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墨確實需要一個保姆,但保姆大多是女人,東方墨雖然結過幾年婚,但他還是不能完全了解女人。
記得在學校的食堂裏聽別的老師講,勞務市場的保姆排著隊,可是,稱心的保姆太難找了,她們都心眼兒太多了,有一套套偷懶的辦法,往往幹不了幾天,不是雇主炒她們,就是她們炒了雇主。要是雙方不和賭氣走了,臨了還會給你弄個惡作劇,這一點,可能很多雇主都深有體會。也常有人感歎:現在,找個保姆比找個老婆都難!
叫小花的女孩就站在客廳正中央,她始終低著頭,頂燈朝下散發的光線,使她的臉更加模糊難辨。東方墨撓撓頭,作為主人,他應該打破僵局,“你叫小花?”
小花輕輕地點點頭,眼光還是沒有移開自己的鞋尖。
“小花,你是哪裏人?”小花的個子挺高,東方墨坐在沙發上,得仰著臉說話。
“東北那旮旯兒的人。”小花怯生生地說。她倒是有點東北口音,並且地點說得很籠統。東方墨寫生時從沒去過東北,東北口音他也隻有從春節聯歡晚會的小品裏聽過,當然,他根本分不出什麽才是地道的東北話。
“哦,你和……”東方墨想問清她的底細,他想問她和紅黴素是怎樣認識的,但紅黴素是綽號,不雅,他想了半天,可紅黴素叫什麽他早就不記得了,於是他這樣說道,“你和剛才那個有胎記的哥哥是什麽關係?”
“我表哥和那個人認識,我表哥學習好,考到城裏上大學,他會畫畫,用那種很厚的顏料在布上畫。我一直生活在老家農村,我有三個姐妹,我最大,我爹希望我進城裏來打工,不想我在農村受罪,然後就想起在城裏的表哥,找到他,托他給我在城裏找個活兒幹。”
小花像背書一樣說完了自己的經曆,東方墨倒是沒有懷疑,小花很瘦弱,胳膊和腿都挺細的。他陡然生出了惻隱之心,於是指了指沙發,說:“別老站著,你坐下講話吧。”小花沒有動,東方墨也沒勉強,他發現小花兩隻手緊緊地握在一起,連個背包也沒帶。
“我是個老師,教畫畫,我家屋子小,隻有兩居室,一間是臥室,一間是書房。天黑了,要不你就在書房將就一夜,好嗎?我確實想找個保姆做個飯什麽的,可是家裏條件不太好,如果你覺得太簡陋,明天我可以把你送回去……”
小花什麽也沒說,還是低著頭。東方墨站起來朝書房走,小花低著頭一步一步地跟在他後麵。書房其實比臥室要大,可以放下一張折疊床。鋼絲折疊床東方墨家裏有一張,是給偶爾來的外地朋友準備的。
床很快鋪好了,小花站在畫案前一動不動。東方墨說:“要不你先休息吧。如果你打算留下來,咱們再具體談工錢的事。”
“你的包呢?”東方墨問。他認為背井離鄉的人至少要帶一個包,裝一些換洗衣物之類的,可是她什麽都沒帶,兩手空空。
“我沒包。”小花頓了頓,兩隻手反複揉搓著,“原來有個包,在火車上丟了,連身份證也丟了。”
“哦。”東方墨歎息一聲,一個女孩家出門確實很不容易。記得有一次去太行山寫生,他的錢包也被人偷走過。他覺得女孩挺可憐,看了她一眼,就轉身走出書房。
“大哥,你還沒吃飯吧?”剛邁出門口,小花就在身後喊。
“我吃過了。”東方墨回答說。
“那我給你做碗麵湯唄!”小花摸了摸自己的頭發,又說,“你也試試我的手藝。”
東方墨本想拒絕,但敏感的他突然想起來,小花很可能還沒有吃晚飯,她願意做,就做吧,於是他衝她點點頭,說了一句“好吧”。
東方墨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廚房裏傳來嘩啦啦的水聲和鍋碗瓢盆的輕微撞擊聲,這種聲音剛結婚時他經常能聽見,後來前妻脾氣越變越壞,刷鍋洗碗就成了自己的活兒。小花在廚房好一陣忙乎,不是因為她不麻利,而是家裏的鍋碗早已積上了半年的灰塵。
半個小時過後,小花端來一碗白米粥,熱騰騰香噴噴,東方墨接過勺子不知不覺就喝了幾大口。小花說,家裏的冰箱裏什麽也沒有,她隻在廚房找到了半袋大米。東方墨點頭稱謝,把空碗遞給小花。
小花把廚房收拾完,走到沙發前,問東方墨還有什麽吩咐。東方墨說沒了,小花於是走進書房,慢慢地關上門,哢嗒一聲,把門從裏麵反鎖了。東方墨自嘲地笑了笑,關了電視,也回屋睡覺了。
第二天,東方墨沒上班,起個大早坐在家裏監督新來的保姆。
鄉下女孩真的很勤快,早上,小花把折疊床收拾起來,不耽誤東方墨讀書和畫畫,然後出去買菜,中午之前回來,做完飯就開始打掃衛生,晚上臨睡前,她才把床支上。但小花有一個舉動令東方墨很反感,那就是一進入書房她就緊緊地鎖上門,好像故意防備東方墨有什麽不良企圖似的。對於這種問題,東方墨又不好說什麽,畢竟小花的保姆工作無懈可擊。
睡覺時,東方墨翻來覆去睡不著,一個陌生人住進家裏,確實感覺有點怪怪的,明天學院有課,自己就不能留在家裏,難道真的把大門鑰匙交給一個陌生人?她一個人藏在自己家裏會幹出什麽?她會不會拉開每個抽屜都看看裏麵放著什麽東西?她會不會把藥瓶裏的藥片倒出來裝進別的藥瓶裏?她會不會把存折也翻出來……
雖然東方墨深信小花絕對不是那樣的人,但她是紅黴素介紹來的,紅黴素這種人什麽都幹得出來,萬一小花是他故意派來的眼線,等自己走了,小花打電話通知紅黴素來自己家偷東西,那可怎麽辦?可又一想,如若是自己多心了,豈不是冤枉了好人,小花這孩子還是很不錯的。
他從**爬起來,翻遍了所有可以藏錢和銀行卡的地方,除了幾片積滿灰塵的舊照片,他什麽也沒找到,究竟是被紅黴素偷光了還是自己本來就一貧如洗?
天亮了,東方墨最終還是把鑰匙交給了小花,說他今天隻回家裏吃晚飯。小花接過鑰匙,依舊低著頭不敢與東方墨對視。臨走時,東方墨囑咐小花說,如果紅黴素上樓來糾纏,就讓她去找樓下的王大爺,他是這個樓的樓長。
東方墨騎車上班之前先去了一趟銀行,他帶著身份證,說以前的卡丟了。一查賬,自己的戶頭居然還真有很多錢,他喜出望外,重新辦了張卡藏在學校畫室的保險櫃裏,他想,即便紅黴素再偷偷摸進自己屋子,他也偷不走什麽東西了,難不成他還能一個人把硬木家具明目張膽地扛出去賣了?
就這樣,幾天過去了,什麽不愉快的事情也沒發生。東方墨答應小花每月給她一千塊錢,節假日還有補助,他預付了她一個月工錢,又私下給了她兩百塊錢讓她買衣服。小花隻要了一千塊,那額外的兩百說什麽也沒拿。東方墨也沒堅持,那樣的話就好像他對她另有所圖似的。
吃著小花做的飯,東方墨的正能量也逐步恢複,家裏多了一個人,做噩夢的毛病也緩解了不少,生活越來越正常,他甚至逐漸忘記了之前發生過的那些可怕的事情。
可時間一長,東方墨還是覺出了奇怪,似乎小花隻為他做一個人分量的飯,而東方墨卻從沒看見過她吃東西。這一天他剛吃了一碗炸醬麵,小花接過大碗就朝廚房走,東方墨站起來跟過去,搭訕道:“呃,小花,你在這城裏過得還習慣嗎?”
“嗯。”她哼了一聲,忙不迭地刷起碗筷來。
“你為什麽,呃……”東方墨不擅長和異性搭訕,“我是說,你為什麽總給我一個人做飯,我的意思是說,你可以多做點兒,我們坐在一起吃,像一家人……”他慌忙止住話頭,因為這句話聽起來感覺有些曖昧。
小花把手裏的碗筷收拾妥當,低著頭走出廚房,東方墨愣在當場,小花好像又想起來什麽,說:“晚上我一般不吃飯,沒事我就回房間了。”她進入書房開始鋪床,而後就匆忙地把房門鎖上了。
東方墨很沒趣地走出廚房,進入浴室,坐在馬桶上看報紙,雖然手裏拿著報紙,可腦子卻絲毫沒在報紙上。
小花來家裏一個星期了,作為保姆,她確實很盡責很優秀,雖說飯菜做得一般,但也比前妻的手藝好得多。東方墨緊緊地閉上眼睛,小花是個無可挑剔的保姆,可為什麽她給自己的感覺總是怪怪的,是年齡的差距、是陌生,還是鄉下人常有的自卑心理?這些天接觸下來,東方墨總覺得二人之間隔著一層毛玻璃,說遠不遠,說近不近,反正是模模糊糊看不通透,他甚至連小花的臉,還沒有真正看清楚過!
轉過天來,東方墨陪朋友吃飯很晚才回家,屋裏很黑,很安靜,桌上擺著兩隻瓷碗,一個扣在另一個上麵,東方墨掀起來一看,碗裏是泡得變了形的餛飩。他把餛飩放進冰箱裏,想跟小花打個招呼再睡覺,可他又不好意思去敲書房的門。
坐在沙發上點燃一根煙,沒開電視,主要是擔心吵醒小花。他閑極無聊,就踱到魚缸前麵,魚吩咐小花喂了,這幾天他都沒顧得上看魚缸一眼,可今天一看,缸裏空**了不少,好像很多條魚都不見了。
難道這幾天天冷,熱帶魚被凍死了?他不會對幾條死魚多費心思,脫了大衣,在進臥室之前又瞥了一眼書房的門——門似乎關得並不嚴實。
今天小花居然忘記關門了?東方墨朝書房走兩步,但又停下來,他莫名其妙地緊張,最後壓低聲音喊了一聲:“小花,你睡了嗎?”安靜片刻,裏麵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東方墨又連叫了幾聲,仍舊沒人回答,他走過去推開門,鋼絲床鋪得好好的,可小花並沒有在屋裏。
這麽晚了,小花會去哪兒呢?畢竟是自己家的保姆,東方墨惴惴不安,他不得不給紅黴素打了一個電話,“小花今晚不在我家裏,不知她去哪了。”
“啊?”紅黴素說,“你把她辭退了?”
“沒有沒有。”東方墨解釋著,“我今天回來晚了,小花沒在**,不知去哪兒了。”
“哦。”紅黴素放鬆下來,“她也不是小孩子了,可能……可能回她哥家住了吧。”
“你有她哥家電話嗎?”
“哎呀,這麽晚了,姐夫你快睡吧,你不用管她!”紅黴素有些不耐煩,說著就準備掛電話。
“等一等,我還有話要說。”東方墨問,“小花這孩子你了解嗎?”
“姐夫,你這話什麽意思?”紅黴素的語氣透著緊張。
“呃,怎麽說呢,我覺得小花這女孩怪怪的……”
“是她工作不賣力,還是做的飯不合你口味?”
“那倒不是,作為保姆,她很合格,可是……”東方墨猶豫著不知怎麽說。
“合格不就行了,你請的本來就是保姆,你又不是找老婆。”紅黴素停了停,“你不會是看上人家了吧?”
“這是什麽話!”東方墨氣得臉都紅了,“你這嘴怎麽這麽臭!”
“人家小花盡職盡責,本來就是給你當保姆,你問東問西的到底什麽意思啊!”紅黴素對著遠處喊了一聲什麽,“姐夫,我正在打牌,沒事就掛了!”
“我覺得小花這孩子總不吃飯,而且,從來到我家就一直低著頭,我甚至都沒有看清她的臉……喂,喂!你在聽嗎?”紅黴素明顯掛了電話,東方墨順手把手機丟在沙發上,站起身走進臥室。剛躺下,就聽見有人轉動門把手的聲音,他騰地坐起來,打開客廳的頂燈,就看見小花推開門走了進來。
小花雖然抬起頭看了東方墨一眼,但眼睛還是藏在劉海下麵。
“這麽晚,你去哪兒了?”東方墨好奇地問。
“我,出去走走。”
小花低頭就要往書房裏走。東方墨早有打算,側著身堵在書房門口。每天家裏有個神神秘秘的人走來走去,自己還吃她做的飯,即便再沉得住氣的人,也想問個明白,今天夜裏,東方墨就準備打破沙鍋問到底。
“出去走走?”東方墨看了看掛鍾,十二點一刻,“都半夜了,你還出去,你……你到底去哪兒了?”
小花直直地站在客廳裏,她今天沒有紮馬尾辮,而是披散著頭發,低著頭,頭發直直地垂在胸前,把整張臉都蓋住了。她穿一身黑色的運動服,白球鞋,這身衣服可能是她最近新買的,不知怎麽,她站在那裏看起來有點驚悚。
“你怎麽不回答我?”東方墨的聲音有些發虛了。
“我……我……因為我害怕。”小花的聲音很平靜,但聽起來冷冷的。
“害怕?害怕你還三更半夜跑出去?”
“我一個人,待在這個房間裏,我害怕。”小花好像咽了一口吐沫,“我覺得,這個房間裏,住的不止有我們兩個人……”
“你說什麽?!”東方墨的思路就像一隻手,順著剛才那句話,曲裏拐彎地摸上去,摸上去……突然,他猶如摸到了一張沒有肌肉的臉,硬邦邦的有兩個深深的空洞,嚇得他一哆嗦。
“在你家工作這幾天,尤其是到了晚上,我總能聽見一些細微的聲響,不知從什麽地方傳進我的耳朵裏來,很微弱,但我還是能聽見……好像,在你的家裏還住著一個隱形人,半夜醒來,我也經常能感覺到他的呼吸……”東方墨被小花說得頭皮一陣陣發麻。
“小花,你胡說什麽啊!”
“這隻是我的感覺,要是你不問,我也不會說,就在今天晚上……”小花止住話,頭垂得更低了,好像她的脖子比別人要長一截。
“今天晚上怎麽了?”東方墨慌張地問。
小花吞吞吐吐好半天,才說:“給你做完餛飩我就坐在沙發上等你,十點多鍾的時候,不知不覺就倒在沙發上睡著了,然後我做了一個夢,一個很可怕的夢……”
在東方墨的逼視下,小花不得不把那個夢說了出來,夢雖然不長,但恐懼立刻充斥了東方墨每一個毛孔。
小花說,夢裏就是這間客廳。她站在客廳裏,心中像堵了一團棉花,悶得透不過氣來,她隻得拚命呼吸,很快,就有一股奇怪的味道鑽進鼻孔裏,那種味道很特別,像是鐵鏽的味道。
空氣裏的鐵鏽味更濃了,她皺了皺眉,這房子沒有這麽老啊,怎麽水管會鏽得這麽厲害?順著鐵鏽味傳來的方向看過去,她發現浴室的門半開著,裏麵有燈光,側耳去聽,隱隱間有水聲流動。
難道裏麵有人洗澡?可是……洗澡為什麽不把門關上呢?小花不知不覺走過去,本想替裏麵的人關上門,至於浴室裏究竟是誰在洗澡,她卻一無所知。
誰料就是那不經意的一瞥,令她全身觸電般地一顫。她在門縫裏看到一隻手,手是那麽蒼白,白得看不出一絲生命的痕跡。一種力量讓她推開門,小花看到這一輩子都無法忘記的畫麵——蓮蓬頭的水還在嘩嘩地灑著,有一個赤身**的女人仰麵躺在白色瓷磚地上,從腦後滲出的鮮血把那白皙的**勾勒得更加醒目。躺在地上的女人,用一雙毫無生氣的眼睛直直地盯著小花,滿是血汙的臉上帶著一抹詭異至極的微笑。
小花就在這一秒醒過來,她蜷縮在沙發上看了看浴室的門,裏麵黑咕隆咚,由於剛才的噩夢太真實,東方墨又遲遲未歸,小花實在是在屋裏待不下去了,她更不敢進書房去睡覺,於是就隻能跑到外麵,她覺得漆黑的夜晚或許比這間屋子安全。
噩夢講完了,小花抬頭看了看東方墨,麵前的男人已經虛脫得如同一堆稻草,或許輕輕一碰他,他就會重重地跌倒在地上。
“東方老師,你怎麽了?”小花輕聲問。
東方墨點點頭,又搖搖頭,但依舊麵無表情戳在那裏。
這一夜,東方墨都不知道是怎麽過去的,他不知道自己怎麽上的床,怎麽脫掉的鞋子,他隻是瞪大著眼睛盯著天花板,一直熬到了天亮。
小花形容的場景在東方墨的腦子裏無數次浮現出來,而且逐漸立體化、真實化,他甚至聞到了那股像鐵鏽一樣的血腥味,一切都是那麽的真實,真實得就像在他家的浴室裏真的發生過,而且殺死那個女人的凶手,恰恰就是他自己。
東方墨不明白,如果在失憶前殺過人,為什麽自己沒有坐牢呢?
如果小花沒有敲響臥室的門,東方墨或許會一直躺在**忘記了上班。
“東方老師,粥煮好了……”小花的聲音從門外傳出來。
過了好半天,東方墨才眨了眨眼睛,頭重腳輕地走下床來。他拉開門,抬頭一看,心裏一緊,因為,這是他第一次看見小花的臉。
小花長得有點老相,農村的孩子不是嬌生慣養,或許都這樣。她又紮上了馬尾辮,那張臉很瘦削也很白,有些憔悴,透著營養不良的樣子。她的身材也很單薄,女孩該突出的地方她都扁扁平平。但小花長得不難看,大眼睛雙眼皮,上嘴唇薄,下嘴唇很厚實,由於臉頰的肉少,所以下巴尖尖的,像是一個瓜子臉。
東方墨的眼睛在小花臉上停留了不到一秒鍾,她就迅速垂下頭,說:“東方老師,該吃早點了,我買了油條。”
“哦,好。”
東方墨拖著疲憊的身體坐在沙發裏,茶幾上擺著兩根油條和一碗小米粥。他喝了一口,轉頭對小花說:“你為什麽不多買一點,和我一起吃?”
小花靦腆地說:“我在外麵吃過了,我來城裏之前,我媽囑咐我說,不要在雇主家裏亂吃東西,這樣不但工錢不好算,也惹人煩。”
東方墨覺得小花這個人真的很樸實,他被她逗笑了,“看你說的,我又不是周扒皮,哪兒有那麽苛刻啊!你隨便吧,在哪吃都行,但一定要注意營養,廚房裏有奶粉,是我住院的時候別人送的,我喝不了那東西,一喝就嘔吐,你每天可以衝兩杯喝,要不然就過期了。”小花沒有反應,還是站在廚房門口。
簡單收拾了一下,東方墨就騎車去學校上課。這天早上是他這幾天以來頭一回和小花說了這麽多話,他覺得小花的聲音有點變了,好像東北口音越來越淡,難道是她故意學起了城裏的普通話?不管怎樣,東方墨就是覺得怪怪的,可又說不出究竟奇怪在哪裏。
一個上午,他就躲在畫室裏抽煙,無精打采的原因主要來自小花昨天對他提及的那個可怕的夢。會不會那個房子是凶宅,死過人,所以小花才會在夜裏聽見有細微的聲音。不會吧,房子已經住了將近五年,從沒有聽鄰裏談起過什麽離奇的事情。會不會是小花從鄉下剛來城裏,神經緊張,所以才疑神疑鬼的?對,小花以前肯定沒住過樓房,樓房上下左右住滿了人,走路拖鞋摩擦地麵的聲音、開水龍頭的聲音,還有吵架的聲音都能從隔音不好的牆體以及管道裏傳過來,小花年紀小,心裏又緊張,所以才……
可是,小花形容的那個夢裏有女屍躺倒在浴室地上的情景,怎麽自己也覺得曆曆在目,這又如何解釋呢?東方墨吸了一盒煙,一堆疑問也沒能想出半點頭緒,一個上午就這麽白白耗過去了。
下午開完座談會,趁著天沒黑,東方墨騎車回到家裏。小花正在廚房做飯,東方墨聞見了一股清蒸魚的味道。坐下來不大一會兒,小花就把一條魚端上桌,魚不大,隻夠一個人吃。東方墨沒客氣,嚐了一口,還真挺鮮。他一邊吃飯,一邊解勸小花說:“你一個人來城裏,不容易,哪裏都陌生,所以你就變得越來越膽小。你說夜裏聽見屋裏有響動,我琢磨了一整天,我想那肯定是樓上或者隔壁發出的聲音。這是老樓,隔音本來就不好,安暖氣管子的時候,又上下打通了,尤其是樓上衝馬桶,那聲音夜裏聽起來很大聲。你家肯定是住平房吧,嗯,所以我說,等你住習慣就好了。”
說話間,一條魚隻剩下了魚骨頭,東方墨擦擦嘴,又說:“小花,你這魚做得很不錯,一看就知道你在家就經常煮飯做菜,是不是?”小花俯身收拾碗筷,然後去洗碗,她並沒有回答東方墨的話。東方墨知道她不愛說話,也停了口,隨意地打開電視機看新聞。
這時,廚房裏一下子靜了,沒了水聲和碗筷相撞的聲音。東方墨開始沒注意,但他是個敏感的人,舉起遙控器按了靜音之後,側過頭朝廚房看過去。隻見小花擦著手,慢吞吞地從裏麵走出來,她的嘴唇張合著,似乎有什麽話要講。
兩個人對視著,東方墨盯著她的眼睛,這也是頭一回,他覺得她的眼睛並不是自己心裏所想的那樣單純。
“有話你就說唄!”東方墨說。
“今天中午,有個人來找你……”小花把視線移到了腳尖。
“是帶你來的那個男人嗎?他又來幹什麽?”東方墨第一時間就想到了紅黴素。
“不,不不!”小花搖著頭,“不是他,是個,是個女人……”
“女人?!”東方墨下意識朝上托了托眼鏡,心裏莫名其妙就朝不好的方向想,“她說什麽了?是個什麽樣的女人?”
“呃……我沒看清楚。”小花似乎不知該如何表達。
“沒看清楚?”東方墨從沙發上站起來,小花被嚇得直往後退,“沒看清楚是什麽意思?”
“是啊,當時我正在殺魚,滿手都是血,突然聽見有人敲門,然後我就去開門。”小花抬頭看了東方墨一眼,“打開門一看,門口站著一個女人,頭發和我一樣長,樓道裏又暗,沒等我看清她的臉,她就朝後退了一步,問我說……”
“問你什麽?”東方墨的心加速跳起來。
“鞋子,她問我要鞋子……”小花兩隻手捏著圍裙。
“啊?什麽意思?”
“她一提到鞋子,我下意識就看向她的腳,她光著一雙腳,白白的,緊緊並在一起。”小花呼吸急促,“我以為她有神經病,就砰地關上門,等了好一會兒再開門,她就不見了!”
東方墨腿一軟,重重地坐回沙發裏,嘴裏自顧自叨咕著:“鞋子,她要鞋子,為什麽偏偏敲響我家的門?”然後,他把身子探向小花,眼神十分駭人,“後來呢?”
“後來她走了,也沒有再敲門,我就繼續蒸魚。那女人怪怪的,下樓時我都沒聽見腳步聲。對了!”小花好似又想起了什麽,“當時我覺得好奇,打開門低頭看時,發現樓道地麵上留下了一串濕濕的腳印,除了這些,就什麽也沒有了。”
東方墨站起身狐疑地拉開門,黑洞洞的樓道裏當然看不出什麽腳印,即便有,也早就幹了。他又坐回沙發上,手不知不覺按在遙控器上,電視突然響起來,他又被嚇得一哆嗦。
小花依舊摩挲著圍裙,好半天,她輕聲說:“東方老師,沒什麽事,我就休息了。”東方墨點點頭,小花如蒙大赦般逃進了書房。
窗外的雨不停地打在玻璃上,泛起點點的水花,最終匯成一條條的水線,沿著固定的軌跡,不知滑落到哪裏去。
夜已深了,東方墨企圖借助外麵秋雨的沙沙聲來催眠,可自從聽了小花講述的幾件怪事之後,他整夜都處於失眠狀態。尤其是光腳女人來找他要鞋子,這讓他無比驚恐,怪夢和光腳女人結伴出現,到底意味著什麽,會不會都是自己車禍之前遺留下來的孽債?
淩晨兩點,東方墨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在意識尚未完全清醒的瞬間,他的心恐懼地狂跳亂蹦。
“誰?!”東方墨聽見喉嚨裏發出的聲音充滿懼怕。
“快開門!東方老師,快開門!”是小花的聲音。
難道她又聽見了奇怪的響動?
東方墨擰亮床頭燈,下床拉開臥室門。小花驚慌失措地衝進來,她進屋後便睜大眼睛四處逡巡。東方墨竭力掩飾著心中的恐懼,故作輕鬆地對小花說:“你怎麽了?你在找什麽?”
“看來,這屋裏真的鬧……”小花一邊低語,一邊緊貼牆壁站著,“我不敢一個人睡了,我……我聽見……”
屋子裏的燈突然閃了一下,像要停電似的,一閃之後才恢複了正常。東方墨心神不定剛坐在床沿上,突然響起咣當的一聲,聲音雖然不大,但明顯來自客廳的浴室裏麵!
“什麽聲音?”東方墨驚恐地看著小花。
“不,不,不知道啊!這房子真,真的……”三更半夜,小花沒勇氣把話說得直截了當。
“你別害怕,待在這裏,我去看看。”作為主人,東方墨要裝得膽大一些。
他拉開臥室門,伸手按亮客廳的燈,白慘慘的燈光刺得眼睛生疼,同時把客廳裏的一切都照得雪亮,客廳依舊,似乎並沒有任何改變。
站在浴室門前深吸了一口氣,他猛地拉開門,浴室裏什麽也沒有。打開燈,走進去,浴室裏很涼,他走到小窗前,窗戶開著,看來是外麵起風了,是風吹小窗發出的聲音。東方墨鬆口氣,正要朝回走,就在他轉身的一瞬間,他看見浴室的門緩緩地關上,這沒什麽,那扇門本來就是可以自動關閉的,可就在那扇門後麵,他似乎看見了一雙腳!一雙透明的腳!
“誰?!”東方墨大喊了一聲。
隨著門由慢轉快的閉合,他這才看清,門後根本藏不住一個人,擺在那裏的隻有一雙高跟鞋,透明的高跟鞋!兩隻鞋子靠得很近,腳尖朝前。東方墨驚得險些跌進了浴缸裏。
他真的見過這雙透明高跟鞋,不知是在夢裏還是現實之中,總之他是見過。
就在這時,麵前的門被輕輕地推開來,從門縫裏露出一個長發包裹著的腦袋,還好,那是保姆小花,她見東方墨進入浴室遲遲不肯出來,心裏擔心,加之對空曠屋子的恐懼,所以才咬緊牙關推開浴室門一看究竟。
東方墨清醒了一點,他衝出門,指著浴室說:“鞋,鞋,門後麵放著一雙鞋!怎麽會有鞋,我家怎麽會有女人的鞋?!”
小花也走進了浴室,不多時,她從裏麵拎出了那兩隻高跟鞋。她沒有緊張,卻抬起臉對東方墨笑了笑,笑容看在東方墨眼裏,萬分的古怪。小花說:“真有一雙鞋,看來白天那個女人沒有敲錯房門,這雙鞋肯定是她落在這裏的。如果哪天她再來,我就把鞋還給她!”
小花一邊說,一邊舉著鞋子朝東方墨走過來。東方墨嚇得連連後退,指著那雙鞋,嘶啞著喊道:“快扔了它,快,不要靠近我!”
“一雙鞋而已。”小花低下頭,頭一回反駁自己的雇主。
東方墨一直退到沙發上,腿被沙發擋住,一屁股坐下去。他瞪著眼看著麵前的小花,隻見她披頭散發,一條胳膊高高舉起,提著一雙透明的高跟鞋。東方墨幾乎開始懷疑,小花還是原來的小花嗎?她是不是已經被那個索要鞋子的女人附身了?自己究竟欠過她什麽,她為什麽會無數次地嚇唬自己?
關上房門後,東方墨倒在**,他漸漸相信了小花,她沒有聽錯,一定是那個光腳女人藏在了這間屋子的哪個角落裏。光腳女人會不會就是車禍死去的自己的前妻,紅黴素的姐姐?她肯定變成了一股煙,或是扁平得如同一張紙那樣薄,她甚至還可以變形,隨心所欲變成人或物,比如那一雙高跟鞋,或是變成了小花!
倏地,他腦中又掠過一個更加可怕的念頭:就在剛才小花敲門的時候,或許那根本不是真正的小花,小花還躺在書房裏安安靜靜地睡著,而那個小花正是光腳女人變出來,故意來找自己索命的!
東方墨不知所措,他坐起身對著家具和牆壁喃喃低語道:“你到底藏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