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朵花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臉白得嚇人,嘴唇也白,白得發青。
東方墨手扶門框,又是一陣幹嘔,好在他由於興奮晚飯根本沒吃,要不然肯定吐得一塌糊塗。退後一步,看見茶幾上那瓶外國紅酒,他攥住瓶頸對著嘴,咕咚咕咚把剩下的酒液都灌進肚子。他酒量不大,也從未這樣喝過酒,此時心裏就像點燃了一把火,五髒六腑如同架在火上烤。
重重地又扇了自己一個耳光,借著酒勁兒才闖進浴室裏。他兩道眉毛都豎起來,齜了齜牙,鏡子裏的自己凶相畢露,像一個惡鬼,真有些殺人犯的感覺。他俯下身,故意不去看朵朵花的臉,他把毛巾裹在她頭上,這才鬆了一口氣。
屍體被拖出浴室,她的身體並沒有僵硬但卻非常涼。東方墨把皮箱打開,抱起朵朵花,先把她的屁股放在箱底正中央,接下來的事情要比想象中的容易很多,他將她的胳膊、大腿扭曲過來,那種姿勢就像嬰兒在母體裏一樣蜷曲著,隻是頭顯得略大些,因為上麵纏著一條被血染紅的毛巾。
屍體被塞進了皮箱裏,甚至還富餘出一些空隙。東方墨記得朵朵花進門時,肩上還挎著一個帆布包。他站起來四下尋找,布包躺在沙發上,鼓鼓囊囊的,他隨手拎起來就塞進皮箱裏。
一切仿佛都是那麽順利,東方墨都沒怎麽出汗,可就在最後一個環節上,身上濕得好像又洗了一回澡,因為箱蓋怎麽也蓋不上。他恨死這個皮箱了,為什麽就不能再大一點,哪怕是一點點。
沒辦法,他隻得找來塑料繩,一圈一圈地把皮箱勒緊,可塑料繩是紅色的,皮箱是黑色的,怎麽辦?要是心細的人肯定一眼就能看出毛病來。想到這,東方墨踉踉蹌蹌地跑進書房,把硯台端出來,裏麵是漆黑的墨液,他用毛筆蘸著墨液一點點刷在塑料繩上——一個多小時之前,當東方墨興致盎然地研墨時,絕不會想到研出的墨竟會派上這種用場。
終於幹完了,東方墨的心髒怦怦亂跳個不停。箱子雖然很重,還好他提得起來。東方墨深吸了一口氣,本能地打量一下自己的身體,身上濕乎乎的除了汗水還有斑斑點點的血跡和墨水。他重新回到浴室,打開蓮蓬頭,不但衝洗自己的身體,同時連地磚的每一條縫隙也一並清洗幹淨,直到看不見一絲血跡,找不到一根頭發為止。
他找出一塊幹浴巾,正在擦拭自己的身體,突然,他好像聽見了門口有輕微的響動,窸窸窣窣的,接著,是連續但柔和的敲門聲。
仿佛天上掉下一柄斧子正中東方墨的頭頂。黑暗便於躲藏,他本能地走出浴室把客廳的燈關上,整個客廳暗下來,手指從開關上滑下來那一刻他又覺出十分不妥,因為門鏡可以透出屋裏的燈光,燈光瞬間滅掉了,這分明證明屋裏有人存在,如果不出聲詢問,必將引起諸多懷疑。
怎麽辦?這該怎麽辦……
敲門聲還在不緊不慢地敲著,看來沒有要走的意思。東方墨把沙發上的睡衣套在身上,提起裝著屍體的皮箱放進浴室門後麵,並用浴巾搭在上麵掩藏起來。他重新打量木質地板,殘留的血跡剛才已被擦幹淨了。
其實,做這一切隻用了不足十秒鍾的時間,東方墨抬手弄了弄頭發,重新打開燈,深吸一口氣,把嘴巴貼近門,“誰?”
門外的人沒有回答他,這樣說也不完全對,因為那人雖然沒說話,但也咳嗽了一聲,咳嗽似乎也算做一種回答。咳嗽聲有些熟悉,並且是女人的聲音。難不成是收電費的?
一定是居委會的劉大媽,她嗓子有毛病,說話之前總要咳嗽一聲。東方墨從錢包裏抓出一把錢,準備用最快的速度打發掉劉大媽。
門框上有條金屬鎖鏈,防盜用的那種,他把鎖鏈掛起來,擰開門把手,門就裂開了一道不寬不窄的縫隙。樓道裏一如既往的黑,老樓樓道沒有燈泡,即便裝上了,也會被淘氣的孩子用氣彈槍打碎。
東方墨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麽喜歡黑暗。
一股潮濕陰晦的風從門縫擠進來,嗖的一下穿過東方墨的雙腿間時,他打了一個哆嗦,不僅因為涼風的侵入,還因為門外並沒有見到劉大媽或者別的什麽人!冷汗順著眉角淌下來,流進了眼睛裏,他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緊閉著的浴室門,與此同時,腦中顯現出兩個字——有鬼!
咽了口吐沫,當他懵懵懂懂轉過頭來的一刹那,就在那漆黑狹窄的門縫裏,出現了一張臉,一張女人的臉,女人的臉就緊緊地貼在門縫裏,似乎還拚命地想擠進來。
他抬手堵住自己的嘴,險些叫出聲來,但下一秒,他就認出了緊貼在門外的那個女人,因為那張臉,屬於他的前妻。
她怎麽會出現在門外?
東方墨稍微鎮定了些,上一次這個女人來找他時還是在半年前,她手裏握著離婚協議書,臉上那種冷冰冰的表情現在回想起來還曆曆在目。
“呃,你有事嗎?”東方墨作為一個教授,應該大度一些,說點什麽,再說,這還是在自家門前。
“我,我想和你談談……”前妻扭捏地幹笑了笑,而後朝後退一步,低下頭,擺弄著身穿的裙子。
她穿了一件白色的裙子,裙子很眼熟,似乎是剛結婚時東方墨從外地給她買回來的。白色最單純,東方墨喜歡白色,也喜歡裙子的款式,可裙子沒穿多久,女人就肆無忌憚地發福了,裙子容不下那臃腫的身體,所以就閑置起來。可今天,她為什麽非要穿這麽一件裙子來見他?
前妻的臉上撲了一層厚厚的粉,雙下巴也不見了,看來這半年她並未死心,居然瘦身成功,不畏寒冷穿著東方墨最喜歡、最有紀念意義的裙子大晚上跑來見他,意圖不言自明。
“改天,改天好嗎,我……我今晚有些,有些不舒服。”東方墨使用了一次女人慣用的伎倆。
前妻的臉一下子拉下來,仿佛忘記了自己的身份,還好她很快反應過來,嘴角抖動著朝上翹了翹,假裝含情脈脈地說:“東方,我,我希望你能原諒我,當初是我對不起你!生死不改、不離不棄,這些話說起來容易,可要真到了那種地步,沒有幾個人能做到。東方,你想一想我當初的感受,我隻是一個女人,一旦男人沒了,我就成了寡婦,一個年輕的寡婦,我該怎麽辦,該怎樣繼續生活下去。東方,你能理解我嗎?”
東方墨此刻心如亂麻,浴室裏還藏有一具女屍,前妻聲淚俱下說的那些感人肺腑的話,他半個字也沒聽進去,不過,也不能這麽說,最起碼最後一句他聽見了。於是他點點頭,淒慘地笑了笑,說:“我理解,我理解……今天我,我真有事,你先回去吧,過幾天,過幾天咱們再談,好不好……”
東方墨不解風情地搪塞她,前妻也不傻。她本是個脾氣暴躁的女人,婚後的兩年多時間裏,東方墨像傀儡一樣被她玩弄於股掌之內,離婚才半年,這個男人居然膽敢如此對她,要是在從前,她早就抬手去揪他的耳朵。
可現在不行了,東方墨高高在上,成了大教授,藝術界的後起之秀,她既然企盼死灰複燃,即便東方墨再生硬、再冷淡,她都得忍著,她相信自己的判斷,可有時女人的判斷是愚蠢的、盲目自大的,她還幻想著東方墨還深愛著自己。
“東方,還記得我們是怎樣認識的嗎?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用餐的地方是哪一家餐館嗎?還記得我們領證後的喜悅,還記得我們……”
哐當一聲,門被死死地關上了。
於是乎,這個女人的幻想在一聲沉悶的關門聲之後,破滅了。
其實,破滅的原因還有一個,那就是在房門關閉的那一刻,有一束反光射進了她眼裏,雖然反光很微弱,但還是被女人與生俱來的敏感捕獲了——那是地板上的一雙鞋,透明的,如同玻璃一樣純淨的高跟鞋。
東方墨實在忍無可忍了,他假裝的鎮定已經到達極限,如果再不關門,他的表情或許瞬間就會扭曲,向妖怪顯形一樣變得麵目可憎。
他的後背緊緊貼在門上,衣服都濕透了,甚至黏黏地黏在了門板上。
東方墨這才意識到,門是一種多麽重要和不可或缺的東西——門隻是一塊木板,卻隔開了兩個世界。
他並不是個絕情的人,怪隻怪這女人來得不是時候。張大嘴喘著粗氣,他聽到了門外啜泣的聲音,接著,是緩慢並輕微的腳步聲——那女人下樓了,她終於走了。
東方墨費力地站直身體,沒走幾步,身體就朝前傾斜,一隻手抓住了沙發背,這才沒有摔倒。他拉開浴室的門,皮箱好端端地立在門後麵,他又退回客廳,打開燈,仰頭看了一眼掛鍾,現在的時間是十點十五分,他抬起雙手抱住頭想,什麽時候去拋屍,要等整樓的人都睡了?對,那樣最為安全,可是……
這種安全是相對的,那個時候雖說普通人都睡了,起碼還有巡夜的警察、一夜情的年輕男女……總之,三更半夜提著一個大皮箱,總會令人懷疑,那該怎麽辦,不如現在就出去,就算有人看見了,也不會顯得那麽突兀。
想到這,東方墨用毛巾把頭上的冷汗擦幹淨,梳了梳頭發,套上一件寬鬆的深色運動衣,抓起茶幾上的鑰匙和錢包塞進褲兜裏。
走到窗邊,他輕輕拉開窗簾,眯起眼睛向外麵望去。一片黑魆魆的夜,遠處那一盞路燈雖說亮著,卻散發出昏暗無比的光,那點微弱的亮光根本照不出外麵是不是有人,很長時間東方墨都在抱怨那個如同虛設的路燈,可現在,他應該感謝它了。
其實,他足可以放心,在這秋涼的夜裏,十點鍾一過,幾乎就沒有行人了。東方墨沒有搬家的另一個原因,也是圖這裏清靜。
事不宜遲,遲則生變,他把大皮箱從浴室裏拉出來,關閉了房間裏所有燈,慢慢地打來門,門外和屋裏一樣黑。
他家是在三樓,他悄無聲息地從三樓下到一樓,又在門口轉了一圈,他的黑色轎車就停在樓門對麵,他鬆了口氣,因為前妻顯然已經離開了這裏。轉過身跑上樓,腳步依然輕抬輕放,門虛掩著,皮箱就在門後邊,奇怪的是,皮箱原來立著,可現在卻倒在了地上!
難道是剛才沒放穩?
東方墨用力把大皮箱提了起來,用最快的速度朝樓下跑去。短短一兩分鍾時間,身上的運動服又濕了一大片,樓門口冷風一吹,他捂住嘴險些打響一個噴嚏。
車子就在眼前,隻要把屍體放進後備箱,那麽拋屍的第一項任務就算完成了。
汽車嘟的一聲響,那聲音在寂靜的深夜格外嘹亮,傳進東方墨的耳朵裏,更是如雷貫耳。他慌忙打開後備箱,後備箱是可以完全容納那隻大皮箱的,以前他就曾這樣幹過,可那時皮箱裏裝的隻有衣服。
後備箱被關上的那一刻,東方墨終於放鬆地呼出一口氣,他愣了一秒鍾便飛快地跑到轎車旁,打開車門,坐進車裏,伸手發動車子,突然眼前白光一閃,他嚇了一跳,隨即反應過來那是汽車的大燈,他趕緊把大燈關上,做這種事,還是不要明目張膽為妙。
慘白的燈光,照亮了前麵一片土地。
那是什麽?似乎有個黑影飛快地從車前繞過去,然後就消失在了黑暗裏。他不敢再開燈,瞪著一對眼珠子朝外看去,難道是幻覺?他不安心,把車窗搖下來,探出頭朝外看,幾乎把眼珠子瞪出了眼眶。
倒是沒有看見什麽人,這才鬆了一口氣。
突然,隻覺脖子上一涼,一把鋒利的匕首緊緊貼在了他的皮膚上——這顯然不可能再是幻覺了!
沒等東方墨反應過來,黑暗中就傳出一個陰惻惻的蹩腳口音:“那啥,小弟手頭緊,剛從高牆裏麵放出來,能借點錢花花嗎?多不嫌多,少不嫌少,嘿嘿……”說著,刀刃在東方墨的脖子上摩擦了一下,刀尖幾乎紮進肉裏。
“好好好!”東方墨經常看法製報,卻頭一回遇到持刀搶劫,“你把刀子挪開一下,我給你拿錢,好不好?”刀子當然沒有拿開,隻不過鬆了鬆。東方墨很從容,他竟然一點也沒慌亂,錢包和鑰匙拴在一起,打開錢包,裏麵有一遝百元大鈔,他把一百的全部抽出來,隻剩下幾張零錢,握著錢的手伸出窗外,一瞬間,錢和刀子都消失了,他來不及細想,猛踩油門就發動了車子。
汽車一溜煙衝出了那片老樓區,後備箱裏咣當咣當一個勁兒地響,就像有隻手在拍汽車後麵的玻璃。
直到開上大馬路,東方墨才讓車慢悠悠地行進著,他不敢把車開得太快,也不敢開得過慢,越是平平常常的,自然也越不容易讓警察注意到,雖說目前這段偏僻的馬路上連個警察的影子也沒有。
馬路上不時有一兩輛汽車疾駛而過,似乎一切都那麽正常。東方墨的汗水順著脖子往下流,他擦了一把汗,這才回想起來剛才實在是很險,萬一那個劫匪在他沒有把皮箱裝進後備箱之前劫持他,那就慘了,萬一劫匪不要錢而非要皮箱可怎麽辦,真是想想都後怕。
就在這時,地麵不平,車身猛地搖晃一下,後備箱裏又是咣當一聲響,隨著震顫東方墨腦海中出現了一幅可怕的圖像——一個劇烈的抖動之後,後備箱的門會像隻大嘴一樣砰地張開,朵朵花就會直挺挺地坐起身,僵硬地轉過頭對著他,那張臉上烏青烏青的,嘴裏還冒著屍氣!
東方墨從不相信這世上會有鬼,但這個恐怖的念頭一旦出現卻再也揮之不去。
他緊緊握住方向盤,謹慎地注視著前方。有那麽一刻,他好像忘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他用力地一拍腦袋,對啊,他是來拋屍的,既然是拋屍,那就得選擇一個僻靜的地點,沒錯,必須是一個隱蔽並且荒無人煙的地方,可是,該去哪呢?
東方墨很想抽根煙,但車裏沒有煙,他咬住一根手指,拚命地想:這附近,哪裏有合適的拋屍之地?雖然在這座城市生活了十幾年,但東方墨對這裏依舊陌生,這十幾年裏,他的主要路線就是學校、家裏、菜市場,除了偶爾帶學生去外地寫生,他基本沒去過別的地方。
開車繞了兩圈,沒敢去太遠的地方,因為他擔心自己會迷失方向。
就在這時,東方墨發現一輛出租車似乎在上一個路口就不緊不慢地跟在自己的車子後麵,他盯著車鏡反射的圖像,但看不清裏麵司機的臉,難道那司機的鼻子像獵犬一樣敏銳,早已嗅到了屍體的氣息?
東方墨正絞盡腦汁思索著,心又是猛地一陣**,出租車旁邊又多出一輛灰色麵包車。天!難道後備箱裂開了?東方墨的腦袋瞬間變大,他們都是誰?會不會已經報了警?警察是否已然在下一個路口設置了關卡,守株待兔,等自己的車子一到,就群起而攻把他繩之以法!
緊張令他胃裏**有點想吐,和暈車的感覺差不多,但從胃裏翻滾上來的並非胃液,而是一股難聞的酒氣……刹那間,他又意識到一點,絕對不能這樣到處亂開了,因為自己又多出一條罪——酒後駕車!
就在如此緊張的時刻,路口竟出現了一條小道,東方墨瞬間把車子拐進那裏,回頭看了看尾隨自己的那兩輛車,沒一輛跟過來,他按住胸口,心想,這就叫做“疑神疑鬼”。
他雙手按在方向盤上,盯著車鏡裏那個臉色慘白的戴著眼鏡的男人,自言自語道:“要冷靜,要冷靜,人又不是你殺的,沒必要疑神疑鬼,把所有的車都看成是在跟蹤你,要是再這樣下去,你會被自己害死的!”
夜幕中,道路兩旁的柳樹搖擺著,像是兩排身材魁梧卻又瑟瑟發抖的怪獸。這條小路沒有路燈,於是,東方墨不得不打亮前車燈。可燈光剛一亮起來,他就險些被嚇掉了魂兒,因為迎麵正疾駛過來一輛電動三輪車,車上還堆滿了貨物,像座小山丘。由於東方墨的車是黑色,並且沒有開燈,所以電三輪正風馳電掣地朝他衝過來!
他急忙轉動方向盤,車身險些就和三輪車親密接觸,他不擔心車子被剮花,他現在隻擔心朵朵花的屍體。
女人真難纏,活著時難纏,死了更難以擺脫。
又是驚出一身冷汗,東方墨快支撐不下去了,他呼哧呼哧地喘著氣,他想像狼一樣對著天空慘叫,卻又找不到適合的理由。顧不了那麽多了,他這就要把屍體丟出去,即便明天被人發現,警察敲開他的門,給他戴上一副閃亮且冰冷的手銬,他也全然不在乎了。
想到這,東方墨才重新打量起周圍的景物。正所謂天無絕人之路,他似乎來過這裏,他記得再朝前開幾十米,便有一條僻靜的小巷子,他曾經在那裏租過一間小平房,那還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他剛剛來到這座城市,正在準備報考如今任教的藝術學院。
這個地方離學院並不太遠,但十分荒僻,屬於城市規劃的死角,建設部門還沒有精力涉足此地,所以,這地方自從三四年前就荒廢了。居民搬走後,留下一幢幢殘破的屋子,幾年過去了,屋子就如同腐爛殆盡的屍體,僅剩下了骨骼,沒了皮肉,那個地方,根本就不應該有人來,何況還是深夜。
更加令東方墨感到慶幸的是,就在這附近有一條河,河水在很多年前很清澈,也曾是附近居民飲用水的來源,可現在就慘不忍睹了,雖說是市裏大運河的支流,但由於長時間無人清理,早就被截流。或許等到某個開發商看中了這塊地皮,大力開發之後,這段河流才能大放光芒。
但這些都和東方墨沒半點關係,他隻需要將車開到河邊,把朵朵花的屍體丟進河裏,幾天之後,朵朵花的屍體就會膨脹、腐爛、麵目全非,到了那時,誰會把一具浮屍跟一位前途無量的教授聯係起來。
隻需一段時間之後,東方墨還是東方墨,還是一位年輕有為才華橫溢的藝術家,或許有了這一段非人想象的經曆,他會創作出更加另類的作品,更多的鮮花、更多的掌聲將在不久的將來迎接著他。
在東方墨的記憶裏,前麵應該有座廢棄的廠房,以前是這個城市最大的一家麵粉廠,後來廠子搬到開發區,之前的老廠房裏還有幾幢三層樓房被學院租下來,作為考前班學生的宿舍。廠房的後麵有一條小巷子,穿過巷子,就是河邊。
這時,一條黑漆漆的路口出現在視野裏,東方墨瘋狂地轉動方向盤,車體劇烈震**著向深淵處衝去。
臨近河邊的時候,就有陣陣腐敗的氣味從車窗的縫隙間鑽進車裏。東方墨關掉了大燈,緩緩前行,眼睛卻朝四處觀望,他在尋找一處最合理的拋屍地點。
地麵破磚爛瓦到處都是,車身也顛簸不停,東方墨突然停下車子,因為他擔心萬一車子出了故障或者陷進泥裏,那自己即便拋屍成功,也無法逃脫此地。
細節決定成敗,真是好險好險!
在車裏冷靜了幾秒鍾,拉開車門,他呆呆地站在車旁不僅環視左右並且側耳傾聽,除了秋後的螞蚱慘淡地鳴叫幾聲,再沒有別的可疑響動了。
飛奔到後備箱,他的一雙手在顫抖,皮箱還在裏麵嗎?或者說,當箱蓋開啟的那一刻,會不會有雙冰冷的枯手掐住他的脖子?東方墨朝地上啐了一口,讀書時記得《宋定伯捉鬼》裏說吐沫可以克鬼,事已至此,也隻能不管不顧了。
打開後備箱,大皮箱子依舊完好地躺在裏麵,他把死沉的皮箱拖出來,搖搖晃晃地朝河邊走過去。
河水離停車的位置不遠不近,平時步行到河邊也得有十五分鍾,東方墨沒幹過重活,成天養尊處優胳膊上的肌肉早退化了,這一路走過去,不但胳膊幾乎脫了臼,手心也磨出了大大小小的水泡,真是苦不堪言。
過了將近半個小時,東方墨終於來到那條汙穢的河水邊緣,他張開雙手,掌心黑糊糊的,那是汗水和血水,可是自己手上怎麽會流這麽多血呢?他愣了片刻,朝皮箱看去,皮箱有點窄,沒蓋嚴實,雖然用塑料繩捆紮上了,但箱子還是露出一條縫隙。
他伸手摸了摸拉鎖,上麵有黏稠的血液,東方墨心裏一沉,那必然是朵朵花腦袋上麵流出來的血,看來毛巾並沒有裹嚴實!
事到如今,這些已然不重要了。他想解開綁在箱體上錯綜複雜的繩子,可繩子顯然並不是那麽好解,他從地上撿到一塊瓷片,費了半天的勁兒才把繩子割開。
朵朵花的身體沒有僵硬,仍然富有彈性,在月光下還是那麽美麗動人,隻不過包在頭上的毛巾脫落了。東方墨再一次看見那誘人的胴體,心裏很不是滋味,她是如此美麗的一個女人,居然會死在自己手裏,他是個罪人啊!
又重重扇了自己一個耳光,雙膝一軟跪在地上。東方墨痛哭流涕,絕對不是裝的,其實在他心裏,確實十分喜歡朵朵花這個女人,可是……現在當然不是感慨的時候,一不做二不休,他使出最後一點力氣,抱起了朵朵花,一步步走進了河水裏。
河邊廢棄許久,河堤上長滿了野草,野草大多幹枯了,但有的草堆仍然能沒過膝蓋。
水很冷很冷,浸濕了東方墨的鞋子,也打濕了運動褲。突然,他腳下一滑,抱著屍體就趴進了水裏,冰冷腐臭的水瞬間吸進嘴裏、鼻孔裏,他灌了好幾口髒水,下意識鬆開了朵朵花,像個溺水者一樣雙手不停地到處亂抓,有那麽一刻,他覺得他就快被淹死了,慶幸的是,小時候還學過幾下“狗刨兒”。
雖然滑,但怎麽說也是在河邊,東方墨好不容易選對了方向爬回到岸上,他仰麵喘了幾口氣,他太累了,隻想休息一下,誰料想自己的腳踝仿佛被一隻手抓住,那股力量似乎想把他再次拖回水裏。
東方墨驚呼出聲,雙手雙腳一起用力才擺脫了水裏那隻手,他像觸電般從地上躥起來,沒命地朝岸上跑去,跑出了老遠,他才意識到皮箱還落在水邊,那上麵不知有多少自己的指紋,他不得不再回去把皮箱取回來。
恐懼產生幻覺,很多人都這樣說過。
哆哆嗦嗦地朝河邊走,眼睛卻死盯著漆黑的河水。皮箱還在那裏,大大地敞開著,並且箱底和縫隙都殘留了點點滴滴的血跡。東方墨怕得要死,抓住箱子一口氣就拖出去老遠,直到距離河邊幾十米遠的地方,他才敢回頭張望一眼,還好,後麵並沒有漂浮著的東西。
他把一隻手按在胸口上,一隻手合上箱蓋,拉上拉鎖,拎著皮箱大踏步地朝停車的地方跑。他暗暗思忖,必須要讓這箱子在這世界上消失,但不是現在,先得把箱子搬回家,把血跡和指紋徹底清除幹淨,而後再用鋒利的剪刀把皮箱肢解了。
肢解一具女屍難度大一點,可肢解一隻皮箱,對於東方墨還是輕而易舉的。
腳下的路依舊磕磕絆絆坑坑窪窪,東方墨的心情卻輕鬆了不少,事情就這樣結束了嗎?真的就這樣結束了嗎?菩薩保佑但願此事就這樣結束了,可菩薩會保佑一個殺人犯嗎?
東方墨心裏亂成了一鍋粥,腳步也開始淩亂起來,有幾次都險些跌倒,突然,他心裏一震,剛才看見箱底布滿血液,如果自己拎著皮箱一路走到河邊,血液滴滴答答落了一地,那該如何是好!
於是他停下腳步,低著頭朝地上看去,黑色的土地夾雜著磚頭廢品和塑料袋,這裏是被文明城市暫時拋棄的死角,估計即便有血滴在地上,也不一定就能被人發現,況且拾荒人幾年前就把這裏搜刮殆盡了。
東方墨抬頭看了看夜空,烏雲此時遮蓋住了月亮,他又邁開了腳步,心想:回去得好好檢查一下後備箱,看看裏麵是不是也染上了血跡,不,這是不夠的,得給車子裏裏外外來一個大清洗。
十五分鍾之後,東方墨終於看見自己的車。車本來就是黑色的,而且還隱蔽在一麵高牆底下,甚至連他自己都找了好半天才發現。
總結上一次的經驗,他之前就把汽車報警器關掉了。掀起後備箱,那裏確實也有血跡,似乎不太多,先不管這些,還是趕快離開這鬼地方為上策。他把空皮箱慢慢地放在裏麵,輕輕地蓋好並檢查了一番,而後回過頭四處看了看,沒有人,一點風吹草動都沒有。
拋屍的過程總的來說還算順利,東方墨的心逐漸恢複平靜,他深吸一口氣,才覺出全身如此冰冷,那是被髒汙的河水浸濕的原因。此刻他最大的願望就是平平安安回到家,洗上一個熱水澡。
車門根本就沒鎖,拉開來就鑽進車裏。或許出於習慣,當發動車子的同時,他又一次按亮了車頭大燈的開關,東方墨暗罵一聲不好,隨即關掉大燈,可就在一明一滅之際,車頭燈照射範圍之內仿佛又一次閃過一道黑影!
難道是剛才那個匪徒一直尾隨自己來到了這裏?這怎麽可能!
東方墨又瞪大眼睛,那影子似乎被燈光驚嚇,顯然也沒發現牆根底下居然隱藏了一輛黑色轎車,人影站在車前僵立了二分之一秒後,突然轉身如旋風般逃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潛入另一邊的黑暗夾道裏去。東方墨驚訝地低呼一聲,他本能地看向車窗,車窗關得嚴嚴實實。
如果又遇到劫匪,這回可真的沒錢給了。
雖然隻是短短的一兩秒時間,但黑影的影像卻深深烙印在東方墨的視網膜上——那是一個中等個子的人,和自己一樣也穿著深色衣服,驚慌的五官像包子一樣皺在一起,六神無主、不知所措。那張臉隻是一閃而過,東方墨並沒看清其麵目,隻能認出他也是個男人。
但這些都還不足為奇,最令東方墨不能理解的是,那個男人手裏,居然也拎著一個大號的黑箱子!
又出現幻覺了?!還是由於過度緊張從而出現的某種特殊靈異現象?但願隻是幻覺!
東方墨的臉貼著窗玻璃朝外看了很久,他甚至再一次打亮車燈,但哪裏還有人影的痕跡。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揉了揉太陽穴,手指滑過額頭時,他才感覺額頭十分的燙手,難不成自己發燒了,眼睛花了,所以出現了幻覺?對,一定是幻覺。
想到這,東方墨晃了晃腦袋,發動了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