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百三十七章 螳螂捕蟬

書房裏燒著地龍,葉天明一身葛布粗衣,正站在桌前臨著字,臉色平和而寧靜。

葉盛南揮退小廝,一腳跨進了書房。見老父氣定神閑地運筆,臉上的怒意微微斂了斂,放輕腳步走上前去,在桌子的一頭站定了,遲疑著開口道:“父親可聽說了早朝的事兒?這事兒,給四皇子和魏家姑娘賜婚這事兒,聖上先前也沒透個話。父親看,聖上對咱們葉家是不是……”

話沒說完,葉天明目光陡然一變,淩烈而狠厲地射向葉盛南。葉盛南猛地住了口,嘴裏的話又生生咽了回去,隻眉間卻仍舊浮著些擔憂和煩躁。

葉天明收回目光,仿佛先前的淩厲隻是錯覺一般,又恢複了剛才那副慈善平和卻充滿生機的老頭子模樣,一邊換了隻毛筆,一邊語氣淡然地開了口,聲音不急不慢,讓人聽不出幾分喜怒來。

“聖意豈是他人能隨意揣測的?葉家是臣子,聖上說的,遵從就是。聖上沒說,那就是葉家不該知道。”

“父親教訓得是,是兒子想叉了。”葉盛南忙點頭認了錯,頓了頓,又擰起眉頭,欲言又止地望了葉天明一眼。

葉天明沒理會葉盛南,手上毛筆沾了墨,運筆如風,一連串動作行雲流水,極快地寫完了一幅字,這才丟下毛筆,取過一旁的濕帕子擦了手,語氣平靜地點著葉盛南訓道:“有事就說!”

葉盛南瞥見老父寫了“螳螂捕蟬”四字,眼皮微微跳了跳,心頭一淩。麵色也不怎麽好,緊皺著眉頭回話道:“兒子才剛聽說,三弟似乎帶了不少兵進京。這消息雖做不得準,可到底於葉家不好。聖上向來忌諱臣子過於自主,又是在這樣的關頭,若是因此對葉家起了猜忌,兒子擔心……”

葉盛南臉色發愁地歎了口氣,餘光瞄著葉天明的臉色。遲疑著建議道:“這樣的傳言也不知是怎麽傳出來的,三弟那兒,要不兒子去問問?”

“不用!”葉天明的臉色驟然暗了下來,聲音不高,卻明顯透著股不悅,“你這消息是從哪兒得來的?”

葉盛南眼眶微微縮了縮,麵上僵硬了片刻。眼裏極快地閃過一絲憤恨和惱怒。

“是謝遠那頭遞過來的消息,說是聽到西山大營有人議論。這是大事,弄不好就落了把柄在別人手裏。兒子心裏不踏實,又拿不定主意,這才緊著過來跟父親討個主意。”

書房裏有片刻的寧靜,葉天明麵無表情地盯著葉盛南,眼裏晦暗不明。仿佛是古井深潭一般,讓人根本看不見底,隻覺得心裏滲得發慌。

葉盛南心頭一悸,脊背上泛起一層寒意,直覺不好。腦子裏一翁,還未想得明白,便聽老父語氣冰冷地問道:“你讓人去探西山大營了?”這聲音不急不緩,卻隱隱透著股駭人的殺氣,仿佛是出鞘的利劍一般,寒光四射。讓人不寒而栗。

“兒子……”葉盛南心頭一凸,額頭上滲出一層冷汗來,手腳僵硬著,隻覺得渾身涼了半截,心裏一陣一陣發虛,背後冷汗涔涔,先前明明到了口邊的話卻仿佛黏在了嘴裏一般,就是吐不出來。這麽一遲疑。腦子裏一陣發蒙,根本想不起來該說什麽。

葉天明眉頭皺了起來,眼裏掠過一絲失望和惱怒,良久才閉了眼睛壓下已經漫到胸口的那層怒氣。聲音疲憊而無力地吩咐道:“謝遠是個好苗子,這是下不為例,就讓他回南邊好生曆練曆練。”

葉盛南嗖的一下抬起頭,滿臉的震驚可不可置信,這震驚之中又夾雜著些許不甘和憤怒。見葉天明目光淩厲地看了過來,葉盛南勉強收斂了臉上的恨意,深吸了口氣,麵容僵硬地反對道:“謝遠一直替葉家辦事,父親這般打發他去南邊,隻怕易讓人寒心。”

“你閉嘴!”葉天明臉上明顯隱著怒氣和不耐,“你記著,西山大營是禁忌,趁早把人都給我收回來!謝遠做錯了事,不去南邊就讓他自己照規矩領罰,讓他自己選!我讓南川跟著你!”

葉盛南麵色鐵青,臉上錯愕和怒氣都浮了上來,直直地盯著葉天明,一字一頓地諷刺道道:“父親不讓兒子插手西山大營,卻讓三弟帶著兵丁過去?三弟是您兒子,我也是!他是庶子,我是嫡子!難不成父親百年之後把葉家交道一個青樓女伎的兒子手裏?”

“放肆!”葉天明盛怒,眼裏冒著火,額上青筋突出,掄起胳膊一巴掌甩了過去。

葉盛南不躲不避,硬生生挨了一掌。隻聽地啪的一聲,葉盛南耳朵裏一翁,眼前有些模糊,連腦袋也一直發沉。

話既然說出了口,後悔畏懼也無用,不過刹那的心顫,葉盛南心裏便被另一陣扭曲的暢快和憤怒填滿了。他忍了葉盛英這麽多年,早就受夠了!

被葉天明淩厲的眼神盯著,葉盛南卻生出一股膽氣來,與先前小心謹慎簡直是判若兩人,目光直直地盯著葉天明,眼裏的憤恨和嘲諷半點都沒掩飾。

“這麽多年在南邊,父親對三弟盡心培養。對我可曾用過心?在父親眼裏,我這個嫡子的分量隻怕還趕不上葉盛英一句話!兒子是愚鈍,可還沒蠢到萬事不知的地步!葉盛英想巴著四皇子,嗬,還帶了人進京,真是好盤算!父親說過,葉家不該參合到皇室的爭鬥中去,得留些底,讓我回絕了三皇子,如今卻任憑葉盛英跟誌大才疏的四皇子往來。父親太過偏心了!”

葉天明氣得腦袋嗡嗡直響,抬手一個耳刮子就要扇過去,手揮到半空又硬生生地停住了,隻胡子顫抖著,麵色鐵青地瞪著葉盛南。久久說不出話來。

與葉盛南差不多同時收到葉盛英極有可能將幾千精兵安插在西山大營附近的消息還有幾位皇子。

一連兩個壞消息,大皇子麵色陰沉,連對著府上懷孕的溫側妃也沒有好臉色。皇子府眾人膽戰心驚地瞄著主子爺的臉色,誰也沒敢上前一步。大皇子鐵青著臉踢翻了書房裏的書架子,轉身就讓人備車往顧府去了。

二皇子則緊擰著眉頭去了正院二皇子妃屋裏,遣散了下人,夫妻兩個在屋子裏待了不過一刻鍾,二皇子就陰寒著臉一腳踹開門出了正院。正屋裏隱隱約約還能聽見二皇子妃壓抑的哭聲。屋子外頭伺候的眾人一個個屏氣凝神,一時都沒敢進屋。

三皇子府上倒是一派寧靜——三皇子從早朝過了就沒回過皇子府,而是一路去了陳府。

西山大營裏,北風呼嘯得厲害,鄭安正擰著眉頭在大帳中來回踱著步子,踱兩步又停一步,吸一口氣。隨後又走兩步,停下來,狠狠地一腳踢在茶幾上。

鄭安四十來歲,長得虎背熊腰人高馬大,麵容也偏於粗狂,咋一看倒十分像北燕人。眼神真跟個黑熊似的,黑黝黝的讓人看著渾身打顫。身上透著股將帥的威嚴氣息。

此刻,這位虎翼軍統領卻有些心神不齊,眉毛都擰到了一起。手裏捏著個小紙片,背在背後,繞著大帳走了好幾圈,最後突然頓住腳步,黑熊似的眼睛裏閃過一絲淩厲和果決,將手裏的小紙片微微一擰,投入了炭盆裏。

京城的天又陰了下來,黑沉沉的。又昏又暗,讓人倍覺沉悶和壓抑。經年的老農便皺著眉頭感慨,這是又要下大雪的征兆了,隻怕還是不小的暴風雪。開春前的暴風雪向來比冬日裏更冷,不知道又要凍死多少人!

果然,傍晚,天空就開始飄起了鵝毛大雪,淩烈的寒風仿佛是從天而降。不過片刻,便呼嘯著打著圈兒,卷過了京城裏地大街小巷。冰渣雪末被裹在風裏,一直往脖子裏鑽。仿佛帶了利刃一般直直地往人臉上刮,又凍又疼,吹得人直打哆嗦。

街上地小販早早地收了攤,裹著厚厚的大棉襖,頭縮在衣服裏,頂著寒風一步一步往回走,不多時,臨街的店鋪也前前後後熄燈關門。夜色籠罩下來,京城裏又是一番冷寂。

西寧王府這會兒也是一片冷寂,幾位主子麵色都不怎麽好,連帶著府裏的丫頭小廝們也提心吊膽,小心翼翼地生怕一個不慎就被發落了。

酉時,盧俊昭從外頭回來,在側門下了馬,將韁繩扔給門房頭子,板著臉進了正院。一腳踹開了書房的門。

院子外頭地小廝提著的心也跟著抖了抖,都下意識地退得遠了些。

西寧王豎著眉頭跳起來,指著盧俊昭的鼻子恨罵了一聲:“兔崽子!”

見盧俊昭臉色不對,西寧王剛到嘴邊的話又轉了個彎兒溜了回去,眉頭挑起,冷哼起來:“有動靜了?”

盧俊昭嗯了一聲,嘴角扯了扯,露出絲嘲諷的笑意來:“大皇子往西山大營遞了信。葉盛南接了三皇子的話。加上葉盛英和虎翼軍都司鄭泰和,四個皇子都湊齊了。”

“熱鬧熱鬧,正好。”西寧王眼裏冒著精光,搖著頭邊笑邊倒在了椅子上,慢條斯理地倒了杯熱茶,十分閑散地抿了口。“回頭再加把柴,讓這火燒旺點。”

盧俊昭眉頭動了動,沉著臉點了點頭。“我讓人往顧家遞個信,就說西寧王府對四皇子立太子樂見其成。聖上病重的消息也給幾位皇子遞過去。”

大皇子占了個長子,先前又是魏相和顧相兩位首輔在後頭撐著,原本就比別人要多幾分底氣。如今魏相和葉盛英跟四皇子走得近,大皇子心裏隻怕不舒坦。再加一把火,幾位皇子這臉也該撕破了!

西寧王笑眯眯地動了動眉頭,十分愜意地搖著頭哼起了曲兒,語氣十分隨意地咳道:“你媳婦好像送了信回來,朱二還在外頭候著。”

盧俊昭聞言眼裏有片刻的怔愣,隨即眼角瞬間柔軟了下來,也顧不得跟西寧王較勁,一腳踹開門,喊了朱二進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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