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有些記憶仍舊模糊不清,尤其是兩個月前落水的經過,但我覺得這樣更好,遺忘那些慘痛的經曆不能不說是件好事。

幾天的休整後,我們四人離開零公館,又一次搭上南下的火車。一路奔波到達黑水灘,翻過土坡來到水潭邊,越過潭水繼續朝前尋去,在綠蔭掩映之中,很快出現了那個山洞。我心跳劇烈,不敢邁入洞口半步。其餘三人不止一次來過這裏,毛勇敢打頭走進山洞,洞裏的場景依舊。

經過仔細的搜查,山洞裏確實沒有密件的痕跡,幾個人都很沮喪,尤其是我,抱著頭蹲在角落裏,難道自己所經受的磨難都是徒勞,密件原本就沒藏在這裏?

零導走到我身邊,用大手拍了拍我肩膀,“軍歌,人的一生會遇到很多坎坷,有平坦就會有起伏跌宕,假如沒有高低之分,平坦也就無從談起。對待事情也是一樣,無論處理多麽棘手的問題,隻要盡心盡力去做了,即便沒有成功也是一種收獲。好了,我看我們還是回去吧。”

“不是你想象的那樣……”我低聲說。

“什麽意思?”

“我……”我慢慢地搖著頭,“因為我已經記起來了,全部都記起來了!”

“真的?”零導的眼睛發亮,趙、毛二人也朝我圍攏過來。

“密件在哪裏?你現在該告訴我們了吧?”趙嘹亮說。

“密件應該就在這個山洞裏,真的,可是它不見了!”說完,我再一次垂下頭。

在零導的追問下,我說出了當天的真實經過:我們搭乘的船沉了,我與何群被衝到岸邊,我懷裏抱著密件箱,當時不知是由於恐懼還是如零導所說,受到磁場的幹擾,反正是精神恍惚……我提著密件箱,背著何群的屍體,懵懵懂懂地走進山林,之所以這麽做,我猜測是因為當時我過於懼怕湖水了,下意識就朝遠離湖水的地方逃。

山林裏沒有人家,我拖著何群不慎從高處滾落下去,昏迷了一段時間,醒來後繼續尋路,偶然經過水潭,進入了洞中,我就把何群與密件箱安放在洞裏。洞壁上的壇子,就是那個時候被我打開的。本以為裏麵是水,幹渴難忍的我就喝了一口,結果那**腥臭苦澀,而後壇子灑了,眼球從中滾出來,跟夢裏差不多。我破壞了壇子裏的眼球,而後又對何群默默許願說,我去尋找救援,然後再回來給他收屍。我出了洞口,迷迷糊糊地不知怎麽又回到了湖邊。

倒在湖邊似睡非睡不知多久,終於看見有條小船出現了,經過聲嘶力竭的喊叫,小船朝我這邊劃過來。我述說了經過,船老大說他這條船是喪船,專門運送水葬的屍首,要想搭乘這條船回去,不能讓他們等太久,因為雇主催得很急。

船老大答應我在湖邊等待一個小時,我急急忙忙朝山洞跑去,可天黑了,看不清路,找到洞口時,居然發現那洞裏燈火通明,有許多人抬著一具泥像似乎祭奠著什麽,而被我藏在洞裏的何群以及密件箱都不見了。

我焦急萬分,拉過一個看似漁民的人問他看沒看見一個與我穿著同樣製服的男人躺在山洞裏。那人說沒看見。我又問他這些人在洞裏做什麽。那人告訴我,每當發生水難,失去親人的漁民都會來這洞裏祭奠一下,這個洞裏供奉的神仙,就是傳說中治病救人的周善人。

密件沒了,何群也消失了,我的腦中受到雙重打擊,不得不一路連滾帶爬回到湖邊,沒想到與喪船約定的時間早就過了,空****的湖水裏,隻漂浮著一隻窄小的白色紙船,也許這是喪船上不小心遺落的,也或許是水葬的某種風俗。此時此刻,我毒火攻心,一口血噴出來,不隻噴血,鼻孔裏也流出了鮮血,就這樣,我昏死在了岸邊……

任務沒能完成,也沒能給何群收屍,這些未完成的心願在我昏迷的過程中不斷地折磨著我,這也許就是我失憶的原因。

當我把這一切經過講給了零導他們之後,連一向反應遲鈍的毛勇敢都連連歎息,還勸慰我說:“軍歌同誌,沒想到你經受了那麽多磨難,如果是我,真希望在水裏淹死算了……”

毛勇敢毫不留心的一句話卻令零導猛地站了起來,他中邪般跑出洞口,我們三人愣了片刻才追出去,隻見零導停在潭水邊上,低頭注視著水麵,而後蹲下身子,用手舀起一點潭水湊近鼻子聞了聞,兩道細眉就緊緊地皺在了一起。

“快,給我找來一根細長的樹枝!”零導吩咐道。

不多時,毛勇敢便折斷一根長長的樹枝遞給零導,零導把樹枝插進水裏慢慢攪動著。趙嘹亮看著不解,問道:“你剛才聞到了什麽?”

“屍體的味道。”零導平靜地說,“而且還是腐爛的屍體……”

眾人一下子恍然大悟,各自找來樹枝在不大的潭水裏攪動探尋,終於,一具濕淋淋的屍體從潭底被樹枝挑了起來。水潭底部沉積了太多雜草和枯枝,顯然屍體是下沉的過程中衣服掛在了枯枝上,所以我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撈了出來。

我們都不止一次見過屍體,所以並沒有太害怕,隻有趙嘹亮幹嘔了幾下,但很快鎮定下來。

屍體穿著的綠色的製服已經快被泡爛了,看著屍體的臉,我知道他就是現實世界裏真實的何群!而在屍體露出骨骼的手裏,正死死地攥著一個東西,雖然其上布滿了綠綠的水草,但還是掩蓋不住金屬質地的閃亮。

何群的屍體為什麽會從山洞轉移到了潭水裏?事後我們是這樣推測的:

當我拖著何群來到山洞的時候,其實何群並沒有真的被淹死,而是假死,等我離開山洞去湖邊尋找救援期間,何群醒轉了過來,當然,他很可能是被那些闖入山洞祭祀周善人的漁民驚醒的。當時何群的精神肯定也即將崩潰,於是他趁黑帶著密件箱逃離山洞。至於他是因為失足掉進水潭,還是精神受不了打擊自殺的,這些隻能成為永遠的謎團。

萬幸的是,密件終於被我們找到了。

三天後,我們北上直接回到軍區。僅僅半個月的時間,再見到處長老嚴的時候,我的眼淚撲簌簌地流了滿臉,真有種恍如隔世般的感覺。

老嚴沒有絲毫的變化,依舊舍不得丟掉煙屁股,見到他時,他還在專注地組裝一支煙卷。我倆四目相對,老嚴緊張地問道:“小馬,你咋了,咋還哭了,受什麽委屈了?”

我沒有言語,上前給了他一個溫暖的擁抱。不料老嚴卻用力推開我,捂著鼻子說:“小馬,你咋都餿了,掉茅坑裏了咋的?”

這時,零導推門走進來,身後一左一右跟著趙、毛二人,顯得十分威武。趙嘹亮把密件箱交給了老嚴,老嚴當時沒有反應過來,等明白了是怎麽回事,他當然十分高興,拍著我的肩膀說要給我記個大功。

我笑了笑說那倒不必,不過我有個請求,希望加入零公館,因為當時的我已然對心靈學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我覺得為了國家,為了人民,把這門學問繼續研究下去,或許真能起很大的作用。

老嚴沒有立刻回複,但也沒有回絕,他有些戀戀不舍地看著我,但見我態度堅決,他說會認真對待我的提議。由於我還是個病人,所以機要處並沒有安排什麽工作給我,於是我就跟著零導他們回到了零公館。

回去之後,零導很認真地寫了幾份報告寄到省裏,希望上級能撥款修繕一下零公館,添置一些設備,當然最重要的還是糧食問題。

可令大家失望的是,將近一個月過去了,省裏卻沒有絲毫的回音。

我們的生活依舊拮據,米湯越來越稀,窩頭越來越小,但在這段苦日子裏,我有了充裕的空閑時間,讀了很多零導收藏的書籍,遇到不懂的地方便請教他,他這人脾氣雖然古怪,但對於求學之人卻很有耐心。

說句實話,這段日子的學習,對我以後的工作起到了不可磨滅的作用,一時眼界大開,腦中的知識也迅速充實起來。

再說說趙嘹亮和毛勇敢,毛勇敢除了早晚各打一趟拳之外,他自製了一些工具在樓前麵開墾出一小塊土地,等土翻好了才意識到這裏根本沒有能夠長出蔬菜的種子。

但開墾荒地也並非一無所得,就在翻土的過程中,無意拋出了許多小石子,有黑色的,有白色的。趙嘹亮實在是閑來無事,就把石子收集起來,精心磨成圓形,竟然湊成了一副圍棋。為了打發時間,他找了塊木板畫上棋格,跟毛勇敢一起對弈起來。

圍棋是挖掘人類智能的一門運動,具有對智力無限的挑戰性。它需要你有組合、解構的能力,你必須給它們設置一個恰到好處的位置,連接它們,貫穿它們,連貫的過程也是壯大思維的過程,隻有這樣,才能生存下來。圍棋沒有定式,法無定法,這一點很像我對心靈學的理解,沒有所謂科學的那些條條框框左右你、牽製你,可以說方法是無限的。

無限就是神秘,就是**,就是想象,就是智能。

當然,圍棋對於像趙嘹亮和毛勇敢這樣的人來說隻能用來消磨時光,並不能領其深意。

看書之餘,我也會跟他們殺上一盤,很快,零導也喜歡上了這個心智廝殺與對搏的遊戲,短短幾天,他就成了我們之中的棋聖,即便我們三人的智慧加在一起與他對弈,也很難險勝一局。

且說,忽一日,我與趙嘹亮、毛勇敢一組,對弈於零公館館主零導,作陪的是食堂以及衛生部門二位主事。

挑燈夜戰正酣之際,突然有人氣喘籲籲地跑進來,大叫一聲:“省裏的領導來電報了!”喊話之人身材短小,嗓門頗大,這一聲在這空曠的樓房中震耳欲聾。

零導接過電報看了三遍,我注視著他那張蒼白的臉,那張臉從猶豫轉變為緊張,然後從緊張轉變成莊嚴。他細眉微微挑動,抬起頭對著我們鄭重其事地說道:

“軍歌、嘹亮、勇敢三位同誌,新的任務來了,我們發光的時候終於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