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玄逸微微一笑,目光望向門外那已綻放滿枝芳香的金桂,輕輕的,卻是擲地有聲的說道:“襄王!”
宇文玄瑞一怔,霎時理順了此中關節。
襄王的舅舅常項目前鎮守在與元離交界的洛城。
常項早年隨皇上四處征戰,屢有戰功,特封四鎮將軍之一鎮西將軍。隻不過這兩年傳來消息似是說常項與元離的大麗王走得頗近,甚至開了邊卡允許大麗王軍馬出入,更有甚者,今年春納了大麗王的侄女為側室後,雙方常在一處練兵。
常項擁兵自重,自去了洛城之後開始漸漸怠慢皇命,已有兩年稱病不肯進京述職,而皇上派去洛城的暗人卻說常項身體康健得很,且以朝廷名義招兵買馬,不僅配給朝廷兵餉,還傾己之力時以撫恤,似有收買軍心起兵謀反之意。
皇上已有察覺並加以準備,然而常項畢竟是有功之臣,若無名頭興兵討伐必落人口實有違公道,然而如果以宇文玄緹為餌……不能不說,最近這兩件事著實給了皇上一個很好的機會。
隻是宇文玄瑞想不通要如何令宇文玄緹犯個致命的錯誤然後激怒常項發兵呢?
“煜王此番怕是要吃點苦頭了。”宇文玄逸語氣清淡。
宇文玄瑞有點鬱悶,他一直覺得煜王比襄王難對付得多,到頭來卻是……也罷,幹掉一個算一個。玄逸幼時沒少在宇文玄緹手下吃虧,這回怕是要伺機複仇了。
於是開始振奮,可是剛一邁步,又轉回頭來:“文定王一向不與我們任何一方交好,如今我貿貿然的去了,他能來嗎?”
宇文玄逸狐狸眼微眯,擋住裏麵難以辨清的光彩:“他一定會來!”
宇文玄瑞照例是想不通,不過玄逸的話一向不會錯的,於是興致勃勃的去辦他交代的事去了。
宇文玄逸繼續望著院中的那株金桂。
葉密千層綠,花開萬點黃。
時值八月,清寧王府桂花滿枝,隔著三條街都能聞到那清清甜甜的香氣。
清寧王府沒有特別的雕飾,獨獨花生得好。
春天的茶花,夏日的荷花,秋季的桂花,寒冬的梅花,均堪稱帝京一絕,然而每年的賞花之人,隻有他。
那個小人兒在幹什麽?不用猜,定是在為宇文玄蒼憂心忡忡吧。真難為她重傷之下還能在禦書房前跪上半日。她不是怕別人知道她與宇文玄蒼的事嗎?這會倒是什麽也顧不得了,希望落在別人眼中也隻得個一心為主的名頭吧,就是牽強了點,但願別被有心人利用就好。
心不知為何一緊,有莫名的心緒閃過,但未等弄清便不見了。
他暗笑自己多慮,歎了口氣,不禁想若是換作他出了事,她會不會……
“王爺……”之畫已是在他身邊候了多時。
“嗯。”
“中秋就要到了,之畫想問問王爺是如何打算的……”
中秋就要到了嗎?
他回過神來。
是啊,還有七天。
這個中秋好像沒人能過得舒坦呢。
那個小人兒怕是一心惦著要同宇文玄蒼共賞明月吧。
想到她的失落,自己的心也空落落的。
“你去安排吧,今年……我可能不在府中過節了。”
之畫垂下眸子,無聲的應了。
其實她很想問王爺是不是要陪王妃共度佳節,可是自那場暴雨之後,王妃似乎就成了一個禁忌詞,雖然她知道王爺每每的失神都是因了王妃,可是……
那到底是個怎樣的女人,而今她真的生出幾分好奇了。
“之畫,你說今年會看到中秋之月嗎?”
之畫半晌才省過神來。
帝京的中秋之月,常是隱在彤雲之後。
“自然會看到,還是很大很圓很亮的月亮呢,正好可以……”
她急忙咽下“花前月下”,偷瞄了王爺一眼。
可是王爺似乎根本沒有察覺,他隻是淡淡的望著那株金桂,唇角銜著笑意,卻是那般飄渺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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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景元三十二年的中秋尚有七日,然而這七日足以發生驚天逆轉。
禁足在紫祥宮的太子忽然發狂發癲,持劍隨意傷人,竟險些砍傷了太子妃。
太子妃驚魂未定,直嚷著要回丞相府。
宮內的宮人死了幾個,也沒人敢管,就在地上晾著。剩餘的也都掛了彩,驚惶不定的四處逃竄。然而門口有禁衛嚴密把守,出門不得,便在宮裏狂呼亂叫。
天欒城最為繁華錦繡的紫祥宮一夜之間成了修羅場。
蘇穆風率禦林軍趕到時看到的恰是人心惶惶的一幕……滿地的綾羅綢緞肆意踐踏,時有衣衫不整的宮人們驚叫奔走,身後跟著一名披頭散發隻搭著件杏黃外袍的赤身男子,狂笑著揮劍舞去。
碎枝落紅紛亂零落,將眼前的恐怖點綴出幾分淒迷。
眾人上前,有禮有節的製住狂亂的宇文玄晟。
太醫顫巍巍的搭上脈,花白的胡子一個勁亂顫,終於抖出一個結論……太子瘋了!
太子瘋了?!
這一消息霎時傳遍天欒城,連皇上都驚動了,連夜乘步輦趕往紫祥宮。
太子果然瘋了,被綁到床上還身子彈動著要衝上來,拉緊的四肢青筋暴露,血脈噴張。
有人暗自猜測,是不是香魂散爆發了?
太醫搖頭,太子雖服用香魂散日久,然而斷斷續續,難以積蓄毒性,即便此刻爆發也不至如此狂烈,眼下症狀看來倒像是……外病。
宮中一個據說是太子新寵名喚江錦的女子戰戰兢兢的說道,太子以前也這般發作過幾次,但都沒有這次嚴重……
以前也曾發作過?
皇上這邊剛眯起眼睛,那邊就有人行動了。
第二日,紫祥宮擺起陣勢,以抬鼓為首的各類響器擺作方陣,均有童男童女敲打。中間是一對帶著麵具的男女,頭上扣著尖尖的帽子,拿垂下的彩穗遮臉。身穿像是布條串聯成的衣服,腰係腰鈴,左手抓鼓,右手執鼓鞭,在四圍的聲響中邊敲邊唱。
外麵圍了許多不知名目的宮人,但沒有一個人聽懂他們在唱什麽。
一個小宮女說,聽起來好像是牙疼在哼哼,立即被人拖去暴室。
於是再無人敢隨意言語。
那群人從天不亮直折騰到日落西山,當金星於青藍天幕上升起的時候,女法師忽然大叫一聲……這下人們都聽懂了,她喊的是:“妖孽哪裏逃?”
然後當真如雲騰空,向這邊移來。
宮人嚇得四散逃竄,卻見她不攻擊任何人,直飛向西南角,對著一株青梧一指,手上霎時多了把寶劍。
劍透寒光,如銀似雪。
隻見一道耀目劃過,頃刻一聲爆響,青梧倒地,斷裂處現出一個木質偶人,竟與宇文玄晟一般模樣,背上還刻著宇文玄晟的生辰八字。
厭勝之術,宮中大忌。犯者,死罪!
至此,前太子是被妖祟蠱惑以致神魂顛倒喪德敗行一事塵埃落地。另紫祥宮人集體作證言南方鬧蝗災的時候,紫祥宮裏曾出現一條五彩斑斕的丈長的長無數隻腳的蛇,追著太子跑,後經證明便是集體發了癔症。
前太子的目光漸漸恢複清明,神智也漸漸開始清醒,絲毫不記得此前發生過什麽,竟連自己已然被廢都不知道了。
事到如今,明眼人已看出宇文玄晟想恢複太子的身份已是為時不遠了。
當然,也有人懷疑事情怎麽就那麽湊巧,既然說是埋下禍根多年,怎麽偏偏在此刻爆發了呢?而且據說以前也有發作,依太子那隻要有一點病痛就折騰得全宮上下如同天塌地陷的脾性怎麽會單單對這麽嚴重的事守口如瓶?還有香魂散一事若無煜王查出也一直是悄無聲息……而且那木傀儡很新,倒像是安置在那沒幾日似的……
明白人唇齒不動,卻已是練就一手好腹語……怕是皇上和太子聯合演了場好戲。太子昏庸多年,皇上不是不知,卻一直不廢,說明什麽?那叫父子情深,隻有煜王才傻不拉幾的去觸太子的黴頭。這回倒好,太子複位指日可待,他卻關在天牢裏,恐是永無出頭之日了。
隻是這木傀儡隻找到了一個“坤”,若想實行這木人咒還需一個“乾”,卻不知那“乾”在何方,又要牽進哪位要人呢?
事情很快查清楚了,施行厭勝之術的竟是天欒城三宮紅人蘇錦翎!
一時之間,竟是比揪出哪個要人還要讓人震驚振奮。
怎麽會這樣?莫非早在許久前賢妃就連同這個小宮女想要將太子搬下台然後讓煜王得勢?賢妃韜光隱晦這麽多年慈顏長笑這麽多年原來揣著這麽不可告人的心思。
賢妃距離皇後之位僅一步之遙,不過看眼前這情形怕是這輩子都跨不過去了,可若是煜王成了太子再登了基她不就直接升級為太後了嗎?
其實也並非賢妃一人,這宮裏但凡有兒子的妃嬪哪個不指望母憑子貴?除了那個秋闌宮的病秧子……不過也難說。
聽說清寧王也病得不輕,卻於六日前堅持被人抬著上了殿,伏地痛陳自身不才,有負聖恩,且病痛纏身,不時發作,難負重任,感激諸位垂青,然而尚無成家立室,已愧對祖訓,唯願披肝瀝膽,一心輔佐聖主,助天昊永昌萬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