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送門內鬼哭狼嚎,風起雲湧,最後毫不客氣地把他吐了出來。煉金術士癱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息著。她的魔力控製有了問題,很大的問題。有那麽一瞬間他甚至以為自己要麽會被困死在時空亂流當中,要麽就會被傳送到十八層地獄。
女法師掉出來的時候跟他摔作了一團,他們在滿是碎石的沙灘上滾了幾圈,直到撞上一塊濕漉漉且冰冷的巨大落石才停下來。他感覺自己的背部和手掌都被尖銳的石頭刮破了皮,火辣辣的疼痛。他倒吸一口冷氣,正想說話,就被羅茜死死堵住:
“別對我說話,李歐,”她一邊從他的懷裏爬起來,一邊說,“我知道自己該做什麽,我不是小孩子了。自怨自艾什麽的還是等離開這裏再說吧,到時候我任你處置。”
她知道他拿她沒辦法。事已至此,他再生氣懊惱都統統沒了用。他歎了口氣,抓住羅茜伸來的手站了起來。“當然要懲罰你。”他全無威脅地說,“你等著吧。”
“沒問題。”她嘻嘻笑著說。
仿佛一張血盆大口一樣、閃爍著乳白色光暈的傳送門不斷把他們一個接一個吐了出來。所有人都狼狽不堪,但還好他們都不用再征服陡峭的崖壁。
“有位法師真是方便。”殺手在距離地麵還有三米來高的地方跳到了地上,衝著那不規則的漩渦意義不明地感慨。“早知如此,我何必多此一舉了呢?真讓人傷透腦筋。”他看著滿地呻吟的女人們。“我不得不佩服你的女人緣了。”
男人們盡量紳士地扶起女士們。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了。在懸崖上方,鍾聲連成一片,密集得好像雨點,冰雹落下般的號角聲,仿佛就連腳下的地麵也在震動。“別發呆了,站起來,我們得繼續走。”他們說著,拉起嬌弱的女士。
李歐跺了跺腳。在月光下,他們腳下是一大片怪石嶙峋的淺灘。朝四周看去,黑水般的海浪狂奔著湧來,拍打礁石卷起衝天浪花,他們的衣服很快就變得濕漉漉的,異常難受。一些木頭碎片,破爛木桶和箱子被衝上海灘,仿佛是海難的現場。
“我們接下來往哪走?”他問。
殺手看了他們一眼,“這邊走。”他打了個手勢讓他們趕緊跟上。“安靜,別說話。”他領著他們走進懸崖底部深邃的陰影裏,往前走了大約五十米,繞過一個峽角,隻見在朦朧的月光下前方有一隻燒焦沉默的巨艦。她傾斜著,半邊沉在了水裏。
“千萬別告訴我們,我們要坐的船就是它。”
“我可沒驅使幽靈船的能力。”殺手開了玩笑,卻讓李歐稍微放鬆的弦又一次緊繃起來。海上危機四伏,列奧人與他們的海獸張牙舞爪。“我們的船藏在它的後麵。沒它大,但我保證足夠堅固,迎風破浪,風雨不摧。”
“你找的什麽船?”
“現在還能有什麽船敢出海?”殺手自問自答。“隻有走私船。”
管他們什麽船,能離開這裏就好。冰冷的海水拍打著他們的腳踝,漸漸上升,抵達腿肚。海水越來越冷,沒過膝蓋。漲潮了。他猛然意識到。“快點,動作快,趕快過去。”他大聲催促,海浪聲此起彼伏,吞沒了他的聲音。“殺手,還有多遠?”
“就在前麵。”
女人們被騎士拉上高處,海浪就在他們的腳下咆哮,仿佛是看到獵物從嘴邊溜走的獅子在發出憤怒的叫喊。女人們心有餘悸地拍打胸脯,隨後排成長列在濕滑的石頭上摸索著前行。一段在崖壁上鑿出的危險小路從他們的腳下往前蔓延。
“小心些,寧可慢點。”殺手在前麵領路。
每一個人都變得小心翼翼。他們的靴子在打滑,伸手摸到的全是刺手的密密麻麻的貝殼。一塊塊仿佛參差不平的利牙般的尖銳石頭從崖壁上探出腦袋,讓本就崎嶇難行的小徑更加難以前行,到最後他們幾乎是手腳並用才走完了這一截。
繞過岬角,在一塊仿佛巨像的龐大岩石後麵的陰影裏,一個男人正在一艘小船上等待。殺手走了上去,有短暫的片刻,李歐瞧見他的手作了某種手勢。借著夜色的陰影,對方看不見他的舉動。李歐相信他又變換了另一幅模樣。“奧斯威爾?”他甚至換了個聲音。
“黑格?”那個男人骨架粗大,卻是個駝背,遠遠看去顯得格外可憐。然而走近了細看坐在船槳上麵的他卻是滿臉凶相,一條刀疤橫亙在他的額頭上,腳邊放著一把鋒利的刀。“沒錯,是你。你帶的人真多,還有這麽多細皮嫩肉的女人……”
“……她們可都是魔鬼……”
“我們連九層地獄裏的惡魔也運過,還怕她們?”駝背男人不屑的冷笑。“進來吧,我倒要看看你們有多麽可怕。動作快些,我們快遲到了。還有……價錢加倍,頭說的。”
價錢自然不是問題。等他們安全上船之後,小船就已經塞得滿滿當當了。“你們幾個男人,抓起你們身邊的船槳,我一個人可劃不動這條船。媽的,都成什麽了。”他罵罵咧咧著。船槳劃入水中,帶起輕微的浪花,在迎頭打來的浪中搖搖晃晃地朝漆黑一片的海洋駛去。前方到底有什麽?每一個人都說不準。
隨著船槳堅定、緩慢而有節律地拍打,他們愈行愈遠,經過沉沒的艦艇、破損的桅杆、燒焦的船殼和分裂的風帆。船槳包了布,小舟幾乎沒發出任何聲響。薄霧在海麵升起,懸崖上的燈塔在他們背後隱隱約約地閃現。霧氣越來越濃,鍾聲緩緩褪散,最後連城市裏的燈火亮光全部消失,一葉扁舟深入海洋。全世界隻剩下漆黑無邊的水,漂浮不定的霧和沉默不語的夥伴,“還有多遠?”李歐問。
“不遠了。”船夫說,“你們很快就能重獲自由。”他的臉在慘笑著,讓人毛骨悚然,忍不住生出跳船逃跑的衝動。然而周圍是茫茫大海,他們無處可逃。
李歐拽住殺手,在他的耳邊咆哮,“你究竟說的什麽?”
“你們是越獄的囚犯……”
“……你看我們像嗎?”難怪那男人會那樣說。可是他們哪裏像了?全副武裝,拖家帶口。既有白魔鬼又有瓦利亞人。“我覺得我們就是一群叛逆,一群異教徒。”
“他們可不信那個女人。”殺手說,“別想太多,煉金術士。這有什麽意義嗎?一切都是借口罷了。人人皆知。我們付錢,他們辦事。世間真理本來就是如此。如果他們真是遵紀守法好市民,那他們也不會幹這種營生了。”
“就像你嗎?”李歐看了一眼沉沒巨艦的後邊,那裏有個朦朧的影子,在微醺的曙光當中他無法確認那是一座小島,或是別的什麽。“我可沒付你錢。”他轉過頭來說。
“奈哲爾替你付過了。”殺手說著,忽然轉過頭看著裹在鬥篷裏麵的娜梅利亞。“還有你的妹妹,小姐。她很安全,奈哲爾救下了她,她過得很好。”
“這是真的?”
“千真萬確。隻要你活著,就肯定還能見到她。”
當東方的天空映出第一道曙光,蒙蒙發亮時,他們終於在黑暗中發現一個幽靈般的形體:似乎是艘商船,帆已收起,隻靠一列木槳保持低速運動。靠近之後,她看見船首像乃是頭戴金冠、吹奏海貝巨號角的男性人魚。霧中一聲號令,商船便朝小舟駛來。
“一艘海盜船。”學士小姐評論。
“小姐,海盜跟海怪比起來,誰更可靠?”那個叫奧斯威爾的船夫陰惻惻地笑道,“至少我們都是血肉之軀,至少我們還認得金幣是好東西。它們可不會這麽想。”
殺手在旁邊聳聳肩,“他們總比那女人值得信任。他們可不會魔法。”他愉快地吹著口哨,歡快的笑聲淹沒在海浪當中。“小小鳥兒呀高聲唱,變臉小醜呀工作忙;世人說我傻呼呼,我笑他們沒眼睛呀沒眼睛。”
大船駛攏後,沿欄放下一道繩梯,船夫扔掉船槳。“上去吧,依次上去。”他催促著,“爬繩梯總比爬懸崖容易。快點兒。”
他們挨個上了甲板,一個蒙著一隻眼睛的獨眼龍指著海港的方向。“那裏都是你們弄出來的?”他穿著皮革上衣,腰間挎著一把彎刀,腦袋上斜戴著一頂船型的無沿黑帽子。李歐認為他就是這艘船的船長。他瞧著城市的方向,幸災樂禍的砸嘴,“嘖嘖,真漂亮。”
李歐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轉過頭去看,印入眼簾的是衝天的火光:整座城市變作了火海,就像龐貝德卡爾,或是千湖之城。從那裏死裏逃生的人們都是一臉驚恐。他們望向那裏,滿臉恐懼,驚慌失措。他可以指天發誓,他們跟那裏半毛錢關係也沒有。
“好吧好吧。”那船長說,“你們付了錢,管他呢,燒就燒了吧,我也受夠那個地方了。”他用僅剩那隻眼睛看了一眼他們。“不過,該死的。我到底找了些什麽客人……”
“……要你命的客人。”一個人寒冷無情的聲音從虛空中傳來。
李歐抬頭望去。一座跳動著金色閃電的傳送門出現在他們頭頂,,閃爍著耀眼奪目的熟悉光芒,無規則地擴張著。虛空中出現了一個煉金術士十分熟悉的人影。她套著一件黑色長裙,雪白的肌膚異常醒目,而她嘴角邊沒有拭去的鮮血更加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