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九章 父母心

“韓四爺學問好,人又好親近,性子也爽朗。先前本來在各地遊曆,前頭才跟著爺和夫人一處過來的。夫人還笑過韓四爺,若不是看他年紀小,還想讓他教兩個學生呢。韓四爺這幾日剛回來,也得閑,先前聽夫人說起您家二郎的事,還說想見一見呢。”

韓四爺?盧平心裏驀地一震,想起先前在盧俊昭書房裏見到的年輕人,又想起小兒子盧進言黑亮的眼眸和少年人的意氣風發,心裏翻湧著,百般滋味,最後卻都歸於了沉寂,麵上還是先前那副溫和的笑意。

“多謝你跑一趟。爺和夫人……”盧平眼裏目光沉靜無波,聲音卻鮮見地頓了頓,隨後歎了口氣,竟笑了起來。有感歎有心服有自嘲,複雜難言,最終都歸於一聲綿長的歎氣。“這是爺和夫人恩典,也是二郎的福分,我跟你一道回去……”

未等盧平說完,長壽忙齜牙咧嘴拍開了一道冰風卷起來吹進領口裏的雪花,一邊躲著風一邊揮手,嘿嘿笑道:“不用不用。爺說了,這天寒地凍的,可別讓大管事來回跑。這年節下事情也多,大管事回家定有不少事兒——哎,這風也太滲人了!”長壽打了個哆嗦,忙跟盧平告了辭,“話我也帶到了,大管事請回吧。我這兒也走了,這風吹得人都站不住!”

“多謝你,你坐這馬車回去吧?”盧平聲音溫和,笑容裏帶著些長輩看小輩的慈愛。

“這哪使得?我皮糙肉厚,就這麽一段路。也要不了多久,大管事慢走,我就不送了。”長壽縮了縮脖子,臉上笑得隻見牙不見眼。一邊擺手一邊翻身上了馬,不等盧平再出聲,將頭裹進鬥篷裏,揚起馬鞭駕著馬順著積雪很薄的街道一路又跑了回去。

冷冷清清的街道上,行人罕見,四周的店鋪都關了門,偶爾有兩三家酒樓還聽得見些許人聲,可被寒風一吹,便飄飄散散的,不成聲了。

盧平的馬車孤零零地擺在空曠的街道上。外頭趕車的小廝被風吹得眯起了眼。忙一個哆嗦將帽子拉了拉。又搓了搓手。

車廂裏,厚重的簾子擋去了外頭大半的光,盧平的臉在昏暗中顯得有些模糊。偶爾有風卷起車簾子呼啦呼啦地一陣搖擺。外頭的亮光透了進來,車廂裏忽明忽暗,盧平臉上也是光影變化,看不清情緒。良久才聽得盧平深吸了一口氣,吩咐趕車的小廝駕車走了。

盧成安和盧進言在屋子裏相對而坐,盧進言黑黝黝的眼珠子一動不動地盯著盧成安,直盯得盧成安無處遁形,忙擺手咳道:“二爺找父親,也不過是問些生意上的事。你問這麽多幹什麽?父親在北邊管了近二十年的生意,難不成還不知道輕重?”

盧進言的眼珠子轉了轉。眼底一片明亮,看得人有些晃眼。

“父親前頭不是說,是交賬給二少夫人?二爺是外頭男子,怎麽管這生意的事?再有,大哥也別蒙我,我雖沒管過生意,但也不是恁事不知。十幾個大掌櫃手裏的賬,半天不到就對完帳了?父親回來,那臉色就不對!還說二少夫人心急了些……父親先前是不是沒想著把生意交給二少夫人?或者,是看不上……”

“好了好了,”盧成安煩躁地揉了揉額頭,被自家弟弟這一連竄的發問問得有些發毛,蹙著眉頭語氣略帶了幾分嚴厲,輕喝道,“等父親回來了再說。”

這個弟弟自小聰慧伶俐,讀書上頭極有天分,性子又開朗,隻是到底年起小些,說話也少了幾分顧忌。

盧成安正煩躁地吐著悶氣,卻見盧進言眼前一亮,笑著站起了身。

“父親回來了。”

盧成安忙嘩的一下站了起來,奔出去迎了盧平進屋,親手服侍盧平解了鬥篷,又讓人奉了熱茶上來。

不同於先前讓人心慌的沉寂,盧平臉上的笑意輕了些,平靜而輕柔,目光慈愛地看著兩個兒子,語氣溫和地笑道:“怎麽還在這兒?大郎那頭的賬冊備好了沒有?”

盧成安動作頓了頓,臉上的笑意僵了僵,隨即忙應道:“兒子這就讓掌櫃們重新理一理。”

“你親自去看看,要仔細些,不能有馬虎,也不用刻意粉飾。這賬冊,得趕在臘八前交了。”盧平聲音平和,點著頭吩咐了盧成安。

盧成安心頭一淩,臉上平靜,眼底卻藏著些疑惑和不解,卻未細問,隻答應著退了出去。

見盧成安走了,盧進言黑亮的眼珠子又轉到了盧平身上。

“父親有話跟我說?”

盧平臉上的笑意深了一分,看著小兒子,眼裏有期待也有欣慰。

“嗯,你大哥腦子不如你轉得快。哎,他像我……你就很好。”不同於先前的頹然和落寞,這感慨雖有些自嘲,但聲音裏明顯透著些愉悅和欣慰。

盧進言愣了愣神,剛要開口說話,又聽盧平聲音溫和地開了口:“你先前說想到北邊各處去遊曆?”

“是。”到底是少年人,一聽這話,盧進言眼底瞬間亮了一分,眉間神采奕奕,“先生說隻有看過了萬裏山河才能真正胸有丘壑,才能知道世間到底是個什麽樣,不用拘泥於聖人之言,而是自己去想去看。兒子想著,我也沒出過遠門,倒不如現在北地各處看一看。先前聽說永安城那邊也建了書院,連城那頭還有海船,還有尋城……兒子都想去看看。”

盧平點了點頭,臉上笑容溫暖而寬容,極有耐心地聽盧進言神采飛揚地說著,末了才突然出聲笑道:“我今兒在二爺那兒見到一個年輕人,是定安城韓家的少爺。排行第四,聽說從小就在南北遊曆。”

“是韓家四爺?”盧進言黑黝黝的眼眸中起了幾分興致和好奇,“我知道,渭源城和永安城的書院都有他的功勞。先生還讚過他。聽說他也不過弱冠?”

盧平看著盧進言眼裏的神采和讚歎,臉上的笑意漸漸深了起來,眼底卻多了一分堅定。

隔天一早,盧平帶著兩個兒子到了北榮院,神色恭敬地跟林晚和盧俊昭請了安。

恰巧韓四也在院子裏,盧進言眼眸黑亮,臉上帶著幾分崇拜和欣喜。韓四言語溫和,笑得如春風拂麵,沉穩又不是少年的活潑。不過一會兒,兩人便說到了一處。

盧成安驚訝地看著自家弟弟和韓四越說越得勁兒。自家弟弟那雙黑黝黝的眼珠子光彩流動。那神情裏的崇拜和歡喜。讓盧成安心裏突然覺得有些悵然,暗自歎了口氣。

林晚目光柔和地看著書房外頭幾個少年笑意飛揚的表情,聲音極輕地朝盧平感歎道:“這般少年神采。如初升旭日,日後可都是北地的財富。”

盧平臉上表情溫和,垂著手,十分恭敬地跟著笑道:“都是年輕人,日後小的也隻盼著兩個兒子能謹守本分。若能為二爺和二少夫人所用,更是他們的福分。”

林晚不置可否,動作輕慢地呷了口茶杯裏的牛乳。入口帶著些腥味,林晚眉頭不自覺地蹙了蹙,隨後撇了撇嘴,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

她怎麽連茶也不能多喝了?

盧俊昭見林晚蹙眉。眼裏閃過絲笑意,這笑意裏又浸著溫柔憐惜,伸手取過林晚手裏的茶杯,溫聲笑道:“一會兒讓人加些蜂蜜進去。”

盧平眼觀鼻鼻觀心,十分安靜地站在書房裏,眼簾微垂,遮住了眼底一閃而過的驚愕,隨後心思微動,眉頭微不可見地揚了揚,又飛快地恢複了平靜。

一直到午時,盧平才帶著兩個兒子從北榮院告了辭,大兒子盧成安麵色溫和而沉靜,亦步亦趨地跟在盧平身後。小兒子盧進言晶亮的眼眸中還帶著些意猶未盡,拉著盧成安說著話。

與此同時,在渭源城的另一頭,風雪覆蓋的小院子裏,不過一天時間,喬掌櫃家裏先前空寂寥落的院子裏便從新熱鬧了起來,隻這份熱鬧中卻夾雜著一絲讓人說不清道不明的煩躁和悶氣。

暖意融融的屋子裏,喬大掌櫃腆著肚子,發福的身子不停的地在屋子裏來回挪動著,麵上含著幾分怒氣和煩躁,好半天,門口吱呀一聲開了,一個人影閃了進來。

喬掌櫃頓住腳步,額上一凸,猛地一下,一腳踢在了腳邊的凳子上,那凳子來回晃了一圈,鐺的一聲倒在了地上。

才剛貓著腰進屋的人嚇得不自覺地顫了顫,隨後畏畏縮縮地喊了聲“爹”。

“你還知道我是你爹!”喬掌櫃滿臉怒氣,氣得麵色鐵青,也顧不得腳上的痛,一手指著門口處的兒子,劈頭蓋臉訓了下去,“你還知道回來?一天到晚正事不做出去鬼混,你翅膀硬了?我不是你爹!你給老子在這兒跪著!”

“爹——”喬大郎身子縮了縮,聲音顫顫巍巍的帶了幾分畏懼,隻眼珠子卻轉了轉,透著幾分精光,“我錯了。我就是出去逛了逛,沒惹事兒,真的,爹……再說,上回那事兒也不怪我,是那盛家那幾個小子——”

“閉嘴!”喬掌櫃氣得手指都打了顫,胸口的怒氣一股一股直往腦袋上冒,麵色漲得通紅,瞪著喬大郎,卻是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好半晌才泄了氣一般,頹然地放下了手,點著喬大郎喝道:“你給我跪著,這幾天也不用出去了。”

喬大郎急得瞪眼,剛要去抱喬掌櫃的腿,喬掌櫃卻轉身走了出去,吩咐外頭的小廝:“把門看好了。”

喬大郎長大了嘴巴,不可置信地瞪著喬掌櫃的背影,隨後坐在地上,有些不耐又不幹地撇了撇嘴,先前的微縮和恐懼也消失的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憤懣和冷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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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多數時候,父母對子女的愛護,總比我們想的要多很多。 牛奶以前就覺得老媽囉囉嗦嗦,恁事不懂,幫不上忙還指手畫腳。後來有一回看到老媽頭上的白頭發,哎,那感覺,也說不清,就是心酸……說多了,繼續碼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