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更!」
一塊拇指大小的石榴石內流動著略帶閃光的銀色**。它像是調皮的孩子,在矮人為它細細琢磨的房間裏玩著捉迷藏的遊戲。每一次的流淌都透過石榴石光潔的表麵折射出柔和的、卻讓人難以忽視的微光。
“真漂亮。”陸月舞低聲驚歎。
“可也昂貴。”
李歐將石榴石對準陽光。寶石內部的奧斯特魔晶如一粒銀色珍珠。可即使光線再如何強烈,它都淡然處之,始終都發散出同等的、仿若夜空星辰的閃光。
“真見鬼!若是嫌貴那就還給我!”矮人巴洛德惱火地叫道,他用粗壯的手指著李歐,“如果不是你,我早就把膽敢向我討要奧斯特魔晶的家夥扔出去了!你根本不明白它對矮人的意義!”
“我如何不知道?”李歐將石榴石托於掌心,感受著寶石始終維持的沁涼溫度。“隻要在鍛造時加入一點,就可以讓鋼鐵好幾個世紀光亮如新。它對你們來說是不朽之物。”
“你跟你的父親簡直一模一樣!廢話一大籮筐!”矮人巴洛德氣鼓鼓地說,“既然知道,那就痛痛快快地付錢走人。我現在看見你就火大!”
“好,好。”李歐不禁搖頭苦笑,“這就付錢。”
真算起輩分來,他還得管巴洛德叫“叔叔”。
“一共二十奧倫!然後拿起你的東西快走!”巴洛德揮舞手臂,像是驅趕蒼蠅般催促著他,“好不容易走了老李歐,又來一個小的。”他低聲嘟囔,“我的存貨遲早會被你掏空——”
店鋪外的大街上刀劍與鎧甲相互碰撞。或清脆或沉悶的響聲毫無節奏地混合在一起,像是有人在亂扔鐵器。街頭幾名套著無袖襯衫的搬運工圍在一輛四輪貨車旁,將裹在防潮油布裏的武器與鎧甲朝車上扔去。
乍一瞧去,李歐覺得他們像是收售破銅爛鐵的拾荒匠,可那些從油布裏露出一角的武器鎧甲告訴了他實情。它們鋥亮如新,映射出的太陽光線寒冷似冰。
販運武器?
可究竟是誰有這麽大的膽子,對城主頒布的武器*條例視而不見,明目張膽地把整套整套的刀劍鎧甲堆滿貨車?
疑惑間,李歐看見幾名城衛走了過來。他正心想有好戲即將上演,旁邊的矮人就像看穿了他的想法,厭惡地吐出一個字眼:“賄賂。”
全副武裝的執勤城衛走上前去,那幾名搬運工立即懼怕地縮在一旁。這時,一名穿著合身綢緞衣物、頭戴黑色圓頂禮帽、有精明商人模樣的家夥從旁邊的店鋪裏走了出來。他的左右各跟著一名手按劍柄的護衛。
他指了指剛剛走出的店鋪,同時說了句什麽,兩名搬運工便匆匆走了進去,一起抬出幾件油布包裹的武器扔在車上。而他則徑直走向城衛。
他顯然和幾名城衛熟識,與城衛有說有笑,在光天化日之下將一隻鼓鼓囊囊的布袋遞了過去。那幾名城衛隨即便像是瞎了眼一般,,目不斜視地從搬運工當中穿過,施然走遠。
搞定了城衛,那商人模樣的家夥便領著護衛挨門挨戶地朝他們走來。每經過一家店鋪,他身後的搬運工就會或多或少地從每一家店鋪裏麵搬出武器或鎧甲。很快,貨物便堆積如山。駑馬氣喘籲籲,貨車吱呀作響,不堪重負。
“他不要命了嗎?巴洛德?”李歐疑惑地問,“光我們現在看到的這些就足夠絞死他三次了。”
“命?隻有亮鋥鋥的奧倫金幣才是他們的小命。”
“你似乎對他很熟悉?”
“每個月的這個時候我都恨不得關門歇業!”
“那,他是誰?”
“武器商人、走私販子。”矮人憤憤地說,“今天真他媽倒黴!”他瞧著那家夥朝他這裏走來,不住地低聲咒罵。
“聽你這麽說,他似乎是使了什麽見不得光的手段。”
“這倒沒有。他們給的價格還算公道……”矮人的聲音漸低,然後又突兀地拔高,“可老子就是不想賣給他們!矮人的東西隻賣給朋友!”
商人遠遠地就瞧見了矮人巴洛德,脫下禮帽鞠躬致敬。
“巴洛德先生,您考慮清楚了嗎?”
他大約三十來歲的模樣,體態修長。上唇與下巴處留著短短的胡茬,臉上洋溢著熱切的笑意,令人一眼望去便心生好感。
矮人語氣生硬地一口回絕:
“辛沙克,我寧願把它們統統融成鐵塊,也不會賣給你!”
精明的商人從不會因此而泄氣。
辛沙克不以為意地笑了笑,他以充滿蠱惑力的,抑揚頓挫的聲調勸說:“巴洛德先生,您多年不在外旅行,自然不知道一套矮人工匠打造的全鋼鷹鎧如今多麽值錢。隻要駛離繁星洋到達狹海,它幾乎能換到等重的黃金。”
“那與我何幹?”巴洛德悶聲悶氣地打斷他的話,重重哼道,“我又不是你手下的打工仔!我的每一件物品都自有去處。”
然而,一語驚醒夢中人。李歐恍然大悟:原來是這個原因。矮人隻是礙於自尊或是稱作臉麵。這屬於麵子問題,而不是價碼不夠。
所有人都明白過來。
巴洛德也自覺失言,黑著臉坐到一旁自暴自棄地灌著酒。
可是辛沙克卻像是沒有聽懂般維持著之前的模樣,李歐不禁為他的演技所傾倒。“它們均為您的朋友打造,對嗎?”他明知故問。
巴洛德默不作聲。
辛沙克卻更近一步。他打量著李歐乃至陸月舞,毒辣的眼睛掃過他們手中新鮮出爐的精鋼寶劍。“他們是您的朋友,是罷。”辛沙克向李歐微笑示意,“若是他們向您訂購鷹鎧,您定會為他們打造吧。到時,我再從他們手中收購如何?”
“這不可能!我既然知道就不會賣給他!”
“可若是剛才我不說出來呢?您也不會知道不是?”辛沙克的嘴角輕微上揚,看上去成竹在胸,“您交友甚廣,我大可以尋找他人。屆時您還分辨得出嗎?既如此,又何必多此一舉呢?”
李歐不禁為他的口才叫好。
巴洛德悶不吭聲。辛沙克也不著急,耐心地瞧著矮人咕咚咕咚地將那桶黑麥酒灌入口中,直到滴出最後一滴小麥色的**。
酒桶摔在桌子上,發出“咚”的一聲。
“辛沙克,老子記住你了!”矮人放開嗓門大吼大叫,“明天記得給我送一大桶酒來!該死,叫你的狗腿子過來!我受夠他們堵在我家門口了!”當兩名搬運工進入店鋪,矮人又開始咆哮:“第二套!他媽的沒長眼睛嗎?第二套!從右數第二套!誰敢用你們的髒手碰別的東西,老子就把他的手剁碎!”
兩名搬運工頂著矮人的怒火忙活了好一陣才勉強將鎧甲從架子上拆卸下來。此時他們渾身上下已被汗水打濕,雙臂麻木得幾乎無力抬起。
辛沙克不禁皺起了眉,他揮手讓他的護衛上前幫忙,可李歐這時卻站了出來。上前一步,擋在了辛沙克麵前。
“這位先生?”他不解地問。
“辛沙克先生,您是一位商人吧。”李歐溫和地微笑,“那為何不按商人的方法來,非要采用強盜的手段呢?他們的行為可是令人不齒的。”
“這話何講?”
“既為交易,那總得有個協議吧。一套鷹鎧價值幾何,是否應隨市場行情波動;若是一方違約又該賠償多少……這些都要有明確的條款約束才能讓人信服。”
“您知道,”辛沙克臉上的笑意斂去,“我們這一行朝不保夕,我也無法保證我明天還會站在這兒。”
“那豈不是更應該簽訂合約?否則我們的利益又如何保證?生意可是雙方的事,各取所需才是交易嘛。”
“話是這樣沒錯,可……”
李歐一邊留意辛沙克的表情,一邊偷偷向身邊的少女使了一個眼色,讓她小心戒備。對於走私販子,再怎麽小心也不為過。
“可若是出了事——”李歐打斷了他的話,“您大可往海上或是地下一躲。但是我與巴洛德既不是海鷗,又不是老鼠,怎能找出您的所在?那時白費力氣不說,恐怕還得搭上別的東西。”
“嘿,小子!喂,就說的是你們兩個!”矮人巴洛德叫著兩名搬運工,“就是你們兩個,把老子的鷹鎧放下,先等我們說完。辛沙克,叫你的護衛離我們遠點兒。我快被他們眼裏的寒氣凍僵了。”
辛沙克氣惱地揮手斥退護衛,憤恨地盯著李歐,可一時卻找不出話反駁。他開始對李歐另眼相看,比之前更仔細地打量李歐,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
“辛沙克!”巴洛德催促,“磨磨蹭蹭得像個娘們!趕快決定!成,還是不成!”
辛沙克卻對矮人置之不理。
“還沒請教您的名字。”他詢問李歐。
“李歐。煉金術士。”
“煉金術士。”他重複道,“難怪人們常說:一名煉金術士就相當於半個精明的商人與半個洞悉世事的法師,外加半個讀書萬卷的博學家。”
李歐當然聽過這個笑話。
換成另一種說法,就是煉金術士是一門都不精通的半吊子。
李歐聳聳肩,“這有什麽。”他說,“誰讓走私犯也肩負著平穩物價的職責。城主大人或許應該為他們頒發獎章。”
“若真如此,我可得替他們好好感謝您。”辛沙克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李歐的左手,即使李歐察覺到了不妥迅速攥起了拳頭,卻還是晚了一步。隻聽他接著說,“可即使獎章在胸,我大概也沒辦法搞到足夠多的奧斯特魔晶——多麽迷人的珍惜之物啊——否則我一定會讓它的價格降下來,為您和您的同行造福。”
“好了,李歐先生,”辛沙克露出勝利者的微笑。“我答應您的提議。但我有一個條件——”他豎起食指。
李歐深吸一口氣,竭力讓僵硬的表情緩和。
“您說。”
“若您有了新的……‘物品’。請聯係我,我會給你一個好價錢。”
“他盯上你了。”當辛沙克離去之時,巴洛德提醒李歐。
陸月舞點頭同意。“剛才他的眼神就像毒蛇。”
“我覺得他更像變色龍。總有一張麵具偽裝自己。”李歐說著,臉上浮現困惑之色,“但是為什麽?”他問,“僅僅是一份協議,或是奧斯特魔晶,就讓他對我別有用心?我和他沒什麽仇吧。”
“你在家呆久了,連如今什麽年月都忘記了嗎?”矮人恨不得用鐵錘敲開李歐的腦袋,他恨鐵不成鋼地叫道,“想想吧,有多少煉金術士如今還懂得運用奧斯特魔晶?他們大概連如何配置魔晶溶液都忘了!”
經他這麽一說,李歐不禁打了個寒顫。他感到毛發豎立,渾身都被冷汗浸濕。也許沒那麽嚴重。他默默地想,對方一定隻是猜測。在沒看到證據之前,辛沙克肯定不會打草驚蛇。他寬慰自己。
“李歐,我知道你在想什麽。”巴洛德歎了口氣,神情嚴肅地說,“但如果他們鐵了心想要得到一些東西,就會無所顧忌,不惜一切。總之,你得小心點。”
“那也不可能終日防賊。”
“我想想——”矮人苦惱地用手敲著腦袋,“諾瓦商會!”
“另一個走私集團?”
“現在誰人不渾身汙穢?就連我也要接點私活才能維持生計。”
開什麽玩笑。李歐才不會相信。
“好吧,諾瓦商會。我聽過她的名頭。”
“諾瓦的信譽好過辛沙克所在的千麵手。他們至少懂得保密協定。還有——”矮人誠摯地勸誡,“看在你老爹的份上,別讓奧烈弗替你賣什麽藥劑了。這世上哪能有平白無故的好事;再說你能賣一輩子藥罐子?”
可他已經答應了奧烈弗。
李歐感到為難。他嚐試向陸月舞發出求助的眼神,卻被少女巧妙地避開。
“別去問別人,你自己拿主意。”巴洛德教訓道。但他看李歐始終猶豫不決,最終失望地垂下眼睛。“算了,”他擺擺手,“我這就寫封信,你幫我送去給諾瓦商會的海爾•赫特先生。他會關照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