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六章 占大周奪大唐 孤家寡人誰願往
(就當兩更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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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陸大會第七日,人山人海,昨日行完放生,今日是那最後一典,名曰送聖。
所謂送聖,並沒它字麵上那麽玄乎,所要做的隻是將前一日超度的死靈送往西天極樂,遊蕩在大唐乃至整個東勝千百年不散的死靈將會被大德送走,對於長安城的百姓來說,這可是萬年難見的盛事,而對聚眾於此的天地強者,今日是他們最後的機會奪取閣樓席位。此時會場四麵八方的七座高閣上,已有四方巨頭落定,代表鎮元子的清風明月,通風三君聖,趙公明,以及昨日剛剛歸來的君公子。
大周離大唐不過數百裏地,那一場驚世大戰諸強又豈會不知,紫微、勾陳隕落,玉皇、後土勝出,君公子雖未占得大周寸土之地,卻奪下一顆天帝神位,也算屬於勝利者一方。更何況還有那五萬驍勇善戰的天吾山衛卒,以一當十,天地強者再無人敢小覷天吾山,便連先前追剿君公子門徒的諸佛菩薩也不動聲色,看著君公子帶著兩徒施施然坐上閣樓卻不多看一眼,顯然已經默認了天吾山席位。剩下的三席,不出意外,當有兩座分屬玉皇和後土,所以,留給長安城諸強的隻有那最後一座閣樓。
晨光漫出天雲,如畫的長安城春日圖中,仙神凡人皆落畫中,凡人隻見得漫天佛土,和會場上念著佛經的大德,卻看不到身旁仙神妖魔的爭鬥。最後一座閣樓,最後的西遊席位,也是那成聖的機緣,天地諸強誰不覬覦。在凡人看不到的“佛土”之外,諸強大打出手,拚得你死我活,血染長安坊市長街,又過了一更天,仍沒人爬上那座閣樓。
“功名利祿,仙神亦往。”
南麵高閣上,白衣銀發的男子看向廝殺慘烈的修羅場,低聲喃喃著。
“無名,師父怎麽還沒來。”
緊緊握著劍柄的少女眨了眨眼睛,疑惑的問道。
“左小姐莫急,送聖法事還未開始,就算開始了,你師父也要等到大局落定才會出現。”
在長安眾強眼中,高坐樓閣的是天吾山君公子,可實際上,周繼君此刻正遊走於長安皇宮深苑。
走過守衛森嚴的宮殿回廊,再往裏走,便是養心殿,周繼君停下腳步,目光所及,披頭散發的帝王孤零零地坐在廊邊矮樹下,出神的望著地麵。
“李靖。”
想了想,周繼君微微拱手,出聲喚道。
過了許久,李靖仍舊呆呆低著頭,在落滿花瓣的泥土上似乎有著什麽很好玩的東西在吸引著他。周繼君皺了皺眉,低頭看去,就見一隻螞蟻緩緩爬行著,剛爬過一片花瓣,卻被清風吹起,摔落在泥濘中,可它掙紮著爬出泥濘,永不知疲倦地向繼續爬向花瓣。
沉默,偌大的皇宮靜悄悄,風過無聲,溪水幹枯,養心殿內外百多丈,就隻神色複雜的周繼君和麵無表情的李靖。
“連你都能不斷的向前爬,為何寡人卻不能。”
李靖終於開口,卻在問花瓣上的螞蟻。
螞蟻專注的向前爬,自然不會回答他,不是每一隻生靈都有修煉成妖的機緣,也不是每一個人都有坐擁國祚的福分。
“君公子,若讓我在為紅拂報仇和這大唐帝位間選擇,我會毫不猶豫的選前者。”
李靖抬起頭,直勾勾的盯著周繼君,臉上沒有周繼君想象中走到窮途末路的瘋狂,也沒有歇斯底裏的仇恨。李靖麵色從容,淡漠,甚至還有一絲祥和。
“螞蟻能爬到終點,卻是因為它太過渺小,無人會去在意它,而它的理想也很簡單,隻要一直向前爬便能實現。”
沉吟著,周繼君開口道,就見李靖忽然笑了起來。
“是啊,螞蟻渺小,方能得願。而大唐之主的名頭太大太大,大到我寸步難行,隻能困於這座囚籠中......可是若非你,我又怎會來到這個世界,做那大唐之主。”
若非周繼君,此時李靖還在唐傳奇故事中做他的戰神,南征北伐,為大唐建下不世基業,成為唐初第一功臣。雖隻是輪回故事,可鴻鵠焉知燕雀之樂,能和心愛的人一起,白頭到老,就算那隻是一場故事,生生世世,永遠不變化,可卻是李靖最向往的人生。做大唐帝王,雖然手掌天下蒼生,風光無限,就算頭上沒有後土,可沒了紅拂相伴,這樣的日子也是一種折磨。
周繼君默然,他這輩子殺了許多人,也折磨過許多人,有的人周繼君問心無愧,有的則是不得不為之,就比如眼前的李靖。
可是,事情到如今的地步,再難回頭。
緩緩抽出君子劍,劍鋒挑起,指向李靖。
“你可想一戰?”
周繼君問道。
李靖沉默,半晌,他揶揄的一笑。
“從我踏上東勝神州那日起,這一切便已注定,不用再戰了。你取得我性命後,以你的身份,大唐唾手可得,隻不過,你可知什麽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李靖意味深長的說道,他看了看天色,正值晨時,可對他來說,卻已至黃昏。
“等你做了孤家寡人,你自然會知道。君公子,我生時雖報不得大仇,可我死後,卻能看著你成為孤家寡人,就和今日的我一般,如此足矣......”
君子劍毫不留情的斬落,鮮血從裂開的脖腔噴出,濺灑一地。
拭劍,收劍,李靖一死,大唐再度成為無主之地,可隻要千千萬萬的百姓不死,那大唐的國祚自然有大唐的後人來繼承。大唐的後人如今隻剩兩個,一個是遠在天吾山的碧華公主,另一個便是她肚中尚未出世的孩子。
“阿彌陀佛。”
就在這時,隆隆佛音傳來,周繼君抬頭,就見大唐上空揚起一陣沙塵,沙塵若雲霾傾天,若細細看去,就會發現那些沙礫成人形,有頭有臂有手有足,且神情各異,轉眼間就向西牛賀州飛去。一顆沙塵從周繼君腳邊飄起,也隨著佛音遠遠飛去。
“送聖......原來是將東勝神州的死靈送往西牛賀州,抹去前世記憶,重新為人......或者為妖。”
周繼君低聲喃喃道。
“這樣一來,西牛賀州人口劇增,聖人那一局定會無比熱鬧。”
另一道聲音響起,周繼君皺了皺眉,餘光中,麵容寡淡的青年站在溪水邊,笑盈盈的看著周繼君,他的手中拎著血淋淋的一物,赫然是那顆原本屬於勾陳的天帝神位。
青年神色有些萎靡,腳步踉蹌,臉上的鮮血尚未洗去。和玉皇、後土搶奪天帝神位,又怎會不負傷,可能從兩方天帝手中搶下天帝神位,就算身受重傷亦讓他名動天地,可周繼君打量半晌,搜腸刮肚,怎麽也想不出這世間哪裏還有這樣一個年輕強者。
“你是何人?”
周繼君冷聲問道,他推衍天機,縝密布局,水陸大會上一切大小變數幾乎都已算盡。天吾山勢力中,除了周繼君,尚有赤尻馬猴和水麒麟通曉天機命數,三人合力,就算比不上聖人,可也能壓過陸壓一頭。周繼君於深宮斬李靖,也曾想過會遇到某位強者,要麽是沙摩尼要麽是齊天,或者是至始至終未曾露麵的千十七。可偏偏來的是這樣一個人,憑此人的修為實力和從兩天帝手中奪食的戰績,足以躋身天地頂尖強者之列,卻是一個陌生的穹天強者。
“我以為你會猜到我的身份,我可是你故人的一個老朋友。”
套著紫色披風的青年笑著道,從頭到尾,那抹古怪的笑意就沒從他臉上消失過,可他笑得愈歡快,周繼君愈發猜不出他的身份。
“罷了罷了,君公子你太令本王失望了。”
青年笑容滿麵,看向周繼君,眸子深處掠過一絲貪婪,轉瞬即逝。
“聽說公子你諸般絕技傍身,什麽君子劍,什麽君無敵,嘖嘖,不知可否讓本王見識一番?”
不再看那青年,周繼君回轉過身,向大殿方向走去。
此時他前往朝會,列舉李靖的罪狀,借碧華之勢,再憑他“世間神仙”的身份,至少能得到一半朝臣相助。屆時率領大唐鐵騎南下,再得羅通明裏暗裏相助,以疾風驟雷之勢,兵行險招,東勝神州唾手可得。至於那閣樓席位,諸強皆在爭奪,周繼君堪堪能偷得空子,用嗜天魔尊的身份再毀去兩三。陸壓、通風等詭道強者被山中老猴以及水麒麟聯手遮掩天機,定算不到周繼君會如此大膽,水陸大會結束之日,便是君臨東勝之時。
周繼君正躊躇滿誌,心情激昂,哪還有心思去理那個青年,眼前忽地晃出一條人影,青年笑盈盈的攔住去路,似想說什麽。
麵色冷凝,周繼君閃身避開,就欲奪路而去,耳邊忽地傳來青年幽幽的聲音。
“公子還記得南柯國否?”
聞言,周繼君先是一愣,而後心頭猛地一跳。
南柯國,虛柯......
還未等他深想下去,身邊泛起深紫的海潮,仿佛無窮無盡的夢靨傾蕩開來,周繼君置身汪洋大海,好似浪尖小舟,顛簸難平。
“隻憑四成道力就讓你陷了進來,虧得那頭喪家之犬說你有多厲害,。”
話音落下,心意恍惚間,周繼君隻覺手臂一陣酥痛,仿佛被野獸咬中一般。南柯國子民的修煉之法便是吃人,吃光那人,便能掌握他的功法和道力,和周繼君的萬類臣有些相似,隻不過更殘忍更徹底。
許久未有的虛弱感覺湧上心頭,周繼君緊咬牙關,使盡全力卻無法掙脫。
危急時刻,耳邊傳來一聲嬌叱。
“大膽!”
熟悉的聲音傳入耳中,紫海中泛起一抹紅潮,轉眼褪去,周繼君躍身而起,卻見那個先前已經重傷的青年已然遠去,留下麵色發白的齊靈兒顫抖著手緊緊握住短鞭。
久違的南柯往事掠過心頭,即便脫離出幻境,周繼君仍覺有些恍惚。那個穿著紫色披風的青年就是南柯皇子了,聽他先前所言,老友虛柯應當也已來到四大部洲,他和南柯皇子之間注定隻有一個能活下去,成為這一代的南柯國主。
心中生出淡淡悔恨,若非自己太過大意,又怎會陷入他的夢靨中,若是早點知道他的身份,自己定會出手斬殺,為虛柯除絕大患。
深吸口氣,周繼君又看了眼那個遠去的身影,穩了穩心念,抬腳就向大殿走去。
餘光中,齊靈兒站在原地不動,低垂螓首不知在想什麽。
“怎麽了靈兒?”
周繼君停下腳步,眉宇間掠過一絲疑慮。
猶豫著,齊靈兒看向周繼君,半晌開口道。
“白無念的師父來了,她說在山裏等你。”
天吾山,君子峰,素衣女子站在老樹下,靜靜的望向遠方。
許久,兩人都沒說話。
又過了許久,女子抬起雙眸。
“你願意和我一起,還是繼續征戰下去。”
周繼君沒有半點猶豫的從大唐趕來,一路上也曾想過依依突然現身的緣故,卻沒想到她開口第一句,便讓自己陷入兩難,且太過突兀。
“為什麽。”
“我欠平天一個大恩。”
白依依平靜的說道,扭過頭,不讓周繼君看到她此時患得患失的神色。這樣一個拙劣的手段,拙劣的借口,或許是她生平第一次,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此刻的她是怎麽了。
又等了許久,仍未等到周繼君的答複,白依依不再說話,看了眼明花燦爛的天吾山,轉身向下山道走去。
當年聽得陌上花開的故事,周繼君隻覺心馳神往,感慨萬千,世間諸般風流卻不及平天一紙書信。能為美人放棄江山的帝王,自古就有,可大多是好色濫情之輩。真為梟雄英豪,咫尺江山,又有幾人會為了博紅顏一悅而錯過天下。周繼君曾以自己不會有這一天,即便有,也會同平天一樣。可當真正遇到,江山在前,伊人背道而去,周繼君卻踟躇了起來。
進一步,唾手東勝,劍指西牛,然伊人遠去,或許再無相見之日。
退一步,抱得美人歸,可周繼君的宏圖霸業就此止步。
世人都以為梟雄易為,無非手掌大權,殺伐果決,可真正的梟雄並非誰都能做得。
天吾山,君子峰前,冷風蕭瑟,滿山變秋,枯黃的落葉在半空打著卷兒,輕輕落在周繼君肩頭。
白衣銀發,名如虎獅威震天地穹宇的君公子苦笑著,腿如灌鉛,良久未曾邁開腳步。
“你去吧。”
眸光中,那張美輪美奐的容顏上浮起淡淡的暖意,還有一絲隱於眉宇深處的倦意。
碧華緩步走上君子峰,靜靜看著百多年前讓自己心動的男子,百多年後,或許仍舊心動,可心動到後來,卻免不了有些累了。
罷了,為了這等事想那麽多,像極了當年自己厭惡的那些勾心鬥角的宮人,退一步海闊天空,或許自己也該回去看看了。
山風跌蕩,吹拂起裙紗翩躚舞動。
“前路艱險,君郎且小心。”
碧華的聲音依舊和從前般甜美悅耳,卻仿佛一支錐子,深深的紮入周繼君心頭。
猛地抬起頭,周繼君雙眼通紅,可伊人已駕雲禦風,朝向大唐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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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想出去旅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