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麵
好幾天都沒有見到馬琳軒了,雖然張晴天從內心裏是希望與她減少接觸的,但長時間的交往過後,張晴天似乎對那個謎一樣的女人產生了可怕的情感。這天下午下課後,他拿起手機給馬琳軒撥過去,電話通了,對方卻不接聽。
張晴天鼓足勇氣去服裝係找她,不料馬琳軒和另一個個子不高但很結實的年輕男人走出來,還好張晴天躲閃及時,兩人並沒有發現他。
一直尾隨兩人到了學院大門口,張晴天站在一棵樹下麵,突然,他發現馬琳軒身邊的男人不見了,他正想走過去拉住她問個究竟,不料身後伸過來一條粗壯的胳膊從背後勒住了張晴天的脖子。
“你想幹什麽?”看不見人,張晴天隻能聽見背後男人發出的聲音,男人明顯訓練過,不但力氣大,而且擒拿技巧熟練。
“放開他!”馬琳軒發現兩個男人在糾纏,就跑過來阻攔。
“剛才在教學樓裏我就看見你了,你以為你躲起來就能不被發現嗎,真是笑話!”
“他是我朋友,你為什麽出手那麽重啊!”馬琳軒對男人說。
男人放開張晴天,用力一推,張晴天一個趔趄撞在了樹上,又反彈了回來。
“你沒事吧?”馬琳軒投來關切的目光,卻讓張晴天心裏更加發寒。
“你為什麽跟蹤我們?”男人問。
“我有事情要問你!”張晴天咬著牙對馬琳軒說。
“有些事情我現在不想說,對不起。”馬琳軒看了一眼張晴天,她拉著男人想要離開這裏。
男人得理不饒人,惡狠狠地說:“男子漢要把事情放在明麵上講,鬼鬼祟祟算什麽能耐,也許你還不知道,我是警察,你別想在我麵前動歪腦筋!”
兩人走後,張晴天一拳捶在樹幹上,他知道硬碰硬自己不是那個實習警察的對手,胸中燃起的火燒得他難以忍受。
這些天,雖然不能說他幫助了馬琳軒什麽,起碼他浪費了那麽多時間在她身上,然而馬琳軒卻如此輕易地就找了別的男人,對自己那樣冷漠。張晴天感到很委屈,那種被騙的感覺更加強烈。
他漫無邊際地走著,感到生活越來越悲觀,他知道自己雖然在藝術學院裏麵工作,但他隻不過是個寫生模特兒,一個沒有穩定收入的臨時工。女人,這種物質觀念頗重的動物,當然不會看得上他這種人,這樣想著,張晴天笑了,笑得那樣淒慘,心裏也不再記恨馬琳軒了。
這時,手機鈴聲想起,接到一條短信:
“剛剛發生的事情我很抱歉,真的不是你想象的那個樣子,我與他交往隻是因為他是警察,因為我實在好無助,請你不要誤會,我會找時間跟你解釋的,你等我電話,對不起!”
不知不覺居然又走到這裏來,這條馬路張晴天很熟悉,因為馬路對麵一家店鋪的櫥窗裏,就曾經陳列過他最喜歡的紙新娘。許多天沒來這裏,張晴天驚奇地發現,那家曾經關門大吉的店鋪居然重新開張了。
穿過馬路,張晴天徑直走向店鋪門前,拉開門,店裏的擺設十分散亂,一個女店員迎出來,和氣地說:“先生,這家店還沒有開業,您有什麽事兒嗎?”
“對不起,我隻是想進來看一看。”張晴天快速地掃視店鋪裏堆放的東西,隻見那些紙箱中裝著的大多都是男女服裝,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對女店員說,“打擾了,因為這家店之前的老板我認識,以為他重新開張營業了,所以進來打個招呼,問候一聲。”
“是嗎,沒關係,等我這開業了,希望您能常來。”女店員是個很愛說話的生意人,“以前這家店是專營藝術品的,那個老板我也認識,人不錯的……”
“那個老板現在做什麽去了?”張晴天似乎得到了一個莫大的線索,立時追問起來。
“據說他賺了一筆錢,搬去別的地方開更大的店了,嗬嗬,我隻是聽說,是店鋪的房主告訴我的,當然,房主也許隻是在宣揚他的店鋪是旺鋪,風水好。”
“哦,是這樣啊。”張晴天努力把心中的疑惑暫時壓下去,“我可不可以請您幫個忙?”
“您說,不要客氣。”
“我以前與藝術商店的老板交往過,現在聯係不上了,您能不能通過房主,幫我打聽一下那個老板的消息,他到底去哪兒開店了……”
“好的,等下次見到房主我會幫您留心問一問。”
“真的十分感謝。”張晴天留下自己的聯係方式,離開店鋪回家了。
從這座城市到T市坐城際高鐵不到40分鍾的時間,但張晴天坐的是普通列車,兩個小時之後,他站在了T市火車站的大門口。
昨天晚上,熱心的女店員打電話告訴他,以前那家藝術品店鋪的老板去T市一個藝術中心開店,張晴天搭乘地鐵然後又是公交車再加上步行,到達那條藝術街區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兩點多鍾了。
那家新店鋪的名字叫“超概念N次方”,看得出來,室內剛剛裝修不久,一進門,充斥著一股子油漆味兒。當昔日的胖老板看到張晴天的時候,他的嘴巴好半天都沒能合攏。
“你都找到這裏來了,不就是500塊錢嗎?”老板與張晴天對視許久,才說出這麽一句話。
“我想知道,你把杜蘭朵賣給了誰?”張晴天雙眼布滿血絲,一點點朝老板逼近,老板嚇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我不知道……”
“你是賣主,你不知道自己的東西賣給誰了,你覺得我千裏迢迢趕到這裏來,隨隨便便這一句話就可以把我打發回去嗎?”張晴天的語氣透著憤怒和強硬。
“因為我也不知道是誰買走了杜蘭朵,你……你別激動,我……我真沒跟你撒謊,那個人隻給我一個地址,然後把錢打進了我的銀行卡裏,就這樣。”
“地址在哪兒裏?”
“我不能說,真的!”老板用懇求的目光看著張晴天,“那隻是一個類似老居民樓的地址,假如我告訴了你,萬一發生失竊等行為,我絕脫不了幹係,你也看見了,這家新店比之前的老店大了幾乎一倍,我把所有的積蓄都砸進來了,一旦出現問題,我拿什麽還債,求求你不要問……”
張晴天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不說話,隻是直勾勾地盯著老板那張胖臉,老板抹了一把頭上的汗,似乎像是自言自語:
“我就知道那東西很邪,邪得厲害,但爾東是我的老朋友兼合夥人,他的雕塑作品一般都是由我來替他保管和經營的,那一次他把紙新娘用一隻大木箱運到我的店裏來,我本以為是什麽好東西,打開一看我就覺得那件東西很晦氣,尤其是她那雙眼睛……這件紙質雕塑雖然美不可言,但總是透著一股子鬼氣。所以,我也不覺得杜蘭朵有市場,你想想,有誰會買個白色的那麽大一個紙人擺在家裏裝飾屋子呢?礙著爾東的麵子,我不得不把紙新娘擺出來,自從擺在櫥窗裏,確實吸引了不少人駐足。說實話,那紙人似乎真有魔力,也確實妖豔動人,但當人們看到昂貴的價格之後,也就逐漸無人問津了。隻有你一個人,對那個紙人最有興趣,當時,如果爾東沒有把價位定得那樣高,我真想把杜蘭朵賣給你算了,我知道你是真正喜歡她的人。”
“為什麽那位顧客留下一件紙婚紗,還賣給了我?”
“那不全是我的主意,呃,怎麽說呢,也是我的擅自主張,是我財迷心竅,你別怪我,我可以退給你錢的……”老板開始吞吞吐吐不知所雲。
“你知道我不是為了那一點兒錢來的!”張晴天眼露凶光,威脅道,“請你把話講清楚!”
“是買主的主意。”老板說。
“買主的主意?!”
“是的。”老板擺動著兩隻胖乎乎的手,繼續解釋,“買主跟我是通過網絡聯係的,他說他不喜歡也不需要杜蘭朵身上的那件紙婚紗,我一聽,以為買主是想還價,於是我說紙婚紗與紙新娘是一體的,代表女性的純真,代表純潔的愛情……沒想到我越說這些,買主卻似乎越惱怒,最後他告訴我,他並不是想還價,而是想讓我把杜蘭朵身上的紙婚紗脫下來,送給一個他指定的人。”
“指定的人難不成就是我?!”張晴天抬手指了指自己。
“是的。”老板麵露愧色,“不過買主隻是說把紙婚紗送給你,當時是我財迷心竅,都是我不好,所以當天隻要你出任何一個價位,我都會把紙婚紗給你……請你別見怪,在商言商,我習以為常了。”
“你說你與買主隻通過網絡聯絡,就沒有見過麵嗎?”張晴天又問。
“沒有。”
“那你能猜測一下買主是誰嗎?”
“這個……”老板撓撓頭,“這個怎麽說呢?”
“隱瞞已經沒有意義了!”張晴天強調道。
“我覺得買走紙新娘的人就是爾東本人……”
“什麽?!”張晴天很意外,“你有什麽理由這麽說?”
“藝術圈裏麵有一種炒作的方法,就是把一位不太出名的藝術家的作品以很高的價錢成交,為的是製造輿論,讓那些收藏家們得知這個藝術家的作品升值空間很大,一旦炒作成功,那麽這位藝術家必將身價倍增。”
“所以你認為是爾東自己故意抬高杜蘭朵的價位,然後自己花錢把紙新娘買走了,為的是自己炒作自己?”
“我也是猜測嘛,自從杜蘭朵擺在櫥窗裏,爾東經常在暗中觀察,誰創作出來的作品都希望得到反饋,了解一下觀眾的態度,這也合乎情理不是嗎,也許爾東在這個時候認識了你,因為你喜歡他的作品。藝術家們大多比較古怪,他突發奇想把紙婚紗留給你做個紀念,把你當成知音,這也不是沒有可能,反正那裙子是紙疊的,根本不值錢。”
在張晴天的印象裏,確實見過一個長頭發的男人,因為藝術學院附近有很多打扮另類的人,假如沒聽到老板這樣說,他絕不會把那個身影與神秘的爾東聯係在一起。
但張晴天又一想,爾東畢竟有別於普通的藝術家,他已經有了想死的心,怎麽還會去特意炒作自己呢?難道爾東的自殺並不是出自他的本意?
張晴天愣住了,因為他想到了紙盒子裏的那把匕首,用紙掩蓋的帶血的匕首。假如裙子的來曆並不像老板說的那樣,因為買主喜歡紅色而舍棄白色裙子,那麽裙子到了張晴天手裏,顯然是買主對他的一種暗示。
“不過爾東這個人也挺奇怪,至今我再也沒有聯係上他……”從老板的話語裏,張晴天覺察出他並不知道爾東的事。
“你再也找不到爾東了。”張晴天歎口氣。
“為什麽?”
“因為爾東已經死了。”
“開什麽玩笑!”老板非常驚訝,“怎麽可能,他是怎麽死的?”
“自殺。用刀片割破了手臂上的血管,劃了很多道口子才找到動脈,流血而死。”
老板垂下頭,好半天不說話,看得出來有些傷心,但對於爾東的自殺,他也並沒有表現出過多的驚訝,也許在他眼裏,爾東就是一個敏感脆弱有自殺傾向藝術家,對於爾東的死,他似乎已經預料到那隻是遲早要發生的事情。
“老板,現在你知道我來這裏找你的目的了吧?”張晴天找了一把凳子坐下來,“爾東死了,不僅僅給我留下一件紙婚紗,更留下了一大堆謎團,我不僅親自發現了爾東的屍體,還在他的工作室發現了另一具女屍,接二連三地又引出了很多怪事,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麽會被牽扯進來,我現在隻想把真相搞清楚,因為案發現場都留下了我的指紋,我不是好奇心過重的人,而是為自己洗脫罪名,你懂嗎?我知道你很了解爾東,起碼比我了解他,現在,請你把你所知道的關於爾東的所有事情都告訴我,好嗎?”
老板的手時而緊握時而鬆開,慢慢地說:“我與爾東相識了很多年,但不能說有多麽了解他。他經常製作出一些小型的雕塑作品,很有意思,也很有靈性,價錢不貴,有很多有品位,喜歡追求新鮮事物的顧客購買,爾東也因此而得到一些收益,保證他的生活和繼續創作。我和他的這種合作方式差不多也持續了五六年,從他還沒畢業的時候就開始了。你也知道,搞藝術的人都怪,思想怪,行為也怪,爾東這個人話不多,他經常獨來獨往的,但就在大約3年前,他似乎迷上了一個女人。”
“哦,那個女人你見過嗎?”張晴天意識到這就是一係列怪事的起點。
“沒有麵對麵見過,爾東沒把她帶到過店鋪裏麵來,但我曾經見過他跟著一個女人肩並肩一起從我的店門前經過。那段時間,爾東開朗了很多,他所創作出的雕塑作品也陽光起來,用色鮮豔大膽,造型和題材也與愛情有關。說句實話,這類作品最有市場,大部分的藝術收藏家和顧客都喜歡積極向上的東西,這期間,我和爾東都賺了不少錢。
“被愛情迷惑的男人都需要錢,因為男人總是希望給自己心愛的女人創造一個更好的更舒適的生活環境,那時爾東的臉上總是帶著笑容,從他話裏能聽出來,他嚐到了幸福的滋味。也許他打算成家立業,與那個他迷戀的女人結婚,於是爾東開始拚命地工作,當然,這也是我所希望的,他的作品越多,我也能賺到更多的錢。
“但好景不長,不知道什麽原因,爾東居然被學院開除了,那確實給了爾東足夠大的打擊,當我與他見麵並且提及那件事情的時候,爾東卻隻字不提,我也不好多問,因為我們的關係隻有利益並沒有過多的情感。
“接下去的一段時間,爾東消沉了,他沒有創作出一件作品來,大約半年之後,他才出現,我曾勸他說,在學院當老師並不自由,如今很多藝術家不都是走出校門之後才出名的嗎,這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少了瑣事的煩擾,不是更可以潛心創作嗎,再說學院的工資本來就少得可憐。
“爾東也覺得我說的有道理,就這樣,我們又開始繼續合作。可接下來,他的作品風格卻有了很大的改變,不但顏色昏暗,造型也扭曲恐怖。我曾經試圖讓他改變這種晦澀的風格,但爾東隻拿我的話當耳邊風。雖然那些雕塑怪誕,但也不是沒有市場,我確實也沒資格影響一個藝術家的藝術追求不是嗎?
“這一晃又過了很長時間,直到爾東蹬著租來的三輪車送來了《紙新娘杜蘭朵》。這應該是我最後一次與他交談,驗貨之後,我問他要賣多少錢,爾東很固執地把價位標到65萬。這件作品確實比爾東之前那些雕塑大得多,但也不至於要標那麽高,那時候的爾東我就覺得已經不太正常了,麵容枯槁不說,眼神還時而渙散時而神經質,說起話來也毫無邏輯,我甚至都有些害怕他了,當時我想,櫥窗反正是空著,就把杜蘭朵擺在那裏好了,不管怎麽說,紙新娘也確實漂亮。唉,沒想到杜蘭朵成了爾東最後一件作品,為什麽那麽有才華的人命運如此多舛,真是可惜啊!”
“那個女人,你說爾東曾經相戀過的女人,為什麽她一直都沒有出現過?”張晴天問,“爾東被學院掃地出門後,作為戀人,那女人應該陪伴爾東勸慰他才對,怎麽好像一下子就消失不見了?”
“私人感情上的事,我真不知道。女人嘛,漂亮的女人與有錢的男人一樣靠不住,誰知道她又去哪個男人那裏投懷送抱了。現在仔細想想,假如爾東沒有與那個女人相識,也許他的命運不會如此糟糕。”老板搖頭歎息一陣,“這麽說隻是徒勞,命運是那麽安排的,又有幾個人能擺脫得了呢?”
“你看看,這個女人你有沒有見過?”張晴天把爾東錢包裏的照片拿出來,出示給老板,“她是不是就是爾東的女朋友?”
老板很隨意地接過照片,沒想到他的臉色大變,手一哆嗦,照片被甩出老遠,張晴天把照片撿起來,老板那張胖臉都變白了。
“你怎麽了?”
“這照片你是從哪兒搞來的,這……這……”老板真的很緊張,“這不就是杜蘭朵嗎?怎麽還有活的,這也太……太像了!”
“這張照片是從爾東的一隻舊錢包裏找到的,我猜這個女人就是爾東以前結交過的女朋友,被這女人傷害過後,爾東才自暴自棄,性情大變。”
“真的是非常像,原來爾東還是忘不了這個女人,所以才會按照她的樣子做出了那個邪門兒的紙人,太邪門兒了!”
張晴天很想告訴老板,杜蘭朵本來就是用一個女人的屍體倒模做成的,但他還沒有說出口,老板居然冒出那麽一句話:“這個女的是不是已經死了?”
“為什麽這麽問?”張晴天聽得出他話裏有話。
“呃,我也不知道怎麽說……”老板抬頭看了看牆角,好像陰暗的地方藏著人偷聽似的,“也許是我沒看清楚,你別認為我迷信啊。”
“你的意思是……”
“我不敢保證就是她,因為都是在夜裏,我隻看見過她一次,也許她不止出現過一次。那時杜蘭朵剛被運走,我賺了一筆錢,就準備去別的地方擴大一下店麵,所以我沒把心思放在經營老店上,空出來的櫥窗也沒有擺上新東西。
“店鋪打烊的時候,我拉了電閘要出來鎖門,快出門時,我朝空出來的櫥窗看了一眼,因為杜蘭朵擺在那裏很久,那種獨特的美,我也喜歡欣賞,櫥窗空出來,我心裏也有些不是滋味。就在我把視線移回來時,似乎在櫥窗上映出了一張女人的臉,我稍作猶豫又朝櫥窗的玻璃看過去,這一看,居然發現櫥窗外站著一個女人,跟櫥窗裏的紙人高矮胖瘦一個樣,尤其是那張臉,長得非常像,我趕緊推開門走出去,卻沒看見什麽人。
“回到家裏,我越想越害怕,怎麽說呢,那個杜蘭朵,尤其是她的眼神,不知爾東是怎麽做的,無論你走到哪兒,那眼神都會跟著你到哪裏,所以我才一直說那紙人很邪門兒。我怕了,我怕那紙人沾染上了什麽晦氣的東西,反過來報複我,於是轉過天我就把店鋪裏的東西運走了,本來也沒什麽大件的物品,然後就來到這裏租了新鋪子。”
從店鋪離開,一路返回火車站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張晴天又坐在候車大廳等了一個小時的車,整整一天,他隻在這個時候吃了一碗泡麵。坐上返程的火車,他才覺得雙腳發麻腰酸背痛,於是就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B麵
每個人都有一個掌管自己記憶的神,當你不自覺地忘記或突然記起了什麽,就是那個神在起作用,夢就是那個神在打盹,因而人可以在夢中看到一些神不願意讓你看到的事情。
張晴天覺得好冷,全身都打起了哆嗦,他似乎被凍醒了,睜開眼,車廂裏麵很昏暗,到處都很模糊。車廂一端有一盞燈忽明忽暗,好像就要壞掉了。這些都沒什麽,最可怕的是,他所乘的這一節車廂,所有的乘客都不見了,隻剩下了他一個人孤獨地坐在那裏。
張晴天站起身,朝車廂一端走過去,火車上,總有乘務員待在那裏。可是,車廂連接處那一間狹窄的小空間裏空空的,隻在車廂壁上掛著一件深藍色的列車服。
不但沒有乘務員,前麵一節車廂仍舊沒有乘客,張晴天繼續朝前走,因為沒有乘客,他不擔心忘掉自己的座位編號。
一連經過七八節車廂,張晴天的心都發顫了,他不但沒有看見人,而且也沒有到達車頭的位置。印象裏,上車的時候是從中段的門上來的,他也知道,列車車廂至多不會超過20節,載客的車廂還要少一些,也就十幾節,為什麽所在的這列火車裏,好似長得沒有了盡頭。
張晴天停下腳步不敢走了。車廂裏由於沒有乘客,顯得更加陰冷,他緊抱雙肩,朝車窗移過去。外麵雖然黑,但還能看出些許景物,遠處是低矮的山,近處是扭曲的樹,列車確實是在運行著,因為那些樹還在朝後移動,但車速不快。
張晴天下意識抬腕看了一下表,這個動作讓他意識到自己原來處於夢中,知夢扳機成功啟動,張晴天這才呼出一口氣,坐下來抱住雙肩,但還是很冷,不一會兒,他的意識開始模糊,好像就要醒過來了。
這個時候,有個聲音從他耳邊響起,張晴天的夢境再次開始變得清晰,那不是火車摩擦鐵軌的聲音,而是一個年輕男人的歎息聲。
“是你嗎?”張晴天看見爾東坐在自己對麵,他還是長頭發,雙頰陷下去,下巴尖尖的,看那樣子又可憐又可恨。
“是我。”爾東點點頭。
“你怎麽會出現在列車上?你不是已經……”張晴天沒有把“死了”兩個字說出來。
“這話應該我問你才對!”爾東反問道,“是你闖入了我的世界裏來,你把一切都搞砸了!”
“憑什麽說是我搞砸的?”張晴天有些氣憤。
“好了,我沒心情跟你說這些。”爾東甩了甩長頭發,“不過我還是奉勸你一句,有些事情知道了,未必就比不知道好,人活著,就要學會忘記……”
“真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那是你的事,我隻不過是作為另一個世界的朋友奉勸你一句話,聽不聽隨你,但你要記住我說的,一旦所有的事情水落石出,我保證你會生不如死!”
“你別威脅我!”張晴天冷笑一聲,“我知道自己此刻在夢中,你的危言聳聽也隻不過是我潛意識裏的一些隻言片語,你根本不存在,或者說,你是我在夢裏創造出來的虛擬人物,你說你還有什麽資格來教訓我!”
“好吧!”爾東無可奈何地聳聳肩,“既然你這麽說,我也沒辦法,你以為你的腦袋裏存儲的記憶隻是你認為的那一點點嗎?或者說,你了解你的記憶嗎?”
“我當然了解,因為我的記憶屬於我,我可以操控我自己。”
“嗬嗬,是嗎?”爾東似乎憋不住才笑出聲來,“那麽我告訴你個秘密,但願你聽後不要吃驚!”
“什麽秘密?”張晴天咬著牙說,“我不相信我意識裏創造出的人物會說出我不知道的所謂秘密!”
“你看看車窗外麵……”
爾東朝黑乎乎的車窗一指,很遠的地方,突然出現了一團火光,但太遠了,隻能看出那很像是一間小木屋著了火。
張晴天正全神貫注朝窗外看時,爾東拍了拍他的手,用手比畫出一個望遠鏡的手勢,張晴天學著把掌心彎曲,當他通過手掌彎曲的弧度再次看向遠處火光的時候,那個小木屋明顯變大了,列車也好像停止在這一時刻。
木屋好像很潮,濃濃的白煙比火光還要大,不多時,從屋裏麵爬出一個人來,那人爬出一段距離,平平地趴在地上,顯然已經筋疲力盡,也許趴著過於憋悶,於是那個人幾乎用盡全力把胳膊支起來,這才臉朝上躺在地上,不動了。
張晴天瞪大眼睛,想要看清楚那個人的臉,因為剛剛看到的這個場景,真的很熟悉。張晴天揉了揉眼睛,把雙手轉動了一下,好像用手掌圈出來的望遠鏡真有調節焦距的作用,仰麵倒地的男人的臉,真的慢慢放大清晰起來,雖然僅僅看見了側著的半張臉,張晴天的心還是咯噔一下,他怎麽也想不明白,那張臉居然與自己非常相似。
“喂!”爾東擾亂了張晴天的思考,“看到這一幕,你想起了什麽?”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張晴天把雙手放下來,他覺得好累,一下子靠在椅背上。
“那個垂死的人的臉很熟悉吧?”爾東說,“是不是有人說你長得很像某一個人,那個人就是陸羽,馬琳軒說過,可為什麽陸純初沒有說出這樣的話,陸羽是他兒子,難道他看到與自己兒子長相相似的人不應該感到吃驚嗎?”
張晴天默不作聲。
“想一想你是怎麽進入藝術學院的,做模特兒這個工作雖然不需要任何技能,但收入不算低,這世上不隻你一個人形象好吧,為什麽你可以坐在畫室一動不動就能很輕鬆地賺取生活費呢?還有……”
爾東把身體湊近張晴天,兩隻眼睛朝上翻起,他又說:“你喜歡杜蘭朵,她雖然很美,但隻不過是一具紙人塑像,你有沒有想到,你對她的情感是否超越了普通人對藝術的喜好?你不敢承認你愛上了杜蘭朵,因為她是個假人,一個活著的正常人,居然會愛上一個紙做的假人,這不是一個疑點嗎?”
“你胡說什麽!”張晴天忍無可忍,反駁道,“爾東你已經死了,死了的人本該去你該去的地方不是嗎?”
“你害怕了,我覺得那些可怕的記憶還是封存在心底最好,現在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爾東低下頭,“你不要再查下去了,不要等到自己陷進去無法自拔的時候才後悔,那樣就太晚了。”說完,爾東舉起一條手臂朝後麵的車廂指了指,“你走吧,回到你的世界裏,好好地生活。”
張晴天莫名其妙地站起來,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要聽從爾東的話,但他覺得爾東不會害自己,沒走兩步,爾東的聲音又從背後響起。
“那個女人很危險,不要被她的表麵迷惑,我告訴你,美的東西都存在危險,我是過來人,你好自為之,切記切記!”
張晴天直愣愣地朝剛才來的方向走,他沒有回頭,快到這一節車廂末端的時候,他看見了上麵掛著的一塊電子標識牌,閃動紅色光芒的文字寫的是:下一站,地獄,請下車的乘客注意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