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藏!嚶嚶嚶——」
翻越了又一座沙丘,四周開始變得開闊,一座座出現在眼前的嶙峋石塊為一成不變的黃色海洋增添了一分色彩。腳下的道路開始變得堅硬牢固,碎石代替了沙礫。
然而他們的步履卻都沉重無比,搖搖欲墜。烈陽炙烤大地的水分,也帶走了他們的體力,隻留下意誌與疲累和炎熱苦苦對抗。妮安塔滑倒了一下,就像是倒下的骨牌,嬌弱的侍女小姐們接二連三地蹣跚起來。幾乎不再說一句話的紅鴿尤金更是一頭栽倒在地上,頭上磕出傷口,鮮血塗滿了臉龐。
他就像失神的病人,李歐皺著眉頭,如今完全成了累贅。
“還有多久?正午前能趕到嗎?”學士小姐問。
“快到了。”拉瓦•喬雷擦了擦頭上的汗珠。“就在前麵,馬上就能到。”
異怪的石塊呈現出各種各樣的形態,有些仿佛火焰,有些更像怪獸。其中一些石塊上,李歐還發現了用漆黑墨炭塗鴉的符號。有烏鴉有白雲,更有簡筆的人物與刀劍。但是煉金術士無法確定那是遠古的遺存,還是黑林裏的盜匪留下的陰影標記。
越是深入石塊壘砌的荒漠,聳立的石柱便越是巨大。它們仿佛衝天的槍林,構建了一座巨大的迷宮。就李歐看來,每一個地方幾乎都一模一樣,全無差別。他毫不懷疑,若是沒有拉瓦•喬雷和他的兒子為他們帶路,他們一定會迷失其中,最後饑渴而死。他開始相信東方人的話,“一飲一啄,皆有定數。”
“定數。”他默念著,扭頭瞧了陸月舞一眼。
她飛快地抬起眼睛,“怎麽了?”
李歐正想回答,他的耳邊就響起了隆隆的馬蹄聲。遠方的塵埃越過了高聳的石林屏障,飄散到天際盡頭。
“有人來了。”
他們停下了腳步,騎士與鴉人們警惕地把手按上劍柄。
“是朋友。”薩沙滿不在乎地說。
“什麽朋友?”李歐舉頭張望,然而林林立立的石柱遮擋了所有視線。他現在開始討厭這些能為他們提供陰涼的東西了。
“你們很快就會見到了。”薩沙有些不耐煩地埋怨,“有些趕著馬隊,也有些像我們一樣隻得靠雙腳步行。這裏靠近廢墟,總有大批商隊。有空去瞧他們,還不如去旅館裏搶占一個好位置。”
也許我們根本不想見到他們。李歐心想。
猙獰的笑聲與呼喝透過石林傳了過來。然後第一個騎手踏著飛濺的細碎石塊進入他們的視線,他的臉上描繪著五顏六色的油彩。透過馬兒的嘶鳴與對方的呼喊,李歐聽見對方襤褸的鬥篷下長劍與盔甲的碰撞。
拉瓦•喬雷臉色大變,“他們是沙匪!”
用不著他提醒,騎士們拔劍出鞘,將女士們牢牢護住。
“嘿喲!”那名騎手拉住馬韁。馬兒在原地噴著響鼻。“頭兒,這裏有一塊肥肉!”他在大聲指引,口中吹起響亮的口哨聲。“白白嫩嫩的漂亮小妞,白皮膚的妖怪!”他放聲大笑。
但是李歐手中舉起的短弩令他的笑聲驟止。
對方臉色大變,但弩機已然扣響。弩矢無聲地釘入對方的胸膛,濺出一蓬妖豔的血花,對方仰麵倒下。
馬兒驚叫之間,其餘的沙匪繞過了石林。他們一邊出現,李歐一邊數。二,四,六……十八……二十三。依騎馬的姿勢看,有些人受了傷。他們的馬氣喘籲籲,馬背上駝著鼓鼓囊囊的東西,看樣子剛好是“得勝歸來”。所有的沙匪臉上都塗著油彩,花花綠綠,瞧上去活像低俗的小醜。但是煉金術士沒有絲毫笑意。
李歐倒抽一口涼氣。太多了。他驚恐地想,他們的人太多了。而他們能夠戰鬥的人數幾乎隻有對方的一半,還得分出人來照顧女孩們。“上好弩矢。”李歐把短弩扔給拉瓦•喬雷,然後拔出長劍。“看準機會就射出去。”
“見鬼!”羅茜看著自己的雙手低聲咒罵。“李歐,我要那個藥劑。”
“想都別想。”他一口回絕。
“李歐先生——”妮安塔驚恐不安。
“如果我們快死了,”他吞吞吐吐,最後還是下定了決心,“就取下你脖子上掛著的楔形石。知道了嗎?”
女孩雙手緊緊握住楔形石,重重地點了點頭。
“薩沙。”李歐低聲說,“拿起劍。他們不是朋友,不是任何人的朋友。”
“你說什麽?”薩沙顫顫巍巍地說。他的雙手不住打顫。
“算了。”他說。他不得不懷疑,要是這家夥拿起長劍會不會把自己給傷到。
最後一位沙匪進入視線。他赤**上身,魁梧圓胖,有其他人兩個那麽大,背上背著一把碩大巨斧。他騎著的不是馬,更像是某種怪物,渾身上下覆蓋薄薄鱗片。瞧上去像是一隻巨大犀牛。
“是他——”拉瓦•喬雷咽下一口唾沫,他的喉結上下滾動,發出響亮的咕噥聲。
“是誰?”
“毒蠍卡奧。”他的話音裏摻雜恐懼。
“你們殺了我的人。”毒蠍卡奧瞧了一眼那具屍體,然後用一雙小眼睛盯著他們所有人。“是誰幹的?”他發現了拉瓦•喬雷手裏的短弩。“是你嗎?自己剁掉一隻手,”他冷冷一瞥,拉瓦•喬雷瑟瑟發抖。啪嗒一聲,短弩掉到了地上。“然後乖乖地把那些女人交給我們,我就饒你一命。”
騎士塔裏奧上前一步,他張著幹裂的嘴唇朝對方叫喊。“黑種,有種就過來。”
歹徒們哈哈大笑。他們用夾雜口音的瓦利亞語言地飛快說了些什麽。然後一個缺了鼻子的男人翻身下馬,然後從馬鞍上拽下戰斧。“我要砍掉這些男人的腿,讓他們跪著看我們幹這些小魔鬼。”
“去你媽。”羅茜罵道。“滾回家操你老媽,然後自己幹自己吧。”
真不淑女。李歐心想。“你的鼻子不是連同你的老二一起割了嗎?你要怎麽幹?等別人幹你的屁|眼嗎?”
他以言語相激,果然奏效。隻見他怒吼咒罵,向他們這方撲了過來。
塔裏奧往前邁出一大步,一手握劍,一手持盾,靜若磐石,一動不動地等待。五步,四步。騎士大喝一聲,迎上對方砸下來的斧子。鋼鐵相擊,騎士側身避閃,同時長劍劃破對方的破衣服,如同割絮般在髒兮兮的皮膚上劃開一道口子。
沒鼻子的家夥踉踉蹌蹌流著血追來,發出憤怒的吼叫。“雜種!”他低沉地咆哮,“沙漠之母在召喚你,她讓你去服侍她!”斧子劃出致命的弧線,將騎士手中的木盾砸開道道裂紋,木屑紛飛。
“往左,差一點就打中他了!”一個罪犯喊,另一個人說,“往右,他在往右躲!”
歹徒依然沒能擊中。李歐慶幸他們沒能幫忙,他們不可能不付出絲毫代價解決他們,即使有好幾個傷員。死掉一個是一個。煉金術士暗暗想著,同時悄悄地用腳撥弄短弩,把它踢到羅茜腳下。
塔裏奧再度用盾牌擋住對手一記用力的下劈。盾牌應聲碎成兩塊。沙匪們發出一聲歡呼。然而他們的同伴已經累了。他的斧子越來越沉,動作越來越慢。騎士扔掉木盾,他的對手再度提起斧頭,咒罵著搖搖晃晃地撲來。在騎士手中上下翻舞的長劍影響了對手的判斷,他撲向了左邊。塔裏奧往右手跨出一步,然後第二步踏上前去。對手一頭撞到劍尖上,長劍穿透鬥篷,皮膚,肌肉,深入腹中。與脊柱擦刮時,發出銼刀般的聲響。斧子自他無力的指間滑落。
騎士退後一步,讓屍體倒下……
……毒蠍嘶喊著催使戰牛向他們撞了過來。
二十二匹坐騎裹挾巨大灰煙,馬蹄好似雷鳴,嘶喊仿佛戰鼓,沙匪們仿佛一道鋼鐵洪流,而他們就像是驚濤駭浪裏的小舟,渺小且無助,隨時都會傾覆。
“盾牌陣型!”騎士高喊。
“諸神啊,求您保佑您的信徒吧。”拉瓦•喬雷無謂地祈禱。
與其相信他們,還不如相信手中的劍。李歐緊盯著越發接近的沙匪,一手握緊了劍柄,一手伸進了皮口袋。“嘣”的一聲輕響,弩矢倏然激射。一個沙匪應聲倒地,眨眼間就被馬蹄踩成肉泥沒了聲息。他們的隊列一陣混亂,馬兒一陣嘶鳴,氣勢陡然而散。毒蠍卡奧縱身怒罵,卻拉不住每一匹馬,他們醜陋地跌跌撞撞朝他們撞來。
“閉上眼睛!”李歐高喊一句。
好不容易攢了一些的閃光塵被他一次全部扔上天空。驟然爆發的耀眼銀光令匪徒亂作一團。他們被照花了眼,分不清東西南北,更看不見敵人。馬兒也全然受了驚,淒厲地嘶叫,撞在一起。一時間人仰馬翻。“巫術!”“妖法!”他們緊閉著眼睛,驚恐地叫喊。
此時完全不須命令,所有人各自找到了自己的對手,手裏的刀劍斧頭毫不留情地狠狠劈下,砍斷沙匪們的手臂,刺進他們的胸膛,一劍削掉他們的腦袋。鮮血淋透全身,但每一個人絲毫不敢鬆懈。他們的任務就是殺戮,竭盡所能地殺掉最多的人。
李歐簡簡單單地殺掉了頭一個,另一個又任由失控的馬兒沒頭沒腦地朝他撞來。像送到嘴邊的肥肉。他一把奪過馬韁,用力一拽,那人便失去平衡一頭栽倒在地。不假思索的,煉金術士拔劍就往那人的心窩刺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由不得他心軟。
“白魔鬼!”恍然間他聽見了一個飽含怒意的吼叫。
他扭過頭去看,就見那個拉瓦•喬雷為之驚懼,被稱作毒蠍卡奧的家夥駕馭著那頭戰牛,氣勢洶洶地朝他衝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