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中秋

都說春寒料峭,然,這最後一場雪過去,天氣,倒是越漸回暖起來。

雷君凡獨倚玉欄而坐,狀似一派悠閑,他本不是個慵懶的人,然而思念,送來濃濃的倦意——令揚……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回京的這些日子,你可還好?

令揚,你是如此地了解我,知道朝廷、官場不是我生活的地方,你費盡心思幫我脫離了桎梏。可是我又如何放得下你,如何不去想念你們?放心,江湖確實是屬於我的地方,我如魚得水,生活得很好,隻是我多想把你們也拉到身邊。對不起,也許我的想法太自私了……

君凡隨意擱在膝上的手滑下,撫觸到身旁某隻雪狼的皮毛。

那雪狼,喉嚨中發出“嚕嚕”兩聲,抖了抖身子。

君凡垂眸,竟然笑了:“怎麽?還在為那天沒有帶你走而不甘啊,莫邪?”

雪狼莫邪看他一眼,扭扭脖子。而在君凡眼中,它就如令揚翻了個白眼般,像個別扭的孩童。

那日與令揚雪中一別,令揚返回京兆,將莫邪托付給他。為防莫邪死死相隨,臨行前在其飯食中下了點藥,讓它呼呼大睡一場,並留巨闕看護。待其醒來,主人早不見蹤影。

雪狼都是極具靈性的,也許它心裏還是在怪他吧?君凡苦笑:“喂,我說莫兒啊,主意可是你主人出的,我最多隻算個幫手而已。”當時如果沒有巨闕,他真是留不住它,也許同類之間還是比較好溝通吧。

莫邪晃晃,喉嚨裏又哼哼兩聲,也就罷了。

真像他的主人啊……

君凡撫摸著雪狼的皮毛,思緒如潮:令揚,就讓我再等等吧,讓我確定你沒事,然後,我會去幫你把忍找回來。

抬頭望著淡淡天色,他的唇角上揚:但願早日,我們能重聚在一起,就像那一年的月圓夜,吟詩弄劍,對酒當歌。

那日裏,正是八月十五中秋節;那日裏,他們聚在江南。君凡閉上眼,就仿佛又看到了夥伴的笑顏。以農哇哇叫著說他耍詐,烈花言巧語地辯解,希瑞凱臣笑得亂沒形象的,展某人便一個勁地偷酒喝,而伊藤忍,總是坐在離他們稍遠的地方,帶著滿眼寵溺,溫柔地望著令揚……

“今兒個是八月十五,多留一晚,明日再回京不遲!”令揚的話立刻得到大家響應,以農樂得去置酒,南宮烈特意購了一套小巧晶瑩的玉環玲瓏杯,幾人包了城中最大的悅來客棧後麵雅間的三層院落,環境既不失清幽又顯得寬敞,真真是個飲酒賞月的好地方。

微風嫋嫋,皓月當空。

酒過三巡,箏音起。那音色清澈低旋,正是出自君凡之手。

此曲是眾人都熟悉的“水調歌頭”,以農跟著輕唱出詞來:“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令揚與身邊的伊藤忍幹了一杯,讚道:“小凡凡的箏真是越來越好了。”

南宮烈道:“不錯。若論曲,當屬琴奏最易。用箏表現如此妙的,君凡當拿頭籌。”

雷君凡但笑不語,下闕餘音未盡,便轉了“柳梢青”。

“呀!”向以農低呼,白了他一眼:“人家興致正好,你倒轉了曲,害我唱錯!”

君凡調笑道:“不怪你詞窮,反倒怪起我來了?”

“誰說的?!”以農最經不得激,“要不我們就比比?”

“好啊好啊,”令揚拍巴掌,“凡凡農農比賽嘍!不知是曲附詞還是詞附曲?”

“令揚你休想看熱鬧!”君凡抓住他,“要比就都來,你也別想跑!”

“就是!”以農眼珠一轉,頓時大悟。“不如咱們來個遊戲,就比比在誰手中犯錯,詞接曲曲接詞地傳下去,輸的人要罰酒。”

眾人都覺有趣,便紛紛點頭。

“老規矩,我坐莊家。”南宮烈笑嘻嘻地。

曲希瑞笑道:“賭什麽,需要你坐莊家?”

“賭酒啊。”

“強詞奪理。”

“哪有?”烈笑得無辜極了,“主要是我的第六感啊……我這也是為了公平起見不是嗎?”他連連搖頭歎氣,說什麽沒有對手高處不勝寒雲雲,惹得眾人又調侃笑鬧他一陣。

“好了好了,”南宮烈咳嗽兩聲,裝出一幅正經的樣子,道:“這第一回就由莊家指定。曲還是從君凡處先開吧。”

君凡點頭:“我就從剛才的”柳梢青‘開始。這詞麽……要以農來接!“

“怕你啊!”向以農一抬下頜,“來者不懼!”

曲音起,不快不慢,清新自然。

以農張口道:“袖劍飛吟。洞庭青草,秋水深深。萬頃波光,嶽陽樓上,一快披襟。不須攜酒登臨。問有酒、何人共斟?變盡人間,君山一點,自古如今。”

“好。”南宮烈點頭。

以農一笑,麵有得色,忽聽箏音轉了個彎,虧他反應也快,辯得是“定風波”,忙開口道:“誌在煙霞慕隱淪,功成歸看五湖春。一葉舟中吟複醉,雲水,此時方認自由身。下闋我要……希瑞來接!”

一對上希瑞含笑的眼睛,便知其胸有成竹,向以農心裏頓時後悔不迭。

隻聽曲希瑞道:“花島為鄰鷗作侶,深處,經年不見市朝人。已得希夷微妙旨,潛喜,荷衣蕙帶絕纖塵。”頓了頓道,“下一曲我要”浪淘沙‘!“

眾人的視線一下子又轉向雷君凡。

君凡不慌不忙,修長的手指微動,曲風淩然上揚,忽道:“凱臣來接。”

安凱臣猝不及防,叫聲:“怎麽是我?!”以農一拍大腿,立刻就幸災樂禍地倒了滿滿一杯:“罰酒罰酒!”卻不料凱臣心思如電,已開口道:“九曲黃河萬裏沙, 浪淘風簸自天涯。 如今直上銀河去, 同到牽牛織女家。”一曲歌畢,不忘白一眼以農,嘴裏卻道:“忍接下一首,還是浪淘沙!”

伊藤忍一怔,眾人的目光都望向他。略略沉吟片刻,耳聽得曲鋒已到,忍抬頭:“莫道讒言如浪深, 莫言遷客似沙沉。千淘萬漉雖辛苦,吹盡黃沙始到金。”語畢,目光看著令揚。

展令揚塞了滿嘴的月餅點心,笑眯眯地鼓掌道:“好!”

伊藤忍目不轉睛地望著他,輕輕道:“令揚接下一曲……憶江南。”

“好好好!”令揚笑得更歡了,“這首好,簡單!”

向以農卻早已叫了起來:“忍,你分明是偏向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