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暴雨如淚淚成雨
雨越下越大,落在路邊茶棚的板上,順著簷角嘩啦嘩啦的流下,擊打著小水潭,水珠遠遠濺出,濕了褲腳。舒骺豞匫寒意從腳踝一點點,順著神經竄上,滲入五髒六腑,終於,冰了血,冷了心。
媣雲直直的站著,撐一把粉色蓮傘,輕飄飄的油紙傘像被拽著的紙鳶,隨風搖曳,傘下半遮半掩的麵色隔著水霧,模模糊糊看不真切,隻是影下,卻看一片暗白。三人默默的站著,誰也未先開口。
一絲傷痛擔憂,參雜著憤恨,浮現在媣雲的眼中。
她看天色不對,擔心下人伺候不周,女兒尚小,若是有門窗忘關,寒氣入體,少不得會生場大病,忙趕過來特地叮囑,不想院裏卻不見蘇小曉的身影,小丫頭請她稍等片刻,媣雲便知,蘇小曉估計又是偷偷溜了出去,問明了地方親自來尋,卻不想再一次見到那個男孩。
流光在對峙中靜止,她的視線漸漸凝聚在那個長袍上,黑色衣服深沉如墨潑,汲取著全部的光色,黑衣緊緊包裹著蘇小曉的身體,仿佛一片陰森的魔手,死死卡住她的脖子。
冰住的身軀從麻木中緩緩蘇醒,媣雲忽然舉著雨傘,大步走過來,一把撕扯掉蘇小曉身上的長袍,反手撇到地上。
水漸漸順著邊沿,滲上,混的黑色愈深,鋪展開一片,夜的黯然。
蘇小曉的眼睛終於眨動,從媣雲的身上轉移到地麵,淤泥中的衣服,髒的目不忍視,她不敢看涼泱的神色,默默蹲下身,小手伸向那個汙濁的東西。
洗一洗,應該還是幹淨的吧。
一隻手伸過來,“啪”的一聲,清脆的在寂靜的夜空中回蕩,蘇小曉的胳膊被狠狠打開。13851114
她有些茫然的抬頭,看著麵前陰沉的媣雲。媣雲一把將她拉起,摟入懷中,傘隔絕出了兩個世界。
濕漉漉的頭發緊密的貼在麵頰,粘膩的水順著發梢,流過衣服,濕了的衣衫粘在身上,寒氣一絲絲滲進體膚,冰涼入骨。
雨越下越大,順著傘沿傾盆的砸在地上,泥水四濺,隔著厚重的水幕,一個單薄的身影在寒風中瑟縮。
蘇小曉終於找到了自己的聲音。
“娘,你為什麽?”
為什麽要扯掉涼泱的衣服,為什麽把它隨意扔到地上,為什麽將那一片真心肆意踐踏,甚至為什麽,在第一次見麵,就對涼泱如此強烈的厭惡。
媣雲是個溫柔的舍不得踩死一隻螞蟻的人,她不會隨意生氣,既是再多的或明或暗的淩、辱、譏諷,也不能使她勃然大怒。
那麽,這是為什麽?
蘇小曉靜靜的等著,等一個媣雲的解釋。
聽到蘇小曉的聲音,涼泱低垂的頭緩緩抬起,目中寫盡黑的黯淡無光,深邃,清冷,卻不含一點怒氣。他最後凝視了蘇小曉一眼,透著許多讀不懂得情緒,而後……
轉身,再也不回頭看一眼地上的東西,邁步向前走去。
“涼涼!”蘇小曉大驚失色,顧不得暴雨鋪天蓋地,衝出雨傘,一把拉住涼泱的衣服,“涼涼--”
頓時語塞,該說什麽呢?是我娘的錯,你別生氣?你究竟有什麽事,為什麽我娘會這麽對你?
涼泱止住腳步,沒有回頭。“小曉,放手。”
小手死死的攥著衣角,沒有鬆開。
媣雲趕了幾步,走到蘇小曉身邊,傘伸出,擋住暴雨。
“小曉,跟娘走。”
空著的那隻手,抹掉臉上布滿的水痕,睫毛掛著沉重的雨水,刺得眼珠酸痛,難以睜開。蘇小曉固執的紋絲不動,倔強的抬起頭,盯著媣雲的眼睛:“娘,為什麽?”
喧嘩的雨聲在耳邊,遠去。
蘇小曉又問了一遍:“娘,為什麽?”
狹小的空間裏,隻剩下媣雲的聲音:“蘇小曉,你答應過我,不能再跟他在一起。”
蘇小曉點點頭,她記得,是那次送男孩回家後,答應媣雲的。
她們身前,涼泱的眼睛輕輕闔上。
一句話,可以湮滅整片世界……
“小曉,你不知,他是孽童。”
“孽童?”蘇小曉喃喃的重複著,不解的問,“為什麽會是孽童?”
手上的袖子顫了顫,接著,用力向外拉動。蘇小曉死死攥著,不肯鬆力。
“孽童,他的出生會給身邊的所有人帶來災難,甚至……死亡。”
蘇小曉吃驚的瞪圓眼睛--涼涼是孽童嗎?是誰說的?他的名字就是因為這個緣故嗎?w7j4。
撐邊流落。“小曉,你知道他的身份嗎?”
蘇小曉沒有回答,媣雲徑自說了下去:“他是我們梁國的七皇子。”
“可是他的出身,卻成了整個梁國的災難。他出生的那一年,梁國戰敗,割地求饒,災難頻頻,民、不聊生,所有一切,都是因為他!”
“先前皇後仁德,尚命人將他養育在宮中,可接連這麽多事,皇上便將他送出宮外,娘也沒想到,你會這麽巧遇到他。”
“寶貝,你不該和他在一起的,他是在害你,他在害你啊!”
蘇小曉的心蜷縮成一團,看著麵前瑟瑟顫抖黑色的背影,是傷心,是怯弱,是寒冷,還是痛楚。
她輕輕搖頭:“娘,我不信,涼涼不會害我的,他怎麽會是孽童呢?那一定是有人詆毀的,一定是。”
“小曉,你還小,不懂得孽童的可怕,娘可是為你好,想到你原來丟失生病,甚至將來有一天,有可能……娘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或是想起女兒的大病,媣雲忍不住掩麵哭泣。
抽噎聲令蘇小曉心中一痛,她笨拙的伸手環著媣雲:“娘,我不是那個意思,可是涼涼,他人真的很好,不是你說的那樣啊。”
媣雲拚命地搖著蘇小曉的身子,恨不得能將她從夢中喚醒:“小曉,那是國師的預言啊,國師傳承神力,從未有過錯誤。等你親眼見到,就已經完了啊。?”
“不!”媣雲忽然想起,“你想想,為什麽我會生病,都是因為這個孽童啊,小曉,你還不信嗎?”
涼泱背對著蘇小曉,看不出表情,蘇小曉堅定的搖搖頭:“娘,那是我的錯,與涼涼無關。”
媣雲的眼中忽然燃起一片怒火,她猛地拉開蘇小曉的胳膊,上前半步擋住蘇小曉的身體,伸手將涼泱推倒在地,無情的看著地上跪倒的男孩,恨恨的道:“都是你,你對我女兒說了什麽?如果沒你,她怎麽可能出去我怎麽會生病。你害了我還不夠,你還要再忍心害她嗎?”
水流過臉龐,分不出是雨水還是淚水。
“你走啊,你給我走啊!你為什麽還要在這兒?我不會允許你傷害她的,你給我走,走得越遠越好,小曉再也不要看到你。”
涼泱的鞋子早已濕透,肢體麻木的失去知覺,被媣雲輕輕一推,順勢便跌倒在地。雨水鑽入膝蓋,冰冷刺骨,他就這樣跪著,頭垂下,脆弱的似乎不堪一折,身軀卻挺得筆直。
媣雲說的沒有錯,他早就該滾,滾得遠遠地,再也不要禍害其他人,他不該貪戀那抹陽光,現在失去的,卻是全部生命。
他抿緊薄唇,甚至不敢回頭,看一眼蘇小曉的神色,願記憶中殘留的,永遠是扣人心弦的微笑。
他害怕,怕那雙永遠對他微笑的眼眸,露出陌生的冰冷和痛恨,怕那片總是甜膩微笑的薄唇,吐出不堪的憎厭的恨語,怕那隻喜歡牽著他的小手,扇破所有的夢境。
曾經憤怒過,憎恨過,冷冽過,而現在,眸中參雜著灰暗不清的心緒,漸漸覆蓋上一層黑色。
走吧,小曉,走吧,以後讓我默默地看著你就好,給我留一絲活下去的勇氣。
他清晰地感覺到,有個腳步聲緩緩走來,是媣雲吧,她一定很痛恨,想再扇他一個耳光。
是他太自私,可是如果,時光逆轉,再令他選擇一次,也許他依舊,會選擇站在懸崖邊,看春花爛漫,那是他全部生命裏,唯一的光彩。
生命再緩緩流逝,腿一點點失去知覺。
蘇小曉忽然伸出腳,在媣雲哀痛的神色中,向著涼泱的方向,一步步走出,走的虛弱,且堅定。雨淋濕了全身,媣雲在背後執著的哀苦的呼喚聲逐漸遠去,她的眼裏心裏,卻隻剩下這一道消瘦的身影。
蘇小曉走到涼泱麵前,緩緩蹲下身,直直的看著涼泱。
暴雨無情,衝刷著一切,她的雙眸,卻在黑夜的雨中如此明亮清晰。
“涼涼,你記住,你永遠都是我心裏的涼涼,不是孽童!”
清冷的聲音,刺破空氣,一雙手伸過來,攙扶著他的胳膊:“涼涼,起來吧,地上涼。”
涼泱的眼前,頓時恍惚。
猶記那日,深巷紅柱下,蘇小曉笨笨的爬上石階,顛顛的跑上前,蹲下身,踮起腳尖摸摸他毛茸茸的腦袋。
“小弟弟,起來吧,地上涼。”
畫麵清晰明朗,似是發生在昨日,隻有涼泱知道,每一個他們相處的鏡頭,都會在他的腦海中,千遍萬遍的回放。
心裏一根緊繃的弦,驀然蹦斷。
一滴淚,一滴一直強忍著的淚,從眼角滑落,混入渾濁的一灘泥水中,失去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