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八章 草原

梁王眉頭緊擰,麵色遲疑不定,良久才低歎一聲將齊先生扶了起來。

“先生大才,跟著本王,確實委屈先生了。”

“能跟著王爺,是在下的福氣。”齊先生忙朝梁王行了一禮,低聲歎道,“在下狂妄,若不是王爺收留……哎,在下隻盼著王爺好,還請王爺早下決斷。”

梁王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

隔天晚間,在上京城燈火燦爛人來人往的熱鬧中,譚掌櫃乘著馬車從一條僻靜的小巷路過,梁王府幕僚齊先生在巷子裏上了車,略待了一陣,又告辭離去。譚掌櫃的馬車軲轆軲轆繼續往前駛去。

正月初九,剛到辰時,天色還有些昏暗,上京城的守門兵衛打著哈欠到城門口換了崗,厚重的城門被慢慢推開了。

一輛馬車從街道上慢慢駛了過來,守衛微半睜眼睛打瞌睡,也不盤查,直接放了行。

馬車沿著上京城城外的小道疾馳而過。下了幾天的雪已經停歇,隻漫天蓋地還是白茫茫的一片,雪風吹得人手腳發寒。車廂裏,譚掌櫃親自給安掌櫃倒了杯熱茶,麵色憂慮地看著安掌櫃勸道:“這上京城隻怕也要亂了,你真不跟我一道回去?”

安掌櫃笑著搖了搖頭,臉上帶著幾分感慨,“好容易才在這邊站穩了腳跟,我一走,前頭費的那番功夫豈不都白費了?再者,姑娘那頭也須得著這邊的消息,我在這邊時日久,認識的人也不少,我身子還硬朗,總能再替姑娘跑幾年路。”

“姑娘就是不放心你。”譚掌櫃皺起眉頭歎了口氣,“這一趟我過來。一來是給梁王傳個話,二來,也是讓你回隴川府。姑娘說了,這些事兒,咱們隻能盡人事聽天命。這打仗的事兒,哎。誰也說不清,咱們隻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就行。別的,隻能交給外頭的將士們了。姑娘還讓我好好勸勸你……”

“我知道,姑娘像老太爺,也像老夫人。”安掌櫃笑著點著頭,臉上帶了幾分感慨和回憶。“若不是老太爺當年撿了我,我也不能有今天。我如今兒女雙全,大郎也說了親。我一個孤家寡人在這兒,怕什麽?不過是一條老命,我這輩子也活得值了。”

譚掌櫃張了張口。有些哭笑不得地看著安掌櫃,卻不知道從何勸起了。

反倒是安掌櫃看譚掌櫃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自己先笑了起來。“譚老哥放心。我又不是非趕著去送命的,我先前跟著老太爺,後來跟著老夫人,前幾年又跟了姑娘,這生意做得久了,眼裏見識也有幾分,該走的時候我知道走。還請譚老哥回去跟姑娘說一聲,我一切都好。讓姑娘別擔心。若是這邊有消息,我就走備用的暗線送過去。”

譚掌櫃苦笑著點了點頭。

辰時三刻,馬車駛出上京城二十多裏多裏遠,在一片冰雪覆蓋的林子外頭停了下來。譚掌櫃下了馬車,同安掌櫃一時相對無言,兩人都是一臉感慨,彼此告了辭。譚掌櫃登上早停在林子外頭的馬車,駕車的小廝朝安掌櫃拱了拱手,揚鞭駕車越行越遠。

安掌櫃站在馬車邊上,微眯著眼睛看著越來越小的馬車。臉上的笑意早已不見,隻靜靜地看著遠處仿佛出了神,良久才自嘲地笑了一聲,轉身吩咐駕車的心腹小廝回城。

元江一帶的風雪也停歇了下來,隻是天氣仍舊寒冷,偶爾有寒風打著圈兒轉過天河城,仍舊割得人臉疼。

草原八部的駐軍就在天河城的另一頭,與北燕駐軍隔江而望,相隔三四十裏的距離,騎馬奔襲,也不過是半個時辰的路途。

唯蒙草原的大帳中,唯蒙可汗正哈哈笑著同幕僚秦先生議論著今兒一早從天河城那邊的商人口裏得到的信。

“……大秦的皇帝老兒熬不住了?聽說那些個沒用的文官還在吵著立太子。嗯,這消息還有幾分可信。哼,大秦人向來不如草原猛士勇猛,那皇帝老兒更是體弱,隻怕連個小姑娘都撂不到。他也該活夠了,死了更好!也趁了本漢的意!”

唯蒙可汗聲音十分洪亮地笑著,拎起桌邊的酒袋子灌了一口烈酒,抬手一抹臉,將那酒袋子朝對麵坐著的一個裹著厚厚的貂皮裘衣,麵容瘦弱,眉宇間隱著幾分病色和愁容的中年男子扔了過去。

“秦先生也太過瘦弱了,該多喝幾口烈酒!”

秦先生忙伸手接了過來,還沒拿穩,又猛地變了臉色,一聲一聲地咳了起來。這聲音不大,卻明顯帶著些隱忍和難受。

唯蒙可汗不自覺地皺了皺眉,看著秦先生無奈地搖了搖頭,“哎,先生可真不像我草原男兒,一到冬天就怕冷,先生趕緊喝口酒暖暖身子,一會兒讓阿巫替你看看。”

說著又揚聲叫了外頭候著的兒郎再將大帳燒得暖些。

秦先生勉強笑著擺了擺手,“多謝大汗好意。我這身子早年虧了,這會兒也沒辦法,好在可汗不嫌棄我,還能勉強出個主意。”說著又趕緊將那酒袋子遞給了唯蒙可汗,眉頭微微皺起,眼裏帶了幾分沉思,“這個新年,大秦的消息可有不少,自從盧俊昭離了隴川府,這消息就一波一波地傳過來,怕就怕這是大秦示敵以弱的計策。”

唯蒙可汗目光微閃,眼裏極快地劃過一抹沉思,隨後接了酒袋子,一手拍著秦先生的肩膀笑道:“先生就是太過謹慎了!我草原男兒可不講究這麽多!誰要不服,直接打過去!能贏得了草原猛士,那本漢也敬他是條好漢!說起來,本漢倒是聽佩服盧家人。那個盧俊昭,本漢幾年前就見過一回,哈哈,能徒手撂倒三個猛士,那時候他還是個小犢子,如今本漢倒是想見識見識他領兵的本事到底如何!”

“大汗想帶著草原猛士奔襲隴川府?”秦先生地麵色嚴肅了幾分。略顯秀氣和文弱的臉上蒙上了一層凝重和沉思,語氣卻十分平穩,聽不出半點波動來。

唯蒙可汗眉頭微微動了動,隨即哈哈笑道:“怎麽,先生以為,不妥?”

“現在還不好說。也不能說完全不妥。”秦先生不緊不慢地喝了口熱茶,皺起地眉頭這才鬆了些,“大汗有如此想法也在情理之中。不過北燕那頭,大汗可有消息?”

唯蒙可汗臉上的笑意滯了滯,眼裏突然亮了起來,拍著桌子哈哈大笑:“還是先生想得周到。先生提醒得是。那尉遲老兒還守在天河城呢!本汗確實得防著那老兒的後手。不過先生放心,去年北燕把尋城割讓給大秦,尉遲老兒早就憋了一股氣,這會兒隻怕已經想著要往隴川府打了!這倒正好,兩頭夾擊。不說全攻下來,至少能趁著盧家沒反應過來拿下半個隴川府。隴川府那頭可還有個大草原,哼,當年盧漢廣那老狐狸從本汗手裏奪了過去,本汗就讓他連本帶利吐出來!”

秦先生麵色蒼白而平靜,眸光幽深,仿佛是古井深潭一般,讓人看不透也猜不透。

“大汗是想僅僅帶著唯蒙草原上的兒郎去出戰,還是集合八部的兵力?”秦先生的聲音不大,且十分平和。卻問得唯蒙可汗臉色突然變了變。

“先生這話何意?”唯蒙可汗一把扔下酒袋子,目光直直地盯著秦先生,如草原上的膺隼一般犀利。

秦先生迎著唯蒙可汗的目光笑了笑,蒼白的臉上有了幾分血色,不緊不慢地呷了口熱茶,手指捏著細瓷茶杯微微轉了轉,沉吟片刻,低聲笑道:“我就是有些糊塗,大汗也知道,我這人想得多。又喜歡把事情往壞處想。方才聽大汗的打算,是想著同北燕大軍一道進攻隴川府,我才有了幾分疑慮。先不說尉遲將軍是否會放著草原八部不管去進攻隴川府,就說說其他七部的猛士,隻怕都少不了顧忌,大汗若想出動八部的兵力,也並非易事。”

“先生有話不妨直說,”唯蒙可汗眉頭皺起,有些不耐地打斷了秦先生的話,臉上明顯隱著幾分不虞,“你們這些文人,彎彎繞繞地,最讓人厭煩!”

秦先生也不惱,隻是輕聲笑了笑,眉間帶著三分自嘲七分坦然,“也好,大汗是草原男兒,心胸廣闊,我也不繞彎子了。依我看,大汗的想法是好,可不可行,且極有可能得不償失,損了唯蒙草原的根本。草原兒郎雖勇猛,可也抵不過千軍萬馬。還請大汗三思而後行。”

“先生這話倒是真不客氣!”唯蒙可汗目光冷冷地盯著秦先生,語氣淩然地冷哼了一聲,“本汗姑且就聽聽你怎麽說!”

“大汗仁慈,”秦先生朝唯蒙可汗笑了笑,手指摩挲著杯沿,那杯子裏的茶已涼了一半,秦先生卻仿佛沒有察覺到一般,又輕輕呷了一口,語氣不緊不慢地解釋起來,“唯蒙草原地勢靠南,臨近隴川府,且又在天河邊上。大汗所說的隴川府的大草原,也僅跟唯蒙草原毗鄰,跟其他七部地草原卻沒有半點接壤之處。僅從地域上看,進攻隴川府,若事成,得利最多的就是唯蒙草原。大汗以為,其餘七部憑什麽去拚命?若是萬一,事不成,首當其衝的,也是唯蒙草原,盧家人做事向來恩怨分明睚眥必報,這一場若是緩過了氣,隻怕首先要打的就是唯蒙草原。草原兒郎雖勇猛,可也經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征戰。”

“再者,就算大汗許之以利,曉之以情說動了其餘七部,可大汗能保證這七部的人不會趁虛而入直接攻入唯蒙草原?若是大汗隻領著唯蒙草原的猛士去襲擊隴川府,隻怕更要防著其餘七部反叛。再退一步,就算大汗跟北燕大軍合力,成功拿下了隴川府,將其並入了唯蒙草原,也順利安撫了其餘七部的人。但是之後呢?以大汗對尉遲將軍的了解,大汗以為尉遲將軍收了隴川府之後就不再盯著草原了?打仗講究的是士氣,尉遲將軍向來善於因勢而利,若是一鼓作氣直接帶著人往唯蒙草原進攻,再加上盧家的反撲,大汗以為唯蒙草原能抵擋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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