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探心
南宮烈卻久久無法安睡。
令揚……想那一年,我們奉旨微服出巡,你立於江南岸畔,遙望湖光山色,目如朗星;你心潮澎湃,卻努力壓抑著激動的心情;你再回首麵對我們時,我們看到的是你那被淚霧染洗過的雙眸,就好像初夏最清澈的星子,你開口了:“夥伴們,請叫我展令揚。”
你的另一個名字——展令揚。
我好喜歡這個名字。令揚你知道嗎,那才是真正的你、快樂的你、沒有桎梏的你、不受約束的你,我多想……能永遠看到這樣的你。
令揚,你的善良,使你好像天生就是為情所苦的人;而我的輾轉難熬,是因為紅牆黃瓦將你我完全隔開,我感覺不到你,完完全全感覺不到你啊!
燭台紅燭,滴滴蠟油滑落,如淚。
展令揚的下頜被人輕輕抬起,他被動地望著他,他溫柔地拭去他眼角的淚痕:“季雲,你哭了。”
令揚望著他,清楚地低喚:“大哥……”
“為什麽哭?”
“……”
“因為他們?”
他仍然望著他。
“為什麽不睡,嗯?”
“我在等你。”
“是嗎。也為了他們?”
無語。
“為什麽不說話?你不是來質問你大哥的?驚聞了這麽多事情,你不害怕也不震撼嗎?或者,你是來求饒的?”
“我猜得沒錯,一切都是因我而起。”
“是啊,我恨的就是這個因你而起。”
沉默。
“大哥,你想要我怎麽做?怎麽做才會放過希瑞他們?他們,是無辜的。”令揚站起身,直視著龔季侖,“你怕他們會對你不利?他們視你如兄,你知道。”
“我當然知道,他們是父皇給我的人!可是,中間卻橫了一個你。”他盯住他,深沉而犀利,“當年讓你們幾個小鬼認識,是我最後悔的一件事。”
“可卻是讓我最感激你的一件事,並且,終生不忘。”令揚站在那兒,磊落清朗,“大哥,父皇的眼光不錯,希瑞他們是輔佐我龔氏王朝的最好人選,他們不會背叛你。”
“可他們的精神在你身邊。”
“我們是朋友,那不一樣。”
“都一樣。沒有人會把一管刺留在自己的朝堂之上,你懂麽?”
“我可以退出,像一年前你借機驅逐我和君凡一樣。”
龔季侖眼神一凜:“你早就知道!”
“如果你覺得這樣可以安心。”
“季雲,你太聰明,連我都騙過了。”
“大哥,我無意與你爭鋒,也無意騙你。”
“是嗎!” 龔季侖突然捏住他的下巴,這一次,是陰狠而用力的,“你敢說你沒有騙過我?寶劍是怎麽回事,雪狼是怎麽回事?還有,辟閭出土了,你為什麽向我隱瞞?你眼裏還有我這個大哥嗎?你根本不想讓我坐上皇位是不是?!你早有野心對不對?”
“大哥!”令揚在心裏暗驚他的變化,語氣也微微激動,“我和君凡他們無意間各得一劍,隻是把劍當作友情的信物;絕世辟閭何去何從,不是人為所能決定,又何來我隱瞞之說?至於我對皇位有野心,更是無稽之談!”
“還想欺瞞?!斷蛇、步光、巨闕、幹將、莫邪、龍泉、魚腸同時顯世,必引出辟閭劍!得辟閭者,至尊至聖,龍中之龍!隻是我沒想到,那七把引劍竟會落在你們七個小鬼手裏。不過如今已有五把盡在我手,季雲,如果你聰明,就把你手中的劍也獻上來。辟閭被你藏在哪裏,說!”
令揚定定地看著他:“我不知道。”
“哦,” 龔季侖眯細了眼睛,“這麽說,你也不顧那幫小鬼的死活了?”
“我說了,你就會放過希瑞他們嗎?”令揚反問。
龔季侖哼笑一聲。
“大哥,難道你真的想致他們於死地?他們,是你的護國良將。”
“我也早就說了,我不會留一管刺在自己的朝堂之上。”
“那麽,隻要我死?”
“你死?你死他們就會效忠於我嗎?你敢保證,我卻還不敢冒險。”
“你有沒有想過當朝六相,他們會怎麽辦?”
“隻要罪名設立的好,他們不敢怎麽辦。”
“難道你要撤掉所有的功臣?你不怕會危及王朝?”
“危及王朝?隻要皇權在手,顛覆王朝又如何?!”
“你……”令揚瞪著他,不再浪費口舌。眼前這個人,不是他認識的大哥!
“我明白了。”他突然說。眼眸波光流轉,如明月清風,竟把龔季侖也看得呆了一呆。
令揚利索地摘下腰間所配的莫邪寶劍:“給你。辟閭被山神所收,能不能找到,就看你的造化了。”
龔季侖笑道:“算你聽話。”
“大哥,我有三點請求。”
“好,你說,我倒要聽聽是什麽。”
“第一,請允許我探望父皇。”
“季雲,你以為我會應允嗎?未免太天真了吧?”
“是嗎。那麽,請告訴我父皇現在怎樣。”
“父皇久病纏身你也知道。還是那個樣子,不好也不壞。”
令揚點頭。“第二,請求大哥收回太子諭,不要讓希瑞和他的母國兵刃相見。”
“哈!太好笑了,我憑什麽聽你的?”
“如果按腳程算,明天傍晚大軍就會到達維遲邊境,不出意外的話第三天就會兩軍對壘。大哥若立刻派快馬趕去,還來得及阻止。”
龔季侖盯著他。
令揚卻不理會,繼續說下去:“我朝大軍壓迫維遲邊境,維遲軍民必人人心中鬱憤。若一言不合即將開戰,你讓希瑞情何以堪?”
龔季侖不屑地哼笑一聲。
“大哥以為,麵對維遲和天朝的兩軍對壘,夾在中間的希瑞會怎麽做?”
“憑你對他的了解,他會怎麽做?”
“他會自殺。”
龔季侖眼神閃爍了一下。
“大哥恐怕,還見不得希瑞早死吧?”令揚緊盯著他,“莫說現在天朝權勢並不盡在你手,單憑希瑞、凱臣、以農的兵權,就是你必須收回的目標。你可以給他們添加任何罪名,卻不能不有所忌憚。邊境不能亂,軍隊不能亂,而大哥你,也還沒有完全掌握顛覆皇朝的籌碼……”
“你很咄咄逼人嘛!你真讓我驚訝啊季雲,難道你忘記了你的處境?你竟然在跟我抗衡了?想到什麽計謀沒有?”
“我隻是,說出事實。”令揚十分平靜,“我們的弱點,我們的要害,大哥你全一清二楚。被你軟禁的我,哪有什麽計謀與你抗衡。”
無語。
龔季侖似乎在思索,半響,他抬聲道:“你的第三個請求是什麽?”
令揚微微一笑:“小弟雖不才,禮數還是不能忘的。現在不管什麽原因,我人是在大哥府裏,擇日必應拜見一下我那過門的嫂嫂。哦,或者應該說,向太子妃請安。”
——
沒錯!太子妃!
南宮烈機泠泠站起來,全然不顧眼前的一片黑暗。
那是個怎樣的女人!或者說是幕後的一股黑色漩渦?能在他憑著第六感夜探太子府時,偷襲成功!他也懷疑過他的第六感怎會把他帶到永福宮,他甚至還沒看清她的麵容,就被定了這麽個哭笑不得的罪名!那襲擊他的銀粉如此厲害,一擊之下令他眼失明,口失聲!他居然感覺到她鬼魅般從他身邊拂過,聽到她說:“你們都是我的棋。你,不要再自作聰明。”
——
沒錯!太、子、妃!
烈在紙帛上的最後一筆,是第三個字的第一劃。是什麽呢?令揚看著龔季侖,看著他的笑,看著他眼中透出的寵愛以及……寵愛中透出的古怪。
是——太子妃!
“說什麽太子妃,就是你的大嫂嘛!也不用說什麽請安,反正你要在我這裏‘小住’的,還怕沒有機會見麵?” 龔季侖笑道,“季雲,難得你有心。說起來,我這太子妃和伊藤忍……還有些關係呢。”
令揚也微笑:“是上官丞相深閨中的千金。”
龔季侖要說的當然不是這人盡皆知的事,他唇角帶笑,眼睛深邃地盯著他:“說到伊藤忍,你的三個請求裏可沒有他啊。你難道一點都不在乎他嗎?”
令揚但笑不語,望向窗外,眼眸清亮如夜空中的星子。怎能不在乎?怎能不在乎?玉,早就熱了。他微歎:“忍在大哥這裏,我有什麽不放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