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狩獵

“龔大哥……他是令揚的大哥啊!你還記不記得,他對我們那樣好,他視我們為弟,從來沒有一點皇長子的架子……”

想著曲希瑞的話語,凱臣五味雜陳。

希瑞,我怎會不記得?我比你記憶還深刻啊!

他溫柔地替他掖了掖被角。

外麵仍然很冷呢,恐怕到了維遲會更冷。

京城的雪已經停了麽?

希瑞,還記得第一次隨皇上冬獵,我們幾個興奮得像沒有出過門的小狗。柔和的陽光把大地映耀得白燦燦一片,馬蹄聲、人聲喧鬧了久寂的獵場。

那一年,我們十四歲。

……

那年冬天,刮大風的日子特別少,雖然京兆四周也是皚皚白雪,茫茫一片,但雪後放晴,國泰民安,到處都是一派和樂之景。

天朝聖上興起了打獵的念頭,準備來一場大規模的行獵。皇上要出門,當然隆而重之,大隊人馬,個個雄姿英發,手牽駿馬,在雪地上挺立待命。

這些青年才俊,大都是皇上欽點隨行的皇孫貴族、王臣將領,當然麵露喜色,均一副迫不及待、躍躍欲試的樣子,準備在皇上麵前大顯身手,以便有機會得蒙賞識器重,贏得前途一片光明。

展令揚、南宮烈、曲希瑞、安凱臣、雷君凡、伊藤忍是隨行人中最年少的,但已然個個身手不凡,初露鋒芒。向以農因被派遣辦事,另有任務而作罷。

龔季侖自然是隨皇上打獵。出發前,他把令揚等人都叫到身邊,誰知以農也軟磨硬泡地跑了來。

“我怎麽這麽倒黴啊!”向以農皺著眉,“偏偏我一人有任務。”

“嗬嗬,”展令揚笑道,“是啊是啊,我們比小農農幸福了那麽一點點。”

南宮烈故意說:“想想也刺激,我們這麽多人,策馬揚蹄,縱橫山林,來他個飛雪射天狼!”

安凱臣幫腔道:“沒錯,就是老虎見了咱們,也會嚇得抱頭鼠竄。”

曲希瑞隨聲附和:“正好可以試試我的飛刀,哎,以農,要不要我給你帶一對鹿角回來?”

伊藤忍抿著嘴不說話,雷君凡的笑卻已經溢出唇角。

“你們這些家夥!”以農聽得羨慕極了,去不了不說還被他們糗,氣得直跺腳。

“行啦行啦,”龔季侖打圓場,“以農,行獵回來,龔大哥一定從中挑一頭大狐狸,做件狐裘送你。”

“還是龔大哥疼我。”向以農轉怒為喜,從座騎的口袋中取出一條貂皮頸巾,“龔大哥給你。”隨即他又取出好幾條,一一遞到令揚等人手中,“天氣冷,等待出發的時候會用得著。”

凱臣打趣道:“哇,太陽打西邊出來嗎?以農何時變得細心起來了?”

以農瞪他一眼,扔過貂皮頸巾:“接著!”

“謝啦!”完全出自真心。

以農對著令揚六人嘮嘮叨叨:“你們幾個,注意安全啊!”

“我們是去打獵,不是去打仗。向婆婆安啦!”

龔季侖微微驚悸地望著七個少年,雖是不正經的語氣和玩世不恭的調調,但七人間的默契和情誼溢於言表,如今在廣場上待命,確實寒冷,龔季侖撫著脖頸間的貂皮巾,若有所思。

皇上終於出來了,眾人恭迎聖駕。龔季侖代表皇上傳令下去,大隊人馬浩浩蕩蕩出發了。

剛出京城,還未到京郊行宮,就見前方百姓竊竊私語,圍了一群。

派人前去詢問,竟是有村民進山打柴無故失蹤,幸回一人也張皇失措,說遇見狼精,通體雪白,似鬼似魅,一時間人心惶惶,或敬若神明,越傳越邪。

有青年將領不信邪,向眾人道:“什麽狼神!皇城腳下竟然傳出這等謠言?今次我們出來,正好為民除害。看我們誰先抓住大白狼,獻給皇上!”

大夥立即響應,均摩拳擦掌,不除狼精,誓不罷休。

大家在行宮休息過後,便往林中去。皇上興致高昂,隨行眾人更是前呼後擁,聲勢浩大,直嚇得動物聞風喪膽,落荒而逃;安凱臣、雷君凡、南宮烈等少年英豪各展其能,卻也隻獵得鷹、雕等物,大型動物的影子都沒見幾個,更別說什麽狼精了。

而皇上倒是龍顏大悅,此次除了心愛的皇子——龔季侖和展令揚,他也禦點了雷君凡等人帶在身邊;如今見六人身手不凡,自是十分喜愛,便下令道:“明日進山,你們各展本領給朕看。”

第二天清早,眾人便出發了。進山不久,就遇見大型的角鹿。大家精神振奮,一時間馬蹄飛奔,獵犬狂吠,鹿影亂竄;皇上心情好,側目卻見有兩個人沒動,正是龔季侖和展令揚,而雷君凡等人也並未跑遠,不禁甚感欣慰,喊道:“季侖,季雲,你們盡管去追獵物,不必擔心朕!”

龔季侖回頭道:“父皇,林場圍場都不打緊,進山卻不一樣。況且許多人都去追了,不差我一個。”

令揚卻轉身一笑,撒賴道:“父皇,兒子懶,就讓人家跟在您身邊吧。”

皇上也笑了:“朕還沒老!季雲,你小小年紀就想保護朕了?”說話間心頭泛起舐犢深情,自知對季雲關心太少,對龔季侖偏重太多,且把今後輔佐的人都選好了——望向前方的幾位少年,正是天朝六相的子嗣,撐起龔氏江山的第二代人才;忽而又為自己的慧眼識人,些許驕傲了起來。

皇上英姿煥發,大聲道:“男子漢大丈夫,怎麽和女子一樣畏畏縮縮?我知道你們忌憚百姓傳言中的狼精,朕倒要看看,到底山中有什麽蹊蹺!”說話間馬鞭一揮,人已衝到了前麵。

龔季侖、展令揚急忙跟上。

皇上的馬正要越過一墩枯樹,就在這瞬間時候,一團灰影倏地從枯樹根底破土而出,立時雪花翻飛!駿馬受驚,揚蹄嘶鳴,龔季侖大叫:“父皇!”那灰狼卻已張開利爪,撲將上來!

“嗖”的一聲,一枚飛鏢破空而出,正中灰狼前腿,灰狼慘叫著從半空跌下,射鏢之人正是第六感奇靈的南宮烈!

展令揚縱身一蹬,似從天而降,落在那受驚的禦馬前,奇跡般地控製住它。“父皇請下馬!”

受傷的灰狼掙紮要跑,龔季侖箭在弦上,彎弓一放,直貫灰狼後心,頓時斃命!

驀然間,龔季侖、令揚、烈同時感到了某種威迫的氣息,赫然看到那山坡上一隻高大的雪狼,不叫不動,死死地盯住他們!

龔季侖彎弓搭箭,雪狼卻早已縱身一跳,幾個轉便沒了蹤影。

飛奔趕來的安凱臣、伊藤忍、曲希瑞、雷君凡正好看到這一幕,均又驚又奇,唏噓不已。

好有氣勢的狼王,好有靈性的動物,然,它實在危險!

紛雜的馬蹄聲傳來,其他人終於全數趕回。

將領們飛快下馬,急步上前:“臣等救駕來遲,罪該萬死!”身後跟的侍衛、隨從呼啦啦跪倒一大片。

“罷了,免。”皇上強自鎮定,也確實受了驚,臉色有些蒼白。

“懇請聖上先回行宮吧!”

“李統領,保護皇上回宮!”龔季侖道,“另外你調幾個善騎射的侍衛給我。”

皇上看向他:“季侖,你要……”

“是!” 龔季侖道,“那雪狼能控製其它野狼聽它的話,又靈性極強,必是百姓傳言中的狼精了。這等禍害不除,定成大患!何況它驚了聖駕!所以父皇,請準許我去除掉它!”

李統領道:“這等事交給我們來做,大皇子不必以身犯險啊!”

龔季侖豪氣幹雲:“區區一條雪狼,能耐我何!”

安凱臣見狀,悄悄拉了拉展令揚的衣袖,低聲道:“我和君凡、伊藤忍保護龔大哥,你帶希瑞和烈跟皇上回去,好嗎?”

展令揚給他一記默契而充滿謝意的淺笑,眼神誠懇卻莫測高深。隻聽他清清楚楚地道:“父皇,我和大哥一起去。”

三皇子!凱臣險些失聲叫出來,想都沒想就急忙單膝跪地,大聲道:“聖上,我願隨往!”

此言一出,立刻怔了怔——竟是幾個人的和聲!他側身看去,君凡希瑞,南宮烈伊藤忍和自己一樣,早已齊刷刷跪地待命。

皇上看了他們半響,露出笑容:“不愧是我龔氏皇朝的子孫,好,朕準了。但是,要絕對小心。”

“遵旨!”

待大隊人馬遠離,凱臣站起身,正好望進令揚黑亮的眼眸,隻見令揚張了張嘴,又兀自搖搖頭,微笑了。

什麽都不用說,隻因為都懂,這是他們的默契、他們深厚的情誼——你去,我去!

礙於仍有幾個侍衛在場,凱臣頗為尊敬,對龔季侖一抱拳道:“大皇子,我們怎麽辦?”

龔季侖道:“先放獵犬。”

烈、希瑞、君凡、忍早已將地形仔仔細細勘察了一遍,令揚看看山嶺,又望望山穀的河流,便道:“雪狼如此狡猾,我們不妨也兵分兩路,把它的去路封鎖!大哥?”

龔季侖點頭:“好!”

獵犬狂吠著向前,眾人也分為兩路,策馬奔馳;途中竟再不遇一隻野狼,暗下納罕。

令揚側目:“烈?”

烈明白他的意思——自己天生的第六感隻有“他們”知道;而越接近深山,他的感覺越奇怪,自己也納悶不已,隻好微微搖頭。

漸漸地,兩路人馬又合成一路,停在一座高山前。

更奇的是,沒有目標,幾隻獵犬卻一直狂吠至此,突然又甚是懼怕般,喉嚨中發出陣陣低鳴。

眾人下了馬,小心前行。凱臣不自覺地向左山脈探查,與其他人有些分散。

忽然間,微風拂來,吹得細雪輕揚;凱臣心頭一驚,平日練武的敏感使他猛抬頭,赫然見那雪狼王就在頭頂!他本能地去抓馬背上的弓箭,豈料身邊坐騎突然受驚般長鳴一聲,揚蹄跑開了!

凱臣嚇出一身冷汗,那雪狼已縱身一躍,向他撲將下來;凱臣臉色煞白,提氣疾退,突然一道身影從天而降,落在他麵前,定睛一看,正是展令揚!

雪狼“吧嗒”落地,人立起來,比令揚高出兩個頭,張開血盆大口!

“季雲!”凱臣驚叫,不可以!他毫不猶豫地一轉身把令揚護在身後,令揚卻在這瞬間捕捉到不可思議的一幕。

那是什麽眼神?!雪狼的眼神?

怎樣的困惑與猶豫,又是怎樣的決絕與悲壯?

狼的眼神,竟流露出人一樣的感情?!

容不得令揚思考,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的一刹那,而凱臣當然沒有看見,隻一個念頭——不要令揚也受到傷害,他猛地推了他一把:“閃開!”

“凱臣……”令揚失聲。

雪狼眼中的困惑與猶豫稍縱即逝,又對他伸出了鋒利的爪子!

凱臣眼前一花,千鈞一發之際,竟有一個人格開了他和雪狼。

龔季侖!

眾人大驚失色。

說時遲那時快,隻見龔季侖上半身向後一仰,身子一矮,避開了雪狼的利齒,左手一格,將狼爪甩開,饒是他反應夠迅速,仍被雪狼的利爪撕下一大片衣袖;龔季侖不敢怠慢,右手運勁劈在它頸項上,雪狼負痛一歪,龔季侖趁勢後退,站穩腳步。

不遠處,其他人正被數隻灰狼纏住;眼見手下野狼被捕殺將盡,那雪狼,突然轉身躍上山崖。

龔季侖飛快抓過弓箭,運勁一拉,隻聽“嗤”的一響,羽箭激射而出,雪狼發出一聲痛苦的哀鳴,摔在山坡上;隨侍的弓箭手也舉弓瞄準,雪狼身中數箭,終於斃命。

急促的呼吸聲……

映入彼此眼簾的,是對方驚魂未定的神情。

“大皇子!”顧不得侍衛在場,凱臣第一個衝上前,執起他的手臂,急切地問:“怎麽樣?你有沒有怎麽樣?”

“大哥……”令揚等人也滿眼擔心,一臉關切。

撩起袖管,隻見手背上三道清晰的爪痕,血滲出來,把衣袖都染紅了。

凱臣瞬間紅了眼眶,眼中全是內疚之色:“我真罪該萬死……”

“別胡說!” 龔季侖輕斥,笑笑道,“幸虧衣服厚,不過是皮外傷,不用擔心。”

凱臣咬唇不語。

希瑞拍拍他肩膀:“快讓我給大皇子看看。”凱臣急忙讓開。

曲希瑞年紀雖小,醫術卻十分高超,這早已是眾人皆知的事。

簡單的包紮和檢視之後,希瑞道:“傷口不深,不妨事,但能用大理的白雲金創藥敷一下最好,因為那雪狼不知道有沒有害過什麽病,不要被傳染了。”

“那還等什麽,快回行宮吧!”

豈料回到行宮,才知道偏偏沒帶出這種藥,凱臣一跺腳:“我快馬加急回京城去取!”

直到夜色已沉,凱臣才返回,不過他還帶了一個人,正是向以農。

以農歸隊,令揚等人自然十分高興;而這一次行獵,收獲豐盛且除掉了雪狼,皇上更是龍顏大悅,把他們全部誇獎了一番,而獨獨凱臣,卻隻覺得更加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