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不懼怕死亡,何況東方墨隻是個普通人,他當然也不例外。回大發客店的路上,紅黴素曾勸說他還是不要再回到那可怖的地方去了,可東方墨非常固執,前途黑暗,隻要有一線生機,人總還是要爭取一下。他是A型血的人,決定了的事就不會更改,沒辦法,性格決定了他一條道走到黑的命運。
太陽從客房的東窗照到西窗,然後紅光慢慢熄滅,六點剛過,夜的墨汁便在窗玻璃上一筆筆地塗上,直到一片漆黑中能照出人的影子。
整個下午十分煩悶,東方墨在客房裏坐立不安,紅黴素勉強勸他吃了些東西,二人便都躺在**,熬著時間。
東方墨盯著天花板,他知道朵朵花肯定就貼在那裏心懷叵測地盯著自己,他覺得眼睛很幹澀,抬手揉了揉眼睛就閉上了,耳中傳來了紅黴素連續的鼾聲,像海浪拍打著船舷。不多時,東方墨覺得自己的身體也輕微地搖**起來,隨著那具有魔力的鼾聲,似乎迷迷糊糊地也睡了過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東方墨感到有冷氣吹到臉上。
他睜開眼,猛然看見一個女人正站在床前俯身看著他。她的臉很模糊,空眼眶裏沒有眼珠,像兩個黑洞洞的大坑。他慘叫一聲,從床的另一邊滾下去,然後爬起來想向另一張**的紅黴素求救。
紅黴素根本沒在**,也不能這麽說,因為**鼓鼓囊囊的確實有個東西,東方墨仿佛知道白布底下的絕不是紅黴素,而是一具屍體——難道紅黴素也死了嗎?
東方墨繞過床尾想向門的方向跑,但身處的客房明顯變得窄長,就像停屍房那樣狹窄冗長,跑著跑著,不料腳下被什麽一絆,他重重地摔在地上一下子爬不起來了。
這回完了,東方墨想,那女鬼肯定是來掐死他的……
他緊閉眼睛,覺得自己完蛋了,他認命了,卻有了一絲解脫。然而過了好久,脖子並沒有被勒著的那種窒息感,身邊也一直沒有動靜。
他慢慢地從地上爬起來,燈管閃爍著。但屋子裏什麽都沒有,連床鋪也消失不見了。他又低下頭,剛才將他絆倒在地的是放在地板正中央的一個黑色大皮箱——皮箱被黑色的塑料繩捆紮得就像一個粽子,異常眼熟!
這個皮箱當然並不陌生,他用手指去拉長長的拉鏈,突然,咚的一聲,一顆血淋淋的人頭從箱子裏滾出來!
人頭像是一個女人的,因為長發遮蓋了臉部四分之三的麵容,很快,黑黑的頭發飛舞起來,那顆頭突然張口說話了:“我到處找你,為的是還你個人情,你卻想把自己藏起來?你以為可以擺脫我嗎?咯咯,咯咯咯……”
此時此刻,東方墨覺得天旋地轉,他得離開這個恐怖的地方,無論是哪,隻要離這顆頭顱遠一點就行。
東方墨驚駭地大叫著,從皮箱上麵邁過去,拚命地跑起來,身體似乎撞到了牆壁上,但沒有疼痛的感覺。當他睜開眼時,恍惚間才發現自己身處在了一片荒野之中。
他感到身子輕飄飄的,在黑夜裏獨自遊走著,不知從哪兒來又會到哪兒去。
天上沒有月亮和星星,但也能透出淡綠色的光。看不見周圍有房子,樹木黑壓壓的,能聞到潮濕的泥土味,還能聽見一兩聲奇怪的鳴叫聲。
東方墨懵懵懂懂地往前走著,忽見樹叢中有一截石牆,牆上蹲著一隻大老鼠,老鼠和小牛一樣大,穿紅棉襖、綠褲子,兩隻眼睛瞪得圓溜溜,正伸出小手捋著自己的鼠須,尖嘴裏還叼著一根冒著黑煙的粗粗的煙卷。
東方墨停下來,看了看,張嘴問道:“姥爺,您坐在牆頭上幹什麽?”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要管一隻大老鼠叫姥爺。大老鼠點點頭,掐著煙卷狠狠地吸了一口,把煙頭使勁彈向一個方向,低頭對東方墨說:“往那邊走,往那邊,有人等,有人等……”
東方墨順著老鼠所指的方向往前走幾步,再回過頭,那大老鼠消失了,隻剩下殘垣斷壁。
他沒害怕,隻是覺得有點怪,可就在這時,他感到腳下高低不平,像是陷進一片低凹、潮濕並且坑坑窪窪的泥地裏,茂密的荊棘和荒草迎麵紮來,他拚命直起身子,與此同時似乎聽到由遠及近傳來腳踩枯枝敗葉的斷裂聲,窸窸窣窣,雖然輕,但還是能分辨出來。
東方墨加快腳步朝前跑,因為他分明感到身後的雜草叢中有個白色身影一直跟在他後麵。兩腿不聽使喚似的,跌倒了一次又一次,他隻能磕磕碰碰逃命似的跑著。
回頭望一眼,後麵沒了白色影子,他這才鬆口氣放緩腳步。他又朝前看,前麵出現一座很高的山,山頭烏雲繚繞,有風從山那邊刮過來,推著黑壓壓的雲。遠處傳來轟隆隆的雷聲,他嚇得全身顫抖,感覺頭上的烏雲像怪鳥一樣跟著他在天上飛,在身前身後遮蔽出了一片巨大的陰影。
身子好似隨風旋轉著,不覺間就被拋入了樹林中間,一抬頭發現麵前有一棵枝杈猙獰的老樹,樹枝上不長葉子,隻是樹上掛著一個男人。東方墨退後縮在灌木叢中,那是個瘦高的豆芽菜身材的男人,長條臉,稀眉,死魚眼。他上穿黑西裝,下穿白秋褲,光著一雙腳。
東方墨覺得這個人很像紅黴素,但他臉上沒有朱紅色的胎記。他猶豫著,還是決定走過去。他對那個奇怪的男人說了好多話,可半天他也沒應聲。他這才發現那個男人原來是個死人,是被兩根樹杈夾著脖子,吊死在樹上,兩邊的耳朵眼兒裏流下的血水一直滴到腳尖上……
“啊!”
東方墨大叫了一聲,終於醒了過來。
在這種時候,睡眠是一座黑色的墳墓,人一閉上眼便會與鬼魅相伴。人的意誌實際上是一種非常脆弱的東西,如果恐怖超越了你神經能承受的限度,你會發現自己的理性和意誌像雪山一樣崩塌融化。
東方墨發現自己從**摔下來,趴在冰涼的水泥地上,滿身濕淋淋的,都是汗水。他坐在地上喘息了好半天,卻仍為剛才恐怖的夢境而心悸。剛才他那一聲喊,同時驚醒了紅黴素,他睡眼惺忪地坐起來,皺著眉頭喃喃道:“時間到了,姐夫,咱們該上路了!”
灰白色的小道在黑色中延伸,仿佛越來越窄,透過車窗能看見夜空中有稀疏的幾顆星星,如此寂靜的夜讓東方墨在一瞬間想起了一句話——一顆星對應著一個人的命運。對應東方墨的那一顆星在哪裏,現在是否已然變得昏暗?
仍舊由紅黴素開車,隻不過這次選擇了另一條直通老火葬場的道路。紅黴素擰開收音機,裏麵放出一個女人婉轉流暢的歌聲,在寂靜的夜裏聽起來,多了一絲幽怨的味道。
紅黴素說剛才躺在**,他也做了一個夢,吞吞吐吐的不想說,但還是言簡意賅地告訴了東方墨——他看見東方墨直挺挺地躺在停屍櫃裏。紅黴素說這夢有點不吉利,還勸東方墨放棄這個行動,回家想想,或許還有更好的解救之法。東方墨卻一直緊閉著嘴唇,一言不發。
借著微弱的星光,火葬場的平房朦朧地出現在眼前,道路兩邊多出了一排排墓地,淡淡的車燈也照不出墓碑的具體輪廓,風不時吹響地上的草,殘留下的紙錢灰燼漫揚在空氣裏。
車停了,東方墨把手伸進大衣口袋裏,那裏還有一把刀子和一隻大酒杯。他走下車,逆風向前走,沒多時,他就覺得雙腿像木棍一樣已經不屬於自己了。
鐵門沒鎖,他們也沒膽量貿然進去。
紅黴素輕輕地拍著鐵門,聲音不大,聽起來卻異常清晰。不知哪裏傳來一聲野貓的叫聲,就連紅黴素也打了個哆嗦。
“姥爺,您還在嗎?”
院子裏死一般的黑,哪還有活人的氣息?就在這時,一扇孤窗亮起一點火光,活像一團鬼火。東方墨在黑暗中看了看時間,十一點三十分,離子時結束還相距九十分鍾,剛巧是一場電影的時間。可誰又能預料,即將上演的將是一部什麽樣的恐怖影片?東方墨那顆脆弱的心就如同電影開幕的音樂從緩到急怦怦地跳起來。
這個院落像怪獸一樣蹲在黑暗中,那個高高的煙囪,正像怪獸豎起的尾巴。突然,一扇門被推開,院中出現一束光,慘白慘白的,那應該是姥爺手裏握著的手電筒。
二人跟著姥爺走進屋,姥爺問:“該用的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東方墨點點頭,掏出用塑料布包裹著的刀子和酒杯。姥爺點點頭,從床下拿出一瓶高度白酒,對著嘴喝了一口,遞給東方墨,“你也來一口吧,順便噴在你要放血的地方,消消毒。”
經姥爺一提醒,東方墨這才記起來還有給自己放血這一環節,他低頭看了看四肢,掐了掐大腿,大腿很麻木,估計紮一刀也不會覺得太疼,可是,腿受了傷就有礙於行走,不能紮大腿,那就隻能劃破胳膊,對,就是左手吧!
東方墨喝了一口酒,擼起袖子,把整條胳膊都噴上了酒,瞬間感到一陣火熱接著是一片冰涼,他又喝了兩口以壯膽量,狹小的屋子之中一下子充滿了酒氣。
借著腹中火熱,東方墨似乎也不那麽害怕了。
姥爺將鑰匙插進鑰匙孔中,用力一扭,停屍房的門吱呀一聲露出一條細縫來,他將門推開,瞬間一股刺骨寒氣朝外撲來。停了幾秒鍾,東方墨呆立不動,沒辦法了,姥爺隻得用手在東方墨背上輕輕一推,陪著他一起走進了停屍房。紅黴素不敢也沒必要進去,他哆哆嗦嗦地叼著一根煙在院子裏放哨。
按亮了牆壁上的電燈開關,窄長的停屍房,燈管一排排閃爍不定,尤其在這陰晦之地,顯得格外恐怖。二人相互對視時,都發現對方的臉色灰白得嚇人。
之前空置的幾張**也擺上了屍體,應該是今天下午新運來的。屍體用一層層白布緊蓋著,不身臨其境絕體會不到眼前的情景有多麽的恐怖。一具具屍體詭異地躺在那裏,死寂般的環境令人窒息。停屍床顯然被打亂了順序,東方墨咽了口唾沫,跟隨著姥爺俯下身,從離他們最近的床尾標簽看過去。
眼前的一切完全不是想象的那樣,電燈忽地一閃一閃,窗戶也被風吹得微微晃動。東方墨膝蓋發軟,小腿抖個不停。
孫某某,男,四十六歲,×年×月×日存放。
王某某,男,六十六歲,×年×月×日存放。
任某某,女,三十五歲,×年×月×日存放。
……
“就是她了。”姥爺停在那裏,指著白布下麵鼓鼓囊囊的東西,有一縷黑發垂在床邊。東方墨硬著頭皮走過去,他上下牙緊咬著,一臉慘白,無比痛苦的樣子。
“唉!”姥爺朝東方墨揮揮手,“算了,還是我來幫你吧,你去準備你的東西吧!”
東方墨感激地點點頭,他蹲在牆角,把酒杯擺在地上,再一次擼起袖子,看著雪亮的刀鋒,畢竟是自己的肉、自己的血,他猶豫了好半天,也許過了很長時間,也許秒針隻不過轉了半圈而已,隻見姥爺已經捏著一小撮黑糊糊的毛發朝他走來了。
“還不放血,等待何時!”
姥爺的臉凶相畢露,不禁令東方墨回憶起夢裏那隻蹲在牆頭抽煙的大老鼠。
冰冷的刀刃劃破了皮膚,一股殷紅色的鮮血從手臂撲簌簌地濺落在地上,東方墨丟了刀子,用右手抓住杯子對著傷口收集血液。血並沒有像他想象的流出那麽多、那麽快,因為傷口上的血很快就凝固了,血液隻勉強覆蓋了杯底,並且看起來很快也將凝固了。
東方墨抬起頭似乎是詢問姥爺:這點血夠不夠?姥爺沒回答,隻是把那一小撮毛發懸在酒杯上,掏出打火機,火苗騰地一下躥起來。姥爺隨即鬆開手裏帶火的毛發,一撮毛發瞬間燃燒成了一個小火球,緩慢地落進酒杯的血液裏,刺啦一聲,奇特的味道隨著一股白煙飄上來,味道令人作嘔。
看著酒杯裏汙穢的東西,東方墨獨自發愣,姥爺用力一拍他的腦門,低聲道:“事不宜遲,趕緊吞下!”東方墨這才回過神來,舉起杯子,當酒杯湊近嘴邊的時候,那股味道又嗖地吸進鼻腔,不管有多難受,反正他真的把鮮血摻和屍體毛發的**吞進了肚子。
至於是怎麽從停屍間裏出來的,東方墨幾乎沒了半分印象。
這一過程也不過幾分鍾,但在他眼裏似乎過了上百年。當他成功地邁出那道窄門時,就像一個費盡心機從地獄逃出來的魂靈,他真的慌了神,無頭蒼蠅般在院子裏毫無目的地踱著步,也不知跌了幾跤,最終看見了鐵門,直起身子就向門外跑去。
東方墨一門心思隻想逃出這詭異的停滿屍體的院子。
冷風不時地吹,枯枝不停地搖晃著,發出詭異的響聲,空****的黑夜似乎有無數雙手在伸向他,東方墨腦袋裏一片混亂,昏沉沉的,已然迷失了方向,或者說這鬼地方根本就沒有方向。
詭異的氣息邁著大步逼近他,他一往無前地向前衝去,仿佛想要衝破前方那堵黑暗的牆,而眼前卻尋找不到一絲光明,甚至險些誤入路旁的公墓裏。
好在紅黴素驅車及時趕來,死拉硬拽地把他推進車裏,一踩油門,駛向了未知的黑暗。
一夜詭異至極的經曆,也許是導致隨後東方墨“發瘋”的原因,不但嚇瘋了東方墨,也改變了紅黴素的命運,當然,兩人此刻都一無所知。
沒錯,東方墨的精神錯亂了!
他被紅黴素拉進車裏沒過幾分鍾,一口黑血便從嘴裏噴出來,濺在風擋玻璃上,把整個車子都弄得血淋淋的。血並非來自東方墨的內髒,而是他吞進去的那一口混合毛發灰燼的自己的血。血水從玻璃上滑下來,同時映出了東方墨那蒼白的臉,他嘶啞地喊叫一聲,不嘹亮,但透著悲哀,而後,他全身哆嗦了幾下,真的昏死過去了。
他們沒回木莊的客店,而是直接開車回東方墨的家裏。紅黴素把他背上三樓,天亮了,東方墨才醒過來。醒來之後,他就瘋了。
說他瘋了也不完全正確,東方墨的瘋並不是完全的瘋,而是時有時無的瘋。他不像精神病院的瘋子一樣大喊大叫,他隻是老老實實地或坐或立在一個角落裏,眼睛直直地一眨不眨地看著一個地方,不說話也不動。時而,目光又有些朦朧,朦朧的目光中仿佛藏著對某種過往的熱愛和眷念……
紅黴素沒有走,因為還沒有達到他的目的,他“循循善誘”地對東方墨說:“姐夫,你能聽得見我說話嗎?”
東方墨神經質地點點頭。
“姐夫,那些人情債得還啊,況且你也答應了。”
東方墨還是點點頭。
“你家裏有多少現金?”
東方墨仍舊點點頭。
“現在就拿給我,快,越多越好!”紅黴素露出貪婪的笑容。
東方墨點點頭,但沒有去拿的意思,甚至連眼珠都沒有轉動。
“姐夫,你不會真瘋了吧!欠人家的情總是要還的!”
東方墨一哆嗦,然後仍然快速地點點頭。
“難不成真瘋了?那我就不客氣了,我可要自己動手翻箱倒櫃啦……”說完這句話後,紅黴素十分認真地盯著東方墨的臉,他的臉就像剛從古墓裏出土的一幅畫,沒有任何表情和活著的氣息,隻會點頭,很像一座泥塑。
紅黴素暗自發笑,心裏更有了底。他先是把多寶格上看起來值錢的東西挑了兩件擺在東方墨麵前,見他沒有半點反應,就更加興奮起來。他把所有能拉開的抽屜都拉開,把所有可以放錢的地方都找遍了,最後,在衣櫃底下的夾層裏,發現了十幾遝百元鈔票。
紅黴素眼熱心跳樂不可支,他大概數了數,大約十七遝,還有幾張零散的,如果每遝一萬元,那麽就有十七萬。自己與東方墨畢竟親戚一場,做事不能做得太絕情,他略微思索片刻,還是把那幾張零散的鈔票留給了東方墨。
紅黴素把錢和幾個古董放在塑料兜裏,脫掉外衣裹在上麵,臨走時他還蹲在東方墨麵前觀察了好半天,說:“姐夫,這些錢我得去打點一下。火葬場,還有姥爺和那位高人,且得花錢了,這點錢還不一定夠呢。你是大藝術家,錢好賺,可千萬不要心疼哦。反正你喝了血,這冤魂纏腿的騙術就算破了。”他止住話,覺得自己說漏了嘴,好在東方墨已經沒有那個分辨能力了,紅黴素試探地又說:“姐夫,我這就告辭了,你好好休息兩天,接著畫你的畫,當你的教授,什麽都過去了,你連血都喝了,放寬心……”
突然,東方墨像詐屍一樣抬起那條受過傷的胳膊,死死地攥住了紅黴素的衣領。紅黴素正準備站起來,突如其來這麽一下子,他重心本來就不穩,一個沒留神就坐在了地上。
眼看東方墨另一隻手也掐過來,再看那亂蓬蓬頭發下麵包裹著的一張臉,紅黴素還以為他被惡鬼附身了,可即便這麽害怕,他手裏那包錢還是緊緊地抱著沒撒手——這就叫做要錢不要命。
紅黴素的這種貪婪性格,決定了自己之後的命運,這或許就叫做自食惡果。
“姐夫,你……你……你要幹什麽,要滅口咋的?!”
“我要自首,帶我去公安局,現在就去!我要……我要自首,自首……”東方墨魔障了一樣念叨著,聲音忽大忽小。
“為什麽呀?”紅黴素鬆了口氣,問,“姐夫,你傻了?費了這麽大周折,你早不去自首,罪也受了,血也喝了,你到底要怎麽樣啊!”
“我沒喝!”東方墨鬆開手,頹然地坐在了地上。
“什麽?!”紅黴素爬起來十分不理解地問,“你這話什麽意思?”
“那血我雖然喝了,可……”東方墨黯然失色,“可開車的時候,都吐在了車裏!”
“呃……”紅黴素低著頭思索著,他很想告訴東方墨那個“夜半飲血”的法子不一定就真能起作用,可他又不能這麽交底,想了半天,他才勉勉強強解勸道,“姐夫,其實喝了就管用,你放寬心,我保證那個女鬼不會再出現就是了。”
“不行!”東方墨飛快地搖著頭,“高人說,必須要過一晚上的時間,還不能進餐,隻有這樣,我的血液才能與朵朵花相融合在一起,才能把我藏起來,可血都吐出來了……”他忽地抬起頭,瞪著血紅的眼睛,“所以,咱們失敗了!”
紅黴素心中暗罵那個所謂高人,說什麽不好,非說得那麽複雜!“姐夫,你先別急,你聽我說,這件事真的過去了,我向你保證還不行嗎?你好好休息,不要太認真。我看,我還是告辭了!”說完,他就抱著東西打開門逃了出去。
紅黴素抱著巨款來到路邊叫了一輛出租車,在車裏,他打了兩個電話:其一是打給他姐姐;其二是打給一個陌生人,至於陌生人何許人也,先按下不表。
接著說東方墨,他呆坐在地板上很久很久,眼睛總是盯著天花板,他知道,雖然白天看不見她,但他肯定朵朵花的魂靈就平平地貼在上麵——灰色的,泛著白光,沒有重量,像紙一樣薄一樣輕——朵朵花無時無刻不在望著他。
“你等著,我要去投案自首,我跟你一樣,欠你的,我一定還給你!”
他手扶牆壁艱難地站起來,晃晃悠悠走到臥室裏,那裏已經被紅黴素翻得底朝天。東方墨視而不見,他從櫃子裏拉出那個蛇皮袋,裏麵有朵朵花的透明高跟鞋和被他分解成一小塊一小塊的大皮箱。
他顫抖著雙手打開蛇皮袋檢查了一遍,裏麵隻有皮箱碎片,高跟鞋卻不翼而飛了。東方墨沒感到好奇,而是抬頭望著天花板,問:“是你拿走了對嗎?看來你很喜歡那雙鞋。好了,我去自首,你願意就跟我一起來吧!”
拎著蛇皮袋來到客廳裏,他得開車去自首,車子就算捐給政府,也比留給紅黴素那小子好得多,況且,車上還有血跡作為佐證。可他裏裏外外找遍了所有口袋和屋子角落,車鑰匙和門鑰匙都不見了,正在這時,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咚咚,咚咚咚……
難道朵朵花在白天也能出現?如果真是她,她用得著敲門嗎?
東方墨戰戰兢兢地呆立在原地,他沒有怕,而是感到一種解脫,或許,朵朵花是親自來接他上路的。
果然,門把手微微地開始轉動,東方墨朝後退了一步,接著哢嗒一聲響,門從外向裏推開一道窄窄的縫隙,接著,一張略顯衰老的臉出現在了門縫中。
那不是朵朵花,而是紅黴素的姐姐,東方墨的前妻。
東方墨像個膽小的孩子一樣瞪著驚恐的眼睛盯著從門外走進來的女人,他覺得她有點眼熟,但想不起來跟她有過怎樣的關係。前妻看見了東方墨,也驚得半天不知說什麽是好,眼前的前夫哪裏還像一位風度翩翩的大學老師,加之他手裏還提著蛇皮袋,簡直埋汰得不如大街上的流浪漢。
他的頭發像幹枯的稻草,與長久未刮的胡子連在了一起,臉上的皮膚沒有血色,而且眼窩和臉頰大幅度陷下去,如果這裏不是東方墨的家,或許兩人在馬路上見麵了,都不見得會認出對方來。
“東方……”女人喊了一聲,她的聲音沒有底氣,仿佛對麵站著一個情緒不穩定的危險人物,“你……你怎麽會變成這樣?”
“你是誰?!”東方墨兩隻眼睛一睜一閉,有些像樹上的貓頭鷹。
“啊!”前妻不知所措地擺動著雙手,眼睛淚汪汪的,“東方,你真的不認識我了?”
就在這時,東方墨瞄見女人手裏拿著的東西,亮晶晶、光閃閃,正是自己家的鑰匙鏈,他不理解鑰匙怎會到了這個陌生女人的手裏,他現在想做的,隻是設法把鑰匙奪回來。
前妻被東方墨那一雙忽明忽暗的眼睛看得心裏發毛,背著手一步一步朝門口退。東方墨擔心再次失去鑰匙,他就像一隻餓狼一樣撲向女人。東方墨的速度雖然快,但女人要是躲避絕對來得及,可她卻沒有躲開,雙眼還溫情脈脈,可眨眼之間,手裏一空,一串鑰匙就被東方墨奪在手裏,女人這才意識到,東方墨撲過來的目的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她手中的鑰匙。
女人企圖拉住東方墨,可東方墨的身體已經躥出了樓道,女人不知所措,隻得關上門緊追不舍,一路下到一樓,隻見東方墨像瘋子一樣拎著手裏的蛇皮袋朝停靠轎車的方向跑過去。
他生硬地打開車門,先把蛇皮袋丟進去,而後自己也坐進車裏。他看著方向盤發了一會兒愣,這麽多按鈕,真就不知先按哪一個。突然,副駕駛的車門被人拉開,那個給他送鑰匙的女人也鑽進車裏,東方墨沒去阻攔,他覺得這個女人很熟悉,或許她已經不是她了,她的身體裏住進了另一個女人——朵朵花。
東方墨把蛇皮袋死死地抱在懷裏,側過頭對前妻說:“我知道是你!我欠你的總會還的,現在,我就開車去公安局!”
“去公安局?”前妻緊張萬分,“東方,你還好嗎?你真的把我忘記了?”
“沒有,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你!”
前妻有點感動,可接下來的那句話,就令她欲哭無淚了。
“你是朵朵花,你隻不過借助這個女人的臭皮囊來跟我對話,對不對?”
前妻真的認為東方墨徹底瘋掉了,她猜不出他要去公安局做什麽,她想下車,但又擔心東方墨這種精神狀態不知會把車子開到哪裏去。
她之所以會出現在這裏,完全是因為紅黴素去單位找她,並且把東方墨家的鑰匙給了她。臨走時,紅黴素對他姐姐說,東方墨可能是病得不輕,想舊情複燃務必去看看他。所以,這個企盼破鏡重圓的女人就請假來到前夫家裏,並且上了東方墨這一輛不歸車。
車子顫抖著發動了,開始時還有些搖擺,行駛上大馬路,東方墨才逐漸恢複了當司機的感覺。車子越開越穩,前妻那顆心才逐漸放鬆下來,她開始嚐試著對東方墨說一些話,東方墨時而點點頭,時而搖搖頭,可眼睛卻始終看著前麵的路,這使得前妻再一次驗證了,東方墨的神經錯亂絕不是假裝的。
轉過一個彎,東方墨的車子後麵跟上來一輛墨綠色的越野車。能把車子平穩地朝前開就已經難為東方墨了,他哪有閑情去關注尾隨在後麵的是輛什麽車。越野車跟得很緊,就在東方墨駛上一座剛修建的立交橋時,那輛越野車終於超過了東方墨的黑色轎車。
東方墨對此沒有絲毫的注意,依舊緊抓著方向盤看著前麵。突然,越野車開出一段距離後,瞬間掉轉車頭橫在了立交橋中間。
橋是新建的,剛剛通車沒多久,橋下麵也是汽車通道,隻不過還沒修好,路口用紅磚暫時封上,防止車輛貿然闖入引發不必要的事故。由於底下低窪,長時間下來,堆積了很多建築廢料和垃圾,甚至還有一尺深的雨水,都已經曬得變綠了。
東方墨放慢速度並且轉動方向盤,新修的路麵十分寬敞,他準備繞開擋在前麵的那輛車,可就在眨眼工夫,他看見了一個中等個子、穿深色休閑服戴墨鏡的男人站在馬路中間,顯然是剛從越野車上下來的,他叼著一根煙,一步步朝東方墨的車子走過來。
那人膽量極大,居然企圖攔住東方墨的車,他朝車裏的東方墨揮揮手。還好東方墨沒忘記踩刹車,車停下來,東方墨通過車窗仰著頭死死地盯著那個人的臉,心裏覺得自己肯定見過他,可就是記不起在什麽地方、什麽場合見過。正思索間,那人走到車側麵,抬手敲了敲窗玻璃,那意思似乎示意東方墨把車窗搖下來。
東方墨照做了,他第一句就問的是:你是誰?可話音未落,東方墨的臉瞬間就白了,因為他看見了一個女人!
那女人的臉就隱藏在前麵越野車的玻璃後麵,車廂內雖然暗,但女人的臉卻很白。東方墨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那張根本看不出五官的臉,雙手雙腳都霎時**起來。
墨鏡男人的聲音很熟悉,他應該跟東方墨說了很多話,但東方墨幾乎半個字也沒聽進去。
東方墨大喊一聲,壓抑不住心中惶恐,他的一條腿突然抽筋了,下意識猛踩油門,黑色轎車就像瘋了一樣從越野車旁邊擦過!
前妻拉住東方墨的胳膊一聲慘叫,使得東方墨更難掌控方向盤,車輪偏離了方位,車體就斜刺裏衝破了橋欄杆,隨著金屬和玻璃的碎裂聲,汽車360度翻轉過來,直接朝橋下的垃圾堆栽下去……
戴墨鏡的男人也是一臉緊張,他捂著下巴抬頭掃視了下四周,心中暗喜,這地方還沒有來得及安裝監控設備,接著,他疾走幾步向下望去,黑色轎車掉落的地方塵土飛揚。墨鏡男人不敢在此久留,慌忙鑽進越野車,一溜煙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