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祭祀

冬月初九是夏臨的冥壽,雖然隻在他去世的周年那次小小的辦過一次,還請了人來念經。不過這些年來,蔡氏都一直沒有怠慢,每到這一天都會簡單的祭祀一下。

不過今年蔡氏說難得人這麽齊全,又趕上正好是十周年,也該去墳上看看。

蔡氏差了謝通去買了香蠟紙錢,又買了一套裁衣冠的紙,蔡氏拿著剪刀和漿糊幾下就糊出兩套衣裳來,連鞋帽都有。

蔡氏讓青梅幫著準備祭品,倒還算豐富。整雞、整魚、豆腐、紅橘、冬棗。蔡氏說還得蒸一格饅頭才像話。

家裏平時沒人喝酒,所以也很少備酒,偏偏又給忘記了。蔡氏便讓青蘭去幫著打壺酒回來。

青竹拿著個粗瓷瓶走出來叫青竹:“二姐,我們一道去吧。”

“好呀。”青竹想出門走走也不錯。

姐妹倆並肩出了門,蔡氏拿著鍋鏟本來要問青竹一句話的,卻見她和青蘭一道走了,很是鬱悶:“怎麽打個酒還要兩個人一起去。”

“這魚得翻麵了,不然隻怕都煎糊了。”青梅又趕著將灶膛裏的火給掩了掩,不至於燃得太旺。

蔡氏趕緊來翻麵,好在她技術不錯,翻麵時也沒破壞魚的形狀。準備好了祭品。一家子攜家帶口的便去夏臨的墳前祭奠去。

關於夏臨的墓地,青竹本來沒什麽記憶,更別說這個她從未見過麵的父親,自然也說不上有什麽深厚的感情。隻是從旁人的口中大致勾勒出了一個父親的形象而已,要說父愛的話,更多是於秋時的記憶,在這個時代或多或少的從永柱那裏得到了一些。

當一家子來到墓前時,青竹看見了一座矮小的土堆,已是被枯藤殘枝覆蓋得差不多。隻隱約的看出個像是墳頭的形狀來。

蔡氏便伸手去拔墳頭上的草,哪知長得太結實了,除了能去掉一些細絨草,別的好像沒有多大的辦法。

這裏夏成趕著清理了一下,一塊被樹葉覆蓋著的隻露出了一角的青石板。石板是用來放供品的。

姐妹三個便動手擺祭品,夏成和謝通兩個趕著分香燭,小吉祥則蹲在一旁幫著撕紙錢,還有一串蔡氏用錫箔紙疊的銀元寶。

上香、奠酒、進飯之類的儀式輪不到女孩子來做。如今夏成也懂事了,再過幾年就長成一個了男子漢,依舊是夏家所有的希望。

夏成主祭、謝通陪祭、小吉祥奠酒。姐妹三個一起磕了三個頭。青梅雙手合十向泉下的父親禱告著:“爹。你地下有知,也都看到了,齊齊整整的一家子。都在這裏呢。二妹妹也在、您兩個孫子也都來了。您老人家生前辛苦了一輩子,雖然沒得過善終,不過夏家永遠也不會倒的,我們都在。”

說著又去磕頭。

在他們幾個當中就青梅對夏臨的感情最深,十年前那一幕幕。青梅至始至終也沒忘記。心想好在一家子都好好的,爹爹也不會有什麽遺憾的了。

青竹見青梅一臉的凝重,又極盡的虔誠。又扭頭去尋找蔡氏的身影,卻見蔡氏佝僂著身子,正捧了旁邊的土往墳頭放去,心裏想著再壘高些就好了。

還不到四十的婦人。此刻在青竹眼裏突然感覺像是瞬間蒼老了十歲似的,心想母親這個時候再想什麽呢,是在回憶那些青春時的年少時光。兩人依偎過的幸福,還是獨自一人的淒涼?這生與死的距離誰也跨越不了,誰都懼怕孤獨。

青竹怔怔的看了一會兒,覺得眼眶有些溫熱,鼻子發酸。有些不忍的偏過頭去。

這青山環繞的山腳下,此處的風光說不上好。但卻格外的幽靜,遠離著世間所有的煩囂。想來當初要尋這麽個地方也找了陰陽先生反複的看過,才定了下來。作為父親的長眠之處,青竹想倒還不錯。

青梅還再接著禱告著:“爹,二妹妹也終於要成親了,能風風光光的從我們家嫁出去,請你保佑二妹妹一輩子都平安幸福吧。”

這個家對於青竹來說或許說不上有多麽濃厚的感情,但對於這個家的每個人卻都能帶給她小小的溫暖,青竹想,這也是一種幸福吧。

等到祭奠完放鞭炮時,青梅忙抱著小平安走了許遠,又替他捂好了耳朵。

隨著劈啪聲,整個儀式也就結束了。蔡氏和兒女們一道幫著收撿東西,突然和夏成他們說:“旁邊這塊地一定要給我留著,我得陪著你們爹。”

“誒!”夏成答應著,又道:“等以後我出息了,也將周圍好好的收拾一番,立個像樣的墓碑,再栽種些鬆柏之類。”

聽見夏成這麽說,青蘭在旁邊幫腔:“是呀,這些也該你做,誰叫你從小都是舉目的人呢。”

夏成拉著小吉祥,彎腰和他說道:“你小姨現在還吃你小舅的醋,好玩吧。”

不過小吉祥卻聽不太懂。

等到火苗都燃完了,要準備離開時,謝通卻拿著鋤頭還在整理墳頭。夏成也留了下來並道:“你們先走吧,我和大姐夫再幹一會兒。”

回到家,蔡氏說腿疼,便回房休息去了。青梅幫著收拾了一下,青蘭則幫忙帶小平安。

青竹心裏卻掛記著母親,知道蔡氏平時擦的藥酒,拿來一瞧還有些,便給她拿去了,卻見蔡氏歪在躺椅裏正理著一團麻線。

“娘不是說腿疼麽,怎麽也不歇著?”

“我這不歇著嘛。”

“娘哪裏疼,我幫你擦擦。”

蔡氏卻阻止她說:“放那我自己會擦,這藥酒毒性大,你別用手去摸。年輕女孩子家家的要遠著這些。”

青竹自然明白蔡氏話裏的意思,聽說當真把藥酒放在一旁讓蔡氏自己弄。便又取過麻線來替她整理著。母女倆就這麽的坐在窗下。

雖然挨得這樣近,不過這個母親的心思青竹卻是不大能琢磨透,看著她的側臉的確比這個時代的同齡婦人都要蒼老,明明比白氏要小十幾歲,卻感覺差不多。那鬢角的白發愈發的顯得多了起來。

青竹不免想到,要是自己到蔡氏這個年紀時也會如此嗎?想到此處不免一驚,不行她才不要這樣的未老先衰。

蔡氏見青竹肯安安靜靜的坐在旁邊,倒還覺得順心,又緩緩的和她說道:“怎麽給別人做媳婦的話我也就不多說了,你在他們家幾年也深刻的領會過。我也不說什麽呢,但凡要記住對長輩恭順盡孝,做了什麽好吃的,一定要先給長輩嚐。”

青竹含笑道:“我知道。”

“你有一肚子的主意,我也不再多說什麽。不過當母親的,總歸都是想著你們好,這輩子也就能交差了。也不奢望能活到六十歲,還擔心你爹一人太寂寞,想早點去陪他。”

“娘……”青竹喚了一聲,剛才那一幕又浮現出來,覺得喉頭哽咽,可又不好當著母親落淚,強顏道:“娘和我說說你和爹的事吧。”

“說什麽呢,沒什麽好說的,過了這麽久,好些事我都忘了。”蔡氏眯縫著雙眼,那眼角的皺紋凸顯,怔怔的望著窗外,被青竹這麽一提醒仿佛打開了回憶的盒子。

那年她才青蘭那麽大的年紀,媒人到家和娘提起了夏家的事,娘倒知曉一些夏家的情況,倒一口答應下來。忙著找和合八字,說是她的命太孤刻,不見得是好良緣。是呢,從小到大都說她的命格不好。

蔡氏伸出自己的右手掌,已經布滿了繭子,可斷掌的紋路依舊清晰。一直以來上門提親的不少,可每當合了八字,又聽說她是斷掌以後就都沒音信了,那時候蔡氏也沒抱什麽希望。不過一個月後,竟然傳來了夏家願意結這門親事。聽說他們家就是想要找一個命硬的女人來衝喜。

親事就這麽的定下來了,在正式成親前,蔡氏也見過夏臨兩三次。直到現在她還依然記得那個瘦弱白皙的少年。還記得他穿了身陳舊的藍色粗布衫子,紅彤彤的臉。那時候她還那麽青澀,也不敢正眼看他,說了兩句話就去別的屋子了,後來聽說他用了午飯再走的,不過才走沒多久就遇到了雨。過了這麽多年,蔡氏一直想問夏臨那天到底有沒有淋著雨,不過卻一直忘了問他。等到她再想起時,卻永遠也得不到答案了。隻好未來到了那邊再問他一句,這些年到底有沒有後悔過。

青竹看見了母親滿臉的淚痕,微微囁嚅的唇角,也不知她到底想說什麽。隻知道她一定是在想念那個久久沒有再回來的人。她掏出自己的手帕,溫柔的給蔡氏拭著臉上的淚水。

青竹低低的說:“人呀,不管是生還是死,不管隔著多遠的距離,能有人一直念著想著,就是一種值得。”

蔡氏回頭看了眼青竹,阻止了她拭淚的動作,溫和的說道:“你們爹要是還在該多好,該多好呀!”

暖暖的冬日此刻正好照進屋子裏,地上印出母女倆緊挨著的身影,兩人一起抬頭看向那遙遠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