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大家新年快樂,心想事成。」

“愛麗莎,別害怕,你大可以將這當做一場旅行。”維南拉克溫和地說。

愛麗莎始終低垂著頭,亦步亦趨地跟著維南拉克身邊。偶爾抬頭望一眼四周,然後又像是受到驚嚇般地迅速低下頭緊盯著自己的腳尖。

“之前的呢?”她飛快地低語。

“他們都不是公會成員。”維南拉克說,“沒人膽敢惹上我們。他們承受不起我們的怒火。”

“可他們是黑色晨曦。”愛麗莎蓬鬆的波浪卷發被束成馬尾垂在腦後,露出蒼白的細小脖頸。“他們……十年前……”

“那是過去的事了。”維南拉克忽然有些煩躁,打斷了她,“別再提它們!”他說,“你的父親托我照顧你,我便會保你安全。緊跟著我,”他再一次重申,“寸步不離!”緊跟在維南拉克身後的鋼鐵魔像雙拳互錘,發出響亮的金屬碰撞聲,像是在表明決心。愛麗莎害怕地後退了一步,避開了維南拉克的視線又垂下了頭。

他們沒走幾步便來到了大廳,裏麵激戰正酣。

鎧甲傀儡與千麵手。維南拉克一眼便瞧出了作戰的兩方。他揮手讓護衛們停下,“等等看。”他說,“讓他們去打吧。”他一邊說著,一邊操縱魔像擋在前方。跟在他身邊的愛麗莎張了張嘴。“他們與我們毫無關係。”維南拉克義正言辭,“鏽蝕鎧甲由靈魂拚接,那是邪法;而千麵手,我們更應該稱呼他們為鼠道賊窩。”

“我們就這麽束手旁觀?”愛麗莎鼓起勇氣問。

“善良是美德,沒有區別的善良卻是愚蠢。它遲早會要了你的命。”

千麵手的雇傭兵呈現敗勢,安德魯森與布蘭德掏空了煉金炸彈也無力阻止鎧甲傀儡揮刀奪去人命。它們的腳步仍舊沉重堅定,刀鋒遲鈍卻無可阻擋。

“他們已經被逐出局了。”維南拉克對不忍目睹的愛麗莎說,“煉金術從誕生至今便與神明為敵,眼前的這一切你必須得學會適應。”

維南拉克命令護衛上前,打算徹底將千麵手驅逐。然而這座大廳是數個出入口的匯集之地。從另一個通道進入的一群人讓他打消了想法。他環視四周,然後吩咐道,“愛麗莎,去跟李歐一起。”隨後又命令幾名護衛隨她一道。

“好好的一場戲,怎麽突然停下了?”羅茜抱怨。

“因為來者皆是你的同行。”李歐讓陸月舞照顧愛麗莎。“後退。”他說。

保護他們的陰影早已因為法師們召喚的光球消失無蹤,他們不得不遠遠退開,直至貼近牆壁。“往那兒走。”李歐對陸月舞說。那裏通往神殿更深處。“寧肯慢一點,也別被人發現。”風暴即將來臨,他不想涉入其中。

法師們神態輕鬆地步入大廳,雇傭兵護衛他們左右。一名紫金長袍法師高聲吟唱,一團赤金色火焰將試圖攻擊他的鎧甲傀儡有如玩偶般砸進牆壁,傀儡頭盔之下的幽藍色火焰瞬間熄滅,鏽蝕的鎧甲仿佛玻璃碎片般散落一地。

“這裏不需要施法許可,也不用上稅了吧?”他的紫金法袍上繡著一朵藍白色火焰之花,代表著他是一名火焰係魔導師。他一開口便將矛頭對準了煉金術士。“維南拉克閣下?”

“達尼爾,我想你還不至於老邁昏庸,連身處何地也分辨不清。”

“我當然分辨得清。”雙方走向大廳中央,展開對峙。千麵手早已退至一旁。他們無論如何也無法與兩頭怪獸爭鬥。他們已開始做著放棄撤退的打算。“我還年輕。”魔導師的聲音洪亮,嗓音裏夾帶魔力激蕩,引起空氣微幅共振,發出嗡嗡之聲,像是在他的言詞鼓掌。“而你卻忘記為自己調配一瓶染黑頭發的藥劑。”他嘲笑道,“那不正是你的拿手好戲嗎?‘染發師’維南拉克?”

盡管於情於景都不適宜,但李歐仍然差點笑出聲來。他沒想到奧烈弗的父親還有這樣一個惹人發笑的外號。更別提其他人了:無所顧忌的法師早已笑得前俯後仰,而千麵手也暗自偷笑,向維南拉克投去古怪的眼神。可以想象,數天之後,艾音布洛的大街小巷都將被這則笑話塞滿。

煉金術士對法師怒目而視。他們的手中緊握危險的炸彈以及一觸即發的煉金裝置。維南拉克示意他們稍安勿躁。

“聽你這麽一說,我的愧疚之情便全然無蹤了。”

“愧疚?”魔導師冷哼一聲,“你隻有狡詐可言。”

維南拉克聳聳肩,他接著說,“一個月前,我向市議會提交了一份法案。我一直感到於心不忍,但現在看來,再合適不過了。”

達尼爾握緊了法杖,“你又說了什麽?”

“不過是取消一部分特權罷了。”維南拉克平靜地說,“例如——司法豁免權。”

沒人敢保證法術百分之百安全。它總有不太靈光的時候,特別是對灰袍法師而言。他們的火球要麽會突然爆炸,要麽會變成燃燒的火海。每年總有些建築被法術摧毀,總有些人死於施法訓練。若議會通過了此項決議,那就意味著起碼有一半的法師將在監牢裏度過餘生。

“維南拉克,你不得好死!”達尼爾發出惡毒的詛咒,“你的皮膚將被一片片割下,送入食人族之口;而你的靈魂將被當做惡魔的玩具,地獄之火將焚燒它,然後將其化為烏有!”他的聲音仿佛上至雲霄之際的神國,下達地底惡魔的殿堂。他的口中噴出代表褻瀆之音的惡魔的言語,震耳欲聾。

“活著哪管死後。”維南拉克耐著性子聽完,對他的言語嗤之以鼻。“神明都已銷聲匿跡,惡魔也不見蹤影。你的詛咒就像風中的沙礫。”

“令人悲哀的事實如此。所以——”一個陌生的聲音忽然借由法術在大廳中回響。所有人都感到了一陣不安湧上心頭,魔導師也吃驚不已,舉頭四望。然後,數十個聲音同時響了起來,匯聚成了一股洪流,有如鍾磬之聲響徹大廳。“由我們替天行道。”

慘白的刺目光線伴隨著陡然出現的颶風席卷了大廳。

李歐隻覺得雙眼一陣刺痛,淚水洶湧而出。眼前除了白色便再無任何色彩。隨後他感到自己被颶風卷了起來,緊接著便重重撞上了牆壁。

脊柱傳來的疼痛迅速蔓延到全身,讓他雙腿酸軟。他跪在地上,耳邊響著颶風的咆哮。但在一秒之後,憤怒的風聲中傳來了一聲慘叫。他們動手了。李歐意識到,黑色晨曦又一次回來了,真真切切地回到了艾音布洛。他們又回來複仇了。

慘叫聲接二連三地響起,像是歌劇行進到**時即將斷弦的提琴。他忍著疼痛爬了起來,竭力抬頭四望,但是有如裹屍布般的白色仍然是世界的主色調,眼中的淚水讓一切更顯模糊。他跌跌撞撞地倒向後麵,背部又一次撞上了牆壁,仿佛針刺般的疼痛讓他的神智稍微清醒。他咽下了快到嘴邊的大喊大叫,換做了低聲的呼喊。

“我們在這。”陸月舞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仿佛沒有什麽能夠打倒她。平緩的語調像是燈塔的光指引著李歐摸索著朝她靠近。

“沒事嗎?”

“我們都沒事。”陸月舞說。

李歐的視線漸漸恢複。他們正在一個無人注意的角落。陸月舞緊抓著羅茜的手,護她周全。就連身體最瘦弱的愛麗莎也完好無損。唯有陸月舞的身上落滿灰塵,絲綢般的黑發已灰跡斑斑,但也隻有手臂有些擦傷。他長長地舒了口氣,一邊包裏翻出藥劑讓她們灌下,一邊回頭看了一眼。

前一刻還處於不同勢力中的黑色晨曦此時露出了猙獰的爪牙。他們撕毀了假麵具,在人群中大肆屠殺。黑色晨曦中既有千麵手,也有雇傭兵,就連創造者公會周圍也潛伏著他們的人手,魔導師的弟子更是其中的主力。他們獰笑著吟唱咒語,召喚寒霜與火焰,閃電及毒素,殘忍地將它們傾瀉在煉金術士的頭頂,看著他們倒地哀嚎。當煉金術士一個接一個倒下,殺紅了眼的黑色晨曦便將他們的誓言拋之腦後,將目標移向了其他人。

再不走就永遠別想走了。“跑,快跑!”李歐衝她們吼道,“別管其他人,跑!”

“維南拉克叔叔——”

“他會沒事的!快走!”李歐把愛麗莎推入陸月舞懷中,“陸月舞,看好她。羅茜,跟上!”

他們慌不擇路地朝一條通道逃去。其他人像是突然醒悟過來般一股腦地緊跟上了他們的腳步,四處逃竄。法術從他們的身邊擦過,仍舊冷酷地帶走一條又一條生命。

當他們進入通道時,李歐回頭看了一眼。

達尼爾是唯一還安靜站立之人。他的臉上已是一片茫然,呆立在魔法的風暴中不知所措。

“不應該是這樣的。”李歐聽見了他的聲音,“不能這樣!停手!”他大聲命令,“這樣做毫無用處,隻能激起仇恨,讓你們淪為罪人,讓法師公會付之一炬!停手!”但他的命令被視作了耳旁風。他的弟子們仍然不停地施展致命的法術,好似在他們眼前的隻是一群能夠移動的木頭傀儡,而這場殺戮也隻是一堂施法訓練課。

紅色是繼白色之後的又一幕單一*,而達尼爾則是其中最孤獨的背影。

李歐掏出了全部的閃光塵,扔向了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