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風起雲州兮 第一百二十二章 問心(五更完,明天的淩晨開始更)
月光下,客家娘一臉慘白,眼中浮起濃濃的懼意,忽然張口喊道,“你騙我,你說要我隨你前來救一位羲族姑娘,關乎我族的命運。原來……你竟是竊走族中寶物的那個叛徒!”
長歎口氣,老者擺了擺手打斷客家娘已然說不連貫的話語。
“就像君公子適才所言的那般,很多傳言都被扭曲了。你又怎麽知道,在百多年前,孰是孰非?”
看向麵色警惕的少年少女們,老者一揮裙袍,盤腿坐下,沉聲道,“我若想害你們,憑我武尊天品的修為,還不是輕而易舉?你們都坐下吧,聽我說一個故事,聽完後,若仍覺得我就是罪大惡極的叛徒,你們大可一走了之。”
說完,老者拍了拍手,隨著掌聲響起,周圍忽地卷起一陣風,簌簌沙沙的聲音回蕩在竹林中,遙遙傳至遠方。不多時,幾名青衣小童抬著木桶走了進來,置於四人中央,小心翼翼地取出冰塊和酒壺,恭恭敬敬地四肢伏地向老者叩首,隨後倒退著離去。
周繼君微微一怔,卻是這些小童都隻有一隻手臂。
月光鋪撒在棱角分明的冰塊上,銀光散開,原先黑黢黢的竹林中仿佛蒙上了一層薄紗,瞬間光彩熠熠,恍若仙境。
老者不理會對麵各自想著心思的少年少女,自顧自地拾起雙梁尖口壺,將自己麵前碧藍色的琉璃碗斟滿,隨後端至嘴邊,望向清澈的酒水眼紅浮起幾分陶醉,仰頭飲盡。
“來,你們都嚐嚐,這是我羲族流傳下來的古酒,名曰問心。客家娘,你雖然貴為族長之女,恐怕這酒,你在族中也未嚐見過吧。”老者說道,伸手平推,那酒壺仿佛長著翅膀般飛至三人麵前,將他們各自的琉璃碗斟滿。
“你怎麽知道……”
“因為你姓客,年紀輕輕卻已經是武侯地品境界,若非族長之女,怎能得到如此恩寵?”
看了眼懸在半空的琉璃碗,周繼君灑然一笑,拉著兩位少女盤膝坐下,托起酒碗悠悠細品著。這酒甘洌清涼,不知是被冰融過,還是它本身的香醇所致,綿綿若清泉直沁入心脾,整個人的心思被這股淡雅冰漠的酒意拂過,通徹明透,隻覺得數以萬計的心思念頭都被冰封了一般,畢露無疑地顯現在那股酒意中,卻沒了煩惱憂愁。
“好酒!”周繼君放下酒碗,抬頭望向那老者,“酒是好酒,直問本心,卻不知道你這個故事又是怎樣的。”
看了眼品完酒後心意都微微放鬆下來的少年少女們,誇角目光飄向竹林外的遙遠天際,悠悠說道,“羲族將我視為叛徒,因為我拿走了那顆據說能鎮守氣運的土元珠,可是,羲族隱於七州之地千萬年,早就忘了我們來自哪,這土元珠又意味著什麽。”
“故事還要從這問心酒說起。”
頓了頓,老者目光落到溢著碧光的琉璃碗上,幹枯的手指輕輕敲擊著碗壁,沉吟良久,才又開口。
“孩子們,你們生長於七州,隻覺得七州浩大五邊際,光是其中一州,普通人單憑騎馬也需一兩個月不眠不歇才能穿過。你們可曾想過,在這七州之外又有些什麽?”
周繼君眉頭微挑,卻沒開口,隻聽老者接著道。
“在這七州之外,是無窮無盡的滄瀾之海,海裏有什麽,海有多遠多深,誰也不知。不過在廣無邊際的大海中卻漂浮著許多島嶼和大洲,有的隻有大煜普通的城池那麽大,有的卻比七州還要大上數倍。傳說,這滄瀾之海連通天河,那在天河的另一邊,這滄瀾之外的穹宇中,又會有怎樣的存在嗬……”
“人老了,感歎也多了,言歸正傳。滄瀾之海極東,與天河相連,那海天相接的地方,名曰歸墟。”
聞言,周繼君神色微動,腦中陡然浮起《極墟天書》中的歸墟幻景,以及那個神秘強大到極致的創作者。周繼君對於歸墟的了解隻從短暫的浮光掠影中得知一二,聽到老者突然提及歸墟,不由得豎起耳朵全神貫注地傾聽起來。
沉溺於回憶的老者並沒注意到少年微微變幻的表情,望向遙遠的東方,自顧自地講著。
“我年輕時候是一個極度平庸的人,二十多歲了,一身修為才堪堪達到武師人品,這在羲族青年裏算得上末等了。或許是因為我天性好酒,對美酒的癡迷讓分散了我修習武道的精力,那時候的我隻想成為羲族史上最偉大的釀酒大家,其餘一切對我來說都等同於浮雲,轉眼間便飄散得不見蹤影……”
我經常偷偷溜出族地,前往人類所在的城鎮尋找美酒的釀方,便是那辛流兩國的都城我也去過。外人視我們為怪物,一旦發現形單影隻的羲族人,通常都會抓住,或是殺死祭天,或是賣給貴族老爺當做奇物奴仆。在我出山尋找酒方的旅途中,曾被外人識破過,也被抓走當成奴隸販賣,不過很幸運,最終都化險為夷。
到後來,老族長終於看不下去了,他丟給我五張黃紙,說是羲族上古流傳下來的釀酒古方,我如獲至寶,整天呆在族裏嚐試釀製。老族長以為這樣別能束縛住我,免得我總是跑出去惹是生非,讓他提心吊膽。可他沒想到,我隻用了三年時間,便釀成其中四種美酒,隻剩下你們適才所品嚐的,問心。
在我二十六歲那年,我再一次溜出族地,然而與三年前不同,我並沒有前往諸侯國的城鎮,我拚命地向北奔跑,橫穿危機四伏的古老林,遊過漫長的流沙河,翻越高聳險峻的落雲山,躲過那些翼族人的追殺,直奔滄瀾之海。
因為問心,隻能用歸墟之水釀製。
我在北海邊采集棕木,練習遊水,采集了無數能吃的果實,足足準備了一載有餘,隨後駕著木筏,便往海之東際劃去。原本以為我已經準備充分了,可後來才知道,我遠遠低估了滄瀾之海的神秘和無情。
開始半年尚可,近海處還算是風平浪靜,那些奇形怪狀的海魚雖然有些長達數丈,但憑我那時武師地品的修為也能應付的過來,然而接下來,我迎來了接連不斷的噩夢。
先是半個月後,餘留的果子淡水已然一幹二淨,而這海水鹹澀無比難以入喉,於是我捕捉海魚,吸食鮮血,卻沒有薪火,隻能生食魚肉。如此又過了一個多月,我終於發現了一個小島,就在我停筏上島,準備尋找些淡水補給時,忽然冒出了一群馬身人麵的怪物,它們手執竹矛,將我團團圍住,再後來,我成為了他們的奴仆。這些人馬怪物是這個島嶼的主人,他們有自己的語言,卻沒有文字,而且住的是洞穴草垛,茹毛飲血,隻有簡單的工具。我被他們當作捕獵的誘餌,或是被捆綁在樹枝上吸引比鷹隼還要大上幾倍的怪鳥,或是掛在竹木筏的下麵,用來引誘那些身披尖甲長著四隻短族的怪魚。
終於,在三個多月後,我趁著他們在獨木舟上打盹,咬斷繩索,隨後將那幾個人馬怪物一一殺死,駕著獨木舟繼續滑向大海深處。
君公子,你在皺眉?
你猜的沒錯,那五隻人馬怪物成為了我的補給,我靠著它們血肉又硬生生地熬過兩個月。海天之間,無數大小島嶼懸浮在滄瀾海麵上,我卻再不敢靠近。遠遠望去,就能看到島嶼上那些無數奇形怪狀的生物。有的和人類長得差不多,卻生著兩個頭,有的長著四條腿但隻有一隻手臂,有的獅麵人身,有的吐著火焰,還有的仿佛葉子般張在樹上,口裏吐著蠶絲…..
我心中狠狠詛咒著這些怪物,卻陡然想到,我是人身蛇尾,那在人類眼裏恐怕和那些占據島嶼的奇怪存在一樣,也是個醜陋恐怖的怪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