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穿透雲層射向大地,驅趕著黎明前最後一絲黑暗。清晨,偌大的陵園內靜靜的站著一個瘦弱的身影,不知何時起,那抹身影就已站在了那裏,久久都沒有動靜。

女子麵無表情的緊緊盯著眼前一座猶新的墓碑,墓碑上那張隨著歲月流逝而逐漸被風化的照片裏,那個麵容俊朗笑容燦爛的年輕男子也正淡淡的回望著她。

仿佛又被他燦爛到極致的笑容晃花了眼,薛岑汐不自覺的眨了眨眼睛,可是淚水卻不知怎麽的就這樣不受控製的流了下來。

一滴快過一滴,漸漸的,便淚流成河。

胡亂的抹了把臉,薛岑汐恨恨的瞪著那張黑白照片裏始終噙著淺笑的俊顏。“你現在開心了?你終於如願了是不是?”

她憤恨的對著沉靜的墓碑指控著,見沒人回應,她更加無法克製自己的情緒而大喊出聲。

“沒錯,我過得一點也不好一點也不快樂,你很滿意是不是?還是覺得,這樣還不夠?”

她控製不住的俯身上前,瘦弱的手掌一下下的拍向墓碑上那張仍舊笑著回望她的俊顏:“為什麽你連死後都不肯放過我!我不許你這樣看著我!不許笑!……我恨你……我恨你……”

漸漸的,她已泣不成聲,無力的癱倒在冰涼的墓碑旁。

“沈祈訣,我恨你……”

將頭靜靜的靠在墓碑上,她雙眼空洞的看向前方,任由淚水沿著蒼白的麵頰流下。

“沈祈訣……沈祈訣……”

直到全身冰涼的沒有半絲溫度,她才吃力的從地上爬起來。看著墓碑上那張未曾變過的清秀麵容,薛岑汐緊緊抿住雙唇,克製般的深深閉起了雙眼。

等再睜開時,那雙不久前才噙滿水霧的雙眸此刻已一片清明,冷靜得沒有半分多餘的情緒。

不多做停留,她快速的離去,隻留下一個滿是決然的背影。

清晨的陽光照向轉身離去的人,給她周身打上一層光輝,純淨耀眼得一如四年前的某個清晨。

四年前的那天,薛岑汐剛剛遇見這個男人的清晨,陽光也是如此的燦爛,好似要絢爛到極致。

那個時候的薛岑汐,用孤單這個詞來形容她是再恰當不過的。剛剛獲得全國素描繪畫大賽冠軍的她本是十分高興與自豪的,可是卻又在一夜之間得知了自己已身患絕症,左邊的腎上長滿了惡性腫瘤,除非換腎,否則她隻能別無他法的等死。

雖然她爸薛傲風是上海勢力不可小覷的天風門的門主,可是仍舊無法給他的女兒找到匹配的腎源。

不想看著自己僅剩的半年時光就這樣消耗在這冷冰冰的醫院,也不忍心每每看到她爸以及她姐姐薛菁青難過傷心的表情,年僅十八歲的薛岑汐就毅然選擇了離開,或者說是選擇了逃避。

她不能、也不想看著自己是個沒用得隻會拖累別人的人,她不想看到她的親人對她失望的表情。

淩晨時分,偷偷跑出醫院,坐上離開上海的火車,前往那個有著她淒涼而又孤單的童年的地方。

黎明前夕,火車準時到達小鎮。她幾經打聽,才查到那個她離開多年的孤兒院。

看著熟悉卻又陌生的院門,薛岑汐微微眯起了雙眼。

抬頭仰望蔚藍色的天空,薛岑汐覺得心情大好。似乎好久,都沒有看到這麽晴朗的藍天了,連呼吸間都泛著新鮮的氣息。

如果早知道會有這麽一天,她一定不會和爸鬧這麽久的別扭,也一定會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日子。

隻可惜,這世界本就沒有如果……

如果有,那麽她最最後悔的,隻怕是遇見了那個注定要與她糾纏一生的男人了吧。

走進修葺過的院門,薛岑汐抓緊了包的肩帶,居然會覺得緊張。

時下正是九月,天空晴朗,太陽也不甚毒辣,正是出遊的好時節。大路兩旁的林蔭道上偶爾傳來幾聲鳥叫,彰顯著屬於它們的活力。

陽關透過濃密的樹枝投射到青綠色的草地上,雖不是春天,卻處處透著生命的痕跡。

薛岑汐苦澀的笑笑,看來,如今唯一不夠有生命力的,應該要數自己了吧。

走了沒一會,就看到了那個年代久遠的教堂。薛岑汐眸色一沉,緩緩走近。

慢慢走進教堂,看著兩旁熟悉而又陌生的一排排座椅,薛岑汐心裏一陣瑟縮。

她還記得很清楚,小時候,每當夜深人靜時,她都會偷偷溜出來,跑進教堂。

那時,她會靜靜的站於耶穌的十字像前,合掌虔誠的祈禱,祈禱她的父母,能快些找她回去。

薛岑汐看著眼前熟悉的耶穌,內心不禁一片苦澀。兒時的願望倒是實現了,隻可惜現在……

微微歎口氣,薛岑汐轉身,落寞的出了教堂。

漫步般的朝著兒時遊玩的操場空地走去,拐過一麵牆壁,視線頓時空曠。

天空中,一架粉色紙飛機劃破空際,緩緩下墜,落於她腳邊。

頓了下,薛岑汐彎腰,撿起那架折得還算精致的紙飛機。

疑惑間,一道甜美稚嫩的嗓音響起。“姐姐,你能把這隻飛機還給我嗎?”

薛岑汐低下頭,看著那張稚氣未脫的小臉,被小女孩的天真感染,她慧心笑了。

彎身,輕輕撫了撫女孩柔軟的頭發,薛岑汐笑著將紙飛機遞與她。

一拿到紙飛機,女孩說了聲謝謝,轉身就一溜煙的跑開了。

薛岑汐的視線也隨著女孩活蹦亂跳的身影而移動著。

不遠處,聚集著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將兩個年輕俊逸的男人圍於其中。

兩個年輕的男人似乎是在講著趣事,不時惹來孩子們的陣陣笑聲。

難怪在孤兒院走了這麽久都不見孩子們,原來,他們都在這裏。

薛岑汐看著不遠處,其中一個身形頎長的男人繼續折著手中的紙飛機,之後拋出,逆著風,飛機順勢飛向高遠的天空。

周圍的孩子們都連連叫好,歡喜的不得了。

看著紙飛機越飛越高、越飛越遠,男人嘴角揚起一抹清淺的微笑。

他的笑,也在瞬間點燃了她灰敗的心。

她想,現在,應該已經很少有這種會來孤兒院看望孤兒的年輕人了吧。

就連她自己,雖然也是從孤兒院出來的,但這還是她頭一回會來這裏看望。

不遠處,一個小男孩扯了扯年輕男人的褲腿,略微小聲的說道:“祈哥哥,那個大哥哥是不是生氣了呀?不然,他為什麽老拉著一張臉。”

沈祈訣蹲下身,摸了摸小男孩的頭,轉頭,瞥了眼矗立在身後不遠處冷著臉的冷之逸,輕笑出聲。

“我說冷之逸,我叫你陪我來孤兒院看孩子,可不是讓你來嚇他們的。”

冷之逸仍舊冷著一張臉,哧道:“我可沒有你那個心情,我都快被他們吵死了。”

沈祈訣笑著起身,稍一側頭,就看到了矗立在不遠處的她。

四目相碰的一刹那,薛岑汐微微訝異。

那是一張俊逸到令人窒息的年輕臉頰,挺直的鼻梁,剛硬的劍眉直入鬢梢,薄唇微微挑起成一抹好看到極致的弧度。

此刻,他的眼睛正順勢的看著自己,眼神裏還滯留著剛才的柔情,明亮的黑眸裏,點點星光璀璨。

看到她時,沈祈訣微微愣了下,之後,挑唇一笑,對著她吹了聲響亮的口哨。

見她瞬間皺起好看的細眉,他心情大好的笑開。

看著不遠處的一片熱鬧,薛岑汐心下一滯。

從小,她都不怎麽喜歡熱鬧,現在,更是怕了。

轉身,她逃也似的離開了。

看著她落寞的孤單背影,沈祈訣嘴角的淺笑收起。

剛剛四目相對的那一刻,他看到了她眼底急切的向往中卻又帶著濃濃的傷感。

所以,他才會逗她似的輕浮的吹了聲口哨。

可是,看到她的落寞,他又覺得後悔了。

身後,冷之逸輕輕開口:“祈少,公司總部出現的管理問題你是打算明天去處理嗎?”

沈祈訣淡淡點頭,語氣也在不覺中嚴肅起來:“明天過去,我會對所有人進行考核,過不了關的統統開除。就算是曾經老部下的後代也不會放縱。”

冷之逸讚同的點點頭,聲音冷然:“你不在公司的這幾年,總部的管理是越來越混亂了。這次過去,是該好好管理管理。國內你就放心吧,我幫你看著。”

……

天風門內,薛傲風緊緊攥著手裏的信紙,手上的青筋都突了出來,微微顫抖著。

那是薛岑汐走之前留下的,任誰都知道這是一封訣別信,不敢讓家人麵對自己的死亡,所以,她選擇了逃離。哪怕孤苦一人直至死去,她也不要讓家人痛苦。

薛傲風那張飽含怒意的臉可謂是冷得嚇人,眼裏波濤洶湧,帶著道不明的情緒……

站在空曠的機場大廳,薛岑汐看著身邊來來往往的乘客,頓覺茫然。

現在的她,都不知道該何去何從了。

應該要去哪呢?她又可以,去哪呢?

突然,耳邊傳來一道悅耳的鈴聲,沉穩磁性的男聲響起,深情並茂。

(歌詞)

我把那封信留在蘇黎世的從前

你打開鐵櫃發現我的思念開始蔓延

你堅持不哭的臉

我還是說了再見

在兩枚銅板跌入深淵之前許下諾言

郵票上刻著列車敦士登你留的紀念

原來你刻許的願

是要我在你身邊……

薛岑汐抬起頭,看著由機場大大的落地窗透進的片片陽光,嘴角緩緩勾起一抹安心滿足的微笑。

這首歌,蘇黎世的從前……

蘇黎世!

沈祈訣走到機場安靜的角落接起電話,聲音同樣充滿著磁性。

“……之昱,我馬上上飛機,公司那邊你先看著點……恩,拜。”

坐上飛機,薛岑汐透過玻璃窗看向窗外厚厚的雲層。

從包裏掏出隨身攜帶的墨鏡戴上,大大的鏡片遮住了她小巧的蒼白臉頰。

她頭發披散著,愈加遮住大半張臉,隻留下略顯削瘦的下巴。

她覺得,隻有將自己完全隔絕在世界之外,才能不受到外界的傷害。

一直以來,她都習慣以冷漠包裹自己,無形之中拒人與千裏之外。

沈祈訣休息間從筆記本上抬起頭來,視線掠過前方座位上一抹嬌小的身影,頓了片刻。

那抹背影很是削瘦,無形中又透出一股孤寂的落寞。

迷茫間,好似有些許的眼熟。

沉思了會,他又將注意力轉向了自己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