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三章 大道孤獨

不待梁宇繼續說下去,方文遠便插話,道:“不過,天無絕人之路,南國開始流傳一種說法。

說我飛伯宗弟子,持有秘法,可以在這黑色火焰中自由進出,所以,你們才會不惜代價,想要生擒飛伯宗弟子,以求走出南國的辦法。

我說的可對?”

本來低頭述言的梁宇,在聽到這句話之後,猛然抬頭,本來憋屈的而顯得微紅的雙目,頓時冒出精光,帶著一抹強烈的希冀,令人不敢直視。

激動的挪了挪身子,卻發現自己已經是階下囚,又心灰意冷起來。

不待他多言,方文遠又繼續說道:“你不必這麽看著我,這隻是我的猜測,看你的反應,我想,我的猜測是正確的!”

詩雨蝶心中一驚,她並不愚昧,從方文遠的話,到梁宇的反應,就已經坐實了方文遠的說話並非臆測。自此,她也明白了這幾年為何過的如此艱辛。

此刻,再次看向方文遠的時候,詩雨蝶也想不透徹了,這以往隻是覺得天資聰穎,修為不凡的方師兄,心中竟有如此溝壑。

礙於方才麵對仇敵,心緒難平,對於方文遠阻難時過激的反應,一時間,她到不好插話,隻能靜候方文遠問完。

“哼!”方文遠拂袖慍怒,道:“此番行徑,真是可笑,方某都覺得閣下腦子不夠用。這流言止於智者的道理,所言非虛,以閣下的蠢笨,倒是印證了這個道理。

也不細細評測,若是本宗弟子真有這自由出入黑色火焰的秘法,為何還要在這南疆中東躲西藏?為何要顛沛流離?”

經此一言,梁宇隻覺得脖子僵硬,緩緩的低下頭去,雙目變得黯淡無光。無言,哀歎,道:“事已至此,悔過又有何用!隻希望閣下信守承諾,給鄙人一個痛快!”

方文遠麵容冷峻,看不清喜怒,隻是漠然轉身,道:“方某承諾給你一個痛快,卻不會現在出手!待我師妹一解心中仇怨,再出手不遲!”

梁宇身體一顫,昂首道:“你!...你竟然也是這等奸詐宵小!”

他心裏清楚,此刻方文遠不肯將他痛快斬殺,交由其師妹來處置,免不了要受罪。既然生死已經注定,又何必平添痛楚。一時間,梁宇心頭憤恨不已。

腳步一頓,方文遠輕聲一笑,道:“奸詐?何來的奸詐?比起你當初算計本宗弟子的假仁慈,方某已經算是大義凜然!”

梁宇一愣,神色愈加黯然,心中已經有了計較,此刻的方文遠,比起當初的自己,雖然手段都不光明,可至少他會言語挑明,就算是做了一件不光彩的事情,也能坦然處之。

這恐怕就是區別吧。

略微一滯,方文遠露出笑臉,對著詩雨蝶輕聲道:“為兄已經問完了!師妹請便!”

說罷,竟然頭也不回的走出房門,一路下行至客棧前院,點了一壺酒,沒有絲毫插手的意思。

這一下,倒是令詩雨蝶心中有些惶恐,這往日的師兄師妹,在南疆之中,似乎隻剩下方文遠一人。今日魯莽行事,看其反應,似乎是對自己有些微詞。

這可如何是好,若是因為此事讓二人心中生出隔閡,豈不是枉費了方文遠將仇敵綁來的一番好意。

思來想去,這手刃仇敵的事情,倒是淡化了不少,本來想著要折磨一下梁宇二人,此刻也毫無心思。

又念及方文遠對梁宇的承諾,詩雨蝶此次沒有拖遝,上前將二人幹淨利落的殺了,毀屍滅跡之後,匆匆整理了儀容,循著方文遠端坐的酒桌,慢慢的走了出去。

爽朗一笑,方文遠叫小二沏了一壺茶,而後為詩雨蝶斟了一杯,輕輕推了過去,道:“處理完了?”

心思不寧的詩雨蝶,隻是略微頷首,有些局促的坐在對桌,不知如何開口。

悶了一口這小店劣酒,方文遠覺察詩雨蝶神色不妥,道:“師妹有心事?”

玉手捏著桌上的茶杯,詩雨蝶一時失神,半響,訝然一聲,方才作答:“沒什麽!”

似乎又覺得此言不妥,繼續道:“小妹是在想,這南疆之內,還有多少同門遺落!”

方文遠麵色一僵,雙目中帶著追憶與哀思,似乎想起了什麽,又灌了一碗酒,閉口不言。

詩雨蝶略顯倉促,愈發不知如何自處。有心想要撇開話題,心中卻一直對於當年的事情耿耿於懷,聽聞方文遠說起飛伯宗遷移而走,想來,方文遠當時就在宗門之內。

所以,心裏怎的也按捺不住,想要一問究竟。

見方文遠神色略有些好轉,詩雨蝶小心問道:“師兄說飛伯宗遷移而走,想必,當初師兄就在宗門,可為何不跟著宗門離去呢?”

方文遠目光一閃,精芒乍現,雖是如此,心中卻是明了,對於詩雨蝶來說,想要多了解一些當年的事情,也無可厚非。既然繞不開這個話題,索性就說出來吧。

於是,道:“因為我的師傅!”

“啊?”詩雨蝶有些驚訝,被此話勾起了興趣,心頭一熱,便忽視了方文遠的神色,追問道:“這麽說,嶽禮真人也在南國境內,不知他身在何處?還有,當初聽聞蘇師兄一行人早早出宗,隻是杳無音訊,難道他們也在南國?

或許也隻有這樣,嶽禮真人才會不願隨宗門離去,許是想要找回自己弟子!也...”

忽地,詩雨蝶意識到不妥了,但為時已晚。方文遠神色愴然,將酒杯擱置一邊,直接拿著酒壇猛灌。

轉眼,一壇酒被喝完,可他毫無言語之意,隻是嗬斥小二拿酒。

那正在繁忙中的小二,頓時心中一凜,以為又是一個酒鬼鬧事,不敢得罪,便趕忙去酒窖取酒。

在這個空檔裏,方文遠仿若失去了支撐,伏案喃語:“他們不會再出現了...不會再出現了...都不會再出現了。我隻恨自己無能,不能將他們解救...我恨..恨啊...”

麵對突然失態的方文遠,詩雨蝶有些茫然無措,看著那英俊的麵容,此刻盡是悲愴,心中也想起了當初那些生離死別,頓時莫名絞痛。

這些年,方文遠陪著嶽禮真人朝去晚歸,每日垂釣,看起來心境平和了不少,但隻是表麵而已。

他如何能夠割舍蘇羽、姚舞這樣的同門情誼?他與蘇晴的情,雖然被他強行斬斷,一旦再有其他情緒,就會心頭錘痛,可這不代表他忘了。

隻不過,那是時候還有嶽禮真人,還有師傅陪伴,但現在呢?幾乎一無所有了。

宗門在他修煉邪宗法術,肆意殺人的時候,就已經選擇了背棄。

從小到大的好友魏長貴,此刻也已經到了北漠,且不說中間隔著南疆與中土,就連這圍困南國的黑色火焰,他也沒有把握通過。

所以,天涯相隔。方文遠竟然發現,自己的身邊,已經沒有了一絲溫暖,顯得孤苦伶仃。

遇到詩雨蝶,他的內心也是激蕩的,甚至可以說是欣喜的。若非他一個人孤單慣了,勢必要跟詩雨蝶暢談。

現在被詩雨蝶提及舊事,他本以為可以一笑而過,心中巍然。直到此刻,他才發現,這悲憫哀思如決堤之水,一旦突破了,就再也攔不住。

舊友重逢,舊事重提,方文遠才意識到,詩雨蝶已經成了這掘開心中長堤的‘罪魁禍首’

這生意嘈雜,略下淩亂的酒館當中,方文遠伏案垂眉,滿麵愁容,心頭五味雜陳,雙目紅潤,強忍著悲涼。

他雖然是修士,可首先是一個人,一個完整的人,有血有肉,有心思,有情感的人。眼睜睜的看著師兄死去、師姐死去,甚至連摯愛之人也撒手人寰。

一向敬重的師尊,重傷不愈,垂暮鄉野,變作一抔黃土。

曾幾何時,他也想過,不要這般苟延而活,也隨斯人而逝。但是,一想到三大邪宗那些人,他心中就在泣血,若不將這些人手刃,就算是死,到了九泉之下,也沒有顏麵去見已逝的故人。

若非如此,他又何必把自己閉上絕路,獨上攬月閣對陣修為懸殊的桃樹妖呢?

若非如此,他又怎會在聽聞詩雨蝶遭遇之後,上門滅了養屍一宗呢?

隻因為,他想要更高的實力,不想讓自己身邊的人越來越少。

麵對這樣愁然的方文遠,詩雨蝶既感到陌生,也有幾分熟悉與感同身受。

雙目中含淚不發,摸著手中冰涼的茶杯,感受著其中冰冷的茶水。

這冰涼的溫度,似乎正在漸漸的侵襲著,那早就顆飽含風霜的心。

便是這樣,一個伏案垂眉,一個坐而難安,二人在這酒館中坐了整整一天,黃昏悄然降臨。

淡金色的餘暉從門外映來,照著詩雨蝶的麵容,照著方文遠的後背。

“小二!拿酒來!”

這一聲言語,在這小小的酒館中,這今天一天之內,叫響不知多少次。

那小二平日也搬酒,雙臂健碩著呢,可今天,卻是感覺到一陣酸痛。

而造成這一切的主人,就是那個自中午便落座的客人,他的身邊,已經擺了十幾個空壇,這還是小二抽空收走不少剩下的。

就連掌櫃,看的這也瞠目結舌,自問開酒館半生,卻從未見過如此豪飲之人。

“方師兄,莫要再喝了!”此言柔聲,頗有痛惜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