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請命

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

帳外拂過一陣微風,清冷飄融。

曲希瑞長身玉立,凝望遠方。俊秀的眉微蹙,似含著淡淡的惆悵。

後麵,是守臥在帳口的雪狼斷澀而龍泉,正乖巧地俯衛在他身邊。

軍帳內突然一陣響動,他急忙轉身,就看到衝出來的安凱臣——在見到自己之後,那滿眼的驚慌與擔心才慢慢散去,大鬆了一口氣。

“希瑞,”凱臣幾步上前,攥住他的肩,“你還在發燒呢,怎麽大清早就出來吹冷風?”褪下身上的錦袍,凱臣心中暖暖的,感動而憐惜,“是你給我披上的吧?我真該死,竟然睡著了。”說著便將錦袍硬裹在他身上。

希瑞對望摯友,暖流陣陣沁心,微笑道:“放心吧,睡了一覺全好了。倒是你……凱臣,對不起。”

安凱臣一皺劍眉:“再說這種話,休怪我不客氣!”話雖嚴厲,手掌卻拭上他的額,果然不再燙手,已恢複了溫潤。

然,身體上的病已痊愈,心靈上的痛呢?凱臣的眼神仿佛在詢問。

希瑞握了握他的手,緩緩道:“京兆派八百裏快馬加急送來太子手諭,命我主管維遲歲貢一事,查清即回。”

“什麽?!”凱臣又驚又喜。在大軍即將逼近維遲時,這張手諭及時解救了兩軍對戰的危機,也解救了希瑞。

“可是,可獅大哥怎麽又會……?也許……也許是我錯怪他了……”一連串的低語,似自嘲,又帶著絲絲欣慰。

曲希瑞雄地凝望著他:單純耿直的凱臣啊,愛恨分明的凱臣啊,昨天你還在句句鏗鏘地要我認清事實,今天隻是這一點點利於他的消息便讓你如此了。原來你比我更在乎這份情誼,原來在勸慰我的同時你的心也痛得在滴血!你的心也在叫囂著不願相信那份殘忍的事實!

希瑞微笑,將苦澀、疑惑、憂慮全部深埋在心底。

“天色已明,大軍就要開拔!”他拍拍凱臣的肩膀,“走吧,陪我去見輔國將軍。”

再回首,曲希瑞最後望一眼京兆的方向——令揚,你回去了是不是?為了我,為了這張太子諭,你答應了怎樣的要求?付出了怎樣的代價?!

一甩錦袍,希瑞向軍營中走去,晨光映耀著他的背影,修長、筆直而堅定。

主帥大帳。

輔國將軍本姓陳,四十年紀,征戰過數次沙場,立過不少戰功。此時他正坐在將軍椅中,審視著麵前的兩位年輕人。

坦白說,他與他們平日無瓜葛,近日無宿怨,井水不犯河水,甚至談不上了解。十八、九歲,在他眼裏還隻是孩子,如果說他們唯一有點牽連那也是因為伊藤忍和雷君凡——伊藤忍受封的是“鎮國”大將軍號,而雷君凡曾被封為“驃騎”大將軍。

輔國、鎮國、驃騎,這是將軍中最高的封號,是軍人最向往的榮譽,也是最終的目標。

然,他們太年輕,沒有戰功的累積便獲此殊榮並緊在他之下,換了任何人恐怕都難以接受吧?

據說,他們和伊藤忍、雷君凡是很好的朋友?

如今,又把這兩人安插在他麾下?又是封將軍?而此二人,竟然還根本就沒有上過戰場!

所以,他雖不會為難他們,但也絕沒有寬容愛護可言!

此次來維遲,上麵的意思不甚明了,他知道這個叫曲希瑞的年輕人矛盾痛苦,但,隻是冷眼旁觀。

就如現在,他仍以審視的姿態看著他。

手諭已下,連他都鬆了一口氣,這個年輕人到底還有什麽話非說不可的?

隻見曲希瑞抱拳行禮,不卑不亢:“大將軍,此次維遲歲貢遺漏的事情是不是可以全交由我處理了?”

“既然太子諭有令,當然是交給你全權調查辦理。”

“是。大將軍,希瑞鬥膽,有個不情之請。”

“你說。”

“將軍……您知道,維遲是亡母的家國。出現這種事情,希瑞真是左右為難、心如刀絞。幸蒙皇上、太子體諒憐憫,命我調查而不聖打。既如此,懇請將軍就在此停駐,不要……讓維遲的百姓恐慌吧?”

“物極必反。軍隊逼得太近,會使維遲軍民產生逆反心理,反而不好行事。”

見其眼神猶豫,曲希瑞又道:若將軍不放心,我願就此立下軍令狀,隻身前往,不費將軍一兵一卒,定將事情調查個水落石出!”

“希瑞不可以!”出聲的是凱臣。

“凱臣,相信我。”

“什麽事情都沒有絕對!何況你不能保證維遲沒有一點潛在的危險!”

“那是我的母國,國王是我的舅舅……”

“安將軍的話有道理,”輔國大將軍開口道,“曲將軍,你就這麽相信歲貢遺漏不是出自王公大臣的手筆,甚至,不是出自你的舅舅?”

“我相信。”希瑞眼中閃過光芒,“有時候,信任非常重要。”

“若不是……,曲將軍,你就危險了。”

“我不帶一兵一卒,不會把任何危險帶給我軍,更何況我軍在此駐紮較遠,若有風吹草動,也可有足夠的時間應對。”希瑞誠懇地望著他,“我請求的,隻是您的信任。”

輔國將軍微微驚愕。這少年身上飽含溫和、堅韌,還有高貴——什麽是氣質,他領略到了。“請大將軍成全!”

“大將軍,末將請求與曲希瑞一同前往,請大將軍成全!”

“凱臣……”

“休要多言!”凱臣低聲道,語氣不容反駁,“你去,我去!”

輔國將軍不知為什麽感動了,也許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也會被這樣的孩子感動。可是他卻已經言道:“好!曲希瑞,七天為限。命你持手諭和安凱臣入維遲,日暮報信,不得有誤!”

“得令!多謝大將軍!”

出了將軍帳,兩人並肩而行。

凱臣突然開口:“令揚……恐怕已經回京了吧?”

希瑞一怔。聰穎如凱臣,在冷靜下來之後果然很快就想到了。

“所以你要盡快了卻維遲的事,不惜以身犯險。”聲音很低,很清楚,完全肯定的語氣。

可是我卻不知道怎麽勸你不要跟來啊。希瑞望著凱臣,隻有苦笑,索性承認:“是。我了解舅舅,維遲這次……是真的有事。我不能讓咱們天朝的軍隊幹預進來,我不能讓維遲有一絲一毫被滅頂的危險。”

安凱臣沉吟片刻:“我明白了,我會全力助你。”

“凱臣……謝謝。”

一切盡在不言中。

然後……

令揚,請你珍重。

請你為了我們,一定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