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吃完早飯,按照慣例王老爹要去湖邊買魚。

他隨意地朝前走,就在這時,一個神色匆忙的男孩拿著魚簍頭都不抬地從他身後擦肩而過,差點沒和王老爹撞個正著。看背影,王老爹認出這個男孩子,於是上前抓住他,好奇地問:“跑這麽急?前麵出什麽事了?”

男孩被王老爹拉住,非常著急,但他身材太瘦弱,一時又掙脫不開,隻好老實交代:“快放手,鄱陽湖岸邊跳出好多活魚,去晚了就都被人搶沒了!”

魚自己從湖裏跳出來?王老爹活了這把年紀,還是頭一回聽說,於是疾步跟著男孩前去看個究竟。

果不其然,湖邊已經圍了很多人,他們走近一看,很多魚像發瘋一樣拚命地往岸邊遊,有的甚至跳出了水麵,直接掉在了泥地上,場麵非常詭異。

而爭先恐後撿魚的人可就樂開了花,老的少的都抱著魚往家裏跑,還不時有新來的人加入。王老爹也暗自慶幸自己來得及時,立刻脫了褂子俯身去撈魚。不一會兒,就撈到了好幾條大活魚。

捉魚的人比魚更瘋狂,正在大家興致勃勃撈魚時,不料人群中有個人忽然叫了起來,開始是一聲尖銳的喊叫,似乎是個女人,而後撈魚的人去圍觀,接著大家一陣驚呼。王老爹把撿到的魚包好,也趕緊跑過去,一看之下,他驚呆了——原來湖邊竟然浮出了兩具不腐的男屍。

湖水裏浮出死屍並不奇怪,問題是死屍的樣子讓人覺得很不舒服。

屍體的皮膚已經被泡得發白,在陽光的照射下泛著琥珀色的光,身上濕透的衣服緊緊貼在身體上。而最令村人不解的是,他們兩人的雙手居然環繞住對方,兩人的臉緊貼在一塊兒,嘴巴大張著,裏麵似乎塞了很多黑色湖泥,眼球和眼皮早已不知被什麽魚蝦吞吃了,而臉上表情更是淒慘。

村人見識了這一慘景,撈魚的熱情消失得無影無蹤。在場的年輕人居多,可膽子再大也沒人敢把屍體拉到岸邊。

平時,有人在水上遇險,附近的漁民都有搶險救難的良風,如果落水之人一息尚存,那麽不管認識與否,一般都會出手相救。

如果遇到死屍浮於水麵,附近的漁民大都知道這樣一個古老禁忌,就是有兩種屍體不能立刻下水去撈——麵朝天的女屍或俯身臉沒於水裏的男屍。這兩種情況不能立刻打撈,但也決不可視而不見,要等到波浪將屍身衝翻後才可打撈。若是貿然打撈上來,那麽很快便會有不測發生,但究竟有什麽不測,卻沒人知道。

雖說聽起來迷信並且荒誕,但每個古老民族都會遺留下一些傳說或規矩,後人大多遵循這種禁忌,不是傳播迷信,而是對前人的一種緬懷和敬畏。

由於眼前屍體不是仰麵也非俯身,造型之怪過於駭人,所以沒人敢輕舉妄動,不得不找來了當地的公安。公安不信鬼神,也有人說警帽上的警徽百毒不侵,惡鬼遇到了也得退避三舍。於是兩名公安就把屍體拖到了岸上,然而在拖拽的過程中,兩具屍體像焊接住了一樣,沒有鬆開分毫。

王老爹走近一看,這才看清此二人便是之前失蹤了的七根和水生。難道他倆在那一晚就不幸淹死在了湖中?這麽長時間泡在水裏,屍體卻沒有腐爛,除了失去了眼球,身上也沒有魚、蟲啃咬過的痕跡,實在太不正常了!

驚駭之餘,忽聽身後傳來哀號之聲,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擠進人群,站在屍體前呆立了幾秒,然後哇的一聲,撲倒在屍身上,大聲哀號起來。

“不可能吧?”趙嘹亮瑟瑟地坐著,聲音都有點發抖,“死了十多天,這麽熱的天不可能沒有腐爛!”

王老爹悶著頭抽了一會兒煙,突然揮著手,有些激動地說:“就是啊!所以才說這是件怪事。”

“後來呢?”毛勇敢問。

“後來,警察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屍體分開。七根媳婦叫來了兩個兒子,把七根的屍體抬回家。水生家沒什麽人,屍體就被警車拉走了。”

“那公安沒說出個所以然來?”我問。

王老爹聳聳肩,遲疑了一下,才答道:“公安找來地質水文等專家學者,專家經過考察,認為鄱陽湖底有很多裂縫,遇到個別天氣,水麵很容易形成旋渦,水生和七根當晚把船劃在一處捕魚,遭遇到不測,船被水浪掀翻,兩個人一起落水,在相互施救過程之中由於過度害怕環抱在了一起,不幸被旋渦吸進了湖底裂縫之中。因為那些裂縫陰涼無比,也沒有什麽生物,所以才沒有腐爛。直到昨天,天氣發生變化,湖底再次產生旋渦,屍體才被衝了出來。還有湧上岸的那些魚蝦,也是被旋渦搞暈了頭,才會遊向淺水。我估計,那些魚是害怕被吸進裂縫裏,才會朝相反的方向拚命遊的……”

“這似乎有些玄乎啊!”毛勇敢插話道。

“是有些離奇,但也不是沒有可能。”趙嘹亮喝了一口茶,一臉高深莫測,“因為據勘測,鄱陽湖底確實布滿大小不一的裂縫,專家根據流傳於民間的故事中得知:湖麵上凸起的落星山和隔岸遙遙相望的落星墩,同是兩千多年前的一顆流星爆炸後的兩片碩大殘片墜落於鄱陽湖中形成的。”

“咋又出來了一顆流星?”毛勇敢問。

趙嘹亮扶正了眼鏡,有些像是背書一樣,娓娓道來——

據傳說,當時空中出現了兩團巨大的火球,映紅了半邊天。兩團火球很快墜入鄱陽湖中,先是一陣巨響,緊接著是一連串的巨大爆炸聲,大地也隨之劇烈地顫動起來。大火迅速蔓延,整個湖區瞬間成了一片火海。緊接著狂風大起,滂沱大雨也隨之而來,咆哮的颶風將樹木連根拔起,大雨像水柱一樣往下潑,所有的水流都波濤洶湧,洪水泛濫,到處呈現一派破敗景象。

那從天而降的兩塊碩大的流星殘片墜入湖中,即形成了大小不一的兩座山——落星山和落星墩。巨大的壓力使得湖底和周邊地區的地殼被震出許多大大小小的裂縫,溫度過高迫使湖底下麵的岩漿源源不斷地噴射出來。

由於大量的岩漿從湖底噴射而出,使湖底下麵好大一片空間成了“真空地帶”。這“真空地帶”就形成了一條寬大的地下河流或是一條隧道似的深潭,所以每當湖麵天氣劇變,形成旋渦,不幸經過那裏的船隻很容易被卷入“真空地帶”中去,所以才會導致有些水域發生沉船的事故。

“好了,別說了。在火車上宣傳水怪理論,到了旅館又講天外流星。”我及時打斷趙嘹亮的長篇大論,“咱們還得經過鄱陽湖,你總說沉船、水怪什麽的,搞得人心惶惶的,多不吉利。”

趙嘹亮點點頭,似乎覺得自己的確有些過分,“也是,積極接受戰友的意見,以後不說了。”話音未落,他似乎又想到了什麽,臉色一變,“對了,我說王老爹,剛才我們吃的那條魚,不會就是……和那兩具死屍一起浮上來的吧?!”

三個人嗓子眼一緊,同時看向王老爹。

“不是,不是,你們放心。”王老爹伸出雙手,來回搖擺著,“那魚我哪還敢要啊,早就丟回水裏了。”

聽趙嘹亮這麽一說,我也感到一陣惡心,慶幸剛才自己沒吃多少。我拿起茶壺倒了杯茶,轉變話題對王老爹說:“嗯,那個七根的屍體……沒什麽異樣吧?”

“這就不知道了,反正剛才看見七根家的兩個兒子去買水,剛才那碗水,我就是從他家買的。”王老爹回答說。

“可是,我看見七根對門也擺著一桶水,不是說水生家沒人了嗎?”我好奇地問。

王老爹仰著臉看著門口,想了半天才說:“那或許是七根的媳婦見水生一個人孤苦伶仃太可憐,讓自己兒子給他買的水……其實,村裏還有傳言,說七根媳婦嫁給七根之前,懷了水生的兒子,唉,他們兩家的關係比較複雜,一時也說不清楚。”

“是夠複雜的,您的意思是說,七根的大兒子是水生的……”沒等趙嘹亮說完,王老爹再次緊張地揮動雙手,“可不要亂講啊,我也是聽長舌的女人講的,看來是我多嘴了。”

天邊的太陽還剩下些餘暉,天很快就要黑了。王老爹長歎一口氣,從爐子上提下一壺開水,把桌上的茶壺斟滿,然後對我們說:“你們慢慢喝,我還得去七根家看看。唉,人這一輩子,能安全地從小活到老,可真不容易啊!”他蹣跚的背影,消失在黑漆漆的門口。

“好了,咱們言歸正傳!”我抬起手,用力敲了敲桌子,“你們說,到底咱是走陸路呢,還是坐船?”

毛勇敢看看趙嘹亮,隨即把視線集中在我臉上,很認真地說:“要我說,我肯定選陸路,不管是坐汽車還是三輪車,我覺得在土地上走心裏踏實,可是……”

“可是什麽?”我問。

“可是何排長不是說嚴處長要求咱們必須走水路嗎?”毛勇敢說完,便定定地望著我。從他的表情我可以看出,他對何群也存在著一定程度的不信任。我因此想探探他的口風,我摸了摸眉毛,無力地笑了一下,朝毛勇敢那邊挪了挪,小聲問:“勇敢同誌,那個何排長……你到底了解多少?”

毛勇敢警惕性很高,他探頭朝門口張望了一眼後,才壓低了聲音說:“其實,不瞞你說,我也認識他不久,他是有些……”說到這,他故意拉長了聲音,似乎是在尋找一個貼切的形容詞。

“行為古怪!”我的語氣中有某種投石問路的味道。

“是啊!你也發覺了?”毛勇敢露出很吃驚的樣子,顯然是低估了我的智商。他看向我,我則舉起了茶杯喝茶,等著他自己把想法說出來。

沒等毛勇敢張嘴,趙嘹亮卻搶先說道:“呃,他這個人的確不太愛講話,整天板著個臉,但為人還是很不錯的,至於這兩天,我覺得他是哪裏不舒服,感覺整個人都怪怪的。班長,都是自己同誌,你不要疑神疑鬼的好不好!”

“你們以前聽說過何群有胃病嗎?”我又問。

“胃病?這個我不知道,你得問嘹亮同誌。”毛勇敢說。

“他平時的飲食,是不是有些特別,比如不喜歡吃熱的,而喜歡冷水泡飯?”我的表情很認真。毛勇敢聽了之後,居然笑了:“啥?冷水泡飯?你是聽誰說的?我們老家的人說,隻有死人才吃冷茶泡飯。”

於是,我就把今早在火車上看見的跟他倆說了。毛勇敢想了一會兒,才道:“怪不得感覺何排長怪怪的,原來是胃病犯了,要不咋看他臉色那樣差呢。”

“真的隻是胃病犯了這麽簡單嗎?”我意味深長地說,“我覺得他這個人非常值得懷疑!”

“值得懷疑?什麽意思?你說何排長靠不住?”坐在一邊思索良久的趙嘹亮突然說,“人吃五穀雜糧,保不齊會生病,你們不用替他擔心。”

“是啊,我當然不是懷疑何排長,隻是我和他畢竟不熟悉,所以才跟你們打聽一下情況。我希望你倆不要把今晚的話告訴何排長,省得何排長覺得我們內部相互猜忌,這樣就不好了。”我眯縫著雙眼,循循善誘地說。

毛勇敢聽罷,很是理解地點點頭,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保證道:“我懂,我懂,一切都是為了任務安全地完成嘛,你放心吧!”

我微笑地點點頭,側臉對著趙嘹亮說:“剛才吃飯時,我見何群躺在**很痛苦的樣子,他說他胃疼,所以我沒打擾他,讓他好好休息。至於走水路還是走陸路的問題,要不我們等到明天何群同誌好一些了,再和他商量。現在天黑了,咱們還是早點休息吧。”

大家確實累了,沒人反對我的提議,於是我第一個走到我們的房間門口,輕輕地拉開門。屋裏異常昏黑,借著窗外的一點月光,我看見何群依舊平平地躺在**,看起來和剛才一個樣,似乎都沒有翻過身。

我擔心驚醒何群,所以沒有擰亮燈泡。三個人於是摸著黑,躡手躡腳地各自找了張床躺下。我的頭一接觸枕頭,頓覺眼皮發緊,腦袋發漲,沒過幾分鍾,就沉沉睡去。

直到聽見院子裏公雞那嘹亮的打鳴聲,我這才不情願地睜開了眼睛。

窗外蒙蒙亮,我抬腕看了看表,四點半了。我用力地伸了個懶腰,嘴裏還輕聲喊著:“同誌們,該起床了,別以為沒人吹起床號,就可以偷懶……”

可就在我坐起身看向何群的床位時,他的**竟然空空如也!我的腦中立時嗡的一聲巨響,緊接著大叫道:“趙嘹亮你別睡了,何群呢?”

喊聲過後,才覺察出這屋子死一般的寂靜,於是我轉過頭朝趙嘹亮和毛勇敢的鋪位一看,他倆居然也沒在**。這一刻,全身的血液一個勁兒地朝頭頂湧來,幾乎令我暈眩。

難道自己是在夢中?

我閉上眼睛沉靜了幾秒鍾,然後猛地睜開眼,不是在做夢,但心比之前平穩了一些。我走到何群的床前,伸手摸了摸被子,裏麵很涼。接著我又摸了摸趙嘹亮的,依舊很涼。看來他們已然離開一段時間了。可當我的手觸及毛勇敢的被子時,被窩裏卻還有一絲餘溫,這是怎麽回事,為什麽三人都不見了?這令我百思不得其解。會不會是何群把他倆一個一個騙出去殺害了?那為什麽我一點都沒有覺察?

我從提包裏拿出一把用油紙包裹著的五四式手槍,這是老嚴很久之前送給我防身用的,這次我帶出來防身。我掏出手槍,檢查了槍身和彈夾,貼身藏好,小心地推開門,走了出去。

招待所的院子極其平靜,看不出有過任何血雨腥風。

我抬腿進了廚房,徑直朝前走,便是王老爹的臥室。我側著身子,撩起了棉門簾子,看見王老爹還睡在**,那懸浮在半空的心才算踏實了一點。

“王老爹,王老爹……”我小聲地呼喚。

王老爹動了動,抬起頭看見了我,“是你啊,你們要走了?”

“呃,不是,我想問您看沒看見我那幾位同事。怎麽今早我一睜開眼,他們都不見了?”我很謹慎地問。

“哦?他們會不會去方便了?你不要著急,又不是小孩子,丟不了的。”王老爹不以為意地笑著說。

我轉身離開屋子,還特意朝廁所裏望了一眼,裏麵當然沒有人,於是便匆匆走出院子,沒目的地順著村道往前走著,不知不覺又來到了七根家門口。我停住腳步,又看了看對麵水生家的門,兩扇斑駁的紅漆鐵門緊緊關著,門上還貼著發白的福字。

轉過身,發現七根家的門是木頭做的而且沒有關嚴,露出了一道窄窄的縫。左右並沒有路人,我就朝門湊近了些,其實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要這麽做。

可就在我企圖從縫隙間窺得點什麽時,那扇木門卻被人從裏麵拉開,著實嚇了我一跳,緊接著,兩名身穿製服的公安從他家走了出來。

我趕緊低下頭,假裝朝前走。公安相互說著話並沒有注意我,走出門口站在了路中間。隨後,七根老婆也跑出來,身後還跟著她兩個兒子。

隻聽其中一個年紀大些的公安說:“你們先回去吧,我們也得回所裏研究一下,然後再進行下一步的調查。”

另一個年輕的公安說:“可是……這件事很難處理啊,你們又不能提供什麽有用的線索,所以……畢竟公安也不是萬能的,破案也得有證據,你什麽都不說,讓我們無從查起,你說怎麽辦?”

“可是七根他既老實又本分,確實沒得罪過什麽人啊!除了和對麵住的水生有點兒不和之外,真的再沒有仇人了!”七根老婆很激動。

“難不成屍體自己爬起來走了?或者說,是水生把他的屍體背走了?”年輕的公安反駁她,“可水生的屍體還在停屍房的冰庫裏,你說,你讓我們怎麽查!”

他的聲音很大,我聽得非常清楚,聽他的口氣仿佛是在說七根的屍體不見了!

還有人偷屍體?我已經走出一段路,一時好奇,不得不繞了個圈子假裝走回來。

年紀大些的公安拍了拍年輕公安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大吵大嚷,壓低了聲音說:“我剛才認真查看了現場,停屍的房間明顯有人拖拽的痕跡,你們回去保護好現場,等我們的同事過來,繼續調查……”老公安的聲音越來越小,以至於我經過他們身邊時,後麵的話都聽不清楚了。

沒有辦法再走近打聽了,因為一個身穿綠色製服的人走在街上本來就顯眼,萬一被公安覺察出什麽,帶到派出所問起話來,真不知道怎麽回答才能夠澄清自己的身份。

就這樣,我繞著招待所走了一大圈,村子依舊安靜,也並未發現何群他們三人的身影。設想如果趙嘹亮和毛勇敢真遇到了什麽不測,那麽自己的處境也極其危險!看來此地怪事連連,不宜久留,還是早早離開為上策。

想著想著,我便回到了招待所。一進門,就看見王老爹正蹲在院子裏擇菜,他抬起頭朝我笑了笑,表情平常得不能再平常了。我沒心情搭理他,隻是疾步朝自己房間走去,準備收拾行李,立馬走人。

當我拉開門時,隻覺心中一驚,因為屋裏傳出了陣陣鼾聲。我矯捷地側身閃進屋裏,竟然看見趙嘹亮和毛勇敢都躺在**,正在安穩地睡著,而何群的**卻依舊空著。

這是怎麽回事?我的腦子又有些發暈了。

剛才屋裏明明隻有我一個人,怎麽出去這麽一會兒,他倆都回來了,而且還打著呼嚕?我踮著腳走近趙嘹亮,看著他的口水從嘴角流出,顯然不是假寐。

是我剛才睡癔症了,還是因疲勞而出現了幻覺?腦袋一熱,我伸出雙手就把趙嘹亮拽了起來。

“誰啊?怎麽啦?”趙嘹亮的聲音很大,把毛勇敢也吵醒了,他迷迷糊糊地說:“咋了,飯好了嗎?”我抓著趙嘹亮的領子使勁地晃悠,直到他完全清醒之後,才放開了手。

“你們兩個去哪了?何群怎麽不見了?”我厲聲問道。

“我們,呃……一會兒吃飯時再說,先讓我睡會兒!”趙嘹亮用力地撥開我的手。我哪裏肯放過他,依舊急切地問:“別睡了,我再問你一句,你倆還有何群夜裏去哪了?”趙嘹亮皺著眉瞪著我想要發威,但最終還是折服在我犀利的目光之下,他低下頭不吭聲,而我卻明顯地感到他倆一定有什麽事情合起夥來故意瞞著我。

放開趙嘹亮,我朝毛勇敢走過去,還沒等我坐下,他的臉就瞬間白了,如同鴨子般的嘴唇微微顫抖。看他這個模樣,就知道毛勇敢這人的心機不深,比較容易對付。我坐在他床邊,當手無意觸碰到他的腿時,他全身都緊張得**了一下。

我睜大雙眼,一眨不眨定定地盯著他的眼睛,屋裏的氛圍凝重得令人窒息。

這個方法再次奏效,毛勇敢錯開和我的對視,把眼睛看向窗外,然後低下頭,吞吞吐吐地說:“半夜裏,何排長他病了……我們……嗯……我們送他去了村衛生所。”

“何群病了?”我把手搭在毛勇敢的肩膀上,“你說他病了,還送去了村衛生所,那你們為什麽不告訴我?勇敢同誌,你是不是故意瞞著我什麽事情?”

“我什麽也不知道,真的!軍歌同誌,你去問他好了。”毛勇敢求助般地看向對麵的趙嘹亮。我順著他的目光側過頭,二人對望之後,趙嘹亮的眼珠立刻在眼眶裏飛快地滾動起來。

我十分了解趙嘹亮這個人,雖然他本質不壞,但小心眼兒可不少。

“哼!”我冷哼一聲,“趙同誌,你想隱瞞我什麽?”

“班長,我們怎麽會隱瞞你呢,你太多心了!”趙嘹亮表麵上是隨意的搭訕,但我能看得出來,他望向毛勇敢的目光裏很有內容,似乎二人暗中達成了某種約定。

“這個……其實是這麽回事。”趙嘹亮假裝咳嗽一下,繼續說,“昨天半夜,我起**廁所,突然看見何排長很痛苦地在**扭動著,然後我就問他怎麽了,他說胃裏很難受,於是,我就把毛勇敢叫起來,攙扶著他去了村衛生所。這不剛回來睡了一小會兒,就被你吵醒了!”

我一臉不信任地冷笑著:“可問題是,遇到這種突發事件,你們為什麽不通知我?而且昨晚我一點兒動靜也沒聽見!”

“就是啊!”趙嘹亮翻著眼珠,似乎是找到了一個漏洞,“我們喊你來著,可叫了幾聲你都沒聽見,不信你問勇敢同誌。”

我轉過臉,看著毛勇敢,他的臉色好了很多,或許是找到了救星,還附和著點點頭,“是啊,你睡得太死了,可能是太累了。”

“我見你睡得太沉,也實在太辛苦,就沒有叫醒你。所以,我們倆就把何群送去了衛生所,這就是事情的經過。”趙嘹亮說完最後一句話時,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氣。

屋子裏安靜得出奇,我悶著頭思索著:身處異地,要去衛生所必然要先找本地人打聽,可早上我詢問王老爹時他卻一無所知,肯定是另有隱情。

陰謀?還是善意的欺騙?是立刻揭穿他們,還是按兵不動姑且假裝相信他們?在敵暗我明的情況下,我不得不選擇後者。

想到這裏,我緩慢地站起身來,朝他們揮了揮手,“好了,真是難為你們了,一宿沒好好休息,那你們先睡一會兒吧,我問問王老爹飯熟了沒有。”

其實,沒有貿然揭穿他倆另有原因,我要去所謂的村衛生所看個究竟,看看何群是否真躺在衛生所裏。我退出屋子,輕輕把門掩上,回頭一看,王老爹那捆油菜還沒擇完,於是便朝他走過去,“王老爹,屋裏的兩個人是什麽時候回來的?”

王老爹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睛才說:“我根本沒見他倆出去啊!”

“哦,對了,請問您這村裏有衛生所嗎?”

“有啊,就在村子東麵湖水邊上,你哪裏不舒服了?”

“沒,我去開點兒常用的藥。對了,您等我回來再開飯,讓屋裏那兩人多睡會兒。”說完,我就邁出院子,朝東走去。

出門沒走多遠,隻聽後麵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我轉頭一看,原來是蹬三輪車的陳師傅。

“同誌,你這是要去哪啊?住得還習慣嗎?”

“哦,還好,我去村衛生所開點胃藥。”

“那你上車吧!”陳師傅停了車,招呼我說,“我送你一程,你要是走過去,最快也得二十分鍾,村衛生所就在鄱陽湖邊上,快上車吧!”盛情難卻,我雙手一撐,坐上了三輪車。

“哎,你聽說了沒?昨晚可發生了一件怪事。”陳師傅似乎是在沒話找話。

“什麽怪事?”我的心揪了一下,第一時間就想起了何群他們,趕緊說,“您快說說。昨晚旅途勞累,我沉沉地睡了一夜。”陳師傅把臉轉向我,眉毛還故意地挑動著,似乎是在為自己將要講述的故事蓄意渲染氣氛。

“今天我早起出工,發現村道上圍了幾個人交頭接耳。你也看見了,我們這村子實在是偏僻,一下子這麽熱鬧就必定出了什麽大事,於是我停車湊過去。你猜怎麽著,居然有人說村裏丟了一具屍體!”

“啊!”我不覺驚呼一聲,問道,“是七根的屍體嗎?”

“你怎麽知道?!”陳師傅非常吃驚,居然下意識捏住車閘,停下車,轉身看著我。

“我……”雖然我跟這起事件沒有任何關係,但心裏卻莫名其妙地有些發毛,“我也是聽路人說的。”

“哦。”陳師傅相信了我,正過身子繼續蹬三輪車。

“是誰偷走了七根的屍體?偷屍體是不是也是你們這裏的風俗?”

聽完我的話,陳師傅嗬嗬笑了:“瞧你說的,哪個村子有偷屍體的風俗?我們這裏的人非常尊重死者,無論這人生前是樂善好施,還是罪大惡極,死了就一了百了,你說對吧!”

我沒有接話,隻是靜靜地聽著。陳師傅歎了口氣繼續說:“真是怪事啊,我長這麽大第一次聽說竟然還有人偷屍體,偷的還是七根的,七根死得那麽離奇……”

村衛生所是幢老屋,臨水而築,陳師傅說建這裏的主要原因,是因為這裏是附近幾個村子的中心。告別了陳師傅,我就推門進了衛生所。

一個中年女大夫正在檢查藥品,沒等我開口,她似乎從我的著裝上看出了什麽,說道:“他在裏屋輸液呢,最快也得下午輸完。”她果斷的話語令我心中疑慮稍減,順著她所指的方向撩開了白色門簾,何群果然躺在一張病**。

他的臉比昨晚更白了,隻有微弱的呼吸從口鼻間噴出。病床旁邊,豎著一根支架,上麵掛著個玻璃瓶子,一根軟管像蛇一樣從瓶子上耷拉下來,插進了何群的胳膊。

我放下門簾,問大夫:“他的胃病嚴重嗎?”

“胃病?我覺得他可不僅僅隻是胃的毛病。”女大夫狐疑地看著我,思索著說,“這個同誌的病情很古怪,他的脈搏微弱,體溫也很低,似乎是長時間的營養不良導致的。等輸完液,你們得讓他多吃些好吸收、有營養的流食,比如牛奶、魚湯之類的……”

“可是,他說他胃疼,是老毛病了。”於是我把何群吃冷水泡飯的事情告訴了她。

女大夫看起來很和善,聽完後搖著頭說:“不可以,怎麽能吃冷水泡飯呢?”她皺起了眉,“他身體很虛弱,要多注意休息。”

“那他還可以長途跋涉嗎?”我聽得雲裏霧裏。

“我不知道,在我們這種缺醫少藥的小地方,也隻能給他輸些葡萄糖藥液,最好盡快帶他到大醫院做個全身檢查。”

我再次撩起門簾,見何群還在熟睡,心中突然泛起隱隱的痛楚,心想:會不會何群身患不治之症,可為了完成這次運密件的任務,一直在咬牙硬挺?是不是我的神經過於緊張,才搞得草木皆兵,錯怪了何群以及趙嘹亮這些同誌呢?

我對女大夫尷尬地笑了笑,“就讓他好好休息吧,下午我再過來接他。”說完,便走出了村衛生所。

剛才心裏著急,並沒太注意,原來這裏已經可以隱約看見遼闊的鄱陽湖了。第一回見識這麽壯觀的湖水,真令我心曠神怡。既然上天給我親近鄱陽湖的機會,當然不能錯過,於是我加快腳步,朝湖邊跑過去。

前行不足十分鍾,我便沉醉在這誘人的風景裏。

秋天的鄱陽湖,像一幅巨畫在眼前盡情鋪展開來。湖水湯湯,碧波**漾,白帆點點,櫓聲悠悠。湖麵盡處,遠山連成一抹青黛的曲線,似有還無,含蓄雋永,對於我這沒見過世麵的人來說,湖水仿佛具有一種神秘的召喚力量,令我心馳神往。湖麵風平浪靜、水光旖旎,湖麵上帆影搖動,在陽光的映照下,像一朵朵盛開的水仙花,使得湖麵更顯嬌美豔麗,充滿了詩情畫意。

我看到如此美景,心中一下子敞亮不少,回想起趙嘹亮說得那些沉船、黿精之類的鬼話,簡直荒唐得令人發笑。

半個多鍾頭之後,我回到招待所。

王老爹看見我,說那兩個同誌還在睡著,他沒打擾他們,還問我現在炒不炒菜。我點點頭同意了,推開房門去叫他們起來吃飯。

王老爹這次做的飯很充足,我們三人吃得很飽。正在吃飯時,門外走進一個戴著大沿草帽,挎著一背簍新鮮蔬菜的村民,看起來是給王老爹送菜的。他站在門口神神秘秘地招呼王老爹出去,兩人站在一個角落裏嘀咕了好半天,我雖然豎起了耳朵,但還是沒聽見什麽有用的字句,聽到的也隻是王老爹不斷發出的歎息聲。

村民走了,王老爹坐在門檻上卷紙煙,大家都沒說話,我隻感到心髒莫名地劇烈跳動起來,聯想起盜屍的怪事,不由自主就問了一句:“王老爹,村裏出什麽事了,能說說嗎?”

果然不出我意料,還是七根屍體無故失蹤的事,隻不過傳了這麽多張嘴,傳到了王老爹耳朵裏,比之前我聽到的那個版本更加離奇——

話說當晚子時剛過,高高的夜空上,一片烏雲遮蓋了原本清冷的月亮。

遠處傳來幾聲狗吠,雖說是狗吠但更似狼嚎。

一陣陰風打著旋吹開了七根家的一扇木頭門,隨著一聲吱呀怪響,從裏麵走出了一個男人。

男人身穿黑緞棉衣棉褲,腳下踏著一雙嶄新的壽字雲履,或許是因為一身黑衣的緣故,把他的一張浮腫的臉映襯得更加慘白。

最為恐怖的是,這男人行動非常僵直,似乎連脖子都無法扭動。確切地說,他不是在走,應該稱其為跳更加貼切。

奇怪的黑衣男人僵直得就如同架電線的木頭杆子,他一蹦一跳地朝東跳,所到之處,狗不敢叫,雞不能鳴……

就這樣一跳一跳地一直朝前蹦,一直朝前蹦……直到他跳進了鄱陽湖裏——這個人顯然就是七根。

王老爹講得口唇發白,顏麵失色,聽得我也覺得渾身涼颼颼的甚是難受。這就叫作人言可畏啊,老百姓的一張嘴真是了得,這件事剛剛發生不久就傳得如此詭異,如若繼續傳播下去,還不知能恐怖到什麽程度。

不過這事也的確出奇,即便七根不是詐屍,可又是誰會偷走屍體?

我放下碗筷,陷入沉思。突然,毛勇敢驚呼了一聲:“難道……難道夜裏我看見的那個人,就是……就是詐了屍的七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