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一章 落花流水何處逢(四)

(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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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不記得,那年分別時,我曾說過讓你答應我三件事。”

推開周繼君,白依依站起身,披上素白的裙紗,靜靜的凝視著周繼君。

心中一陣黯然,半晌,深吸口氣,周繼君緩緩穿好衣衫,看著那張已錯過了百多年,再不容錯過的容顏,沒來由的,心中一陣緊張,強壓下不安,開口道。

“你說過,讓我永遠記住你”

“嗯。現在答應我第二件,也是最後一件事。”

依依撇過頭,目光劃過幽冷寡落的亭台樓閣,良久,開口道。

“那第二件事便是忘了我,往後再不要來找我了。”

話音落下,仿佛一柄鐵錘,重重的敲擊在周繼君心頭,剛剛愈合的心脈又是一陣搖晃,胸口淤血處劇痛無比,疼的他幾無法動彈。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周繼君怔怔地看著長舒口氣的白依依,顫抖著手臂向她伸去,卻被側身避開。

鋪天蓋地的寒意和失落湧上心頭,周繼君張了張嘴,嘶啞的聲音從喉嚨口擠出。

“為什麽。”

一臉雲淡風清,先前那絲紅潮還能見著些許端倪,可眸子已冷漠如冰,白依依沒有說話,甚至沒有露出半點遲疑之色,徑直向府門走去。

“若你真這麽想,又為何要雙修助我療傷。”

不甘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白依依腳步微微頓,沉吟著,爾後緩緩開口道。

“因為你是我徒弟,徒弟受傷,做師父的哪有置之不理的道理。不過現如今,你我師徒緣分已盡,往後便是陌路人了。”

一句陌路上,世間絕情之事,莫過如斯。

心中焦急,戾氣生出,躁火攻心,周繼君麵上浮起病態的紅色,一口鮮血噴出,濺落滿地。再望去時,香消花散,伊人已然遠去,隻剩下凍得周繼君心底發寒空曠府邸。

“果然,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失魂落魄的跌坐在地,周繼君搖了搖頭,仰天苦笑。

那些英豪帝王左擁右抱,享盡世間絕色美人或許真有,可如此狗血的故事大多隻會出現在說書人的橋段中。紅顏美人再如何也是活生生的人,又怎會願意和別的女子分享同一個男人。如依依,如碧華,抑或算上客家娘,皆是世間少有的奇女子,非但貌美,且性情卓然,自己想和當年的月羅刹一般醉臥花叢,將她們一起收入自己的金屋中,卻隻是大夢一場。

曾幾何時,自己或許真這麽想過,一步步爬上高位,野心也亦步亦趨的跟著變大。可眼下,大夢破碎,深藏夢中的女子就這樣冷漠無情的棄自己而去,說到底,還是因為紅塵擾擾,情事紛紛,迷亂眸眼,讓自己沒能守住當初的承諾。

又是一口鮮血噴出,眉宇間戾氣大作,周繼君低吼一聲,猛地揮舞右手重重轟向地麵。穹天境界的道力毫無阻礙的流轉而出,奔湧開來,冰水築成的亭台樓閣紛紛碎裂坍塌,化作齏粉消散一空。

“恭喜道主大傷痊愈。”

體內傳來三道蛇人的恭賀聲,周繼君微微一怔,出神地望向地上刺眼的鮮血,麵色複雜變幻著。

“道主,莫非你還沒想通。”

陰森森的聲音傳入耳中,卻是詭道蛇人低聲笑著,向他說道。

“雙修之術雖能修複道主的經絡和血肉,卻無法完全治愈聖人留下的傷口。那傷化作淤血,凝於道主心脈處,妄動則危,不動亦傷,若等上十天半月卻又會生出無窮變數。她臨走前所言,是在激怒道主,肝主火,一怒則動火氣,火氣攻心方能衝散淤血。”

聽得詭道蛇人娓娓道來,周繼君深吸口氣,神色時陰時陽,亦喜亦憂。喜的是依依或許真沒像她所表現出的那麽決絕,若她真對自己再無半絲感情,絕不會如此處心積慮。憂的則是依依臨走前的那番話,師徒緣分已盡,往後便是陌路人,說的如此絕然,不留半點餘地,直到現在仍回響在周繼君耳邊,讓他失魂落魄。

“道主何必去想那些無關緊要之事,男女之情,那些山盟海誓哪是說斷就能斷的。她說要斷絕道主和她的師徒緣分,卻是再好不過,公子行君子之道,留下那不逾越禮法的真君子之道,隻有了斷了師徒之誼,往後行事起來,才能再無任何約束桎梏可言。”

詭道蛇人這番話好似醍醐灌頂般,聽得周繼君豁然開朗,濃濃的陰霾從心頭散去,麵上浮起一絲喜色,轉瞬又是一黯。

不再做師徒,將最後那一絲顧忌也丟下,這世間再沒什麽能阻止我去追尋你了。隻不過當年的承諾,還有碧華又該怎辦

眸光陰晴不定,許久,周繼君長歎口氣,站起身來。

罷了,不想這麽多,船到橋頭自然直,先尋著你再說吧。既能在北俱蘆洲遇上,那你定在不遠處了,不在群妖大山,就在人間諸侯國中。

等了你百多年,這一回算是我們最接近的一次了,若還是錯過,不知我又要後悔上多少年。

“歲月就像一把殺豬倒,瓜娃子呀,你再不去,恐怕村正大人真要走了”

屠戶楊甲很是得意自己那句“吟詩作對”,向著男童嘮嘮叨叨個不停,起初男童尚驚訝,可聽了他爹爹重複嘮叨了無數遍,隻覺雙耳生繭,冷哼一聲,撥浪鼓般搖著頭道。

“爹爹,我要等神仙出來。”

“我說瓜娃子,神仙在神通廣大也不能教你識字念書呀,你再等下去,爹爹可要和你急了。”

楊甲微微不悅的看向男童,就見瓜娃子僵硬著小臉,在冷風中直勾勾地昂著脖子,絲毫不讓地看著他。

寒風凜冽,一遍又一遍地衝刷著貧瘠的土地,父子倆在這窮山溝裏天寒地凍的呆慣了,倒也不覺有什麽大不了,此時大眼瞪小眼,誰都一步不讓地對峙著。

“呦,大冬天的楊屠子你讓瓜娃子在雪裏凍著做什麽。”

一陣陰陽怪氣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楊甲心頭打了個哆嗦,轉眼望去,臉色頓時一變。就見三個穿著破損鎧甲的男子冷笑著從雪地裏走來,上下打量著瓜娃子,滿臉陰森。

“李軍夜,王軍爺,孫軍爺,三位大人起的可真早。”

楊甲打了個哈哈,皮笑肉不笑的朝向三人連連拱手,爾後猛地一拍瓜娃子的頭,低聲道。

“還不快回屋收拾一番,村正大人就要走了。”

見著那三人,瓜娃子也是麵露緊張,二話不說就要向屋裏跑去。

“瓜娃子別走啊。嘿嘿,楊屠子,你還真是不待見我們。今日貪了個早,就是想出來打打牙祭,順便看望一番瓜娃子。”

李軍爺咧著嘴,露出他那雙被旱煙熏黃了的大門牙,仿佛餓狼遇到肉食般死死盯著全身顫抖的瓜娃子。

瓜娃子心中打了個冷戰,麵露懼色,連忙轉身躲到他爹爹身後,探出小腦袋,慘白著臉怯生生地看著孫軍爺。

那三人瓜娃子都不陌生,小時候村裏許多玩伴就是被他們帶走,可瓜娃子等了許多年,再沒見到小夥伴們回來過。平時聽爹爹和村裏父老鄉親閑聊家常,那些沒了兒女的村民都會感慨萬千地看著瓜娃子,直歎楊家父子有福,言語間透著濃濃的哀傷和羨慕。瓜娃子也曾問過他爹爹,會不會有那麽一天,自己也被他們帶走,然後就再也見不到爹爹了。瓜娃子清楚的記得,爹爹用那張粗大溫暖的手揉著自己的腦袋,憨笑著說,瓜娃子你放心,有爹爹在誰也不會將你帶走。

曾經的承諾記憶猶新,可看到那三個許久不出現的壞人又來到自家門口,瓜娃子仍止不了心中的慌亂。

為什麽爹爹的手抖得這麽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