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咒衣(五)

92:咒衣(五)

“顏姐姐,顏姐姐,你好狠的心啊,為什麽送我這樣一件衣服?你害得我到了這裏,你就過來陪我吧,過來陪我吧……”

阿娟慘白浮腫變形的軀體爬出船艙,歪歪扭扭的朝岸上走來。

顏芮站在中山街街道口,遙對著滾滾邕河,看著阿娟歪扭的身姿,心中泛起陣陣恐慌。

“為什麽跟著我?我什麽都沒做啊”

她拚命的想問明白:“不是我害的你,你為什麽要一直跟著我”

阿娟爬上了岸後,身體漸漸站直,可她再怎麽樣也站不直了,兩隻大腿僵硬得像兩根木頭,其中一根還崴了半截,一瘸一拐的邁開;兩隻手彎曲成奇怪的形狀,硬邦邦的連擺動也做不到,因此的她的速度很慢,像一隻巨大的爬行動物立直了雙腿,卻走的比原來還慢。

聽到顏芮的質問,她恐怖的動作頓了一頓,成90度直垂在胸口的頭顱慢慢抬起,一雙全是眼白的瞳孔泛射出深深的怨恨,直勾勾的盯著顏芮:

“你沒做什麽?顏姐姐,你不知道你織的那件衣服嗎?那是一件咒衣啊,是咒衣啊你織一隻袖子,就能腐一隻手,你織兩隻袖子,就能腐兩隻手,你送給我的織了一半的上衣,腐爛了我的整個胸腔……顏姐姐,你沒有打開我的胸腔看看嗎?裏麵已經成了什麽模樣,還說你沒有害我嗎?”

顏芮聽了,臉色刹白。她並不知道那件衣服具有那樣的作用,她隻知道那是以前她隔壁的一個大姐姐教她的,大姐姐織了好多套這樣的衣服,都送給了別人,就是沒織過給自己的。

“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顏芮搖頭,她不敢相信世界上居然會有這樣的事情,一件衣服就能害死一個人,而且那衣服還是自己親手織的。但是她知道,死去的人是不會說謊的。

阿娟的軀體又繼續行動起來,仍然是一腐一拐的,慢慢的,一步一步的走過來。這時候,她離開岸邊好遠了,顏芮透過她的躺體,發現船上,河底,竟然慢慢的爬出越來越多的黑影。每一個黑影都在重複著阿娟曾做過的動作,先是四肢著地,接著再慢慢站起,然後歪歪扭扭的擠成一團,一步步慢慢的朝著自己的方向走來。

“顏姐姐,你過來吧,過來陪陪我吧,這裏還有好多姐妹呢,顏姐姐,你不用害怕,很好玩的,來,來和我們一起吧……”阿娟伸出五指扭曲了的右手,朝顏芮發出熱情的邀請。

“不——”顏芮想逃,身子卻像被繩子結結實實的捆著,隻能眼看著死亡的噩運降臨到自己的身上。

“顏姐姐,來,如果你暫時還不想來的話,那你就繼續織衣服,送給肖明,送給阿金,阿牛,送給更多的人,三天以內,必須找到送出去的人,否則,我們就會來找你,找你加入我們,你是我們的人了,你跑不了的,跑不了的————”

顏芮就是在阿娟恐怖的笑聲中醒來的。此時正值中午,陽光最烈的時候。早上肖明見她醒來,安排妥當事宜之後,便去接應他的師父。顏芮無心上學,就在家裏休息,她不知道自己是何時趴在桌麵上睡著的,好像隻是打了一個盹的時間。而這個時間,卻讓她和阿娟來了一次勾心的交談。

顏芮猛的一下從櫈子上站起,走到一邊,從包包裏掏出手機,摁下一串號碼。

“喂,伯母你好,我是顏芮,請問萍姐姐在嗎……萍姐姐?”

“對不起……伯母,您節哀……順……”

手機從手心裏滑下,顏芮呆呆的望著前方,沒有焦距。

天剛擦黑,肖明就回來了。和他一起同行的,還有兩個人。

兩人皆是五十歲左右的婦人,皆是麵容肅穆,但其中一個比另一個的神情更深奧些。

“這位是我師父,袁大姑,這位是我師父的姊妹,袁二姑。”肖明依次給兩人介紹。

袁大姑是道姑,袁二姑混的卻是神婆的職位。

顏芮搞不懂這兩姊妹是什麽意思,不過看起來兩人都具有些法力。

肖明在袁大姑二姑在場時,話變得簡短了,人也嚴肅一些。

“師父在和我驅鬼時,需要二姑保護你不被發現。”他這樣解釋。

顏芮把中午做的夢說了,三人便一起來到她夢中所出現的邕河岸,顏芮站在夢中站立的位置,感到一陣陰寒直瘮心底。

“船泊口正是東北方向,既是鬼門的方向。你的夢也許正是它特意托給你的,今夜醜時它們一定會從這上岸。”袁大姑望著河岸口靜靜的說,見顏芮禁不住打了個冷戰,嘴唇泛白,身子顫顫發抖,又接著道:

“肖明道你是陰眼,有些話就不用我多說了。”

她指的是信與不信的問題,畢竟這個時代,有很多人視道術為迷信,否認著神鬼的存在。

顏芮蒼白著臉微微點頭,作夢的時候,她既知所夢不假,所以才會特別的害怕。

袁大姑沉吟著繼續說道:“咒衣是一種相傳了很久的咒術,一度在世間出現,又一度被我道中人殲滅。這種咒術最可怕的一點在於,這是一個不能破解的法術,它就像是一種可以累積的病毒,死去的亡魂聚集一起,不斷的擴大咒術的力量,而咒術本身,又可在人群中不斷的傳染,繁衍。直到人類全部滅亡,城市徹底淪為鬼城。

隻要有人學會了咒衣的編織方法,咒術就會被啟動。而咒術利用各種各樣的方法,使咒衣的編織技巧得以流傳人間。

咒衣利用的是人們恐懼死亡的心理,逼迫人們將噩運轉移,不斷的尋找新的受衣人,一旦織衣者找不到新的收受衣服的人,死亡將會直接降臨在織衣者的身上。

死去的無辜之人怨氣極深,所產生的邪惡力量又不斷的加強咒衣,咒衣的法術至今更是無人能解。唯一的遏止它的方法,就是在今夜,將已死的亡靈全部殲滅,將咒衣的圈點固定在你的身上,不再蔓延。”

袁大姑眼神鋒厲,她擔心顏芮怕死,急忙為他人編織出一件咒衣來,造成無辜人的死亡。這種眼神令人覺得無情而冷酷。顏芮又是何其無辜?她不讓顏芮轉移噩運,既是讓顏芮自己麵臨死亡。

肖明的神情微變,眉尖處抖了抖。但知師父的脾性,他不敢多言,隻是頗為擔憂的望了一眼顏芮。

顏芮巍巍顫抖的點頭,知道了咒衣的可怕之處,她斷不會為一已之私再編織衣服。

“那麽,今晚阿明和我一道滅鬼,二妹守護顏芮的安全,那些來不及被消滅的,一定會去找顏芮。”袁大姑沉著吩咐,她既已讓顏芮以身犯險,自己就會盡全力護她的周全。“記住,千萬要聽眾二妹的囑咐,否則,後果自負。”

晚上十時,中山街的人已經少了。

顏芮和肖明一道,將一直鎮守著這一帶的神龕請到了岸邊。神龕裏是一個慈眉善目的觀音佛像,或許是沾汙了些許晦氣,觀音微彎的唇變得似笑非笑,似乎正忍受環境的汙染。

袁二姑道:“觀音的力量變弱了,是因為正受到鬼氣的侵蝕,它一直鎮守著這條街區的平安,對居住在此地的人有保護意念,所以此次我們必須依靠它來保你周全。”

觀音是祈福平安的佛,並不俱有驅邪避凶。

“怎麽保我?”顏芮問。

袁二姑一邊示意顏芮擺好香燭,供品,一邊道:“它隻能保你不被惡鬼們看見,並不能保你不受侵害,所以到時,大姑們施法的時候,無論發生何時,你也要躲在神龕底下,不得出來,不能隨意擅動。一旦這裏的香燭滅了,或是酒水灑了,觀音的能量就會消失。”

顏芮定定的注視著香案上的燭火,酒杯,一遍遍的檢查它們放的是否平穩,牢固。

在顏芮與二姑忙著供奉神龕的時候,袁大姑與肖明也在底下忙活。

顏芮看見,袁大姑示意肖明將一杆長長的旗貼插在邕河岸邊的一處中心,那旗貼迎風飄揚,紅底黃圖在空中時隱時現,袁二姑告訴她,這是一枚關閉鬼門的旗幟,在旗幟啟動前,惡鬼們注意不到袁大姑與肖明的存在,一旦惡鬼全上岸了,旗幟就會半閉鬼門。屆時,戰鬥將被打響。

“記住,觀音會保你我平安,無論發生何事,他們戰況如何,你隻需要一動不動的呆在神龕底下”

醜時既是淩晨一點到…。顏芮不安的坐在神龕底下,看著肖明和袁大姑忙活的身影,煎熬的等待著時間的來臨。

她是陰眼,所以自小她就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因為能看到,所以她就對死亡特別的恐懼——這是一種對生死的敏感,對死亡的不忍和敬意。即使是已經死亡的靈魂,她也不忍心看到它們被殲滅,被再次死亡。但是這一次,她無法不逼迫自己直麵麵對,親眼看著被咒衣積攢起來的一個個亡魂惡鬼被消滅,因為它們不滅,就必須有人要繼續犧牲。

如果可以。

顏芮對自己說道,如果可以,不論她付出什麽,也一定不讓咒衣的法術再繼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