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錚亮的鋼琴旁, 紀離難以抗拒齊暮楚的邀請,最終抬手,指尖輕輕落於對方的掌心。
之後那隻手被人握住, 順勢一拉,紀教授便坐在了愛人的身旁。
“彈什麽?”
就當是送給學弟新婚的曲子,紀離落座時相當落落大方。
齊暮楚說:“離離選一支曲子?”
“好。”
恰好這時候, 有侍者送上一本樂譜, 是剛剛聽說齊總要彈琴,蕭總吩咐人去取的。
但之後, 沒有想到齊總彈琴完全不用看譜的蕭陽覺得自己完全是多此一舉。
“才沒有多此一舉。”他身邊的楚闊說。
眼見紀離接過琴譜細致地挑選起來,楚闊眼睛亮亮:“我也好想聽學長彈琴呢。”
“……”
蕭陽有點吃味兒,在一旁故意說道:“你學長彈琴很好聽?”
楚闊表情呆呆的,但依舊眼睛亮亮地點頭:“好聽!”
蕭總:“……”
楚闊說:“但是學長不常表演, 我也隻是在去年的年會上聽到過。”
當時紀離學長為了學音樂,直接跟院裏請了一個月的年假,大家都以為他瘋了。
——請年假難道不應該趁機出去玩, 或者好好休息休息嗎?
不過鑒於紀教授每年都至少會有一個新愛好,每年都會瘋那麽一兩次,院領導也見怪不怪了,直接給假。
一個月後, 閉關學成歸來的紀教授恰好趕上了過年,學校開教職工年會。
他直接在校內年會上表演了一段鋼琴加小提琴二重奏的絕美演出。
那段錄像現在還經常出現在學校的貼吧或論壇裏。
之後就開始有娛樂公司的人經常聯係學長,要買那首曲子的版權。
楚闊又說:“但是學長懶得談合約,所以那首曲子現在還是非盈利性質的, 直接在網上就能聽。”
……也因為沒有版權, 誰都可以用, 又是非常好聽的旋律, 以至於那首曲子現在幾乎是家喻戶曉。
鋼琴前,紀離差不多把整本琴譜翻完,也沒有找出一個適合的曲子。
要麽是不適合合奏,要麽是太悲傷了不適合這樣的場合,要麽是太簡單……戴恒毅還在遠處直勾勾地看著他跟齊總呢,紀離不想搞個太簡單的。
齊暮楚見老婆沒有選出來曲子,便輕笑著提議:“要不就彈《微星》吧。”
紀離歪頭:“微星?我寫的微星?”
“嗯。”
紀離:“……可是這裏麵並沒有那首的琴譜。你……連微星的琴譜都能記下來?”
問這句話的時候,紀離看向齊暮楚的目光錚亮,被周圍的光影映射著,充滿星星點點的光芒。
齊暮楚勾唇,微微頷首:“別的記不下來,老婆寫的一定要記下來。”
紀離:“……”
等等,齊總今晚是怎麽回事,為什麽說的每句話都像是在撩他?
……
真是越來越敢說了。
坐在鋼琴前,白色西裝的青年控製再控製,但還是不能避免地紅了臉。
他原本皮膚就白,又穿這樣淺顏色的衣服,變得發紅的麵頰讓他看上去就像是一株懸掛在花枝上的花骨朵,粉麵桃花,含苞待放。
一旁的齊暮楚不禁湊到他耳邊說:“寶貝,你這樣真好看。”
紀離:“……”
紀離放在大腿上的雙手下意識攥緊拳頭。
幸虧齊總不是什麽秀恩愛狂魔,這話是湊到他耳邊說的,麥克捕捉不到。
要不然……紀教授真鑽地縫去了。
“那就‘微星’吧。”紀離深吸口氣說,“我高你低?”
齊暮楚:“好。”
紀離:“我先?”
齊暮楚笑著點頭:“好。”
一串優美流暢的聲音傾瀉,鋼琴前的紀離兩肩微沉,腰背挺得筆直。
一旦開始認真做一件事,紀教授就會進入物我兩忘的狀態。
他微微下耷著眼瞼,長睫低垂,薄唇微微上翹,露出一個極好看極溫柔的笑。
這說明彈琴會令紀教授心情愉悅。
一陣風拂過,酒店花園內部草木搖曳,也帶起了鋼琴前青年耳鬢邊的黑發。
然而青年全然未覺。
沒有見過紀教授全情投入時模樣的人全部愣住了,這時候,齊暮楚在下一個旋律後插.入進來,曼妙的低音響起,讓原本有些空靈的曲調變得深沉且賦有使命感。
華麗又莊重。大氣磅礴又百轉千回。
《微星》原來就是紀離寫來歌頌星空和宇宙的。
無邊浩瀚的宇宙,漫天的星辰細小又無垠。很像渺小的人類,卻擁有無限的想象力和潛能。
以微末之軀,照滿天星辰。
……最嚴謹的邏輯與最浪漫的藝術,層層環繞,相輔相成,統統都透過鋼琴獨有的音色重重傳來,震徹全場。
就連原本站在原地,本打算突顯自己的藝術才能,順便讓齊暮楚出醜的戴恒毅都渾身凝固住一般,動彈不得。
早從聽到齊暮楚彈琴的那刻起,他就知道自己這趟又來錯了。
而到了這一刻,戴恒毅已經知道自己再無希望了。
他不知道姓齊的是什麽時候學過音樂,又是在哪裏學的鋼琴,但從對方憑空演奏起自己精心準備的曲子時,戴恒毅就已經知道自己有多麽愚蠢了。
——他以為姓齊的隻是商人,跟紀教授永遠不會是一類人。
可直到這一刻,他才知道什麽叫真正的琴瑟和鳴。
雖然出身音樂世家,但戴恒毅學琴並不精進。
也不是不喜歡,隻是可以選擇的事物太多了——他一直覺得自己家世不錯,長相不錯,頭腦也不錯。
他可以隨便在本科時選擇學理工類專業,然後再在研究生階段去學經管。
他可以隨意選擇在某一家公司任職,也可以選擇回家繼承家業。
從小到大,戴恒毅都覺得自己仿佛是天之驕子,總是有那麽多的選擇。
可有一天,當他遇見了更為出色,但卻無比踏實低調,做什麽都像什麽的紀離時,他才知道原來看似還不錯的自己,其實是那麽平庸。
所以在那一刻,紀離就是他的神。
戴恒毅也承認,他配不上他的神。一年前暗示著告白一次未果後,戴恒毅沒有繼續爭取而是選擇出了國,本質上是內心深處,他也覺得自己配不上紀離。
隻是戴恒毅沒有想過,這個世界上,還真有人配得上紀離。
對齊暮楚的挑釁也都是來源於此。
他一直覺得如果自己都不配,那姓齊的更不配。
跟有多少錢沒有關係,是那種靈魂上的交融……
沒有人能配得上紀離。
但今天……
漆黑亮麵的烤漆鋼琴前,看見有人能夠真正意義上地與紀教授合奏,這一刻,戴恒毅下意識退了一步。
一步之後又是一步,戴恒毅徹底無地自容,恨不得這裏沒有人認識他一樣,再也沒有臉麵在這個場地上停留。
他想起齊暮楚的檔案——孤兒,白手起家,從0到一整個商業帝國……
戴恒毅也終究不得不承認,原來不是從小到大的養尊處優、無憂無慮,讓他覺得錢不重要,進而沒把齊暮楚放在眼裏。
而是在看見齊暮楚資料的那一刻,深層次的想法裏,戴恒毅就已經知道自己不如對方了。
……自己從小起點那麽高,是無數人心中羨慕的對象,然而活到三十歲也不過如此,什麽都沒學明白,一事無成。
隻是他自己不願承認罷了。
所以才要極力證明齊暮楚配不上紀離。
但這一刻,當所有人的目光、所有的高光都集中在那架鋼琴邊的時候,戴恒毅終於承認——
如果跟姓齊的互換身份,自己一定做不到像他那樣。
比不上就是比不上。
一曲終了。
戴恒毅還站在原地。
他以為自己已經逃開了,然而雙腿卻像灌鉛一樣的沉重,實則並沒有走上幾步。
鋼琴前,齊暮楚已經率先站起身來,並且扶起了他身邊的青年。
戴恒毅怔怔看著並肩而立的二人。
他一直覺得紀教授是見過黑暗、但依舊保持純粹的水晶。
透明,晶瑩,不染塵埃,又流光溢彩。
美好得讓人發顫。
而齊暮楚則……匯集了世間所有的黑。
他黑得深沉,黑得凝重,黑得歇斯底裏。
原本應該是天南地北的兩個人。
但現在的事實證明,似乎也因為是這樣極致的黑,才能配得上世間最純粹的人。
因為這兩個人,本質都是會將一切做到極致的人……
須臾,戴恒毅忽然感覺到一陣寒意,有人的目光穿過人群,直直地落到他的身上。
……是齊暮楚。
他看見剛剛演奏完一曲的兩個人,在無數人的掌聲中穿過人群,手掌依舊相貼,隻是齊暮楚一手緊握著紀教授的,另外一隻手則……在講電話。
對方的視線,就是冷不丁地往自己這邊一瞥。
漫不經心的。
也隻是一眼而已。
但也就是這一眼,卻讓戴恒毅遍體生寒,忽然有種很不好的預感。
“戴總,不是我說你……”
人群中對鋼琴曲認可的掌聲依舊熱烈,唯獨隻有蕭陽來到了戴恒毅的身邊:“你怎麽就知道齊總的手伸不到歐洲,伸不到戴家那邊呢。”
“……?!”
戴恒毅聞言,渾身一震,立馬轉頭看向蕭陽。
蕭總最後憐憫地看了他一眼,又給他留下一句話:“那可是齊暮楚啊……唉。”
說完,蕭陽直接跟老婆一起往紀教授和齊總的方向走去。
戴恒毅愣在原地。
已經離開的蕭陽邊走邊歎氣。
如果不是跟戴家合作過出口這一塊,蕭總也不想廢這個話。
他覺得這個戴總真是被家裏人寵壞了,養尊處優不知道世間法的真相,怎麽什麽都敢挑釁?
再說了,他那些作為也實在是夠沒教養。
……如果有人敢當著這麽多人的麵無視自己、去勾搭楚闊,蕭總覺得自己可能會第一時間去把他腿打折!
齊總還是好涵養。
或者該說……好瘋。
蕭陽也看見了齊暮楚最後看戴恒毅的那個眼神……
他覺得就算戴家短時間內沒倒,但戴恒毅……應該無論如何都無法繼承家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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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奏完畢,紀離跟楚闊打了個招呼,就跟齊總暫時離開了婚禮現場。
先前說的逛一圈的計劃並沒有取消,酒店花園也不僅僅隻有這一個會場,像這種鋪著大麵積綠色草坪,裝飾典雅溫馨的會場,整座酒店裏還有兩處。
明明已經快到冬月,這裏依舊充滿草木,是綠意混繞著的清新色調,滿園都彌漫著花草香。
走在石板鋪成的中世紀複古風格的小道上,紀離一邊欣賞沿途的裝飾和風景,一邊偷偷豎著耳朵聽齊總打電話。
……這大概就是現實版的天涼王破了……
隻不過王氏變成了戴氏……
紀離不知道齊總是給誰打的電話。
他唯一知道的是,戴氏恐怕要不好過了。
不過這件事,紀離並不打算插手或者阻止。
原本就是戴恒毅之前做了過分的事,齊總也沒追究,甚至都沒有將他在國內所作所為公布出去。
沒想到戴總不僅不就此收手,不感恩不道歉的,他甚至還又來挑釁!
這一次是齊總懂音樂,會彈琴,所以成功化解了危機。
但萬一齊總不會呢?
戴恒毅就是刻意要讓齊暮楚出糗啊!
他這麽做之前本身就有害人之心!
而且懂不懂音樂,會不會彈琴又有什麽關係?
誰說懂音樂就是高雅的人,不懂就是土鱉?
然而現實卻是如果不會,就要遭到戴恒毅的打壓和帶頭嘲笑……這讓紀離覺得很不公平。
那種很心疼齊暮楚的感覺又出現了。
是不是隻要出身豪門,即使什麽都不會,也不會有人公然以此來嘲笑和挑釁他?……
如果是這樣,那麽從小到大已經占據了無數豪門資源的戴恒毅,也應該為了維護和保全這些資源而付出相應的努力或者是犧牲。
……什麽天涼王破。說白了也不過是公平競爭、適者生存罷了。
明明起點比人家高出那麽多,後來卻還是被人家給碾壓了。
賴誰?
要委屈還是齊總比較委屈好麽?
就這樣了,紀教授也還是覺得心口有些發悶。
齊暮楚講完電話,一回頭,就發現老婆正悶悶不樂。
“怎麽?”
他停住腳步,在布滿芳草氣息的小徑上握緊紀離的雙手:“……離離,是覺得我不應該這麽做?”
“沒有。”
紀離當即搖頭,也下意識地握住齊暮楚的手:“我是在想,怎麽樣才能讓你不被人欺負呢?”
齊暮楚:“?”
齊暮楚啞然失笑:“有人欺負我麽?”
“有啊,比如戴總!”
想想還是好生氣,紀離長長的眼睫重重下耷,難得的有一點氣包鼓起來的感覺:“他憑什麽覺得自己很高貴!”
齊暮楚再度失笑。
老婆不介意自己的某些行為,讓齊暮楚的一顆心徹底落了下來。
剛才那通電話,他完全可以不當著紀離的麵說。
可他就是這樣一個陰暗、睚眥必報的人。
他希望,也覺得紀離看到的應該是自己的全部,而並非隻是某些光彩的一麵。
當然如果老婆接受不了,他也會及時收斂。
但事實卻是,紀教授比他想的還要客觀和正念,他象征著一切美好和光明,但又從不是黑暗的對立麵。
內心有些激烈的鼓動,齊暮楚不禁將青年抱在懷裏。
“沒人欺負我。”
忍不住摸了摸紀離頭頂被風吹起的軟發,齊暮楚緩緩說:“如果有,那也是我允許的。”
紀離:“……?”
出現了!齊霸天的霸氣發言!
“……對了,你是什麽時候學的彈鋼琴?”
紀離早就想問這個問題了。
相親的時候不是說,齊總一點興趣愛好和業餘娛樂都沒有麽?
“這個麽……”
齊暮楚抬眼,恰巧看見小徑的盡頭,另一個空曠沒人使用的場地上,中心也擺放著一架鋼琴。
他直接牽起青年的手,徐徐向著那架鋼琴的方向走去。
同時回答:“讀研究生的時候就學過了,出國讀博的那段時間也有鞏固。”
紀離:“?”
齊暮楚:“不過隻是學認一些樂譜、記住一些琴鍵,不難。”
紀離:“……”
好吧,其實也是這麽回事兒……
但想起自己閉關苦練樂器的那個月,紀教授覺得還是蠻辛苦的!
“當然,太久不碰還是會忘記。”齊暮楚莞爾:“我隻是提前複習過。”
紀離:“?提前複習??”
與此同時,他已經被齊總拉著,來到了那架鋼琴前。
紀離被齊暮楚一拉,便被推著背靠在了那架鋼琴上,一整個兒地被困在齊暮楚的手臂和鋼琴之間,紀教授不解抬頭,就聽對方又說:“戴恒毅遲遲徘徊在濱城,不抓緊回家繼承家業……我就料到他有這樣的打算。”
紀離:“???”
……不是,這還能料……???
齊暮楚,真的是人?!
今天的齊總,話明顯比平時多了一些:“他自詡音樂世家出身,會想要用這個打動你,不意外。”
紀離:“……”
那也夠神的了。
連他都是看了那本《男德攻的日常》才分析出戴恒毅的行為意圖,齊總也……太料事如神了吧!!
而且如此孤傲矜貴又忙碌的齊總,這麽在意一個戴恒毅??……
“我不在意他是否當眾挑釁我。但是……”
齊暮楚忽然眯了眯眼睛,宣誓一般:“別人想拿來勾引離離的技能……我也得會。”
紀離:“…………”
好吧,懂了。
——原來不是在乎一個戴恒毅。
而是……
今天的齊總依然在雄競!
《男德攻》裏麵提到過,男德攻也要掌握炮灰攻們所擁有的技能,然後取悅主角受……
類似這樣的套路。
但,那不是小說嗎!!
紀離委婉提醒:“……這個,您對自己要求未免有點太嚴格了。”
齊暮楚卻唇角勾起,嗓音聽著有些炙熱的沙啞,他忽然又換了個話題:“剛才沒有彈盡興,現在再給寶貝演奏一曲吧。”
這個會場中心的鋼琴仍舊是一架純黑色的三角鋼琴。
齊暮楚說著,已經抬手將琴蓋打開,隨後直接推著紀離坐了上去。
“鐺——”
一聲沉重的鋼琴音悶聲驟然響起,聲效駭人。
臀部猝不及防壓在琴鍵上的紀離:“……??”
等等,我們這樣是不是很不尊重鋼琴?
然而身前人忽然湊近,也讓紀離嗅到了對方鼻息間的一點點酒氣。
?……
對了,剛剛學弟的老公似乎給齊總敬了一杯酒。
他看見齊暮楚喝了一口。
……但,也隻是一口啊。
應該不至於就這麽醉了。
……
紀離嚐試從鋼琴上麵下來了。
原本他也是雙腿撐地站立的姿勢,隻不過被齊總擠著,稍稍有些站不直而已。
隻要站直,就可以起來了。
但是……
“鐺——”
又一聲沉悶的鋼琴音猝然響起,再一次被壓著坐回去的紀離:“……”
“等等等。”嗅著空氣中的草木香和那一點點清甜的葡萄酒氣,紀離推了推與他近在咫尺的人。
“不鬧了,別把人家的鋼琴給弄壞了。”
紀離說著,再度嚐試著下來:“咱們隻是來參加別人的婚禮的啦……”
“哦,這一點寶貝不用擔心。這座酒店花園其實……”
紀離:……
睜圓了眼睛,紀教授忽然預感到對方要說什麽了。
與此同時,低沉略帶沙啞的嗓音在夜裏聽著分外醉人,齊暮楚果然說:“其實也是咱家的。”
作者有話要說:
紀離:???
紀教授平生第一次考慮雇個私人助理,隻為有個人能幫他盤點和提醒下他家到底有多少產業QAQ
作者:……當務之急,不應該考慮一下怎麽從鋼琴上下來嗎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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