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微微愣了神,眼底閃過一絲複雜之色,還沒開口就被一旁的夏季輕笑一聲搶先說道:“舒待啊,方才聽你們老板叫你梁舒待,我們想著這樣稱呼會親切一些!”
女子隨即反應過來,點點頭:“不好意思,是我失禮了。”
我眼神一黯,搖搖頭:“是在下魯莽。”
夏季指著那女子介紹道:“舒待,這是在下的妻子,歐陽若兮。”
我強忍住心頭的莫名酸澀,扯出一抹笑容道:“夏夫人。”
女子朝我莞爾一笑,望了夏季一眼,然後說:“叫我若兮便好。”
坐下後,我與夏季接著聊起方才的陣法。
讓我驚訝的是,夏季對各種陣法頗為熟悉,我心底不禁大喜,急忙將這幾日自己繪製的陣法圖取出,指出其中自己記憶模糊的陣形和心底的疑惑之處與他探討。夏季也極為耐心地為我解釋,並細心地將圖紙的不足之處一一更正。
恍然間,我覺得這樣的情景似曾相識,仿佛以前我和他就是這樣促膝暢談。
陪著他們用完午膳,我還是興致正濃意猶未盡。
本想再與夏季聊聊陣法之事,但對上他略帶疲憊的雙眸,我忍住了即將出口的話,轉而說道:“夏兄與若兮一路奔波,想來也是累了,還是先歇歇。”
夏季歉意地笑笑,道:“真是不好意思了,舒待。”
我搖頭笑著說:“晚上我們再聊。”
夏季拍拍我的肩:“好!咱們晚上繼續聊!”
若兮對兩個小孩說道:“跟叔叔說再見。”
夜末朝我恭敬地說:“叔叔再見。”
淺曲衝我甜甜一笑,道:“帥哥叔叔再見!”
她靈動的眼眸和唇邊的梨渦讓我有片刻的失神,回過神後我輕輕一笑,說:“淺曲與若兮長得真像。”
若兮眼裏寫滿了寵溺,揉揉淺曲的頭發說:“淺曲這孩子像極了我小的時候,最皮了,都是被他爹慣出來的。”隨即她憐愛地牽起夜末的小手,柔聲說:“夜末這孩子呢就懂事多了,心細,隨他爹。”
夏季低低一笑,彎腰一手抱起一個孩子,在兩人的小臉上各親一口,說:“不止有爹地疼,還有幹爹們寵,他們想不皮都難!”
眼前其樂融融的場景讓我心頭暖暖的一陣感動,不知道為什麽,看到若兮臉上的幸福笑容,我不由得鬆了口氣,心底釋然不少。
我不清楚這釋然感從何而來,我隻知道,看到她的笑靨,我就很滿足、很滿足。
直到他們上了樓消失在視線裏,我還愣愣地站在原地,還沉浸在方才那美好的氛圍之中。
“梁先生?”
回頭對上李伯疑惑的目光,我輕輕一笑:“李伯,我幫你收拾桌子吧!”
李伯望著我忙碌的背影不禁低聲嘀咕:“這梁先生今天好生奇怪!”
站在櫃台後麵,我的目光總是不由自主地飄向安靜的樓梯口。
幾番猶豫之後,我還是抬腳走過去,緩緩步上樓梯。
上了二樓左轉,我來到第一間房門前。
裏麵傳來輕微的呼吸聲,還有小孩斷斷續續的夢囈“糖葫蘆”,“好吃”,“夜末壞,搶我的糖葫蘆”。
微微一笑,我輕手輕腳地走過這間房,在第二間房門前停下。
我不清楚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樣做,雖然我知道這樣做很不好,但是自己就是按捺不住內心深處的渴望。
從方才見到他們的第一眼開始,我就有一種預感,他們必定清楚我的身份我的過去我的所有。
我想知道他們是誰,我想知道,我、是誰。
屏息站在門外,我靜靜地聆聽屋內的動靜。
“老公,你覺得他變了嗎?”
他?若兮口中的他,是誰?會是我嗎?
“你覺得呢?”夏季的聲音輕輕響起。
沉默片刻,若兮才開口道:“其實看到他這樣,我挺高興的,真的。現在的他,忘了過去的一切,這也未必是壞事,不是麽?”
“嗯。鈺最終還是放過他了。”
“那日鈺告訴我,說他沒有死。我不敢相信,因為鈺曾說,鈺不會放過任何人,沒想到……”
“沒想到最後鈺還是放了他,放下了仇恨。”
“老公,其實書呆他,一直都是個好人。”
“我知道。”
“我從來沒有恨過他。”
“我老婆一直都是很善良!”
“老公你說,他還會記得我們嗎?”
“無論記得與否,過去的一切對他而言,不過是過眼雲煙,一場夢。有時候,忘記也是一種福。”
“嗯,那我希望忘了過去的他能夠幸福!”
“肯定會的!書呆他,肯定能夠幸福的!”
拭去眼角的淚,我默默地轉身離開。
忘記也是一種福。既然如此,我會惜福的!
若兮,夏季,你們放心吧!我不會再執迷於自己的身份自己的過去,我不會了,因為我知道,關心我的你們,希望我幸福!
傍晚時分,他們一家子人走下樓來。
與中午一樣,在上了菜之後,夏季邀請我與他們一同用膳,我爽快地答應了。
席間,我舉杯起身,對著夏季和若兮真摯地說道:“今日,書呆我有幸能遇見兩位,真是人生一大快事!我借這杯酒,祝兩位相親相愛,攜手白頭!”
兩人相視一笑,起身舉杯與我一飲而盡。
之後,我與夏季照常談論陣法之事,若兮則在一旁照顧孩子吃飯,不時地望向我們溫柔淺笑,說上兩句。
談興正濃的我們完全沒有意識到時間的流逝,轉眼間夜色已濃。
見夜深,若兮便讓身後的丫鬟帶孩子回房休息。
孩子走後,若兮突然之間仿佛變了個人似的,話開始多了起來。
她笑著說,她有一個好友,那位好友與她真誠相待,但她卻曾經欺瞞過那位朋友一事。
我望著她熟悉的眼眸,輕聲問:“你瞞過他什麽事?”
她看了夏季一眼,然後吐吐舌頭調皮地說:“我啊,曾經有一段時女扮男裝。然後我就是在那個時候認識他的。但他卻一直以為我是男子,與我兄弟相稱。嘿嘿,說起來他也真是呆呢,居然看不出來我是女的!”
夏季寵溺地捏了捏她鼻子,道:“還好意思說!”
我心底頓時恍然大悟,臉上卻不表露出來,隻是輕笑著說:“這麽說來,你那位朋友還真是個呆子呢!”
“是啊,所以我一直叫他書呆。”她美麗的眼睛直直地望著我,輕聲喚道:“書呆,你說,他能原諒我的無心之過嗎?”
我心頭一顫,柔聲說:“如果我是他,我一定會原諒你的。”
聞言她露出一個釋然的笑容,輕聲說:“謝謝!”
抬頭望著窗外夜幕中的皎潔月亮,她低聲喃喃念道:“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唯願當歌對酒時,月光長照金樽裏。”(注)
抬手飲盡杯中酒,她臉頰泛紅,衝我盈盈一笑:“書呆,你一定要幸福!”
那一夜,我記不清自己飲了多少酒,說了什麽話,我依稀隻記得最後是李伯將酒醉的我送回了住處。
那一晚,我一夜無夢。
睡到晌午我才醒過來,猛然記起昨天之事,我急忙起床一路小跑趕到客棧,卻發現他們早已離開。
望著那兩間空空的客房,我心仿佛也空了一塊。
他們就這樣匆匆而來,又急急離去,快得就好像昨天發生的一切,不過是一場夢而已。
或許,昨天的一切一切,終是過眼雲煙,終是鏡花水月,終是抓不住的、夢一場!
注:選自李白《把酒問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