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小兒初識人間苦

男孩佇立了片刻,啟唇輕聲道:“看見了嗎?這就是我的生活。”

不知道是說給蘇小曉,還是說給自己。

蘇小曉迷糊了,茫然的問:“那女人究竟是何人?”難道男孩的娘親去世了?否則怎容他人這樣糟蹋自己的寶貝孩子。

男孩向一處小院走去,冷冷的道:“那是婢女。”

一個比少爺穿著精致靚麗,目無尊卑的婢女?在這地位嚴謹的社會,真是不可思議。蘇小曉奇怪的道:“你們家裏男主人呢?不管教她們?”

男孩不言,徑直進了裏屋,蘇小曉跟在他身後,打量著男孩的棲身之處。

小院僻靜,雖是夏日,卻不見草木蔥蘢,隻牆角一株棗樹,樹葉稀疏,青綠色小棗子幾乎不可見,枝幹細而扭曲,探身向牆外,亦不願留在這裏遮陰。左右兩邊荒蕪的土地上,隨意丟棄著幾塊灰白色大石,中央一道寬大的青石板路鋪到屋子,石板間雜草叢生,無人照料,苔痕漫上石階,更添一抹滄桑,屋子飛簷反宇,雕甍繡檻,尚能窺出昔日亮麗。幾塊木板搭在屋角,形成一處小小的巢穴,不知是何用處。

跨過門檻進了屋,屋子隻三間房,可謂麻雀雖小五髒俱全。主屋裏東西有條不紊的放著,打掃的幹淨整潔,隻是屋角一張木桌一條條凳,都不知是哪個年代遺留下的舊物,紅漆剝落,露出條條木材的黃色,桌子少了一條腿兒,用石塊木塊墊著,凳腳歪斜,看的蘇小曉膽戰心驚,隻懷疑依她的小身板坐上,都會登時塌陷。

主屋正中央伸出一方小石台,本是供奉神明的地方,因皇上極為崇敬神明,百姓不免照學,每日敬香進貢,男孩卻似乎絲毫不畏,竟將石台用黑布罩著,在世人眼裏,是為大不敬。蘇小曉不信奉這些,雖驚訝卻沒有厭惡不滿。

掀開右側一塊看不出本色的門簾,正瞧見男孩跪在地上,從一隻舊銅爐旁掏東西。銅爐略顯黑色,圖樣似是龍鳳呈祥,估計是冬日取暖用的,眼下還未生火,銅爐後放著些雜物。

男孩翻了一會,取出隻砂鍋,拎在手裏,砂鍋雖看著不大,對一個孩子來說卻也頗重。男孩掂著不很吃力,顯然是做慣了這等活計。他從屋角的大水缸舀一瓢清水,洗淨砂鍋,忙完這些,拍拍衣服上塵土,站起身,這才道:“按理說,我就是這家的男主子。”

原來如此,難怪婢女不將男孩放在眼裏,欺強淩弱的事,也見慣了,隻是發生在認識的人身上,難免惹蘇小曉心中憤憤不平:“你還不如將她們趕出去,重新尋幾個孤苦女孩照顧呢。”

男孩聞言,隻是搖了搖頭。蘇小曉無奈的歎了口氣,隻道男孩的父母已經過世,大概男孩也有自己沒法對外人道出的苦衷,沒有爹娘的孩子像根草,真是可憐,任由人欺辱,隻是她不解:“那你過日子的錢,是你父母留下的嗎?”

男孩猶豫了半晌,這才低聲道:“是宮裏給的。”

蘇小曉眨眨眼,這才明白為何那婢女穿著如此精致而典雅,那明顯是宮裏給男孩子做衣服用的綢緞,自然不比女的豔麗。蘇小曉雖不能首肯封建的主仆製度,可麵對這等欺主霸勢的惡仆,也實在氣憤不已。

“你既在宮裏有人,完全可以找個名義將她驅了,莫不是她也有靠山?”

男孩不語,蘇小曉隻道自己猜對了,連連歎息,男孩估摸著是哪位王爵的後代,才有幸靠宮裏每月供奉養著,孤苦伶仃長到這麽大,真是難為一個小孩子。她深覺相比男孩,要幸福太多,至少深院裏,還有媣雲護著寵著。

蘇小曉走過去,幫男孩解開麻繩,倒出一包草藥,男孩舀半瓢水淹沒藥材,端了向屋外走去。蘇小曉在後麵看他撩開簾子,向屋外走去,好奇的跟在身後,以為他要去膳房那邊找人熬藥。卻不料,男孩鑽進屋角的搭的木棚裏。

蘇小曉這才知道,那個簡易的刮風漏雨的小巢,竟是男孩每日做飯的小廚房,男孩的飯竟都是自己動手做的。蘇小曉隻覺眼角泛酸,心中一片悲涼,真不知,他是怎麽活過來的。五歲啊,他最多才五歲吧,孤身一人,身處陋室,獨自照料起居,這份生活的艱辛,那裏是一個“苦”字道得出的。

可男孩從不抱怨,未曾聽過他喊哭叫累,即使麵對婢女的辱罵,亦能淡然處之,先前隻以為是軟弱,現在才知,這是真正的大堅強,那副冷淡的麵容下,隱藏了多少道不出的滄桑疾苦。

若說之前是同情,現在對男孩,蘇小曉卻是滿懷敬仰。

男孩劈幾隻柴,燒火,架上砂鍋,看水漸漸冒騰熱氣,這才回頭,正對上蘇小曉崇敬的眼神,身子微微一頓,低了頭,轉身進屋,在蘇小曉看不到的地方,雍然一笑,化盡五年艱辛,挑起萬般風情。

是的,他不需要可憐,但他渴望一份真實的溫暖。這個女孩,就是救贖他的神明。

藥香飄搖,傳出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