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長溪隻是看著他,等著他再說下文。

封殷沒有再說話,到一邊拿了衣服過來給她穿好,仔細的為她係上腰帶扣好暗扣。他啞著嗓子道:“別著涼了。”

“那你用自個兒身子給我暖好不好?”楚長溪踮起腳尖勾上封殷的脖子輕笑。

“陛下自重。”封殷垂下眼簾,看不清神情。

“阿殷,如果我死了,你會難過嗎?”楚長溪在他耳邊問。

“陛下說什麽話?”封殷心裏像是被刀紮了一般的疼了起來。

“如果長玖要你動手呢?你會殺了我嗎?”楚長溪輕笑。

封殷愕然,他後背的涼意慢慢爬滿了全身。

“你……”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我怎麽會不知道呢?阿殷,你會殺了我嗎?”楚長溪抬起頭看著封殷,她抱著近乎絕望的希望看著他,期盼他說一句不會。

封殷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隻是無聲地沉默著。

楚長溪懂了,她轉過身坐到了桌案前,低下頭把自己埋進了折子裏:“阿殷,你走吧。”

“陛下,是在趕微臣走嗎?”封殷臉上常年累月的冰層似乎碎了,積壓在心門之後的情感像是洪水一般要掙脫桎梏。

“你不在乎,又何必留下?朕求而不得二十年也該死心了。”楚長溪咬著唇,幾乎要把嘴唇咬出了血。

“三日後的大戰,你是要去赴死嗎?”

“是的話,你會在乎嗎?”楚長溪苦笑。

“會,我在乎。”封殷幾乎是脫口而出。

楚長溪愣住,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聽到了什麽,她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封殷磕磕巴巴地問:“你……你……剛剛……說什麽?”

“微臣想知道,於陛下心裏微臣到底是什麽?陛下將微臣囚禁了十三年,日日朝夕相對,可微臣不知道,微臣於陛下,是金絲雀嗎?”封殷問。

“不是,阿殷,從來不是。”楚長溪忍著淚答道。

“那於陛下,微臣是什麽?”

“是朕的……心上人。”楚長溪咬著唇艱難地說出這句讓她整張臉都紅透的話。

“陛下知道微臣有多恨陛下嗎?”封殷紅著眼睛質問她,“當年芊芊才多大?陛下便把她推進水池裏淹死。陛下得不到微臣,便想著辦法囚禁了微臣。如果被囚禁十三年的是陛下,陛下恨嗎?陛下說微臣是陛下的心上人,什麽樣的心上人會被這樣對待?”

“所以你一直在報複朕是嗎?”楚長溪握緊了拳,指甲嵌進肉裏滲出了鮮紅的血。

“微臣比起恨陛下,更恨的是微臣自己。”封殷似是累極了,“是微臣造成了這一切,是微臣的錯。”

“當初中秋天女宴一見,似是一切都錯了。阿殷,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朕。”楚長溪站起身望著封殷,目光灼灼,像是要燃盡心裏最後的期盼一般。

“若我說沒愛過陛下會如何?”

“朕會殺了你,然後同周唐戰至死的那一刻。阿殷,朕本已經放了你,是你自己回來招惹朕的。”楚長溪嬌笑起來,像是最嬌豔的一朵牡丹。她強撐著最後的驕傲。

“微臣心屬陛下。”封殷垂下眸子,臉上的表情平靜極了。

“阿殷,我等你這句話等了二十年。”楚長溪的手臂像是柔媚無骨的蛇一般繞上封殷的脖頸,她笑得嫵媚,“你看這句話說起來也沒那麽難是不是?不過騙我一句的事情而已。”

“微臣不敢欺騙陛下。”封殷抬起眸看著楚長溪的眼睛。

“你……你說什麽?”

“陛下還有折子要批,微臣便不打擾了。”封殷拔腿就想逃。

“折子不及你一半重要,阿殷,你想要一個孩子嗎?”楚長溪一雙眼睛亮晶晶的,多年如死水一般幽深的眼睛這一刻竟是十分清澈。

“微臣從命。”封殷吻上楚長溪的唇啞聲道。

三日後的大戰,希望不會是生離死別。過往的仇怨該清算的清算,過往的情意也亦應當重續。他恨楚長溪,隻是因為他曾一直愛著她罷了。

隻是不願生離死別的除了封殷同楚長溪之外還有洛寒笙同雲若顏。洛寒笙斟酌了許久也沒有將寫好的那封信寄出。

夜半的清光照在帳子裏,洛寒笙端著一杯烈酒一飲而盡。秦子淮在巡營。玖娘子坐在他對麵已經喝得半醉。

“相爺說,若是相爺三日後戰死,若顏姑娘該怎麽辦?”玖娘子醉醺醺地問他。

“若秦子淮戰死,你又該如何?若我沒猜錯,他到如今還不知道你喜歡他吧?”洛寒笙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若這一戰他能活下來,我便告訴他。”玖娘子又喝了一杯,笑得嫵媚,“等他得了勝,我便穿著嫁衣嫁給他,他要是不娶我,我便把他綁回風月天做我的天主夫人。”

“你喝醉了。待會秦子淮過來可又要怪我了。”洛寒笙笑了笑。

“我沒喝醉!我怎麽會喝醉?!”玖娘子瞪他,“我可是風月天的九天天主。江湖上響當當的人物。我不會喝醉的。”

“秦子淮巡營也該結束了,我去看看。”洛寒笙放下酒杯便出去了。

他在冷風中望著天上孤零零的一輪月亮,今日一顆星星都沒有。寂寥極了。

“相爺怎麽在這?玖姐呢?”

秦子淮巡完了營這時候腳步匆匆地過來,見洛寒笙一個人出來忍不住問了一句。

“在裏頭呢。好像喝醉了。晚上我去你營帳睡吧,你陪陪她。”洛寒笙一副十分體貼人心的樣子。

“相爺……相爺這是說的什麽話,如今也無媒妁之言,這……這不合規矩。”秦子淮下意識就要拒絕。

“去吧。”洛寒笙拍拍他的肩,“大不了你一夜不睡就是。明日我頂你的班訓兵。”

三日後的大戰很快就到了,南楚周唐兩方大軍在河岸邊對陣。

宣戰之後又是一場血腥的廝殺。楚長溪持著長槍在軍陣裏衝殺,封殷坐在城牆上撥著那把綠漪琴。高昂的琴音撕裂開寂靜的空氣。他彈的是秦王入陣曲。

血腥氣從河岸邊一直彌漫到了城牆邊上。

戰場上你不知踩了誰的斷手,我不知砍了誰的頭。地上全是殘肢斷臂,還有不知道誰肚子裏拉出來的腸子。長劍和槍被磨鈍了,被擊打斷了。他們隨手拿起地上的石頭砸向敵人的頭,地上漫著的血和腦漿潤濕了泥土,腥氣濃重得讓人忍不住要吐出來了。

這場仗從白日打到黑夜才算結束。戰場上所剩的活人甚至不到開戰時的一半。洛寒笙拄著殘缺的長劍艱難地回到軍營,秦子淮亦受了傷,被洛寒笙背回了營帳。

玖娘子早等在營帳裏頭了。見到重傷的秦子淮紅了眼睛怒罵:“你一身本事都上哪去了?怎麽傷成這樣?真是廢物!”

秦子淮露齒一笑寬慰玖娘子,看著傻乎乎的:“玖姐,我還算好的,林崢被我打的就剩一口氣了。倒是那楚長溪太厲害了,我有點打不過她。你們厲害女人都這麽凶嗎?”

“還有力氣嘴貧?你連一個女子都打不過,還好意思說?”玖娘子拍了他一巴掌。

“嘶……嘶嘶……疼疼疼。玖姐你輕點。”

“你這麽廢物可怎麽辦?死在戰場上我可不負責給你收屍。”玖娘子白了他一眼。

“不會的,我好歹也是玖姐你親自教出來的,哪有那麽容易死?你放心吧。”秦子淮笑著。

“誒,相爺,你的傷也趕緊處理一下吧。這下你可以給貴妃娘娘寫信了。”秦子淮轉過頭看向洛寒笙。這是把他支走的意思了。

玖娘子看了一眼洛寒笙身上的傷,看著也是挺嚴重的。她這時候並不太敢同秦子淮獨處。她怕她忍不住說了些什麽不該說的話。她不敢告訴秦子淮自己的心意。她有些害怕,害怕秦子淮告訴她對她並無意思。

於是玖娘子找了個借口說要去配藥便走了。隻在之後派了個人把藥送過來,自己倒是再沒有露麵了。

大戰的消息很快也傳到了宮裏。若顏得知洛寒笙受了傷之後隻覺得六神無主,慌忙托人想辦法送些藥去,又各種探聽洛寒笙的傷如何?重不重啊?傷在了哪裏?

可她的這些動作怎麽逃得過李亦哲的眼睛。李亦哲原本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架不住看著若顏這樣在乎洛寒笙,吃起了醋。正午下了朝便到了椒房宮來找若顏。來的時候冷著一張臉,好不嚇人。

若顏看他這個神情也是有些驚訝心虛的。

“陛下怎麽來了?臉色這麽不好,是不是有什麽事煩心?”若顏這時候也裝起了糊塗。

“我為什麽不高興你還不知道嗎?你就那麽在乎洛寒笙?他不過是受了傷,又不是死了。你那麽緊張他。可顧及過我的感受?”

“陛下生氣了?”若顏上前抓住李亦哲的袖子搖了搖,“陛下別生氣了,臣妾給陛下剝幾粒荔枝吃好不好?別生氣了。”

“你不過是想從我這套出洛寒笙的事情罷了。”李亦哲冷哼一聲,“他左臂受了一刀,背部有些刀傷。據說處理及時,基本上沒什麽大礙。隨行軍醫也說了,隻要日後保養得好疤會淡下去的。”

“那就是還是會留疤是嗎?”

“你肚子裏還有我的孩子呢,能不能別整日操心洛寒笙的事情。”李亦哲敲了一下若顏的腦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