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頓親王跪了下來。李歐分不清究竟是魔法還是驚懼驅使著他。他就像一頭討好主人的哈巴狗匍匐在愛若拉腳下,就像一團脂肪堆在地上。他泣不成聲地向愛若拉懺悔,並狀似虔誠地去親吻愛若拉的腳尖。
與愛若拉那雙亮閃閃的眼睛對視,李歐隻覺靈魂都像是受到牽引般深陷其中。金燦燦的眼睛仿佛深邃星河,其中隻有死寂般的冰冷。他一陣毛骨悚然,趕緊移開視線。
“停下,巴頓。”愛若拉毫不掩飾自己的厭惡。她輕蔑地瞧著在腳邊瑟瑟發抖的巴頓親王,寒聲說道,“沙漠之母會寬恕誠心贖罪的惡徒。但是你的罪惡行徑不可饒恕。”她不管一臉煞白,汗如雨下的巴頓親王,高聲疾呼,“來人,給你們的親王大人套上枷鎖,把他拖在馬後,我們得回去了!”愛若拉的衛士躊躇不安,一動不動。她厲聲尖嘯,“難道你們還覺得不夠,還想在這裏丟人現眼嗎?莫非真要被他殺死的人當中有你們的親人你們才敢做嗎?”
神使的衛士麵麵相覷,最終他們還是做出了決定,聽從愛若拉的指令行事。
“不,別過來!”巴頓驚惶地大叫,他揮舞著手臂試圖掙紮,但一股無形之力仿佛蛛絲般緊緊將他束縛起來。“不,你們不能這麽做,你們不能這麽對我!我是席裏斯郡的統治者,我命令你們停手——”
“你們還想把這出鬧劇演到什麽時候?”愛若拉質問。“動手。他現在隻是囚犯!”
“不,不,你們不能這麽做!”巴頓沒法動彈,他幾乎是在苦苦哀求,又在毫無底氣地威脅。“我保證,我保證會把你們千刀萬剮,統統送下地獄!”然而枷鎖仍舊套在了他的脖子上,一根麻繩捆住了他的雙手。但魔法解除的時候,他一下子就跪倒在了地上。“不,求求你,神使小姐,饒過我吧……”
他會被放在馬屁股後麵拖行,好好的遊行變作了如同犯人般的遊街,他再也不會有絲毫威望可言,即使變得更加凶惡,人們也隻會記得他出醜的模樣。他現在才知道後悔已經晚了。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呢。
愛若拉的眼神顯示出她的決定不會更改。
於是猶如矮胖肥豬一樣的巴頓親王再次變得癲狂起來。他極盡所能地用盡一切惡毒的語言破口大罵,高聲詛咒。他臭罵愛若拉,褻瀆在李歐看來不過是偽造,卻在瓦利亞人心中真實存在的沙漠之母。他的每一句話都引來人群的鼓動。然而陷入瘋狂的他看不見旁人臉上一觸即發的仇恨與怒火。他隻知道宣泄自己的恨意,可這於事無補。
李歐確信愛若拉也看見了巴頓眼中透著純粹殺意的瘋狂。但她直接無視了對方。在絕對的實力麵前,巴頓所有的陰謀詭計都有如脆弱的卻妄圖砸破頑石的雞蛋。
“走!”她不容置疑地說。
遊行半途而廢,然而好戲才剛剛開鑼。
一些身強力壯的信徒們主動走了上來。他們抬起了愛若拉乘坐的轎子,李歐拽著驚魂未定的妮安塔坐在愛若拉旁邊。隊伍開始行進,一名膽大的騎手翻身上馬,他的一隻手裏拽著麻繩,麻繩的另一頭拴著他們的統治者。
鑼鼓重新敲響,盡管街道上臭不可聞,但信仰足以使他們忘記恐懼,遑論臭氣了。轎子慢慢前行,經過的每一個地方街道兩旁的信徒都跪了下來。他們此生肯定不會忘記愛若拉挺身而出對抗王權的英姿,也不會忘記在他們眼中神跡般的雷電法術。他們的臉上是不可動搖的虔誠,以及狂熱的追逐。李歐毫不懷疑,他們會為了愛若拉的一句話而甘願獻出生命。
騎手跟在轎子後麵,使勁拖拽著韁繩。巴頓親王一陣趔趄,為了不會栽倒後被狼狽地在地上拖行,他不得不緊緊跟上。沒過多久他就已經無力支撐,幾近虛弱了。然而他的一路叫囂卻始終不停,罵聲越來越難聽,越來越不堪入耳。
終於有人忍受不住,一隻鞋子飛過了眾人的頭頂,劃出一道難看的拋物線,落在了巴頓親王的腳邊。後者顯然沒料到他的子民們會用如此親熱的舉動來夾道歡呼。他愣了一下,被繩索拽了個踉蹌。大街上出現了短暫的死寂,但緊接著飛出的另一隻臭鞋子徹底引燃了市民們的火藥桶。他們把所有可以扔的東西,鞋子,皮扣,石頭,從街麵上扣下的磚塊……統統往巴頓親王的腦袋上砸去,就像是下起了一陣傾盆大雨,一路叮當作響。
李歐很快就厭倦了這幅場景,他收回視線,忍不住冷嘲熱諷道,“這可真是一出好戲。”
“你在說什麽?”
她在裝傻?“這難道不是你弄出來的嗎?”他嗤笑一聲,“這麽多人為你歡呼,為博你一笑甘願舔你的腳趾頭,甚至拔刀自相殘殺。”
“我可不是曆史書中那些禍國殃民的妖女。”
“就我看來,已經不差了。”街道兩旁山呼海嘯的呐喊不絕於耳。“他們比之前更虔誠,也更狂熱。這都是因為你演了一出好戲。”
愛若拉瞪大眼睛瞧著他,過了好一會她忽然大笑起來,在軟墊上前俯後仰。“是我有病還是你有病?”她大聲嘲笑,然而臉色說變就變。她板著臉冷哼著,“我根本用不著這樣。我才不在乎他們的三叩九拜。他們的信仰對我而言,就像是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李歐搖了搖頭。信仰並非隻是為了討好神明,它還能讓她安坐王座。“你打算廢黜巴頓,自己稱王了嗎?”他說,“這座城市的每一個人說不定都會為此歡呼雀躍。”
“你的熱心很不尋常。”愛若拉盯著他的眼睛,“我幹嘛要那樣做?”
“對你而言這輕鬆至極。”李歐回答。“你正好可以把礙事的傀儡棄之不用。你不是笨蛋,愛若拉,你知道什麽樣的措施會讓你深得人心,也可以讓你肆意妄為——”
“我當然知道,用不著你教我。”愛若拉眯起了眼睛。她的麵紗擋住了她的麵部,黑色很好掩蓋了她的表情。以至於李歐瞧不出哪怕一丁點她此時的心思。李歐忽然發現,原來一片黑紗簡直是再簡單又完美不過的遮掩手法。人們皆說眼睛不會騙人,然而李歐知道,對魔法師而言,眼睛比身體的任何一部分都容易騙過他人。即使是他們在床上縱馬馳騁的時候,他們的眼睛依然能變幻出各種花樣。現在他的身旁就有一個,李歐相信另一個也會這樣。
他忽然突發奇想,我最好也應該去戴塊麵具。老婆蒙麵紗,老公戴麵具。這可真是天作地和的一對,完美的一家子。
“你在聽我說話嗎?”這一回李歐聽出來了。她在發怒。
“當然,美麗的女士,我在聽呢。”
愛若拉歪著頭看了好一會,似乎是在確認他說的到底是真話,還是徹頭徹尾的敷衍。但是這有什麽區別嗎?還是說她真把我當做了她的夫君?那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這遠沒有混亂討人喜歡。”她緊接著之前的話題。“別忘了,我信奉的是哪位魔神。”
他怎麽會忘?“克萊格。”他沉聲說。
“惡魔喜歡什麽?”她自問自答,“混亂,以及毀滅。這是他們最愛的消遣。我的信仰可不是早早死掉的短命鬼,光輝正義的諸神,宣揚公正的天平。”
李歐忍不住打斷她,“那今天你的惡魔頭頭還滿意嗎?”
“冷嘲熱諷才是你的職業嗎?還是說你已經忘記了你的本職工作,連一瓶讓人無法說話的藥劑也煉製不出了?”
“讓人耳朵失聰,眼睛失明的藥倒是有。”
“所以你總是聽見謊言,看見虛妄。”她毫不客氣地指出。李歐隻當沒聽見。哪知愛若拉伸出了手,扳過了他的肩。“你最好少些猜忌,少些擅自的揣摩。在我看來,那不僅毫無意義,還統統錯誤的可笑。”
“我倒是覺得每次它都正確無比。”
愛若拉惱怒地盯著他,“我保證,你總有一天你會知道你的自以為是究竟多麽可笑。它足夠殺了你,剝你的皮,抽你的骨。”
“那我等著。熱切期待著。”李歐毫不退縮的說,“想必你也是這麽想的。”
鋪著花瓣的轎子裏陷入了片刻的沉默。愛若拉喘了幾口氣,胸口劇烈起伏著。“我們能不能別吵?你是我的丈夫。”
“這一次我的耳朵沒有犯錯。我聽清了,這是一句謊言,就好比我承認你是我的妻子一樣。你相信這樣的話嗎?言辭就像風。我聽不出,也看不見任何誠意。”
“誠意?你要怎樣的誠意?”愛若拉羞惱地問,“脫光了給你看?”
那是遲早的事。他冷哼一聲,“現在用不著。”
“聽著,今天隻是一場意外。”愛若拉強忍怒氣,一字一頓地說,“聽懂了嗎?一場意外。不是我的特意安排,我根本也沒料到。誰知道那個白癡怎麽變成這樣。”
“他著了魔。”
“那個‘魔’不是我!”愛若拉尖叫道,“別指桑罵槐!”
“李、李歐先生——”身邊的妮安塔忽然膽小地開了口,她看了一眼發怒的愛若拉,害怕的趕緊低下了頭。“那我還得嫁給他嗎?”
“為什麽不嫁?”愛若拉飛快地說,“說好的事不容反悔。你必須得嫁給他,哪怕他成了蠟像!”
“為什麽?這不止強人所難,而且毫無意義。”李歐幾乎無法壓抑火氣,“你放棄了你的傀儡,還打算把妮安塔推入火圈?”
愛若拉眯著眼瞧著他,冷笑著說,“什麽時候你為你的言詞,為你沒有事實根據的揣測和妄想,為你對我的汙蔑向我道歉,我就告訴你實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