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情感的執著會讓人變得脆弱而敏感、暴戾而乖張、盲目而衝動,那一瞬間,人再難掌控自己……
01
城市裏的空氣,一如既往的煩悶。剛剛下過雨,卻聞不出雨後潮濕的泥土味道,盡管道路兩旁都精心點綴著花園綠地,看來也僅僅是些沒用的擺設。就在這個沉悶得令人昏昏欲睡的下午,年輕的公安局刑警支隊隊長何堅,即將麵對一宗同樣沉悶的案子。
三菱越野吉普車悄無聲息地停在樹蔭裏,高大威猛的何堅,如野貓般迅捷地從駕駛室裏跳出來。腳下的地麵布滿瓦礫碎石,他必須步行深入樓區。
“平安裏”是20世紀50年代的老樓區,坐落在整條馬路的最裏麵,與外麵的繁華相比,顯然有些格格不入,所以就在半年前,居民被驅散,樓區準備拆遷並重建。
低矮圍牆上的油漆已然斑駁脫落,何堅懶得繞到門口,靈巧地一躍便跳進院內。裏麵雜草狼藉,滿地都是垃圾與碎玻璃碴子,所以他走得很小心。
但接下來他的麵容就沒有剛才那樣從容了,不但雙眉之間擰成一個“川”字,而且右手下意識去摸槍,左手則緊緊地攥住手機,屏幕上提前輸入了一個被壓縮過的號碼,隻要遇到不測,拇指輕輕一按就可以撥通。
之所以如此警惕,是因為何堅聞到了一種味道,那是有別於一切腐朽的味道,多年的辦案經驗告訴他,那是屍體特有的味道!
何堅所處之地是一排樓的背麵,腳踩的地方原本應該是一處窄長的草坪,草坪邊緣種著低矮的小榆樹,草坪裏的雜草長得比榆樹還要高,而草叢中還潛藏著毫無價值但很鋒利危險的廢棄物,加之嗅出了屍體的味道,何堅不得不如履薄冰般向前行進。
突然,草叢裏撲棱一聲,飛起一隻公雞,雞身上的羽毛是黑色的,但不知它生了什麽怪病,幾乎三分之一的羽毛都已脫落,露出了紅得發紫的雞皮。
假如這隻雞健全的話,也許就不會存活至今。
黑色公雞很快就落進草叢裏,它拍打著翅膀朝一個方向跑去。何堅看不清雞,但可以看見草在搖晃,亂草叢中形成了一條特殊的軌跡。不知為什麽,何堅居然跟著公雞一路走了過去。
腳下的草不動了,因為雞躲進了自己認為安全的雞窩裏,簡易雞窩是廢磚和石棉瓦搭建的,何堅當然看得一清二楚,但他卻直直地站在那裏,收起槍的同時撥通了電話。
“平安裏一號發生命案,夥計們,速到!”
二十分鍾之後,數輛警車警燈閃閃,警笛長鳴,撕破了荒廢樓區的靜謐,風馳電掣般趕到案發現場。何堅的助手趙光以及其他警察迅速跳下車,飛奔過來。
何堅還站在原地,正低頭注視著一具男屍。屍體上半身栽進雞窩裏,蓋在上麵的石棉瓦從中間裂開,露出細長的纖維細絲,隨風飄動。男屍俯身趴著,身體蜷曲,呈現出一種極其痛苦的姿勢。
技偵人員在勘查驗屍,鎂光燈頻頻閃爍。
雞窩被慢慢拆開,何堅上前一步,不免又皺緊了眉頭,隻見男屍的頭和脖子已經錯位,臉朝著何堅站立的方向可怕地扭曲著,耳朵和眼珠都被公雞啄沒了,露出暗黑色肌肉的臉更加慘不忍睹。
死者的衣著很是破舊,一雙皮鞋布滿泥巴,而且鞋帶都沒有係上。
“初步鑒定,係高空墜落而死。”技偵人員報告說。
何堅抬起頭看向廢樓,企圖把屍體和樓上某個窗戶的兩個點連接成一條拋物線,他咬咬牙,加重語調叮囑道:“死亡時間?要盡量確切!”
“不明不白死在這種地方,真是死不瞑目。”趙光低下頭,沉重地歎口氣。與魁梧的何堅相比,趙光就略顯單薄瘦弱,他尾隨著何堅繞出草坪,一直來到廢樓的正前方。
“應該是從這幢樓裏落下去的。”何堅轉過頭對趙光說,“老趙,咱倆上去看看。”
二人進入樓門,順著樓梯往上走,從死者落地時被地麵撞擊的狀態看,可以排除從四樓以下房間墜落的可能。樓體共七層,窄小的樓道黑咕隆咚什麽都看不清,也許是長時間缺少活人的氣息,到處透著一股不友好的陰寒味道。
“頭兒,死者會不會真是王長青,”趙光被環境所感染,語氣也變得陰惻惻的,“和那封信上署名的是同一個人?我辦案子也十幾年了,真不願意相信這世上會有那種東西存在……”
何堅沒搭理趙光,他的眼睛沒有片刻的休息,一會兒打量四周,一會兒低頭看向腳下,地麵散落著廢報紙,報紙上有灰土,腳印淩亂,幾乎不可能從中找到有用的線索。
何堅推開五樓的門,徑直走到窗前,低頭朝下看,警察們還在屍體周圍忙碌著,看來就是從這一縱列的某一個窗戶掉下去的。想到這兒,他開始檢查,窗台上並沒發現腳印。出了房間繼續朝上爬,六樓房間的窗戶很多玻璃都碎裂了,但都緊閉著並上了鎖,假如是他殺,凶手把死者推下去,沒必要畫蛇添足地反鎖窗子,所以何堅又繼續上到七樓。
一步入七樓,何堅就隱隱覺得,一扇木門相隔的那個空間裏,就是案發現場。不要試圖問為什麽,很多有經驗的刑警都會從內心生出這種奇妙的感覺,也可稱其為超心理感知能力。
何堅靠在門邊,深深吸了口氣,用胳膊肘頂開房門。傍晚的光線一轉眼就暗下來,深邃的房間隻能看出個大概,但屋裏一目了然的空**,除了靠窗擺著的一把破舊木椅以及地上鋪著的一床棉被,幾乎沒有什麽多餘的東西了。
“那是誰?!”趙光指著牆壁上的一張臉,而後他自嘲地笑笑,“哦,隻是一張畫。”
沒錯,那隻是一張貼在牆壁上的20世紀90年代的舊掛曆。由於光線昏暗,掛曆看起來十分陳舊。二人慢慢走過去,畫麵居中是個小女孩,她一頭黑發蓬鬆披散著,手裏還抱著一個紅頭發的洋娃娃,最奇怪的是,小女孩的眼睛並不像一般的畫像那樣水汪汪而滿懷憧憬地看向遠方,而是目不轉睛地盯著對麵站立的何堅與趙光,連小女孩嘴角露出的一絲笑意也顯得格外猙獰。
“頭兒,你看她的眼睛……”趙光擰亮手電筒稍微一晃動,掛曆紙表麵便閃出一層光,這是這種紙的特性,但唯獨畫像眼睛部分卻是烏黑的一片,毫無半點光澤,這說明眼睛部分被塗抹上了亞光顏料。
湊近細觀,一對大大的眼珠確實被人用黑色顏料重新畫過,使得小女孩的眼神變得呆滯,就像盲人一樣。
經驗豐富的何堅不能理解這麽做的人是出於什麽目的。
何堅命令趙光留守在門口,自己穿過窄小的客廳進入最裏麵的臥室。臥室牆上好像掛過幾個相框,暗灰色的牆皮上還殘留著或深或淺的痕跡。何堅的目光朝下移,略低的牆壁上還有些用彩色蠟筆畫出的怪怪的圖案,比如長頸鹿、發光的太陽,等等,表麵上看起來就像五六歲孩子天真無邪的塗鴉。
靠牆地上的棉被髒兮兮的,奇怪的是,上麵居然平平整整地放著一遝錢,粉紅色的紙幣擺在那裏顯得很突兀。
何堅抬頭看看房頂,一根紫色的電線垂下來,其上安著一個黑色的塑料燈口。他又低下頭,除了廢紙和灰塵,地上還散落著一些細碎的玻璃。門口的趙光遞過來一部微型數碼相機,何堅打開閃光燈對著地麵按動快門,然後才小心地邁過碎玻璃朝窗戶走過去。
窗玻璃很完整,但有一扇窗子打開著,好在這幾天沒刮大風,要不然窗戶都會被吹開,或者窗玻璃碎了風雨灌進來,假如死者真是從這裏掉下去的,那就更難偵破了。
但雨水仍會從沒關的那扇窗外飄進來,混合了窗台上的泥土,即便有腳印也難以辨識,不過何堅仍然看得很仔細。濕乎乎的窗台殘留著幾片細碎的透明玻璃,他掏出一把鑰匙,輕輕地撥弄起薄薄的透明碎片。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一陣細碎的哢嚓聲,何堅轉頭看去,隻見趙光正朝他走過來。
“別踩地上的玻璃!”何堅大聲喊道,“你趕快下樓去查看屍體的鞋底。”
趙光一溜小跑下了樓。少了個礙手礙腳的幫手,何堅的精神倒是更容易集中起來了,他草草查看了小單元房的所有空間,其餘房間沒有異常,於是又走回有椅子的臥室,蹲下身,仔細查看起地上的玻璃碎片。
碎片成弧狀,很薄並且鋒利,這說明它在破碎之前很可能是個透明並且很薄的圓形玻璃器物,那會是什麽呢?
何堅猛地一抬頭,就看見房頂垂下來的電線和燈口,他直起身,不用伸長手臂就可以摸到它,但手指稍微一觸碰燈口,食指一陣痛,緊接著鮮紅的血從劃破的傷口上湧出來——塑料燈口怎會如此鋒利?
一邊用紙巾包紮傷口,一邊盯著晃動的電線,何堅終於看出,劃破手指的正是燈口上殘留的燈泡碎片——燈泡不是掉下來摔碎的,而更像是爆炸!
這時,手機鈴聲響起,是趙光,他說在屍體鞋底的縫隙裏確實發現了少許玻璃碎片,技偵人員推測是來自破碎的燈泡。
何堅轉身對著窗戶,眼睛卻盯著木椅,因為在那破舊的木質椅麵上,清晰地留下了兩個鞋印。假如鞋印與死者所穿的鞋子尺碼相符,就說明死者是踩著這把椅子登上窗台而後跳下樓去的。
不多時,趙光帶著兩名提著箱子的技偵人員走上來,何堅把現場交給他們,與趙光一起走下樓。趙光低聲問:“頭兒,破棉被上怎麽還有一遝錢?我數了數正好一千塊,這又是什麽意思?”何堅搖搖頭,趙光又問:“我覺得那封信是凶手故意寫的,你怎麽看?”
“我在窗台和椅麵上都發現了被踩踏的痕跡……”何堅還沒說完,趙光就插話道:“你的意思是說,死者是自己跳下去的?這不是自殺嗎?既然是自殺,也就沒有凶手了,難道那封信真是冤魂寫的不成?!”
“別把事情看得那麽簡單,能自殺的地方很多,為什麽要選在這裏?好了,等進一步的結果出來再下結論不遲。咦?老趙你看,上麵這些是什麽?”正要走出樓門時,何堅仰著頭站住了,原本走出門的趙光返回來,也抬起頭看向房頂,房頂上有許多黑乎乎的不規則的圓形,很像是用火苗燒烤留下的熏黑了的斑痕。
“哦,你說這個啊!嘿嘿……”趙光輕鬆地笑笑,“這個把戲我小時候也玩過,好像叫‘點天燈’吧!”
“什麽意思?”
“我給你示範一下你就知道了。”
說著,趙光從褲兜裏掏出一盒火柴,抽出一根後卻朝牆麵吐了一口口水。何堅看了直皺眉,真不知道這個活寶下屬要幹出什麽白癡事兒來。就看趙光把一根火柴的末端湊近吐口水的牆壁,唾液把牆麵的白灰打濕了,趙光正用火柴末端挑起濕白灰攪動著。唾液本就黏稠,混合了白灰就像糨糊一樣粘在火柴棍上。他舉起火柴棍在何堅麵前炫耀般晃了晃,而後高舉火柴盒,手指捏在火柴棍的中間,火柴頭劃燃的同時手臂向上一甩,火柴就帶著火苗朝上飛去,因為火柴末端有黏黏的白灰,所以就牢牢地粘在了屋頂上,火苗還沒有熄滅,就仿佛屋頂上點起了一盞小燈,直到火柴燃盡,才從上麵脫落下來。
趙光咧著嘴以為何堅會出口表揚一番,沒想到肩膀卻挨了重重一擊,隻聽何堅冷冷地說:“老趙,假如這幢樓房不是廢樓,我一定向領導匯報你破壞公物,罰你一個人把整幢樓都粉刷一新!”
“哎喲,這是什麽話?”趙光慌慌張張地跟著何堅走出樓門,“頭兒,不是你問我的嗎?怎麽又說我破壞公物啦!”
02
晨州是座年輕的城市,三十年前,這裏充其量隻能算是個半漁半城的規模稍大的鎮子。改革開放使這個默默無聞的小鎮拔地而起,憑借著輕工業和旅遊這一雙翅膀,它天高海闊地飛騰起來。一幢幢別墅爭奇鬥豔,各色各款的名牌轎車來來往往,煞是風光。
晨州市公安局刑警大隊會議室裏,橢圓形的會議桌旁圍坐著一圈警官,氣氛緊張。一臉嚴肅的局長正在聽取何堅、趙光等辦案人員匯報的平安裏一號樓墜樓事件的相關案情。
“確切的死亡時間呢?”局長問。
“從屍體的腐爛程度看,可判定為已死亡四天。”一名女警察回答。
“這麽說來,收到信的那一天不是王長青的頭七……”趙光湊近何堅嘀咕著。
“別交頭接耳的。”局長重重地敲響桌子,“你說什麽?”
“呃……”趙光吐吐舌頭,把球踢給了何堅,“沒……沒什麽,屍體不是我最早發現的,還是讓何隊長親自說吧。”
“是這樣,是我首先發現的屍體。”何堅翻開黑色筆記本,從裏麵抽出一張折疊著的打印紙,“我之所以下班後會開車去平安裏,是因為昨天下午我收到了一封署名為王長青的奇怪信件。”他站起身把信遞給局長,局長眯著眼睛把信展開來,那是一張普通的A4紙,上麵的文字也是打印出來的。局長掃了幾眼,嘴巴不以為意地撇了撇,而後把信紙遞給身邊的女警察,吩咐道:“你給大夥念念吧。”
留給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妻子周純和女兒王珂:
如今我已是一個死人,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不止這樣,我全身的骨頭支離破碎,滿嘴都是肮髒的血液和泥土。
我已經三天沒回家了,你和女兒一定心急如焚並且到處找我吧?你們哭累的時候,是否緊盯大門盼著那熟悉的敲門聲?也許我要讓你們失望了,因為我輕飄的靈魂無法再敲響那扇厚重的門。
一次意外,我毀了別人的一生,所以從小我就很謹慎地活著,時刻擔心被人報複。長大後,我認為金錢可以保護自己,所以我拚命去賺錢,以為有了錢就可以改變很多東西,可到頭來自己卻被金錢改變了,與此同時,內心也被利欲熏染摧殘得脆弱不堪。
生前我做錯了很多事情,我希望那些被我傷害過的人能夠原諒我,但那也隻是一種奢望,你們原不原諒我,我都會經曆死亡之後的無盡痛苦。
世界原本是永恒的兩團物質,活著的人生活在明亮裏,然而死了便會沉溺於黑暗之中,那是永恒的黑暗。所以,人在活著的時候要多做一些值得回憶的有意義的事,等死後在永遠的黑暗中去回味、去暢想,隻有這樣,人死後才不會覺得空虛。
周純,十八年前,我抱著剛生下的女兒攙扶著你虛弱的身體走出醫院坐在回家的汽車上,你那帶有一絲涼意的身體軟軟地靠著我的肩膀,當時我很想對你說,老婆,你老公的身體雖然不強壯但卻是你永遠的依靠,永遠都是……
周純,我多想再為你做些什麽,多想站起來推開家門走到你身邊。我現在才明白,其實什麽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熙來攘往的街頭,牽起你的手;變化無常的生活,充滿你的陪伴與鼓勵;漫無盡頭的黑夜,你是我永不厭煩的傾訴對象。可現在什麽都遲了,因為我已經成了一具腐爛的屍體。
咱們的女兒今年十八歲了,女孩子要富養,不然將來會吃虧,我留下的錢足夠你們衣食無憂地生活一輩子,你要看好咱們的女兒,十八歲這個年紀對一個女子來說是最容易走錯路的時候。
我最愛的女兒王珂,或許你誤解了父親的愛而把那種強加在你身上的愛當成了一種負擔,也許是我做得太過分,也許是我不善於理解女孩子的心理,才讓你產生了逆反心理,不管怎麽說,我隻是希望你的現在和將來都好好的,健康快樂地過完這一輩子。
王珂,這是我和你母親都想看到的,我也真切地希望你能這樣去做。
我還沒有被埋葬,也因此靈魂尚未完全脫離軀體,可我必須離開那肮髒的地方,因為我的靈魂正在遭受難以言喻的痛苦。
好了,我不想說太多,別了,我愛你們!永遠!
永遠愛你們的男人 王長青
寫於平安裏一號
讀完這封死者寫的略帶懺悔之意的家書之後,女警察的眼圈有些發紅。局長淡淡地笑了笑,靠在椅背上,“死人寫的信?這案子有點兒意思了。”
“是啊,死人即便能寫信,可去哪兒找打印機呢?”趙光附和著局長說,但見沒人理睬他,他尷尬地咧著嘴又道,“呃,我認為這封信肯定是凶手寫的!”
“即便不是自殺而是他殺,那麽凶手有必要在得逞之後寫封信通知警方嗎?對了,”局長看向何堅,“信是怎麽得到的?”
“是昨天下午在公安局傳達室前麵的信箱裏發現的,信封上什麽都沒寫,傳達室的人覺得奇怪,就直接送到我手上了。我知道平安裏居民樓即將拆遷,於是下班後就驅車前往查看,沒想到在樓後麵真的發現了一具男屍。”
“哦,是這樣。”局長沉吟片刻,又問,“那屍體究竟是不是王長青本人?”
“不是。”何堅說,“年齡和外貌都不像,起碼與信上描述的不相符。”
“那麽王長青又是誰?”局長繼續問。
“王長青,男,四十八歲,晨州市常青化工有限公司總經理。”女警察報告說,“常青化工有限公司改建於1998年,主要生產汽車化工類產品,比如汽車防凍液、刹車油、潤滑脂等,產品中以常青牌防凍液最為有名,銷售網絡遍布全國。”
“原來是化工廠的老板,那他現在還活著嗎?”趙光問。
“是的。”女警察說。
“死者身上沒發現身份證之類可以證明身份的東西嗎?”局長問。
“從衣著上看,死者很像流浪漢,年齡在六十歲到七十歲之間,目前還沒有查出他的身份。”一個警察回答說。
“如果王長青跟死者沒關係,那寫信人寫了這麽一封信送到警察局,不是故意咒那個王長青死嗎?”趙光說。
“我覺得那封信最主要的目的是通知警方在廢樓區有一具屍體,因為那裏平時沒人活動,十分閉塞,於是他就用這一方式通報給了警方。但我不明白的是,寫信人為什麽要把死者與化工廠老板扯上關係?”何堅說。
“肯定是跟王長青有仇!”趙光點著頭,“王長青有錢有勢,寫信的人恨他可又扳不倒他,於是就咒王長青死,其實這跟用針刺紙人是一個道理,都是弱者才會采取的無用的辦法。”
“王長青與死者是什麽關係,今天務必要查出來,而且信裏寫的一些細節,比如女兒的年齡、妻子的情況,也最好用合理的方式核實一下。假如完全屬實,那麽寫信之人必定十分熟悉王長青的生活和家庭環境,包括其現在和過去。”局長思索著,歎了口氣,“這樣一來事情也許就複雜了……”
“今天下午,我們會通知王長青去辨認屍體。”何堅說。
“如果不是自殺,寫信人就是凶手!”趙光很認真地說。
“沒那麽簡單。”局長恨鐵不成鋼地瞅了一眼趙光,“凶手殺人後最怕被人發覺,這是凶手的正常心理。所以我覺得寫信人未必就是凶手,或者說他可能沒有直接參與,但他對王長青這個人或者是王長青的家庭存在著某種情感,所以才會寄出這封信用以安撫自己內心的那種情感,找到某種寄托和慰藉……”
“那麽寫信人就是故意陷害王長青,或許是王長青犯過什麽事卻逃脫了法律製裁。”趙光分析,“所以寫信人才會把王長青引入警方的視野,讓警方對其產生興趣,從而進一步追查下去。”
“嗯。常青化工廠在晨州市也小有名氣,希望大家重視這起案件。”局長站起身,揮了揮手,“我不給你們施加壓力了,我還得去省裏開會,你們繼續積極配合何隊長的工作。”
局長走後,在座的警察一個個都放鬆下來。趙光點起一根煙,深深吸上一口,“我還是覺得是因為王長青得罪了什麽人,你們可不要忽略這一重要線索哦!”
“可以去查查。”何堅轉頭問一個瘦小的警察,“你們技偵部門在七樓的房間裏有什麽發現嗎?”
“有,而且很多。”小警察把手裏的檔案袋打開,從中抽出一遝文件,“先說牆壁上的那幅女孩畫像,那是老掛曆中的一張,被撕扯下來用圖釘按在牆上,顯然是後來按上去的,因為掛曆後麵牆壁的落灰程度與其他牆麵是一樣的。圖釘上並沒有發現指紋痕跡。圖上女孩的眼睛是被墨汁塗抹過,我們用特殊藥水清理掉墨汁之後露出了眼珠……”說著,他把一張數碼照片遞給何堅。
那隻是一張普通女孩的臉,沒有任何異樣,何堅看罷抬起頭,“玻璃碎片檢查後有什麽新發現?”
“碎片來自一個四十瓦的普通燈泡,燈泡是本市光明燈具廠出產的合格商品,並不存在質量問題,但是,碎片經過化驗,內表麵發現了一種被燃燒過的物質——丁烷氣體。”
“丁烷又是什麽?”很多人一起問。
“丁烷是一種易燃、無色、容易被液化的氣體,比如一次性打火機裏的液態氣體,就屬於丁烷氣體。”
“燈泡裏麵被注入了丁烷,所以一通電,燈泡就爆炸了?”何堅立即問道。
“是的。”小警察點點頭,“燈泡確實是爆炸了,而且還燃起了一小團火焰,因為塑料燈口和電線上都有灼燒過的痕跡,但燃燒得並不嚴重,這說明燈泡裏的丁烷含量並不多,假如注入足夠的液態丁烷,那個燈泡幾乎可以成為一枚小型炸彈。”
“這麽說,燈泡被人動過手腳?”趙光搔著頭皮,“這樣一來就不像是簡單的自殺了,對燈泡做手腳的那個人,很可能不是為了用燈泡爆炸來炸死死者,而是用輕微的爆炸威懾死者,從而導致死者精神上經受不住而從窗戶跳了下去。”
趙光有些時候說出的話也並不完全都是廢話,比如這一次。
“用爆炸來威懾死者確實合乎情理,但為什麽要用燈泡而不用別的東西?雖然目前並不知道丁烷是如何注入燈泡裏麵的,但那也肯定不容易,假如真是恐嚇,用刀子棍棒之類的凶器威脅豈不是更好更方便?”何堅摸著下巴想,“那麽就隻有一種可能,燈泡與死者之間一定存在著某種隱秘的關聯。”
“從死者的鞋子底部,我們同樣發現了燈泡碎片,這說明死者曾經用腳踩踏過地上的燈泡碎片。窗台和椅麵上的鞋印與死者的鞋底相吻合,從留下鞋印的角度推測,死者是自己一個人並且自願登上窗台的,看不出有其他人推搡或脅迫掙紮的痕跡。”小警察繼續匯報著,“對了,還有牆上那些蠟筆畫,不是原來就有的,是最近才畫上去的。”
“很奇怪,會不會是有人故意把場景布置成那樣,死者進入後精神受到刺激就自殺了?”趙光明顯又想到了什麽,“房間裏出現的這些信息,會不會是死者曾經經曆過的某個陰影,他看到這熟悉的場景之後,心底裏的恐懼被極大地激發出來,就從窗戶跳下去了?你們說,我這推理怎麽樣?”
“隻是牆壁上的蠟筆塗鴉和那張女孩圖案的掛曆就能讓一個人身心受到重創,沒了繼續生活的勇氣,結束自己的生命?”說到這,何堅搖搖頭,“我不相信一個活了一把年紀的男人心理會如此脆弱。”
“在屍體的身上,還發現了什麽線索?”趙光問。
“我們發現了一個錢包。”另一個女警察說,“錢包裏沒有任何可以證明身份的證件,隻有很少的一些現金和一張發黃了的小女孩的照片。”
提到錢,何堅想起放在棉被上的十張百元鈔票,“臥室裏還有什麽發現,棉被上的錢有問題嗎?”
“錢本身沒有問題,但其中一張上寫著一個地址,當然這不一定就跟本案有關係……”
“什麽地址?”何堅打斷女警察的話。
03
在停屍間確認了屍體,王長青被帶到刑警大隊會議室,何堅與趙光正在那裏等著他。
王長青中等身材,微胖,但顯然最近瘦下來不少,因為穿在身上的名牌襯衣都顯得有些大了。從麵相上看,此人還算老誠,但精神麵貌很差,皮膚灰暗,雙眼渾濁,也許是剛從停屍間認屍出來,才被嚇成了這般模樣。
“他是怎麽死的?”王長青緊張地看了看何堅,又瞄了瞄趙光。
“自殺,高空墜落。”趙光回答說。
“自殺……他為什麽會自殺?”
“死者是死亡三天後才被發現的。”何堅死死盯著王長青的臉,“發現屍體的地點很偏僻,在一片廢樓區,警方還在屍體身上發現了一千元現金。”
“錢是我給他的。”王長青解釋,“不久前我見過他,看他生活得不好,就給了他錢。”
“請問你跟死者是什麽關係?”何堅問。
“他……他是我的繼父。”王長青頓了頓,“但自從母親死後,就一直沒有再聯係。”
“那他還有什麽親人嗎?”
“親人……”王長青搖搖頭,“這些我真不知道,很久之前我們就斷了聯係。”
“王先生,”趙光語氣平緩地問,“你說死者是你的繼父,而且最近你還與他見過麵,為什麽你見到了他,而後他就從七樓墜落自殺了?我希望你能把事情講清楚。”
“我……”王長青張大嘴巴不知從何說起,想了又想,才說道,“是這樣的,我與繼父很久沒有聯係,有人說在我以前住的地方見到過他,所以我就去平安裏看看,發現他真的在那裏住著。我看他可憐,就給了他一些錢,就這樣。”
趙光看了看何堅,王長青的回答沒有什麽漏洞。
“你與死者見麵時,死者有沒有什麽反常,比如精神不正常或者情緒不穩定?”趙光又問。
“我們很多年沒見了,我也不知道在他身上發生過什麽,以至於他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其實我都沒有跟他講話,隻是放了一些錢在那裏,因為小時候,他對我和我的母親並不好,我這樣做,已經仁至義盡了。”
說完這些話,會議室裏安靜了幾秒鍾,王長青心裏翻江倒海,最終他還是問出了那句話:“他真的是自殺嗎?”
“你為什麽會這麽問?”趙光眯起了眼睛,“難道你有什麽難言之隱?”
“沒有,我隻是覺得他的死很偶然。”
“從表麵上看,是。”趙光說。
“從表麵上看?這是什麽意思?”
“這個……”趙光看向何堅,何堅從公文包裏翻出一張A4紙,“王先生,我不知道怎麽跟你說清楚,你先看看這個吧。”說著,何堅把紙推過去。
王長青很緊張地望了一眼何堅才把打印紙拿起來,不知為什麽,第一眼他就掃到了右下角自己的名字,心頭如同被猛擊了一下,握著紙張的手也有些發顫,仿佛預料到了信上內容的可怕。
足足過了十分鍾,王長青才看完了信上的內容,“這……這,這什麽意思?!”
“警方先收到了這封信,而後才發現的屍體,因為屍體落在荒草裏,那裏很閉塞而且還是在廢樓後麵,幾乎沒人經過。”何堅解釋。
“王先生,我們想核實一下,這封信上的內容……”何堅盯著王長青的眼睛,見他一臉呆滯,不得不繼續問道,“你的妻子叫周純,女兒叫王珂對嗎?”王長青點點頭。何堅又問:“王珂今年十八歲?”王長青再次點點頭。
“王先生,你沒事吧?”趙光輕輕敲了敲桌麵。
“啊!”王長青這才回過神來,“我沒事。對了,這封信是誰交給你們的?”
“匿名信,直接送到了公安局傳達室前麵的信箱裏。王先生,信裏有一句話警方很不理解。”何堅朝前探了探身子,很小心地念出了那個句子,“‘一次意外,我毀了別人的一生,所以從小我就很謹慎地活著,時刻擔心被人報複。’王先生,這句話又是什麽意思?”
“我怎麽知道!”王長青的聲音一下子高起來,他揮動著雙手挺直了身體,“又不是我寫的,這明顯就是一個惡作劇,你們不去查寫信的人,卻問我這麽多無聊的問題,我能知道什麽?!我什麽也不知道!”
“如果有必要我們會一直查下去的,王先生你別激動,再回答我一個問題,你就可以離開了。”何堅平靜地說。
“什麽問題?”
“這照片上的女孩你認識嗎?”何堅指著透明證物袋裏麵的一張發黃的小女孩照片。
王長青慢慢湊近那張照片,臉色登時變得更加難看,但很快,他就用力地搖著頭,說出了三個字:“不認識!”
04
三菱吉普車駛入如夢花園的高層住宅小區,停在一座二十多層的高樓底下。何堅和趙光走下車,二人檢查了門牌號之後,走進樓門並搭上電梯,一直升到九樓。趙光先一步走出來,說:“頭兒,這麽做有點兒唐突,萬一人家追問起來,我們怎麽跟人家解釋?難道說就因為在紙幣上看到了這個地址,就……”
根據紙幣上寫著的地址,警方聯係到了小區物業,相關人員調出了業主的個人信息:甄水,女,二十五歲。
物業曾經給甄水打過電話,但始終無法接通,這進一步引起了警方的懷疑,於是何堅親自前來調查。
門被敲了三遍,沒人應,趙光轉過頭,“確定是九樓嗎?手機打不通,看來屋裏也沒人,不會發生了什麽不測吧?”
何堅上前一步,重重地敲了幾下門,卻驚出了對麵一家住戶,那是個中年婦女,她問:“你們要幹什麽?”趙光和善地笑了笑,把證件亮出來,“我們想找對麵的住戶了解一些事情,請問您認識她嗎?”
“認識。”中年婦女點點頭,“那是個很漂亮的姑娘,她說她在茶樓工作,是個茶藝師。”
“哦,茶藝師。”趙光又笑笑,“她在這裏住多久了?”
“這小區蓋好還不到兩年,我們都是新住戶,她是和我們同時間搬進來的。”
“她是一個人住這裏嗎?”
“是啊。她一個人獨來獨往的,沒看見有男朋友來接送她,茶樓晚上顧客多,所以她一般早上七點鍾左右從家裏出去,到夜裏十一點左右回家。”
“聽起來生活挺有規律的,可現在是白天,她為什麽沒在家呢?”
“不知道,好多天都沒見到她了,也許出了遠門也說不定。”
趙光用筆在小本子上做記錄,直到中年婦女要關門了,趙光才搶先一步按住門,“等一等,一個單身並且長相突出的女孩子,怎麽能沒人追求,不合理吧。您再想一想……喂!喂!別關門啊!”中年婦女說了一句“神經病”後,重重地關上了門。
“頭兒,現在怎麽辦?”
“沒辦法,隻有回局裏申請搜查令了。給我一根火柴。”接過火柴,何堅把火柴插進門縫裏,趙光熟悉這種做法,假如之後甄水或者其他人進入了這扇門,那麽火柴很可能折斷或者脫落。
當天下午,兩輛警車再次駛入如夢花園小區,停在甄水所居住的那幢高層前,小區物業人員和開鎖人員已經站在樓門口守候,何堅、趙光與他們一起登上電梯。
開鎖人員打開門鎖,房間很昏暗,空氣裏漂浮著一股淡淡的缺少人氣的味道,何堅關好門低低地咳嗽了一聲,沉默片刻,才邁開步子逐一地推開每一扇門進行檢查。
這是一間兩室一廳的中型住房,雖然幹淨整潔,但絲毫沒有家的感覺,或許就是太整潔了,少了家的淩亂。
廚房沒有任何炊具,洗手間裏隻擺著一點點洗漱和化妝用品。這種感覺十分奇怪,戶主上明明寫著甄水的名字,假如她已經住了一年多,這裏確確實實是她的家,可為什麽感覺她倒像是個臨時的租客?
主臥中間擺放著一張床,床單是淡淡的粉色,鋪得毫無褶皺。床頭櫃上有盞銀白色的台燈,台燈底下擺著一隻透明玻璃杯,裏麵沒有水。杯子旁邊有一盒藥,看得出來屬於安眠類藥物,露出的塑料卡片上的藥片已經吃去了一多半。
何堅直起身重新掃視四周,除窗戶上遮著厚厚的窗簾外,這個房間再沒有什麽多餘的擺設了。
退出主臥進入客臥,這間比主臥要小很多,裏麵沒有床,隻是靠牆的地方擺著一個大衣櫃。衣櫃的門是玻璃的,能看見裏麵掛著一些女人衣物,並無異常。
客臥直通陽台,陽台很窄小並且空無一物,那窄長的空間似乎隻適合晾曬衣服。
何堅又回到主臥,也許是昏暗的臥室過於壓抑,他抬起一隻手,把厚重的窗簾挑開一道縫隙,發現窗台上靠牆豎著四本書。何堅記下了書的擺放位置,從其上抽出兩本,書的封麵很晦澀,可能是懸疑類型的小說,這種書何堅在警官大學讀書的時候也為之著迷過,當了刑警就沒有興趣再讀了。
何堅出了門,趙光正在敲對麵鄰居家的房門,鄰居外出未歸。何堅按亮電梯的時候,趙光也湊上前來,問:“頭兒,你這是去哪兒?”
電梯門開了,何堅一步跨進去,說:“你在這裏盯著,我去對麵樓裏看看。”
根據對那道白光位置的判斷,何堅敲響了甄水家對麵樓九樓的一家房門,屋裏突然發出一陣淩亂的聲音,而後從門裏傳出一道沙啞的男人聲音:“誰?!”
不多時,一個長頭發、瘦瘦的年輕男人打開了房門,何堅出示證件,男人無奈地把何堅讓進家裏。雖然戶型與甄水家類似,但淩亂得一塌糊塗,房間不小,卻感覺沒有落腳的地方,到處擺滿了雜誌、影碟和玩具,衣服也是隨意丟在**或堆積在角落裏,使得室內充斥著潮濕的汗臭味。
靠窗的寫字台上擺著一台帶有超大顯示器的電腦,鼠標旁邊放著一塊電子繪畫板,除了這些,桌麵上還散落著很多紙張和鉛筆。何堅看向一遝紙,那上麵畫的是一些花卉和人物草圖。
從表麵猜測,這個年輕男人很可能是給雜誌或圖書繪製插圖的插畫師。
對這些信息隻是簡單地一掃而過,何堅發現了窗戶後就徑直走過去,灰色的窗簾拉上了,但似乎在窗簾下麵遮擋著一件什麽東西。何堅轉過身看了一眼男人,男人的臉色發白,下巴滿是胡楂兒,或許是頭發太長了,把臉包裹得失去了血色,他的眼窩有些發青,應該是長時間熬夜的結果。此刻他正大張著嘴巴,眼珠死死地盯著窗台。
窗簾後麵擺著的是一個小型三腳架,上麵架著一部單筒望遠鏡。何堅閉上一隻眼從望遠鏡裏麵看過去,鏡頭倍數不低,對麵的景物十分清晰,稍微轉動一下角度,鏡頭就對準了甄水房間的窗戶和陽台。
“那望遠鏡是我夜裏看星星用的,真的,我是天文愛好者……”
“哦,碰巧我也是,那我問你個問題,”何堅笑著說,“北鬥星由七顆恒星組成,請問是哪七顆?”
“呃……”男人的汗水順著鬢角淌下來。
何堅走到男人跟前,抬手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笑說:“我看,你還是跟我走一趟吧!”
05
“這不能叫偷窺,請你們相信我!”男人拚命解釋著。
公安局狹窄的審訊室裏,一盞極亮的台燈把一張男人的臉照得如雪一樣白,白裏麵還透著驚恐和疲憊。何堅和趙光端坐在被審訊人對麵,他們背後的牆麵上用紅漆寫著八個規整的大字: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雖然是用了望遠鏡,可這樣做並沒什麽惡意,其實我隻是覺得借此能旁觀遠遠的人和事。”男人名叫餘果,正是甄水家對麵樓九樓的那個住客,“我說過了,我是給雜誌畫插畫的畫家,眼睛裏看到的任何景物都是唯美的、超現實的,沒有你們腦中想象的那種齷齪的情緒在裏麵,之所以買望遠鏡,是用於尋找創作素材。”
趙光抬起一隻手拍在餘果的肩膀上,嚇得餘果一哆嗦,“我是好人,真的,我隻喜歡偷偷去看對麵住的女人,我連她叫什麽名字都不知道,這……這就叫暗戀吧,說來也慚愧。”
“你從什麽時候開始關注那個女人的?”趙光回頭看了一眼何堅。
“我入住如夢花園隻不過兩個多月,搬進來一個星期後,那是一個陽光燦爛的上午,”餘果微微抬起頭,“我端著一架單反相機站在窗前胡亂地拍著,因為正要創作一組關於‘窗外風景’的係列插畫。
“鏡頭裏是一座布滿窗子的樓房,我像看電影一樣掃過一個個窗口和陽台,突然,一個在陽台上晾衣服的身影強烈地吸引住了我。那是一個身材勻稱的女人,任何部位長在她身上都恰到好處,瞬間我就被那種婀娜強烈地吸引住了。在我眼中,她不是人而更像是一件藝術品,所以我拚命地按動快門。
“她當時正伸手去展平晾在高處的衣服,踮著腳,頭向後微微仰著,長發瀑布一樣垂下,她脖頸柔滑,胸脯優美,轉身的動作像風一樣輕盈,那形象簡直就是一幀經典影片裏的畫麵。
“我真的看呆了,直到她走進屋裏,消失在玻璃和窗簾後麵,我仍然長久地望著那個地方。電影可以定格,可現實世界裏一切都是轉眼即逝的。從那以後,我除了夜裏畫畫,其餘時間都會站在窗口前,用望遠鏡眺望遠處的陽台,一天不見她我就跟掉了魂兒似的。
“還好每天總會看見她一兩次,她有時是到陽台上晾衣服,有時給一盆小花澆水。雖說每一次都是短暫得轉眼即逝,可那段日子,我還是很知足的。當然,更多的時候,陽台上隻剩下那盆綠色植物與我的目光做伴。不怕你們笑話,我是七零後,孑然一身,不知為什麽,隻要想到她,我心裏立刻感到很溫馨。但最近一段時間,我卻一直沒有再見到她。”
“大概有多長時間?”何堅問。
“將近一個月。”
“你確定她一直沒有回過家嗎?”何堅又問。
“當然確定,因為我再沒見過她房間裏亮過燈。也許她辭去工作回了老家,也許她與自己相愛的人私奔了,也許……她已經消失了!”
“你指的消失是什麽意思?”何堅很認真地問。
“隻是一種感覺,當你喜歡一個人時,心裏就會有一種奇妙的感覺。”餘果握緊了拳頭,“我也不知道怎麽去形容,雖然我和她說不上熟悉,但隻要她在,我的心裏就很充實,可現在不知怎麽了,我心裏空落落的。
“最近我的心裏非常慌亂,幾乎整天都盯著窗外,我保證她始終沒有回過家。直到今天,我發現了一輛吉普車停在樓底下,接著你倆就上了樓,我感覺她肯定出了事,所以我就用望遠鏡看著那扇窗,果然,你們其中一個人撩起了窗簾,我當時並沒想到你們是警察,而是覺得你們更像令她消失的凶手和同夥。好了,我把經過都說了,現在,請你們告訴我,她到底還在不在人間?”
06
幾張數碼照片放在會議桌上,雖然人物略小也顯得模糊,但那個站在陽台上晾衣服的人無疑是個漂亮女人。
照片是餘果在自己家中拍攝的,畫麵中的女人被證實就是甄水。何堅又舉起手裏的照片,因為畫麵上除晾曬衣服的甄水外,在陽台扶手上還擺放著一小盆植物,雖然很模糊,但還是可以看出白色的花盆和綠綠的葉子。
何堅曾查看過甄水家的陽台,如果真擺著一盆植物,他絕對不可能注意不到。何堅不明白,甄水離開時為什麽要帶走這樣一盆植物?
植物代表了什麽?那又是哪一種植物呢?
照片被清晰處理後放到最大,還沒有去請教植物學家,局裏的一位老師傅就認出了照片上的綠色植物,他說他家就養過一盆,並且證實那植物正是曇花。
曇花是一種灌木狀肉質植物,花朵非常美麗,但是花開時間卻隻有三至四小時,可謂十分之短,所以人們用“曇花一現”來比喻美好事物的不持久。
何堅開始上網搜集關於曇花的圖片與手裏的植物照片進行比對,雖然甄水的曇花沒有開花,但還是能從葉子的形狀上看出確實屬於同一物種。
突然,電腦的顯示器上出現了一朵盛開的曇花特寫,白色的,形狀像蓮花但比蓮花更高貴。何堅瞬間愣住了,因為在他的腦子裏也同時出現了另一幅畫麵——黑色的背景上是一朵淒美的白色花朵。那花朵的形狀不正是眼前的曇花嗎?
那正是甄水家窗台上放著的四本書其中一本書的封麵,書的名字何堅無法記起來,隻記得黑色的封麵上印著一朵盛開的曇花,簡單而整潔。
書皮上有曇花,甄水家又養著一盆同樣的植物,並且在甄水離開家時還把曇花帶走了,那麽曇花和甄水之間到底有著怎樣的關聯?
何堅派人通知市裏最大的一家圖書館,讓管理人員查找一本近兩年出版的封麵上印有白色花朵圖案的懸疑小說。一個小時過後,一名警察從圖書館取來一本書。
當書放在何堅桌麵的一刹那,他心裏有了十足的把握認定這本書和甄水家裏的那本一樣。
漆黑的封麵上是一朵白得耀眼的曇花,白與黑強烈的對比使得這本書顯得更加神秘莫測,不僅僅是透著神秘和詭異,更有一種讓人難以割舍的淒美和柔情,這是一本能夠激發人十足閱讀欲望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