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爭鋒
天色漸漸暗下去，已能望見那一彎清白之月散發出的淡淡暈黃微光。陸詩奇仰頭望月，歎一聲月有陰晴圓缺！明月幾時有？明月幾時有？中秋中秋，那一年的中秋，真是教人記憶深刻！
自嘲、諷刺而複雜的笑意，躍上他的唇角……
自從皇上賜封以來，莫管別人如何不服或嫉妒，最痛苦的，還是雷君凡。
“令揚，令揚……”私下裏，他握著他的手，一迭聲地歎，“說句大不敬的話，你是知道的，我根本，我根本不想要這個封號，我一點也不想要，可不可以請皇上收回成命啊！”
展令揚看著他，暗含的微笑裏，是滿滿的了解、同情和擔憂。
他懂，他都懂。
趨炎附勢的小人，幾乎踏破雷府的門檻；明槍暗箭的官員爭鬥、弄權、排擠和奉承，又是君凡最最厭惡的；他超凡脫俗，潔身自好，任何虛偽的人事物，在他清明的眼中都不能成活。
所以，這樣的君凡，怎能不痛苦？這樣的君凡，就在這不如意中步入了他的十七歲。
又是中秋佳節。
節前，皇上就間或傳出龍體微佯的消息來，頗讓人擔憂；趁著節氣，皇上覺得清爽了些，便在圓夜上燈，召來一些喜愛的皇親和臣子，開一場小宴。
說是小宴，人也委實不少，尤其一些趁機想討皇上歡心的，無不以參加此宴為得意。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鶯歌燕舞也告一段落。
這時便有人即興賦詩一首，獻與皇上。此頭一開，隨即又有出題限韻、聯句作詩的，也有詠頌名句、借景抒情的，此起彼伏。
有文武皆通的儒將也不甘示弱，借詩起舞，掀起了一個個小**。
皇上心情甚好，笑道：“眾卿家讓朕甚慰。看我龔氏皇朝確不乏文采之人啊！朕雖喜詩詞，卻也隻稱得上‘平平’二字。今日既不聯句也不限韻，眾卿家對仗、平仄都隨意，現成的詩句也好。配上劍舞更好！”
劍舞正是陸詩奇的強項。今晚，他有自己的目的。
陸詩奇雖已成為太子龔季侖的侍衛長兼心腹，但畢竟是奪過武狀元之人，存有一己之私，希望被皇上重新看重，得以展開抱負大展宏圖。
他自認文武皆精，現在這個職位，還是委屈了。
陸詩奇，是相當心高氣傲的。
今天晚上，是個很好的機會。
隻聽他朗聲道：“皇上，末將獻醜了。”隨即躍至場子中間。
相比於其他儒將，陸詩奇確實鶴立雞群，不一會兒便傳出陣陣叫好聲。
皇上微笑點頭，忽然看見坐在展令揚身邊一直默默不語的雷君凡，喜道：“君凡，你也舞一個給朕看！”
雷君凡拱手道：“是。”
外臣入宮是不得佩劍的，君凡還是借了令揚的莫邪，步入場中。
此時陸詩奇興致正高，口中道：“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邊，長風幾萬裏，吹度玉門關！”將劍一抖，煞是好看。
君凡略一思索，也挽了個劍花，忽然劍鋒急轉，由靜至動，渾然一體！
“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
“好！”這一聲，卻是出自皇上之口。
隨即掌聲四起。
陸詩奇一凜，眼中鋒芒直射向雷君凡！
君凡本無意爭鋒，向皇上和諸位皇親大臣拱手，不卑不亢打了個“諾”，便想收了劍式下台。
卻不料斜刺裏陸詩奇躍到近前來。搶話道：“雷大人請賜教！”
君凡急忙站到一邊。
陸詩奇手中執的也是把寶劍，隻見他走了個劍弧：“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詩是好詩，應的也是好景，隻是配上陸詩奇隱隱的挑釁之意……
君凡不想計較，抱了抱拳道：“陸大人見笑了。”便走了一式溫和的劍招，“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
陸詩奇不肯罷休，突然傾注了一股內力：“劍吼西風，一諾千金重！”
君凡一擰腰旋身避過，送出的仍是溫和的劍氣：“寥落關河千裏，一醉與君同。”
誰料陸詩奇又來：“楚天千裏清秋，水隨天去秋無際！”
君凡微一蹙眉，隱隱有些不耐了：“嶺頭一片青山，可能埋得淩雲氣？”
陸詩奇被迫得退了一步。雷君凡趁勢一收，向皇上施禮退下。
外行人隻看到兩人的劍式非常精彩，根本體會不到其中的隱鬥。
“好啊。”皇上讚賞地笑道，“自古詩詞分工：選詩配樂，倚聲填詞。不如限出幾個調來，拈鬮，配樂，幾位愛卿詠詩詞伴劍舞，如何？”
難得皇上興致高昂，眾人一片附和之聲。
“拿頭籌者，重重有賞。”
展令揚悄悄握住了君凡的手。雷君凡本也想退出，可看到皇上的眼光已經向自己這邊尋來，無奈之下對上令揚關心的眼眸，也隻輕輕搖首，還是上得場去。
侍官奉旨拈得鬮來，大聲道：“念奴嬌！”
陸詩奇求勝心切，選了一首蘇軾著名的赤壁懷古。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遙想公謹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強虜灰飛煙滅。 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
這首詞與劍相合，引出一股勃勃英氣，十分精彩。
輪到君凡時，君凡道：“今日本是中秋，我便也詠一首‘中秋’應景吧。”
“憑高眺遠，見長空萬裏，雲無留跡。桂魄飛來光射處，冷沁一天秋碧。玉宇瓊樓，飛鑾來去，人在清涼國。江山如畫，望中煙樹曆曆。我醉拍手狂歌，舉杯邀月，對影成三客。起舞徘徊風露下，今夕不知何夕？便預乘風，翻然歸去，何用騎鵬翼。水晶宮裏，一聲吹斷橫笛。”
君凡的一套“中秋”劍舞下來，內斂、溫和、韻味綿長。
這第一輪，陸詩奇、雷君凡平分秋色，其他人遠遠不及。
唯有展令揚從君凡的詞劍合一中，品出了他的孤高與寂寥。
他並不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