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有點發燒而已。”周悅景說時拿著湯匙喝湯起來,大概是專注喝湯的緣故,他的長睫毛微微下斂,一動不動的停駐在那裏,在眼瞼下投射出一道淺淺的陰影,也有可能是黑眼圈的緣故。
“都發燒了?那還是不要喝雞湯了吧?”林曉微印象裏發燒是要飲食清淡忌口的,說時示意周悅景不要再吃了。
“雞湯是最天然的青黴素,喝了沒事。”周悅景並未受到林曉微的影響。
“哦。”林曉微似信非信的應了一聲。
看得出來,周悅景似乎疲乏的快到身體的極限了。
他吃完後就坐在那裏,似乎在爭分奪秒的養精蓄銳起來。
“周老師,你今年還在學校裏上課嗎?”
“沒有,太忙了沒時間。”周悅景似乎下意識的在褲兜裏摸索著什麽,林曉微猜他是要掏煙出來,不過他也隻是摸索了下,並沒有拿出煙盒。
“還有——周老師,你有沒有遇到過手術失敗的病例?”林曉微想起先前看到的暴躁的病人家屬,這個問題她還真是好奇的很。
周悅景似乎略一思索,有些狐疑的看了眼林曉微,“暫時沒有——不過並不代表將來不會碰到。”
“哦,我覺得你這樣的工作經常會覺得死神如此接近——”林曉微頗有感觸的說道。
周悅景難得沉默了數秒,“生老病死,習慣就好。”
“恩。”不知為何,林曉微覺得今天的周悅景情緒有點低落,大概是低燒身體不適的緣故吧?
“上周末心血管科收了個主動脈瘤的患者,住進來的時候血管壁已經薄如紙了,本來等著主任第二天早上給他做人工血管置換手術,沒想到那晚患者打個噴嚏就猝死了。”周悅景沙啞的聲線聽來,似乎格外帶了點沉抑的味道。
“我今天才知道那個患者是我主刀過的病人家屬,因為信任我的緣故才特意從外地轉到我們醫院裏做這個手術,沒想到入住時毫無感冒症狀的患者居然會半夜劇咳起來。”周悅景說到末了,唇角邊似乎浮起若有若無的苦笑。
還有一絲淡淡的無奈。
是啊,生老病死,有些事的確是掌控不了的。
白色的牆壁,邊上偶爾還有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在走動著,每個人都是來去匆匆的。
林曉微聽得心頭沉甸甸的,她甚至一點都幫不上忙,這種實實在在的無力感忽然讓她覺得很是挫敗。
她甚至,有那麽一點點開始羨慕起學臨床的劉悠悠,也許這樣她就能跟隨他的步伐,一同感受到他的喜怒哀樂。
“周老師,你今天算下班了嗎?”林曉微看得出來周悅景這會其實亟需好好睡上一覺,她倒是希望周悅景能先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算是吧,不過這個病人剛做完手術,我等幾小時後再回去。”周悅景說時再次下意識的摸索了下褲袋裏的煙盒。
“不是還有其他值班醫生在嗎?你還發著燒,趕緊先回去休息吧。”
“這個病人並發症太多,她的情況我最熟悉,其他的醫生驟然接手會有一定的風險性。”周悅景隨口應道,見著林曉微臉上隱隱現出一絲擔憂,他倒是覺得心頭莫名湧上來一抹淡淡的暖意,心髒最深處被那股柔和的暖意包圍著,原本頭痛欲裂的症狀似乎也緩解了不少。
“哦。”林曉微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挺晚了,你早點回去吧。”周悅景開口催道。
“恩,周老師,那你先在這裏休息一會吧。”林曉微怕自己在這裏交談會打擾到周悅景休息,說時已經起來朝剛才過來的原路返回去。
她一直疾步走到拐角處才偷偷轉身回望了一眼。
果然,周悅景等她離開就已經從口袋裏掏出煙,手上的打火機星火一閃,下一刻他已經點著了手上的煙,長長的吸了一口。
雪白的牆壁上沒一會就升起了嫋嫋的煙霧,而他一個人寂靜的籠罩在那片煙霧中,清瘦的麵容忽然就離她非常遙遠起來。
她才看了一眼,無端覺得鼻翼間酸楚起來,下一秒不再回身,快速的朝原先她呆著的那層走回去。
林曉微走回到先前的位置那邊,原來的護士也不在,她就一個人幹等著。
幸虧劉悠悠沒多久就上來找她了,哈欠連天的說道,“終於收工了,我得趕緊回家補覺去。”
大冷天的,快近淩晨,路上難得見著經過的行人。
回去的路上,林曉微想了想還是問出口,“悠悠,你們的工作強度這麽大,醫院裏難道不會每年都擴招醫生什麽的嗎?要不然長此以往,醫生的身體怎麽吃得消?”
“你也真是太天真了,誰讓人民醫院是這邊唯一的一家三甲醫院呢,最好的設備最頂級的醫務人員都集中在這裏,加上現在條件好了,但凡有點疑難雜症小醫院不好治的都往這邊送。而且既然是疑難雜症了,處理起來都格外的棘手,一台手術經常都能耗上大半天,你說怎麽可能空的下來呢?”劉悠悠才實習沒多久就已經深受其害,說完就朝林曉微撇撇嘴。
“這樣,怪不得我看周老師似乎一直挺忙的。”林曉微說時一臉的受教。
“對啊,他是婦產科的門麵擔當,人稱周一刀,而且加上他那出神入化的刀工,現在很多不是疑難雜症的患者都慕名而來也要他主刀。”
“刀工?”林曉微一臉的不解。
“對啊,在肚子上開刀可是大有講究了,我目前為止隻在視頻上觀摩過周老師的手術,他的縫補簡直稱得上是藝術品。你想想,現在的女性越來越有愛美之心,手術傷口全愈後還能穿個露臍裝什麽的,這要是碰上刀工差的主治醫生,傷口愈合後鐵定還看得出來。能者多勞嘛,估計上頭恨不得周老師能夠二十四小時都呆在這裏——”
“這麽誇張?”林曉微聳聳肩。
“這哪裏誇張了?還有那種疑難雜症的,一台手術下來十幾個小時,幸好周老師是個男的體能好點,要是換成我當個二助什麽的呆在裏麵,我估計自己鐵定扛不住,光是餓這一項都能把我給餓暈了。”劉悠悠無比坦誠的自我評價起來。
“沒想到當醫生會這麽累,我聽說周悅景這學期都沒有在學校裏上課了?”她想起先前問周悅景的回答,一時間頗有感觸起來。
“對啊!不過也得看是什麽地方的,比如說那種小醫院或者社區裏的醫務工作者就會很輕鬆,就是在那種地方呆上十幾年也不及在大醫院裏呆個一二年長進。像周老師這種級別的,他光排長隊的手術都顧不過來了,哪還有精力去學校裏上課。不過按我說,這樣其實對周老師的發展並不好,你想啊,每天都在手術室裏一台接一台的做手術,哪還有精力去搞科研項目和學術論文,沒有這些硬指標做支撐,他這幾年內升職基本上就是無望了。”劉悠悠頗為惋惜的點評起來。
“這樣。”林曉微聽得默然,“你怎麽知道的這麽清楚?”
她隱隱還抱著一絲渺茫的希望,但願是劉悠悠自以為是的瞎猜而已。
“聽我的帶教老師和護士長私下說的啊!你也知道大家夥整天都對著病人乏味的很,隻能百忙之中找點八卦減輕下工作壓力了,按我說,周老師明顯就是大家私下談論的八卦之首啊!”
“沒想到周老師這麽受歡迎——”林曉微說時心頭頗為複雜。
劉悠悠累的夠嗆,回去後火速洗漱了就睡下了。
而林曉微時隔多年後,這一晚再次難得失眠了。
距離上一次失眠,她還在為高考衝刺,一閉上眼睛就是文史綜合什麽的。
那時的她滿腦海被灌輸的都是她爸爸戰友的兒子如何從小聰慧過人,如何連跳幾級考到國外名校乃至一路攻讀博士學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