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的比他想象的還要快。

李歐倚靠在門邊,看著房間裏忙碌的女孩子們。她們都在妮安塔的身邊忙碌,手裏捧著雪白衣裙,優雅銀冠,大粒珍珠串成的項鏈,也有寶石緞帶,碧玉發簪。她們聚攏在一麵高大的穿衣鏡前,把手裏的東西在妮安塔身上不停比劃,戴了取,取了又戴,好像將她當做了隨她們打扮的洋娃娃。

“你不去?”李歐對走了過來站在他旁邊的女劍手說道,“她們在叫你呢。”

陸月舞扭過頭來看著他,“你是真的不知道還是假的不知道?”她略帶怒氣地說,“她們都是在強作歡笑。你難道沒看見嗎?特別是妮安塔……”

他又不是傻子,他怎麽會不知道?他把她們為他做的一切都看在眼中。她們隻是不想讓他的壓力過大,讓他為此苦惱。但是,每每瞧見女劍手眼中的斥責,他總不免想起之前她對他的怒吼。

“月舞,你相信我嗎?”他忍不住問道。

她的確沉默了片刻。眼神遊移,目光掙紮。李歐在心裏歎了口氣,他主動移開了視線,盯著腳下的那塊石磚。石磚上光禿禿的,唯有一點模糊的腳印,無從分辨。

好像過了一個世紀之久,陸月舞開了口。

“相信。”她最後說。

答案出乎李歐的意料。他飛快地抬起頭,卻捕捉到了陸月舞匆忙閃躲的眼睛。她在撒謊。李歐清楚地意識到。但是她為何仍舊選擇了謊言?她不是善於說謊的人。

他張了張嘴巴,但是最終他忍住了。我就當沒有看見,他告訴自己,我就當她說的是真心話,我就當她是真的會百分之百的信任自己。現在不是爭執的時候,他一再提醒另一個焦躁狂暴的自己,我們得活著,這大於一切。

煉金術士強迫自己收回視線,竭盡所能不讓她瞧出絲毫破綻。

“你相信我就好。”他說。

陸月舞沒有說話。她靠在牆壁上,雙手抱著胸,束成馬尾的黑發垂了下幾縷,遮擋住了她的側臉,李歐瞧不見她臉上的表情。

鏡子前麵,娜麗雅正嚐試把一朵頭花戴在妮安塔的頭上,但是被羅茜強硬地否決了。女法師極力主張用一支黃金雕琢的鏤空發飾代替花瓣,並且試圖讓金銀與寶石都套在妮安塔的身上。學士小姐和她爭執幾句,最後她才不情願地拿走了一些,但李歐看的出來,她還沒死心呢。

“李歐……”陸月舞忽然開了口。

“啊?我在。”他飛快地轉過頭,“你說了什麽?”

女劍手看著他期待的眼睛,“我……”她慢慢地移開了視線。“算了,沒什麽。”

李歐知道自己的臉上一定寫滿了失望。他看著女劍手直起了身子,離開了他的身邊,走到了女孩子們當中。他試圖再說點什麽,但不知道應該如何開口。

羅茜發現了她的加入,前者轉過頭來看了一眼煉金術士。他想女法師一定從他陰暗的臉上發現了一點什麽。因為她的笑容一下子停頓在臉上,她皺起了眉頭,與陸月舞說了句什麽。他看見陸月舞板著臉,一句話也不說。李歐忽然意識到,他大概永遠也不會知道羅茜曾經與她說過什麽了。包括之前,羅茜曾說她打過陸月舞的事情,他也不會知道了。

“羅茜。”學士小姐叫著女法師的名字。

“嗯,就這個吧。”她隨意地說著,再沒了之前的興致。

李歐忽然覺得自己再呆在這裏看著也沒什麽用了。他也幫不上什麽忙。他也許應該離開這裏,去別的地方轉轉以打發這最後一點閑暇的時間。

當女孩子們決定為妮安塔搭配什麽首飾之後,幾個瓦利亞人黑人侍女來到了妮安塔的身後,給她整理頭發,編上發辮,並且串上金銀的珠子。她的頭輕輕動彈,頭發便互相碰撞,一陣叮當作響。清脆的聲音就好似風鈴。

一陣嘰嘰喳喳的爭辯之後,黑人侍女們終於為妮安塔整理好了頭發。此後數天,她都得拖著沉重和繁瑣的枷鎖和鏈條,維持著如此隆重和華麗的裝扮,直到婚禮當晚……妮安塔似乎是想到了她的未來。她的臉上充滿了悲傷和絕望,不複歡喜。

“要換上衣服試試嗎?”瘸腿女孩阿莎忽然問道。

“那就試試吧!”羅茜倒是一臉迫不及待。她抖開桌上那條蕾絲長裙,在妮安塔的身上比劃著。“快換上給我們看看。”她催促道。

“可是——”

“別可是了,又不會掉一塊肉。”羅茜不耐煩地說。她忽然瞧到了待在門邊的煉金術士。“嘿,那邊的那個家夥,沒什麽可看的了,女孩們得換衣服了!你想當流氓嗎?還是說昨天你還沒看夠?”

李歐百口莫辯。他昨晚看到了什麽?明明什麽都沒見到!他們隻是談論了太久,和衣而睡罷了。可是現在,每一個人都對他抱以了種種奇怪的目光。既有鄙夷也有嘲笑。來自每一個人,唯有始作俑者調皮地向他眨著眼睛,並為此得意洋洋。

殺手扮作的侍者在一旁尖聲低笑,他一副瓦利亞人的黑皮膚黑頭發的模樣。也許在那幾個侍女眼中俊俏得很,頻頻都向他發出挑逗的暗示。他忍的很辛苦。一個肥胖侍女在經過他的時候扭動大屁股摩擦著他的**。他驚恐的表情幾乎快要哭出來了。他簡直就快要落荒而逃了。從他那裏,李歐稍微覺得自己好受一些。

“見鬼。”羅茜罵了一句,“說的就是你,笑什麽笑,你也滾出去。”

殺手如蒙大赦,狼狽逃竄。但是那個肥胖女人卻偷偷地飛快捏了一把殺手的屁股。李歐恰好盡收眼底。大門關上的時候,李歐實在無法忍住哈哈大笑起來。

“別再笑了!”殺手惱怒地大叫。

李歐咧著嘴,怎麽也合不攏。“小聲點,小聲點,殺手。”他止不住笑地說道,“你想被別人發現你是假扮的嗎?放輕鬆放輕鬆。”

“該死。”殺手不滿地叫著,右手摸著自己的屁股。“我下次一定會再換個別的模樣。一個滿臉麻豆,還是肥胖圓臉的廚子。這下該不會還有人湊上來了吧?”

“這可說不準。”

殺手盯著他看了好一會。“你說的是真的?”

“就我所知,”李歐好笑地點頭說道,“現在可是**期。”

“天殺的!”殺手絕望地抱著腦袋蹲在了地上,悲泣般地叫道,“黑鬼都這麽饑渴嗎?我可受不了跟一堆黑炭倒在床上啊!跟你在一起,我真是倒八輩子黴了。”他最後說道。

“看看,還有哪個地方沒弄好。”學士小姐看著鏡子裏的妮安塔問道。後者換上了盛裝,佩戴著滿身的飾物,像是女神像渾身流淌金光。隻是妮安塔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仿佛是真正的石像。她的眼睛瞧不出半點神彩。

羅茜瞧著盒子裏金燦燦的、鑲嵌碩大寶石的華貴項鏈,不無遺憾地說,“說真的,我真覺得還應該再加點什麽。”

“什麽?”學士小姐驚呼一聲,“饒了我們吧,羅茜。已經夠多啦,你難道想把妮安塔打扮成低俗炫富的、張揚的醜陋女人嗎?就我看來,妮安塔身上的都已經太多了,隻要一兩件就足夠了。”

“一兩件,那怎麽行!”羅茜驚呼。

“所以我說就這樣了,別再添別的東西了。你說是吧,月舞?”陸月舞站在一旁,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心事,以至於她完全沒聽見學士小姐在叫她。後者又喊了一聲,“月舞?”但依舊沒能喚回她遊移的思緒。

一直沉默著的妮安塔忽然開了口,“不用為我操心了,就這樣吧。”她說,“我覺得現在這樣就挺好。”她忽然又沉默了下去,她們都能看見淚水在鏡子裏的妮安塔的眼眶裏打轉。

學士小姐輕輕抱住了她的頭,“抱歉,妮安塔,我們——”

妮安塔的眼淚落了下來,學士小姐感覺到溫熱的眼淚浸濕了衣衫。她無聲地抽泣著,不住地低聲問,“伊薇拉小姐,我、我真的要嫁給他嗎?可是我一點也不想——”

學士小姐捂住了她的嘴巴,用眼神打斷了她。“你們都出去。”她命令道。

“可是,小姐,親王讓我們服侍公主殿下……”那幾名侍女在違抗命令,“我們得留在這裏。您這樣,讓我們難以交代。”

“那是你們自己的事情,出去!”她重複道。

“我——”

“滾出去!”羅茜大聲命令,“不出去就死在這裏好了。”

她們一臉驚恐。“您、您不能這麽做。”

女法師幹脆一把拔出了陸月舞的長劍。“你們大可以試試。”她冷笑著朝她們走近。

黑鬼侍女們艱難地吞咽了口唾沫,她們看著羅茜的模樣不似作偽。“我們這就走,我們這就走。”她們慌忙地走了出去。“關上門!別被我發現你們在外麵偷聽!”女法師嚴厲地警告。換來了一片點頭哈腰的應答。

等確認了那些黑鬼女人已經離開。學士小姐才開始安慰妮安塔。“別擔心,妮安塔。”她們的額頭互相抵著,學士小姐看著她的眼睛,輕聲說道,“李歐不是保證了嗎?這是一出戲——”

妮安塔稍微冷靜了一些。“可是我怕。”

“別怕,什麽也不會發生,我們不是早就準備好了嗎?”

“那個——”

“相信我們,妮安塔。”學士小姐堅定地說,“李歐既然能救你一次,自然也就能讓你第二次變回來。放心吧,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任何意外的。那個胖子,他不會傷到你的,絕對不會。所以,揣好李歐給你的東西,好嗎?”

妮安塔輕輕點了點頭。

“高興點。”學士小姐笑了笑,“得像個表演者那樣,得瞞過所有人,知道嗎?我相信你會做到的。”她低下頭,輕輕在妮安塔的嘴邊吻了一下。“我們會帶你離開這兒的。怎麽來,就怎麽回去。一個人都不會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