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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切爾學士。”第二天一大早,伊薇拉就甩脫了侍者的跟隨,找到了學士居住的房間。“我想,我們應該談談。”她推開門,穿過滿地的紙張和書籍,對站在書架旁的學士說道。
對方的目光從羅德裏克•德•布馮所著的《死靈與惡魔的關聯》那發黃粗糙的書頁中抬起。那是一本有趣但充滿爭議的著作——裏麵大部分內容完全出自臆想,但總歸有值得參考的地方——伊薇拉也曾經仔細研究過它。
“我在。伊薇拉小姐,有事嗎?”
伊薇拉比劃著手勢,支支吾吾地組織著語言。“我想跟你談談,有關……”
米切爾學士抬手製止了她接下去的話。他的眼睛隱藏在薄薄的鏡片後麵,散射的光遮蔽起了他的情緒。“……如果你在擔憂那位聖武士,害怕那個鬼魂,那就叫那位煉金術士來,我看的出來,你做不了主。”他毫不客氣地指出。
“那是屬於安達爾教會的活。”她幹巴巴地說。
“你明白自然最好。”
伊薇拉急切地向前邁了兩步。“我要說的不是這個。”
“哦?”米切爾放下了書,轉過頭來看著她。“你想談什麽,小姐?”
他一副隨隨便便的模樣。伊薇拉知道,他根本就不想談。也許來找他就是天大的錯誤?她忍不住想到,早知道,她還不如找那位首席法師,或者隨隨便便找一位事務官。他們應該都不會拒絕她的。準確的說,除了君王和學士,這裏沒人會拒絕她。
“我知道,米切爾學士。”伊薇拉發現首先低頭是如此困難。她無法知道,當李歐做出類似的選擇時,他的心裏會如何想,但可以肯定的是,一定比她更不好受。“我們之間曾有過分歧與爭執。我以為那都已經過去了。”
“那過去了。”米切爾輕飄飄地說。
“可是我看不出來。”
“不需要瞧出來。”米切爾說,“因為我不會對你表示任何歉意。說吧,你有什麽事?請快一點。現在局勢危急,我沒有那麽多時間陪你追憶往昔,懷舊哀歎,我也不知道我們有什麽值得拿來回憶的愉快記憶。所以,有話直說。”
他打著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腔調。足以澆滅伊薇拉所有的熱情,踐踏她的勇氣跟自尊。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這麽對待她了。
曾經,在絕境堡學習的時候,米切爾跟她,以及另三位同窗是最有希望獲得首席學士親自教導的學徒。他們五人之間的爭鬥十分激烈,因為名額隻有一人。她與米切爾是最有希望的人選。因此,他們的關係急劇惡化。到後來已是水火不相容。然而,最終的結果卻讓所有人大吃一驚。首席學士選擇了最沉默寡言的那一位。她跟米切爾都徹底喪失了資格。
他一定還恨著我,伊薇拉不禁想到,正如我也恨著他。
“米切爾學士。”
對方的臉色表明,他已經十分不耐煩了。“說。我們的時間都有限。”
她強忍翻湧地怒火。這簡直是她所做的最愚蠢的決定。她該扭頭就走的。但是之後呢?至少眼前這個混蛋不會刻意欺騙她。“這裏究竟怎麽了?”她努力讓自己變得冷淡一些。“秀發拉茲怎麽會突然發動戰爭?”
“你得去問他們。”米切爾硬邦邦地回答,“因為我也不知道答案。”
“可是他們距離這裏足有半個大陸那麽遠。”驚訝讓伊薇拉忘記控製自己臉部的肌肉。“中間還隔著好幾個國家跟自治領。秀發拉茲也攻占了他們?”
米切爾抬眼看著她。“你應該去找一位軍官,找他帶你去瞧一眼將軍房間裏的沙盤,而不是來問我。”他冷冰冰地說,“你會知道的更多。”
“你是學士,是國王的顧問。”她覺得自己快瘋了,竟然還不走。
“伊薇拉小姐,你忘記了一句俗語。”米切爾告訴她,“‘學士也不總是正確,正如先知不可能事事預言。’對此事,我同所有人一樣——也包括國王陛下——滿頭霧水,一無所知。”
伊薇拉沉默地看著他。
她知道對方一定知道些什麽,就像是他知道她不會輕言放棄一樣。
房間裏陷入了一陣可怕的寂靜。她幾乎清楚地聽見了城堡外軍官呼喊隊列的聲音,他們在整頓軍姿,操練隊列,隨時準備奔赴前線。戰爭的陰雲籠罩在她的頭頂,仿佛是一座龐大無比的高山壓得她喘不過氣來。軍人可以不要任何理由為國作戰,但他們不行。隨意引燃戰火是最愚蠢不過的行徑。她需要一個答案,一盞能讓她看透迷霧的指路明燈。
這一回,米切爾首先低下了頭。“好吧,如果你想知道答案……那麽我的答案就是‘不知道’。”他抬起手製止了伊薇拉的詰問。“如果你想問為什麽,那麽我就直截了當的告訴你,沒人知道那群瘋子究竟發了什麽瘋。”
米切爾重重拍打講經台,發出“咚”的一聲響。他的臉上充斥著怒意,不似作偽。但是伊薇拉始終無法認同他的話。哪有毫無預兆的戰爭?
“不管你相不相信,這就是我的答複,唯一的答複。”他似乎因為伊薇拉的懷疑感到受了傷。米切爾反複強調,大聲朝她怒吼。“你還可以找其他人去,別再來煩我了。請離開這裏,我還有工作要做。”他重新捧起了書本。
伊薇拉知道,這是送客的暗示。
她無奈地歎了口氣。她應該早就猜到這結果的,自己為何又要跑來自討沒趣呢?她想知道的東西還是不知道,反而惹了一肚子火。真見鬼,我就是一個白癡嗎?她憤憤不平地想著,極力壓抑著試圖粗魯地用腳把地上的桌椅板凳踢開的衝動。
“還有,伊薇拉小姐,”米切爾忽然在她身後叫住了她。“宮廷之事自有宮廷之人處理。用不著你多管閑事了。牢記你的身份。”
該死,她用不著他提醒。
“放心,我不是傻子。”她硬邦邦地回應。然而當她把手放在門把手上時,她忽然想到了一個被她遺忘到角落裏的嚴重問題。她猛地轉過身,“米切爾,艾音布洛呢?”她無法掩飾臉上的不安與緊張。“那裏現在如何?”
他的沉默就像是哀號。隨時時間的推移,沉默讓她越發難以遏製心裏的悲傷。“回答我,米切爾!”她忍不住叫道,“連這個你也要隱瞞我嗎?”
對方歎了口氣。“情況不是你想象的那樣,伊薇拉。”他組織著語氣,讓她捕捉到了對方在試圖隱瞞。“我無法詳細解釋給你聽,因為我的消息來源於販夫走卒。”
“流言裏總有真實成分!”
“它驚世駭俗。”
她受夠了。她的耐心徹底消耗殆盡。“告訴我,我自己知道判斷!”
“有一個地方你應該去。”米切爾仍舊不肯正麵回答。
“什麽地方?”
“你最熟悉的地方。”他推了推眼鏡,“你的同伴裏有位受傷的女士,她應該獲得治療,如果我是你,我會馬上帶她去絕境堡。那裏還有一位遠道而來的人客人。他會解開你的疑惑。”
誰?伊薇拉想不出來。“什麽人?”
然而米切爾沒有再回答她了。他埋下了頭,徜徉在他的書海裏,就當伊薇拉不存在一樣。
李歐打開了門。
一位有些害羞的侍女聽見響動立即走了過來。“先生?”
“不,我沒事。”他對忽然受到的優待有些受寵若驚。他訕笑著擺了擺手。“安達爾的聖堂在什麽地方?能告訴我嗎?”
侍女告訴了他,並且表示他應該讓一些侍衛陪伴。“街上不怎麽太平。”她哀傷地提醒。
“我會穿得差一些的。”李歐委婉地謝過了她的好意,獨自出了門。
街道上一片狼藉。
行人的臉上要麽透著對未來絕望般的不安,要麽就是徹底喪失理智的狂熱。這裏已經快徹底毀壞了——從內部開始。戰爭已經持續了數月之久,不知何時才是盡頭。然而,越是戰亂與饑荒,供奉信仰的聖堂便越是熱鬧擁擠。
數量眾多的難民圍聚在聖堂前的廣場上,將道路圍得水泄不通。
李歐艱難地從人群裏擠出一條路,即使是冬季寒冷的早晨也不免出了一身臭汗。早知道就不該來的。他不免懊惱地想。但是他又不可能放任不顧,置之不理。他得知道主教如何處理聖武士。因為……毫無疑問,他們也肯定被那個恐怖騎士給盯上了。
但是他的堅持馬上就被他的懊惱給驅散:他發現自己挑了一個錯誤的時間。
牧師們在白騎士的護衛下擺開了救濟難民的架勢,一鍋鍋麵糊被端了出來。頹廢的人群一下子全部活了過來,爆發出一股難以抗拒的力量。他們湧動著向前,撞得李歐一陣踉踉蹌蹌。他竭力保持平衡——如果摔在地上,用腳趾頭想想都知道會落得個什麽下場——身邊忽然想起了一聲驚叫。一個蒙著麵紗,裹在破爛灰布鬥篷裏的女孩子被撞到在地。數之不盡的人正推搡著朝她壓了過去。他們的雙腳比野牛的牛蹄更凶猛。他們都發了瘋。
李歐奮力推開人群擠了過去。護住那女孩並把對方拽了起來。
“你沒事吧?”他關切地問。
對方感激地衝他點了點頭,然後她的麵紗動了動,似乎說了什麽。李歐湊近了一些,“你說什麽?”然而回應他的是一把捅進他肚子裏的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