手捂住嘴,側過臉咳起來,看得出來,她從見到若木到現在,都在費力地忍著,現在終於忍不住咳出聲來。

若木站起來走到她身邊,用手輕輕拍她的背,甄水卻越咳越厲害。

“你沒有看醫生嗎?”

“去過一次醫院,醫生沒有檢查出來什麽,但我確實很難受,尤其是躺下時,胸口就像壓著厚厚的棉被,堵得我喘不過氣來。”

“這怎麽行,你要抓緊治療啊!”

“我覺得治不好了,也沒有勇氣再去看醫生,假如真查出了什麽病,我也沒有錢花在治病上。可能這就是報應!”甄水又重重地咳了幾聲,“都是我肆意浪費青春,毫無上進心地活著的報應。像我這樣的女人,根本不值得同情。”

“甄水,你別這樣說。”若木倒了一杯茶遞給她,“你能認識到這一點,就比很多仍舊執迷不悟的人強多了。你不要胡思亂想,等把身體養好了,你還有很多時間和機會改變自己,改變命運……”

“算了。”甄水喝了一口茶,咳嗽稍有好轉,“我覺得我這病也許是絕症,一天比一天重,還好家裏沒什麽人讓我牽掛了。你不用擔心我,都是我自己犯下的錯,不值得別人同情。”

“人生很短,你要懷著美好的心態去過好每一個今天,不要躲藏在昨天的陰影裏。”若木直視著甄水,“我想說,有人不在乎你的過去,而更看重你的現在和將來。”

“我知道你肯定覺得我是因為心理原因才走不出那個陰影,其實我的身體真的很難受,不隻是因為心情,你應該能看出來,即便我快走幾步路,都會喘得很厲害,身上也會出虛汗,雖然以前身體一直不太好,但這一次我知道,我也許真的好不了了。”一滴淚順著甄水俏麗的臉頰流下來,劃出一條晶瑩的弧線。

甄水的柔弱打動了若木,他很想把她抱緊。此刻,在若木心裏突然生出了這麽一句話:眼前的世界的確很大,但縱使走遍天涯,需要並屬於你的,也許隻有那麽一個人,錯過一次,就錯過了一輩子。

可惜的是,這個女人被別的男人占有了六七年之久,若木可以不在乎,但甄水不能不在乎,即便若木得到了她的心,但在那顆心裏依舊永遠留有陰影,陰影就如同結痂的傷疤,在平淡的日常生活中,隻要稍微觸碰,就會變得鮮血直流無法控製。

若木同情甄水,他不知道這些年裏甄水是否享受過短暫的幸福,但他可以猜到,她之後的人生必然會經曆無盡煎熬。

從這一刻起,若木真的恨死了那個男人,他要報複,他要替甄水懲罰那個卑鄙的老男人。

38

平靜的生活裏憑空多出了一個仇人,這一定不是件愉快的事。

“昨晚你們見麵了?”孫洲摸著下巴似笑非笑地問,“她和你的想象大相徑庭,還是人家根本沒看上你?怎麽感覺你有心事,不妨說出來給我聽聽。”

商場地下的一家咖啡廳,若木和孫洲坐在角落裏。

孫洲見若木還是不說話,有點急了,“你我相識也十載有餘,有什麽話就直截了當說行不行?”

“我想除掉那個男人,殺人不見血。”又沉默了片刻,若木很認真地說。

“為了個不相幹的女人值得嗎?”孫洲一臉的不理解,“你又不是殺手,你隻是個寫小說編故事的,就算你能構思出一個完美的殺人事件,但那些都是紙上談兵,難道你想用自己擅長的紙上談兵去真正實踐一次嗎?”

“你理解錯了,不是普通意義上的‘殺人’,也許‘除掉’這個詞我用得不合理,嗯,應該叫‘製裁’或是‘摧毀’,對,我就是要把那個男人的心靈摧毀掉!”

“‘摧毀’指的是什麽?你確定你此刻的精神正常嗎?”

若木沒有回答,自顧自地說:“昨天我見到的甄水很憔悴,真的很憔悴,她看起來病得很重……”

“病了就去看醫生啊!”孫洲打斷若木,而後他才恍然大悟道,“是心病?”

“我想是的。”若木點點頭,“身體上的疾病好治療,心理上的創傷卻很難撫平,假如一直這樣下去……”

“你是說,甄水的情緒會走向極端,很可能會自殺?”

“從她昨天的精神狀態上看,我覺得很有這個可能。”若木低下頭,一臉惆悵,“這是我最擔心的,也許你不知道,雖然甄水與那男人之間不會長久,但假如沒有我的出現,他們也許還會多維持這種關係一段時間……”

“你的意思是,你的出現加速了他們這種關係的瓦解?”

“沒錯,先不提我與甄水的這份特殊情感,如果甄水她真的因此有個三長兩短,我也是有責任的,那樣我的心裏也會多出一片陰影,你懂嗎?”

“我懂。”孫洲皺起眉毛,“那該怎麽辦?”

“我覺得甄水目前更需要的是一種心靈上的救贖!”

“救贖?”孫洲思索著,“記得在電影學院讀書時,看過一部非常好的電影叫做《肖申克的救贖》。”

“《肖申克的救贖》確實是一部優秀影片,主人公被判謀殺了自己的妻子及其情人,被判無期徒刑,雖然事實並非如此,但是一切證據都證明他有罪,於是他隻能心灰意冷地接受現實。《聖經》中,把耶穌為解救世人、洗脫世人的罪而獻身叫做救贖,所以,救贖並不是簡單的指主人公從肖申克監獄成功逃脫,重獲自由,而是更多地強調他幫助其他獄友們深刻地明白了追求希望和自由的可貴,所以,救贖也是一種精神和信仰。”

孫洲深深歎了一口氣,“你又不是天使,你有什麽能力救贖或者拯救一個人的靈魂?”

“我要讓那個男人把欠甄水的還回來,我想隻有這樣,甄水的心結才能夠解開,才有可能徹底治愈她心靈上的疾病。”

“可那些不是可以物化的東西,那是青春,甄水失去的是青春、貞操和對人生的追求,即便那男人良心發現了他也還不起,也沒法還。”

“我要讓那個男人明白什麽叫做一個男人的責任,”若木緊緊地咬著牙,臉上的肌肉都緊繃起來,“我要讓他發自內心地懺悔,向家人懺悔,向甄水懺悔,或許這樣,甄水才能在心靈上得到平衡,我想,她的心病就會好的。”

“你這樣做對那個男人也是一種救贖。你想怎麽做?”

若木想了想,“讓一個事業上小有成就的男人低頭,必須先要在精神上摧毀他,舉個不恰當的例子,馬戲團抓來了野生動物,是用饑渴來去除它們的野性的……”

“具體應該怎麽做?要是我能幫上什麽忙,你盡管說!”孫洲把手按在若木的肩膀上。

“謝謝。”若木沉吟片刻,“這需要一個縝密的策劃,我確實需要你的幫助。”

“我一定會鼎力相助的,可是……”孫洲話鋒一轉,“費了這麽大的周折,假如成功了,難道你僅僅就為了讓甄水心靈上得到救贖?”

“這個……”若木苦澀地一笑,“我放下手裏的工作去處理這件事情,其實最終的目的是為了得到甄水的心,為了讓她能有一個健康的心態去迎接未來的生活。我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我會努力去做!”

孫洲笑了笑,“有目的並不可恥,好,我會支持你!”

39

轉眼之間,若木和孫洲就在晨州生活了一個星期,他們目前能做的隻有等待,等待那個“獵物”及早出現。

為了減少嫌疑,若木基本上不與甄水見麵了,他謊稱自己要回家去寫稿子,但是他一有時間就會站在甄水家的樓下朝上看,想象甄水在那幢高高的房子裏的一舉一動。

傍晚,甄水從樓裏走出來,若木有時會悄悄地跟在她身後,若木的跟蹤技術當然比朱大福高明得多,因為他並不擔心跟丟甄水,所以甄水從未察覺。

甄水並沒有欺騙若木,她現實中的生活與在網絡上形容的沒有兩樣,瘦小孤獨的身影走在夜色沉靜華燈齊放的大街上更顯得孤單寂寥。若木很想朝她跑過去,輕輕挽起她的手,但他的理智不讓自己那麽做,因為那個男人還沒有出現。

“如果那個男人不再出現了怎麽辦?我們不可能一直這樣等下去。”孫洲說,“你就直截了當地問問甄水那個男人是誰,不行嗎?”

若木和孫洲坐在一輛租來的汽車裏,由孫洲開車,二人幾乎每天都蹲守在如夢花園的大門口。

“不行!”若木搖著頭,“甄水與那個男人需要一個結局,但不能讓她感受到那是一個人為製造的結局,你懂嗎?”

孫洲想了片刻,“你是想讓甄水覺得事情本應該就是那樣發展的,所以她的心結才能打開,可是,那男人遲遲不出現,甄水受不了身體和精神上的折磨,突然哪天想不開,萬一……”

“我想不會的。”

“為什麽不會?女人是很情緒化的,萬一出了事,你可別怪我沒有提醒你!”

“好吧,其實還有另一個方法能查出那個男人是誰,隻不過難度有點兒高。”

“有難度不可怕,起碼比毫無期限地死等強得多。”

“甄水曾經跟我提到過一個人,那人是洪福茶樓老板的兒子,他應該認識那個男人,可是,我想不出用什麽方法可以令其毫無察覺地說出我想要的信息。”

“這個你盡管放心,交給我好了,別忘了我是學表演的。”說完,孫洲發動車子,離開了如夢花園的大門。

40

“他叫王長青,四十多歲,有一個妻子和一個女兒,是晨州市常青化工廠的老板。”這是孫洲從朱大福口中打聽到的消息。

“你確定朱大福沒有懷疑你嗎?”若木問。

“朱大福不過是個酒色之徒,我上前搭訕的時候他已經處於半醉的狀態,然後我又請他在酒吧喝了幾杯。我說我以前去茶樓喝茶時看見過一個漂亮的茶藝師,但最近沒見到那個女人,想讓他幫我介紹一下。朱大福立刻打開話匣子,說那個女人不識抬舉之類的話。我自認為問出的話很巧妙也合乎情理,我敢肯定,他事後不會太在意昨晚說過的話。”

“那就好,你辦事我一直很放心。”

“從朱大福說話的口氣來看,他與王長青的關係並不好。即便他之後有所察覺,也不知道是誰請他喝的酒,因為我化裝後,在外形上有很大的改變。”

“嗯,現在就出發。”若木站起身,“帶上數碼相機,我們開車去常青化工廠,我很想親眼見見王長青這個人!”

常青化工廠的規模並不算大,坐落在晨州市中心的邊上。

“現在四點整,再等一兩個小時,估計就該下班了,但願今天王長青會出現。”孫洲看向窗外,“起碼等在這裏,比在如夢花園小區等機會更多一些。”

說話間,一輛黑色轎車緩緩地駛出工廠門口,車窗擋得嚴嚴實實,根本就看不見裏麵的人。

“會不會就是他?”孫洲說著便要發動車子,“跟蹤他怎麽樣?”

“好,開車吧,不怕跟丟,但一定不能讓車裏的人發現。假如真是王長青,一旦被他發現了有人跟蹤他,那我們就前功盡棄了。”

“放心好了。”孫洲旋轉方向盤,“我隻是擔心這個人不是王長青。”

“沒關係,今天就跟著他。”若木調整著手裏的數碼相機,“王長青可以不去會情人,但必須來上班,總有一天會碰到他的。”

孫洲的駕駛技術很好,始終與黑色轎車保持著一段不長不短的距離。

半個小時之後,黑色轎車停在一家飯店門口,孫洲也悄悄地把車停在飯店附近的一棵大樹底下。

“你快看,目標下車了。”孫洲說。

若木手裏的相機及時被孫洲搶過去,孫洲及時按動快門,把鏡頭拉近。本來拍到的都是那人的側臉,沒想到那男人卻謹慎地轉頭朝四下望了一圈,就這樣,一幅正麵的特寫就被抓拍進了相機裏。

“從這個人的外貌特征判斷,”孫洲看著數碼相機的顯示屏,“很像是朱大福形容的王長青。好了,有了這張照片,接下來的事情就好查多了。”

41

“王長青,四十八歲,常青化工廠老總。妻子叫周純,女兒叫王珂,妻子是家庭主婦,女兒就讀於一所民辦影視藝術學院,一家人居住在靠山一處安靜的小區裏,小區的具體方位,很快便會得知。”

茶餐廳裏,孫洲一邊喝著咖啡一邊說著近兩日打聽到的信息。他放下咖啡杯,從挎包裏拿出一個灰色信封放在桌麵上,推到若木手邊,“信封裏有王長青的照片和一些簡單信息,你看看吧。”

“短短兩天的時間,你怎麽能搞到這麽多線索?”若木看著手裏的資料。

“我雇了一個私家偵探,我把昨天拍到的照片傳給他,證明了此人正是王長青。其實在網上常青化工廠的主頁裏,本來就有王長青的照片和簡介。”

若木說:“比我想象的要順利得多。”

若木從信封裏拿出一張照片和幾張打印紙,照片正是兩天前他們在飯店門口拍的,王長青的那張臉分外清晰,不知是拍攝原因還是衝洗的原因,王長青的眉宇之間好似懸浮著一團黑氣。

照片上,王長青左眼比右眼睜得略微大一些,左邊的眉毛上揚著,那種力道牽動了他半張臉,甚至連左麵的嘴角也翹了起來。就他露出的微表情來看,他的驚慌失措不僅僅是表麵的,而是根植於其內心深處的。給若木的感覺是,王長青的內心世界很不安穩。

下午,若木和孫洲站在一排廢樓前,若木手裏握著一個小本子,正專心致誌地看著上麵的內容。

“王長青從八歲到十八歲這十年間,就住在這幢老樓裏。”孫洲舉起胳膊指著七樓的一個窗戶。

“平安裏一號,七樓。”若木合上本子,邁開腳步,“好,咱倆上去看看。”

樓道裏淩亂不堪,唯獨房頂上的點點黑跡引起了若木的懷疑。二人一路走上七樓,七樓的房間沒有上鎖。孫洲剛抬手想去推門,若木卻一把拉住他的手,抬手指了指耳朵,孫洲仔細去聽,果然房間裏傳出了一些細微的摩擦聲。

“難道裏麵還有人住?”孫洲壓低聲音問。

若木示意孫洲往後站,然後用手背輕輕推開房門,裏麵頓時冒出了一股潮氣。

兩個人一前一後走進去,果不其然,在臥室的牆角蹲著一個人,那人麵朝著牆壁,正用彩色蠟筆在灰綠色的牆皮上畫著什麽。

孫洲拉了拉若木的袖子,湊近他耳朵說:“瘋子,一定是個瘋子,趁他沒發現咱們,還是趕緊走吧!”

若木向來細心,因此對牆壁上畫的圖案很感興趣。那個看似流浪漢的男人用烏黑的手指捏著一截紅色的蠟筆,正在牆上一圈一圈地畫著一個太陽。他畫得非常認真,可以用一絲不苟來形容,假如哪一根線條不勻稱或者不符合他的要求,他都會用袖子將其小心擦去重新再畫。

他是那樣認真,所以才沒有發覺房間裏闖入了兩個陌生人。

孫洲拉著若木悄悄地退出這個房間。一直下到三樓,孫洲才呼出一口氣,說:“一定是這房子荒廢了暫時沒人管理,所以瘋子才搬進來住的,你沒看見地上還放著破棉被嗎?喂,你又在想什麽?”

“我在想,”若木停下腳步,“那裏是頂樓,樓裏那麽多個房間,他為什麽要舍近求遠住進頂樓裏呢?難道他爬樓梯不嫌累嗎?”

“哎呀,瘋子想問題當然跟正常人不一樣了,他哪懂得什麽叫做舍近求遠?也許他認為頂樓最高,距離天上的神仙近一些也說不定。”

“我不覺得他是個瘋子,起碼沒有完全瘋掉,因為他畫畫的時候太專心致誌了,假如不是在一幢廢樓裏,那神態倒很像是個工匠在修複壁畫,也許他不是畫,而是把腦袋裏的圖案一點點回憶出來,而後複製在牆壁上,很可能那牆上原來就有那麽一幅蠟筆畫……”

孫洲不置可否地搖搖頭,他覺得若木好像也不正常了。

“自從王長青母親在他上大學期間腦出血死去,這間房子就賣給了別人,直到去年年底驅散住戶準備拆遷才空置下來。”若木自言自語地說,“畫畫的人會是誰呢?”若木抬頭又看了看房頂,“為什麽從一樓到六樓的房頂上都有黑色燒痕,唯獨七樓沒有?這是一種巧合還是與王長青有著某些聯係?”

“這樓都這麽破舊了,有些燒過的痕跡不足為奇,我仍然沒看出這裏能查到什麽線索。”孫洲自顧自地朝樓下走去。

兩人走出樓門,徑直走向租來的那輛車,坐進車裏。若木說:“要不你先走吧,我在這裏多留一會兒,因為還有一些問題沒有想明白。”

“你是不是還覺得那瘋子有問題?”

“嗯。”

“你到底想怎麽辦?”

“剛才在七樓的房間裏,我隻看見棉被上有幾個裝過食物的空塑料袋,我是覺得即便那人是瘋子,他總會餓的,我想等他餓了下樓買吃的時候跟蹤他。”若木看了一眼孫洲,“你不用陪著我,你還有你的事情,讓那個私家偵探把王長青的住址以及他女兒就讀的學校調查一下,假如今天那人沒下樓,我自己打出租車回去就好了。”

孫洲搖了搖頭,開車走了。若木一個人繞著廢樓走了好幾圈,但眼睛始終關注著一號樓的樓門。一個下午過去了,若木沒有見到一個行人從樓前經過。天快黑下來的時候,若木餓得肚子咕咕叫了,他準備繞出廢樓區找個地方買點吃的,就在這時,他看到樓門內有個黑影閃出來。

廢樓裏除了那個邋遢的流浪漢根本沒有別人。

那人走得很慢,佝僂著身子,看起來年紀挺大,走起路來也不十分利索,他蹣跚地走了十幾分鍾才走上大馬路。馬路挺寬,車輛行人也不多,又走了十多分鍾,那人在車站旁邊的一家燒餅店停下來買了幾個燒餅,而後轉過身朝來時的方向走。

當那個人與若木擦身而過的時候,借著馬路路燈光,若木才看清了他的臉。那人有六七十歲的樣子,人到了這個年紀還如此孤苦伶仃地活著,真是挺可憐的。

若木沒有繼續跟隨,他也走到燒餅店買了兩個燒餅,燒餅是涼的,看來店裏的生意並不好做。若木吃著燒餅問老板:“是不是有個挺邋遢的穿黑色衣服的老人經常在你家買燒餅?”

“是有那麽一個人,剛剛還來過,你應該也看見了。”老板想都沒想就回答說。

“那個人是不是流浪漢,或者……精神不太正常?”若木問。

“我也不清楚。”老板想了想,“其實那個人以前就住在這附近,我在這裏賣了半輩子燒餅,那人年輕時我就見過他,雖然很多年沒見了,但我還是能認出他來。唉,他現在看起來確實有點兒瘋瘋癲癲的。”

“他一般什麽時候來這裏買燒餅?”若木又問。

“一般都是這個時間,一買就是六個。”老板上下打量著若木,“你問這些幹什麽?”

“我……”若木轉動腦筋撒了一個謊,“哦,我有一個親戚住在平安裏,沒想到這裏居然拆遷了,就在我剛才上樓的時候遇見了那個奇怪的人,嚇了我一跳,還以為遇到了瘋子,就沒敢上樓去。”

“你說他住在廢樓裏?不可能吧,平安裏早就沒人住了,你要是想找人可以去拆遷辦問一問,也許那裏能打聽到你親戚的下落。”

“那太好了!”若木眼前一亮,“請問拆遷辦在哪裏?”

42

“我想反映一個情況。”若木換上了一身鬆鬆垮垮的衣服,看起來非常土氣。

“您說。”拆遷辦的工作人員問若木。

“昨天我偶然經過平安裏一號樓時,發現裏麵住著一個年老的流浪漢,樓已經是廢樓了,還住在裏麵必定很危險,你們是不是應該向有關部門反映一下?”

“哦,我知道您說的那個人是誰了。”工作人員是個很愛說話的中年婦女,“那個人是那間房子最早的住戶,似乎對那個房間很有感情,自打住在裏麵的住戶搬走了,他就悄悄地搬進裏麵去了。我們曾經帶著派出所的民警好言相勸,雖然暫時把他帶離了,可晚上他又會偷偷溜到裏麵去住,民警也沒有辦法,總不能夜夜守在樓門口吧。說實話,那個人挺不幸的,他隻有一個女兒,還在好多年前因為眼瞎出了交通事故死掉了,黑心司機跑了,他家一點兒補償都沒得到。其實他住在廢樓裏這件事別人也反映過,你放心,一旦哪一天拆房子,我們會認真檢查每一幢樓,確保人員安全的。”

若木正想再問一些什麽,從大門口走進來一個六十多歲的男人,他穿著已經洗得發白的深藍色的工作服。

那人把若木擠到一邊,與工作人員交談起來。若木從隻言片語中聽出來,他是平安裏搬遷的老住戶。為了避免被人懷疑,若木悄悄走出拆遷辦,在大門口的煙攤上買了一包煙,就在樹底下靜靜地站著。

老伯剛才見過若木,朝他點點頭,問:“你要打聽誰?”

“我家有個親戚很久沒聯係了,隻知道他住在平安裏。我從外地來,才知道平安裏拆遷了,我剛才問過拆遷辦,他們也查不出來,他們建議我問問平安裏的老住戶,沒準有希望能打聽出來。”若木掏出煙來給老伯點上,自己也點上一支夾在手裏。

“是這樣啊!”老伯吸了一口煙,“我在平安裏住了半輩子,你說吧,也許我還真認識。”

“說實話,我隻知道他姓王,叫什麽我不記得了。”

“這就難辦了,你連名字都不知道上哪兒找去啊!”

“是,不過我知道具體的地址,就在平安裏一號樓701室。”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老伯搖著頭。

“不過,”若木進一步說,“昨天我去平安裏,上七樓去看了看,沒想到701室裏居然住著一個瘋老頭,嚇了我一大跳。”

“哦,你說他啊。”老伯深吸一口煙便打開了話匣子,“那人是有點兒不正常,但不完全是瘋子,你要是跟他好好講話他還是能夠聽明白的。你別怕,他絕不會做出傷害別人的事情。”

“您認識他?”

“也算認識吧,怎麽說呢,都在一排樓裏麵住過。”老伯想了想,麵部表情複雜起來,似乎有一點兒猶豫,“不過他很久之前就搬走了。”

“那瘋老頭住在我親戚的房間裏,所以我挺好奇的,您是不是知道些什麽?”若木問。

“你這麽一說我就想起來了,七樓那個房間搬進搬出過好幾家人,但最早,那個房間就是那個瘋老頭住的。”

“是這樣啊。”

“嗯,那個人其實挺可憐的。他有一個女兒,當時女孩才五六歲的樣子,有一次夜裏他抱著女兒回家,樓道裏的燈泡突然爆炸了,那女孩的眼睛就受了傷。從那天起,男人帶著女兒去大城市看病,房子就留給了一個女人和一個十多歲的男孩,直到女人死了,房子賣給了別人,那個男人也沒回來過。不知為什麽,樓房空了,那個男人居然又出現在樓裏,也許混得不好沒地方住,就暫時住在廢樓裏,不過那樓據說在最近兩個月內就要拆了……”

“那您還記不記得他叫什麽名字?”

“都過多少年了,就算原來知道我也忘了,他和那個女人各自帶著一個孩子,湊成一家,生活都挺不容易的。”

43

“今天咱們去哪兒?”孫洲手扶方向盤,側頭看見若木眉頭緊鎖,問道,“你又在想什麽?”

“我還是想不清楚牆壁上那些斑斑點點的燒痕是怎麽留下的。王長青住過的那幢樓從一樓至六樓的房頂都有被燒過的痕跡,假設是一人所為,如果破壞公物的人住在四樓,不可能也沒必要上到六樓去做這樣一個毫無意義的惡作劇,做這種事情的時候必然是無聊透頂又順路才會玩兒的一種小把戲……”

“上到七樓的時候就到家了,要用鑰匙開門或者去敲門,腦中有了明確的想要去做的事,所以七樓就沒有留下燒痕……”若木仍舊自言自語。

“如果七樓被人粉刷過了呢?”

“這點我想到了,我也仔細看過,整幢樓的牆皮都是一致的,沒有被粉刷過的痕跡。”

“你認為那是王長青小時候在樓裏搞的惡作劇?可就算是你猜對了,王長青小時候調皮搗蛋,又有哪個男孩子不淘氣呢?”

“話不能這麽說。”若木在小本子上記錄了一些內容,而後抬起頭看向前方,“細節決定成敗,我們是在完好的雞蛋上找縫隙。”

“好吧,我給你提供一些有用的細節。”

“什麽細節?”若木問。

“王長青最關心的人應該是他未滿十八歲的女兒王珂。”孫洲拿出一張照片遞給若木,“這是昨天晚上,私家偵探在王珂就讀的學校門口拍的照片。”

若木隻是掃了一眼那張照片就皺起眉來,把照片還給孫洲。

“既然是王長青做的事,我不想牽涉到他的下一代。”

“細節決定成敗,這話可是你剛剛才說過的。你怎麽就知道不會從王珂身上得到線索,她可是王長青的掌上明珠啊!”

“你說得也對,但查王珂的時候更要加倍謹慎,不管怎麽說,我們不能讓無辜的人牽涉進來。”

“我明白。要不我們現在去王珂的學校看一看?”孫洲掉轉車頭。

從學校門口出入的學生所表現出的氣質來看,很容易就能猜出這是一所不怎麽樣的學校。若木和孫洲兩個人站在年輕人當中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孫洲把若木拉到一棵榕樹下,有了枝葉的庇護,孫洲才悄然吸起煙來。

大約一刻鍾之後,王珂與幾個同學從主樓裏走出來,她嘴裏嚼著口香糖,拎著書包,雖然穿著的是統一的校服,頭發卻有一撮染成了酒紅色。若木很不喜歡這種打扮怪異的女孩,他皺了皺眉頭。

孫洲拉了拉若木的衣袖,兩個人不急不緩地跟著王珂。王珂一直走到學校的小餐廳裏,餐廳是對外開放的,裏麵人不多,王珂與同學點了餐,坐在座位上聊天。若木和孫洲悄悄坐在王珂後麵,也點了菜,耳朵則豎起來聽著王珂與同學們的談話聲。

用過午飯,直到王珂與同學離開餐廳,若木才問道:“聽他們的對話,是學影視表演專業的,這不跟你是同行嗎?”

“是的,我非常了解學這個專業的人的普遍心理。”

“表演欲望強烈,整天幻想著出名?”若木反問,“你當初學習的時候是這種心理嗎?”

“其實我想出了一個接近王珂和王長青的計謀,但隻是個框架,還需要你來完善。”

若木掏出小本子,“你說。”

“什麽意思?”若木放下手裏的鉛筆。

“晨州這地方不大,但影視公司或者文化傳播之類的小公司還是會有的,我想找一家不出名的新公司與之合作,拍攝一部小成本電影。演員就選用影視學校的學生,先培訓後上崗,即便是零片酬也有大把的人搶著上鏡,不是嗎?這樣就省去大部分的錢。至於設備,高清沒有,標清也行。假如影視公司有攝像機等基本器材,這又省去不少錢,即便沒有,租一台攝像機也無妨。我很了解學表演的學生們的心態,他們每天都在尋找機會,但晨州不是北京,這裏的機會鳳毛麟角,在這裏,一旦有某個可以上鏡的機會擺在他們麵前,那種**真的是非常巨大的……”

“你是想讓王珂出演裏麵的一個角色?”若木似乎明白了。

“這樣我們就可以更多地了解王珂以及王長青的各種情況了,嗬嗬,同時也在這個小地方實現了我多年未遂的導演夢想。”

“好吧,我不反對,但前提是,不管怎樣,不要傷害到無辜的人!”若木看了看王珂坐過的地方,又說,“不過,我看王珂的外貌形象和內在氣質,絲毫不具備演員的資質,她能勝任嗎?”

“不能。”孫洲搖搖頭,“以我多年的經驗,極其客觀地說,王珂即便再努力也當不了演員,不過……”

“不過什麽?”若木催促道。

“這年頭,有很多懷揣不切實際夢想的年輕人,為了讓他們看清自己,著眼現實,你知道他們需要什麽嗎?”孫洲看向若木,“他們需要一個打擊,足夠摧毀不切實際夢想的打擊!”

“你要給王珂一個打擊?”

“不能那麽說,我是在給她機會,假如她真不適合做演員,那麽合理的打擊對她今後的生活並非不是一件好事情,你說呢?”

“是的,人隻有看清自己,才能活得安分,活得快樂。”若木似有心事地垂下頭。

44

“我很想親自與王長青近距離地接觸一下。”若木對孫洲說。

“那就製造機會見一見他,這個並不難。”

“記得你說過你會化裝,對吧?”若木問。

“是啊,我在電影學院專門進修過化裝藝術,你什麽意思?”

“我想讓你給我化裝,改變一下形象。”

“這個沒問題。”孫洲問,“你是如何打算的?”

“你看過馬戲表演吧?”

“當然。”

“看馬戲的時候,老虎屁股但摸無妨,甚至可以讓它與其他小動物同場表演,在馴獸師的指揮下,跳上跳下,跳火圈,等等。你說,它為什麽這麽聽話呢?”

“餓的吧,你以前好像說過,”孫洲聳聳肩,“不聽話就不給飯吃。”

“沒錯,馴服的過程盡管非常複雜,但有一點很明確,那就是把動物對需求的滿足與服從指揮聯係起來。聽話,就會有物質獎賞;不聽話,可能就會餓肚子,於是,動物就屈服於人了。”

“所以我要製造另一種東西,把它與服從聯係起來。”若木說。

孫洲撓著頭,“你又能製造出什麽東西呢?”

“恐懼!”

“恐懼?”

“我要把恐懼與服從指揮聯係起來,王長青不按我說的去做,我就令其心生惶恐。”

“你想要嚇唬王長青,讓他徹底害怕了,你就能牽著他的鼻子走?”

“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很難。”若木頓了頓,“雖然是裝神弄鬼,但要合理地切入,不能引起王長青的懷疑。”

孫洲點點頭,“你說說具體怎麽辦呢?”

“情節由我來設定,不過這一次還得仰仗你的化裝技術。”

“沒問題,你想要多恐怖,我就能給你弄得多嚇人。”

“不,不能弄得太誇張,那樣就不真實了。”若木搖搖頭,繼續解釋,“真正的恐怖不能血腥不能虛幻,要留給人適當的想象空間。我要讓王長青感受一種近在咫尺的恐怖,因為距離的縮短,恐怖的針尖能時刻刺激他的神經。我要的是這種內心焦灼的感覺,你懂嗎?”

“好像是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