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冬去春來，冰雪褪去，枯木冒起嫩芽，鶯飛草長，寂寞了一冬天的禦花園足漸恢複勃勃生機。
和嘉頭戴絨帽，頰旁垂著兩個毛絨絨的小球，一件火紅色狐毛披風襯得如玉的小臉更加精致紅潤，仿佛一尊極為可愛喜慶的陶瓷娃娃，十分討人喜歡。
此刻和嘉坐在亭中，雙肘撐著大理石桌，兩手捧著臉頰，兩眼一眨不眨地望著流簷外澄澈如洗的藍天，發呆。
桌子中央放置整套陶瓷茶具和兩小碟點心，做高品級宮女裝打扮的溫婉少女纖手如雲流水地衝水沏茶，不多時便泡出一盅上頂綠茶，斟了一杯放到和嘉麵前，熱氣嫋嫋，湯清味鮮，把和嘉不知發散到哪個時空的神魂吸引了回來。
“……素心，你的泡茶手藝可真好。”啜了口綠茶，和嘉發出由衷讚歎。
素心抿唇一笑，如名字般，不卑不亢，淡雅素淨，“謝公主讚賞。”
素心是純貴妃的貼身大宮女，年芳十六，正值青春大好年華，性格嫻靜，悉心溫婉。和嘉探查過，素心本名趙佳氏·素心，其阿瑪是個落魄旗人，家境貧寒，好不容易湊了點錢送進宮做宮女。初入宮時沒錢賄賂內務總管太監，被發配去做粗使宮女，又因頗具姿色受到同行宮女的排斥、下絆子，被管事嬤嬤又打又罵成了家常便飯。一天，素心去永和宮送東西，被純貴妃瞧上眼，留在身邊侍奉，素心沒有野心，隻期望到二十五歲那年散出宮去，對純貴妃也是忠心耿耿。和嘉住進養心殿，純貴妃不喜反驚，生怕年幼不懂事的女兒惹怒皇上，便命素心隨旁伺候看顧。
照理說養心殿裏都是聽命皇上的奴才，就是太後皇後也別想輕易安插人進去，令妃也隻敢偷偷收買外圍的幾個人打探皇上的行蹤。但現在一心要當慈父補償女兒的乾隆被和嘉一撒嬌就什麽都答應了，如此聖眷叫眾人眼紅。
“嗯。”和嘉也不多說，捧著茶杯感受那份熱度，繼續望著天空，發呆。
“和嘉。”永瑢下了學，老遠就看見許久不見的妹妹坐在亭子裏，馬上興衝衝跑來打招呼。
“永瑢哥哥。”和嘉欣喜地叫道，站起來撲上去。乾隆不喜她經常去永和宮，永璋大她十歲又出宮建府，年齡相近且同母所出的永瑢成了她在乾隆忙於公務時排遣無聊的唯一對象。
永瑢現在還是個小正太，又有七歲男女不同席的規矩在，和嘉撲進他懷裏是不可能的，於是兩個相見歡的小人兒擁抱了一下馬上分開。
“啊啊啊啊，好無聊啊，哥哥陪我玩！”和嘉可不管自己的靈魂有一千多歲還向一個小正太撒嬌有多羞恥，反正沒人知道。
“呃……”永瑢想說他還有功課要做沒時間陪她，但對上自家妹子濕漉漉的大眼就一個字都吐不出。
“來來來，咱們來下圍棋。”無視他的為難，和嘉拉著永瑢到棋盤邊坐下。
永瑢無奈，嘴角卻含著笑。天家無父子，皇家無小孩，在享受榮華富貴的同時過大的責任和殘酷的競爭也逼迫著他們盡早長大，血緣什麽的不過是夾雜權力陰謀的產物，一份純粹的親情是可遇不可求的，所以對這個單純可愛的同胞妹子永瑢是願意寵著的，盡管他隻大她兩歲。早在永璋哥哥被貶額娘被冷落之後永瑢就看透了帝寵的虛無縹緲，和嘉受皇阿瑪寵愛，他隻有擔憂沒有嫉妒，和嘉一片赤子之心都係在皇阿瑪身上，若是皇阿瑪喜新厭舊厭棄了和嘉，對和嘉的傷害不知道該有多大。不過話說回來，自從和嘉住進養心殿後，懦弱的性子也變強勢了，嗯，好現象。
時間在棋子落下棋盤發出“啪啪”撞擊聲中流失。
“哈哈~我又贏了。”和嘉舉手歡呼，眼睛笑得眯成一條線，“永瑢哥哥，額娘給你的小玉佛歸我嘍~”
永瑢死瞪著棋盤，明明兩個月前和嘉的棋藝不堪入目，為什麽現在就能連殺他五盤麵不改色了？！
和嘉永遠不會告訴他她之前的棋藝差是在藏拙。
這時素心走過來，輕聲道：“六阿哥、公主，令妃娘娘來了。”
永瑢收拾棋子的動作一頓，下意思看了和嘉一眼，後者好似沒聽見，手下不停把棋子都掃進棋盒裏，蓋好盒蓋，抬頭對永瑢甜美一笑，“令母妃來了，我們應該給人家請個安才是。”
永瑢眼裏閃過詫異，旋即被笑意覆蓋，臉上流露欣慰之色，“和嘉長大了呢。”這話意味深長，話外音隻有彼此明白。
令妃領著一群宮女太監接近涼亭，和嘉和永瑢站在台階上中規中矩地行皇子皇女的宮禮，“永瑢（和嘉）給令妃娘娘請安，令妃娘娘吉祥。”
令妃趕緊伸手去扶兩人，“快免禮、快免禮，本宮是你們的母妃，母子之間何需多禮！”接著握住和嘉的手，一臉疼惜的道：“和嘉，上次你生病本宮很擔心你，但因著皇上的旨意無法前去看望你，隻能在宮裏為你祈福。你現在身體怎麽樣？都好了吧？要是有什麽需要盡管跟本宮說，可憐見的，看你都瘦了這麽多。”說到最後她用絲巾擦了擦濕潤的眼角，看著和嘉的眼神別提多親切、多慈愛，擔憂之情溢於言表，不知情的還以為和嘉和她是親母女。
和嘉滿臉感動，無心機地回握令妃的手笑的天真無邪，“謝謝令妃娘娘關心，和嘉已經好了，令妃娘娘這麽溫柔體貼，難怪皇阿瑪那麽喜歡令妃娘娘。”
令妃眼睛一亮，驚喜道：“皇上真這麽說？”
“嗯！”生怕對方不相信，和嘉大力地點頭，“皇阿瑪經常說令妃娘娘是最明白他的心思的人，善解人意、體貼入微，誰也比不上。如果額娘也能像令妃娘娘一樣會討皇阿瑪歡心就好了，這樣額娘就不會一直病著了……”語氣低落下來，和嘉低著頭側臉打上陰影，很是落寞。
令妃因為和嘉說的話心裏別提多高興多得意了，表麵越發和藹可親地安慰道：“貴妃姐姐的病很快就會好的，和嘉別太擔心了。”轉頭麵向沉默不語的永瑢，麵帶關切，“六阿哥也是，在上書房讀書還適應嗎？”
永瑢握拳一揖，不冷不熱道：“多謝令妃娘娘關心，永瑢一切安好。”
令妃滿意地點點頭，又對兩人關心了幾句，才心滿意足地走了。
她一走遠，和嘉笑容不變，卻接過素心遞過來的濕巾，仔仔細細擦拭十個手指頭，末了遞給素心，淡淡道：“這濕巾髒了，扔了吧。”言語間，竟透著難以逼視的威嚴與貴氣，看的永瑢怔忪不已。
轉過身，和嘉露出雪蓮花兒般聖潔純真的笑顏，卻比麵對令妃時更多了些真實和暖意，“六哥，天色不早了，我該去養心殿了，你可不能忘了我的小玉佛哦！”
永瑢眼神複雜地望著寫著“你不能賴賬！”一臉鄭重的和嘉，良久，釋懷地笑了笑，戳著和嘉的額頭寵溺道：“知道了，我回去就讓小安子把玉佛送去給你。”
和嘉嘟起嘴摸了摸被戳的額頭，下一秒再度笑開，朝永瑢揮揮手，領著素心蹦蹦跳跳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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