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百八十九章 不知足(上)
不同於京城其餘人家的平靜小心,溫國公府上卻是一陣雞飛狗跳,從主子到下人,都是一陣鬧騰。
從早朝上下來,溫國公就漲紅了臉,惱怒異常,眼珠子瞪著車簾子,幾乎能噴出火來,直到到了國公府門口,這口怒氣都沒能歇下去。
一路隨行的小廝管事都閉緊了嘴巴,大氣也不敢出。門房的小廝見馬車過來,膽戰心驚地趴到地上,任溫國公從自個兒背上踩了過去。
溫國公一路罵罵咧咧,氣得麵色青紫,這會兒見著誰都是火氣,一腳踹在了旁邊跪著的小廝心窩上,吐著火氣進了門。所過之處丫頭小廝們都紛紛避了開去,生怕一不小心就觸到了黴頭。
正院裏顧夫人正歪在炕上,皺著眉頭聽身邊的賴嬤嬤說著話,炕沿旁跪著一個十八九歲的妙齡丫頭,長得一張瓜子臉,柳葉眉,眼波盈盈的,似弱柳扶風一般,看著就讓人疼惜。隻是這會兒卻哭紅了眼睛,滿臉都是柔弱委屈,畏畏縮縮地瞄著顧夫人的臉色,抽泣道:“夫人……我真是不知,國公爺醉了酒,我一個下人哪裏有法子?我肚子裏的孩子好歹是國公爺的……”
“閉嘴!”賴嬤嬤豎著眉一巴掌拍在那丫頭的肩膀上,語氣十分不善,眼裏盡是諷刺跟嫌棄。
那丫頭忙收回了聲音,隻抽抽噎噎地哭泣著,也不敢拿手去拭淚,這麽看著倒是更添了一層柔弱可憐。
顧夫人有些不耐地揉了揉額頭,目光落在那丫頭身上,眼裏的厭惡一閃而過,歎了口氣,冷聲道:“你起來吧,若真是國公爺的孩子。我自不會虧待你。”
那丫頭喜不自勝,聞言破涕為笑,剛要磕頭謝恩。卻又聽得外頭丫頭嬤嬤的聲音傳了過來,慌慌張張的。說是國公爺回來了。
顧夫人聽這語氣不對,料想溫國公必定是在外頭受了氣,便朝賴嬤嬤使了個眼色,自己忙迎了出去。
溫國公怒氣正盛,見了顧夫人,也不知觸到了哪根筋,登時更添了一層火氣。一腳踹開小丫頭,也不管有人沒人,瞪著眼睛就朝顧夫人吼道:“你還出來幹什麽?看爺笑話?你們顧家人都是狼心狗肺的,就敢給爺臉色!你也不是好東西!”
溫國公殿前失儀多多少少跟大皇子偽造詔書有關。可這也是在成名帝殯天之後,因此奪了溫家爵位的旨意事實上是出自內閣。
本朝自太祖以來就有舊例,先皇殯天,新帝未立之時,朝中大小事的處置權都歸於內閣。隻要三位相爺都點了頭,同時得到儲君認可,這旨意也就如同聖旨了。
因此溫國公被奪爵這事兒,顧長文或多或少也摻了一腳。溫國公這會兒對顧家人自然有氣。
一群丫頭嬤嬤剛聽了點苗頭,臉色刷的黑了。一個個急忙退了出去。
顧夫人麵色漲得通紅,囁嚅著想要勸兩句。無奈見溫國公氣盛,雙眼都冒著火,揮著手上來就要打自己,顧夫人這才慌了神,忙伸手去扶溫國公。人沒扶到,自己倒被溫國公帶得趔趄一下,摔倒了地上,臉上也被溫國公的袖子扇到了,頓時紅了一片。
顧夫人滿心委屈,隻紅了眼圈,勉強忍下心頭的酸澀,自己站了起來。溫國公雖說性子不大好,可這麽發脾氣打人還是頭一次。顧夫人聽這話不對,隻猜著是顧家人惹了溫國公生氣,卻並不知道原委,隻得小心地勸道:“顧家人不好,老爺也不該動氣傷了自個兒身子。老爺這麽不管不顧地指著我鼻子罵,我也沒臉。三十幾年的夫妻,我是什麽人,老爺還不清楚?何苦要這般……”說著又忍不住一陣心酸,落起淚來。
溫國公氣狠地磨著牙,見了顧夫人這幅委屈的模樣,頓時怒火中燒,抬起一腳就踹了上去:“哭什麽哭?做賊心虛了?你教女兒教不好,教兒子也教不好!爺怎麽就娶了你這麽個蠢婦?如今也跟著姓顧的跟爺作對了,啊?”說著抬腳就踢在了院子裏的青瓷花缽子上。
顧夫人見狀,哪敢再勸,隻得禁了聲,僵立在原地,看著溫國公暴怒一聲將滿院子的花盆子踢了個遍,隨後怒氣衝衝地去了書房,到了垂花門外頭還隱約聽到溫國公怒火中燒朝小廝吼的聲音:“去叫老二!”
顧夫人無聲無息地落淚,隻覺得心頭酸澀難言,張了張口,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賴嬤嬤見溫國公走了,忙兩步奔了上去,將顧夫人扶了起來,低聲勸道:“夫人看開些,如今大皇子伏罪,側妃娘娘又……連大姑奶奶也不得見人,國公爺想來心裏也不好受……”賴嬤嬤說著,自己也歎了口氣,想起這十來天的心驚膽顫,也忍不住打了個寒戰,先前火旺一樣的心思,這會兒卻被一盆冷水給澆得幹幹淨淨,半點不敢再提了。“屋裏那丫頭還在,夫人看……”
顧夫人怔了怔,臉上的厭惡跟落寞一閃而過,拉著賴嬤嬤冷聲道:“讓她下去吧。該幹什麽幹什麽。如今國公府這樣,我管不住她們,也不想管了。有沒有那個命,也看她的造化。”
另一頭院子裏,溫二爺得了信,嚇得一時失色,在屋子裏轉了半圈,忙正了臉色往正院來瞧了一眼,看顧夫人臉上不對勁,剛要寬慰兩句,哪料書房的小廝已經找了過來,溫二爺隻得勉強勸了顧夫人一句,匆匆去了書房。
溫國公發了一通脾氣,這會兒火氣倒是小了些,先前被衝昏的頭腦總算也清醒了幾分,知道自己做得太過,不該對著嫡妻動手,見溫二爺從正院過來,便順著問了一句:“你母親可還好?”
溫二爺聽見這聲問,總算鬆了口氣,笑著回道:“這會兒在屋裏坐著,倒是看不出什麽來,就是臉色有些悲戚。”頓了頓,見溫國公沒動怒,方問道。“父親這是從哪兒受了氣?怎麽回來就這麽大陣仗?”
溫國公麵色又沉了下來,十分不虞地點著溫二爺罵道:“長輩的事是你能問的?”
溫二爺縮了縮脖子,往後頭退了退。忙擺著手勸道:“父親就別動氣了,您先歇一歇吧。叫兒子來,總得有正經事吩咐,兒子聽著就是。不過領差事就算了,這會兒外頭鬧騰的很,誰都搶著邀頭功,我可不去受那份罪!”
溫國公鐵青著臉瞪了溫二爺一眼,手指點著溫二爺。卻沒嗬斥,心裏頭卻也慢慢動了點別的心思,想了片刻,方讓溫二爺在椅子上坐了。沉聲囑咐道:“西寧王府這幾天都沒動靜,你去王府看看,到底出了什麽事。”
“還能有什麽事兒?”溫二爺登時瞪大了眼睛跳起來,隨後猛地意識到不對,又漲紅著臉將嘴巴的話咽了下去。反而改口問道,“父親沒聽外頭的傳言?先前城門口好大的陣仗,京郊附近的百姓都看著呢,說起來嚇人得很,外頭傳言是……咳咳。聖上為了誅殺功臣,這功臣說哪家的都有。說得最多的就是盧家。先前我還不信,前天去西寧王府一問,門房的頭子不讓進門,都說主子們不見人。我就覺得這事兒肯定蹊蹺,就讓人悄悄打聽了,果真西寧王府一直有人看著……”
“你怎麽不早說?”溫國公倒豎著眉頭,臉上的贅肉皺到了一處,惱怒地點著溫二爺,深吸了口氣,將胸口那點怒火又壓了下去,“還有什麽?”
“還有什麽?”溫二爺不明所以地看了眼溫國公,隨後咳道,“沒了。我又不敢翻牆進去。該不會是真被……”溫二爺嗆了一聲,隨後又歎了口氣,“好在妹夫年前就離了王府,就是不知道妹妹在王府裏好不好……”
溫國公下意識地要訓斥,話到了嘴邊又猛地變了臉色,隨後又狐疑地盯了溫二爺一眼,一時皺起眉來。盧漢廣向來狡猾,盧家人重武,身邊怎麽的也會有個護衛,還不至於這麽悄無聲息地被殺了。但是朝廷又發了話,說是聖上密旨派盧俊昭去北邊了,若是盧家人真死了,顧忌著流言,這倒是個嫁禍北燕的好法子。
溫國公一時想出了神,卻半天沒理出頭緒來。
結果第二天,溫國公的疑問就被解開了——盧俊昭的第二封折子遞到了朝廷,直接由衛國公遞上去的。
折子的內容簡而言之就三件事。一是北燕入侵,平梁府駐軍少了點,盧家大軍要往平梁府駐軍;二是家裏媳婦有了身孕,因此接了西寧王夫婦去北邊含飴弄孫;三嘛,自然是抱怨,比較含蓄,多多少少說了城門口一事,表示情況緊急不得不忘北邊趕,卻偏偏受了阻攔。朝廷想把北邊拱手讓給北燕,盧家人卻不能應,北邊的百姓也不能應。既然皇家放棄了北邊,那盧家就勉為其難守著北邊,連帶著平梁府也守了,總得給百姓一個安穩。
這話說得有些不客氣,卻直指朝廷不作為,皇家容不下功臣,隱隱還透著對城門口一事的憤怒。
這份折子遞到朝廷的同時,在外頭百姓間也傳開了,各處茶樓裏的說書人唾沫橫飛地說著城門口動亂的始末,百姓中頓時炸開了鍋。
早朝剛過,溫國公這回卻暗自有些得意了,盧俊昭這份折子,就是他再傻,也能聽出一分弦外之音來。西寧王府早空了,人都去了北邊。
盧家要自立,那就跟皇帝差不多。盧家如今的治地,加上平梁府,那就是半個大秦,更何況盧漢廣跟南僵還有那麽點關係——這麽一想,北邊倒比京城好。他女兒是盧家的世子妃,日後就是北地的主子,他溫家人怎麽也能得些好處。
溫國公誌得意滿地回了國公府,思忖片刻,便叫了溫二爺來,一陣囑咐。
“去北邊?”溫二爺驚得跳了起來,連連擺手不幹,“北邊天寒地凍,要吃的沒吃的要玩的沒玩的,還不如去南邊。父親您可別逼我了,我就是去了也沒用。”
溫國公的臉色驟然沉了下來,語氣冷硬,不容置疑:“就這麽定了!你跟你母親去北邊,先去見見你妹妹,讓你妹夫給你找個差使。”
溫二爺唉了一聲,頗有些鬱悶地摸了摸臉,見溫國公一臉怒氣,根本不容人辯駁,隻得點著頭應了,再說,他也確實想去看看妹妹妹夫,誰知道當時傷著了沒有,哎,他這一肚子疑惑,還得去問問妹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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鬆一口氣,總算寫完了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