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又充實的日子又過了幾天,這天紀離正在研究所裏跑數據,忽然有師弟跑過來叫他,說外麵有人找。

紀離下意識以為是齊暮楚來接他下班了。

畢竟這段時間都養成了習慣,每天齊總下班隻要不算太晚,就會順路接他回家。

而紀離左右無事,也會在實驗室裏一邊工作一邊等他。

不過如今看了看時間,現在卻比齊總往常過來最早的時間還要早了整整一個小時……這對於向來極度準時的齊暮楚來說,幾乎是不可能的。

紀離看了眼手機,齊暮楚也沒給他打電話說要來……

沒有任何人給他打電話或發消息說要來找他。

這種情況,那就一般就隻能是早就被他拉黑了的……

“是誰找我?”終於察覺到哪裏不對的紀教授摘下護目鏡,露出一張完美清雋的麵龐。

剛進研究所不久的小學弟呼吸一緊,下意識轉開了眼,說:“他說他姓紀。”

紀離:“。”

紀離是在檢測完實驗數據,又親手關掉儀器、進行交接後才離開的。

他穿著實驗室的白大褂走出來,看見研究所外麵站了幾個小青年,為首的人穿著一身休閑款的藍色西裝配運動鞋,梳著很揚起的霸總七分頭,正靠在車邊抽煙。

他身後還站著兩個看起來跟他差不多年齡的年輕人,正圍著他說話。隻是穿著要普通一些,都是普通的嘻哈風格,看上去更像是這個人的馬仔。

看見紀離出來,穿藍西裝的年輕人主動走過來:“大哥,今天是我媽的生日,爸讓我來接你回去。”

年輕人對紀離的態度算不得親切,他也不驚訝紀離讓自己等這麽久。

隻一見麵就直接說了自己的意思,並且拉開了後車廂的車門,那意思是請紀離上車。

態度不容拒絕。

這人是紀離同父異母的弟弟,名叫紀超。

紀離站在原地沒動,隻抬眼看了紀超一眼,也沒說話。

紀超一直都看不慣他這樣冷漠不說話的態度,當即說道:“你看我也沒用,是爸叫我來的,難道你真想跟紀家決裂?……就是決裂了你也得跟我走,到爸麵前把話說清楚了,別搞得像又是我欺負了你似的。”

說後麵的話時,紀超的聲音明顯充滿怨憤。

不過紀離依舊表情淡淡的:“這裏是學校。校園裏麵不能抽煙。”

“……靠。”

紀超深吸口氣,每次他跟紀離說話都這樣,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一樣,讓他這口氣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來。

不過紀超這次帶來的兩個馬仔還算機靈,其中一個笑嘻嘻地說:“超哥,這位就是紀大少?嗬嗬,果然跟傳說中的一樣呢。”

“傳說中的什麽樣?”另一個人馬上問。

第一個人仍舊嗬嗬嗬地笑,“就……難得一見的好學生唄,乖乖仔!這不嘛,還什麽學校裏不能抽煙,嗬嗬……”

這人沒笑完,就很快被打斷。

紀離聲音冷淡:“抱歉糾正一點,不在公共場所吸煙是每個公民都該遵守的道德,跟學習好不好沒關係,隻要是個人素質問題。”

馬仔:“……”

不是,這位真是紀家大少爺?那個傳說中的書呆子?

怎麽這麽伶牙俐齒!

小馬仔想起自己初中時學校裏那些學習好的學生,都挺怕他們這些混子的。

就算不怕的,也因為學習學傻了,想不到什麽來反駁他們,總是被他們氣得臉紅脖子粗,見著他們都得躲著走……

這位紀少怎麽吵架的時候反應這麽快?……

關鍵人家好歹還是紀少,自己還不能拿他怎麽辦!

紀離已經無視了臉色直接憋綠的小青年,雙手插在白大褂裏,直接抬步上了車。

“還不走?不是來接我的麽?”

沒想到紀離竟然自己上了車,這次是紀超一愣。

事實上紀離跟他見過的所有書呆子也都不一樣。

很明顯紀離要更聰明,也更……讓人捉摸不透。

……那感覺就像是情商一會兒有一會兒沒有,紀超覺得自己就從沒摸透過這位他應該叫哥的人的心思。

“你……就穿這個過去?”紀超指的是紀離身上的白大褂。

紀離已經向後靠靠在座椅上,依舊雙手插兜,輕輕閉上眼睛表情安穩,似乎是打算就這麽假寐了:“我隻有這身衣服。”

“……書呆子。”

最後還是紀超臉色很差的甩上了後車門。

……他本以為紀離不會想回紀家,這才直接打開車門,就是想要對方難受,惡心他。

沒想到這倒好,紀離安安穩穩地坐上了車,自己現在倒儼然成了紀離的保鏢了!操!

紀超他們是開兩輛車來的,紀離的這輛車上另外配有司機,一見紀離上車就禮貌地問大少爺好。

這位是紀家的老人了。

紀離也很和煦地跟對方打招呼:“岩叔好。”

“大少爺,您還記得我。”岩叔有點激動,他沒想到好長時間沒見,大少爺竟然還記得他。

“額。”紀離聞言再度睜開眼睛,放在兜裏的手也下意識握緊,忽然有些不好意思……

他倒沒從長相上認出岩叔……臉盲不是他的錯。

不過岩叔的車上都會掛一個保命平安符,是岩叔的老婆給他求的,他開哪部車都會帶著。

這點紀離倒一直記得。

“哈哈,大少爺還是沒變。”岩叔性格很開朗,直接笑了出來。

他三十出頭就在紀家做司機了,也幹了近二十年,幾乎是看著少爺長大。

他知道少爺這會兒是不好意思了,因為少爺一直無法從長相上辨別出人來。

但岩叔認為這沒有什麽可不好意思的。

而且盡管認不出人,但少爺總是會想盡辦法、用他的方式分辨每一個人。

岩叔有時候覺得,少爺那麽聰明的腦瓜用來記他們這樣的人實在是太浪費了。

他們這種幹活人,哪兒是需要少爺刻意花心思來記的。

可少爺偏偏就是記得。

眼見不搭理自己的紀離竟然跟個司機聊得挺歡,紀超表情古怪地皺起眉頭,更覺得心裏發堵。

他想紀離真是什麽人都搭理,一點紀家少爺的樣兒都沒有。

有些嫌惡地大力地關上車門後,他幹脆帶著自己的小弟坐上了另一輛車。

反正坐一輛車也沒什麽可說的。

眼不見心不煩。

紀超都在紀離麵前吃了癟,他身邊的馬仔們更不敢說什麽,都灰溜溜地跟上了車。

好在他們那車裏沒別人,哥幾個還能暢所欲言。

“說起來,那位紀大少爺應該也繼承不了紀家的家產吧,他不是個書呆子加敗家子麽?隻會花錢不會賺錢,哪裏會管家業啊。”馬仔一問。

“本來是這樣的。”馬仔二開口,一邊看著紀超的臉色,一邊小心說:

“紀大少十五歲就離開紀家自己單過,本來誰都以為他不會覬覦紀家家業了,畢竟他那個腦子……你也懂的。不過誰能想到呢,他去年結婚了,不僅找了個男人,最近聽說對方還是商業大鱷……”

“閉嘴。”紀超打斷他。

這事兒他想想就覺得煩心。

紀離那種書呆子,怎麽就能找到一個做生意的……還偏偏是那麽有經濟頭腦、那麽會做生意的人?

他們至今都不敢相信。

後麵的話馬仔二不敢說了,還是紀超自己說的。

“我那個大哥有福氣,本來我爸就喜歡他,有意保留相當一部分財產給他。那還是看在他實在無心從商的份上,不然的話指不定早就把家業傳給他了。”

紀超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神冰冷,語氣也是相當諷刺:“現在他找了一個那麽能耐的,可算是把我爸給樂壞了。”

“這樣的話……”馬仔一覺得自己聽明白了:“紀少十五歲離家單過什麽的,也隻是虛晃一招,其實早有預謀吧。”

他本意是想拍紀二少的馬屁,諷刺紀離有心計,從一開始就算計著紀家的財產,才不像他平時表現得那麽高潔。

可紀超卻猛地瞪向馬仔一,聲音也凶惡地變了調子:“紀少?你說誰是紀少?!”

“是紀大少,紀大少!”馬仔二連忙在旁邊打圓場,罵馬仔一:“你個蠢貨,這都分不清,紀家的正統少爺隻能是咱們二少一個!”

……

馬仔二是紀家旗下某廠長家的兒子,也算是從小在紀家長大,因此知道很多旁人不知道的秘辛。

比如紀家現在的主母其實是小三上位,而7歲以前的紀二少根本不被允許記入紀家的家譜。

也就是說,在二十年多前紀家隻有一個少爺,就是離少爺。

雖然超少爺其實跟離少爺是同一年所生。

……

因為隻有一個少爺,所以別人叫紀離的時候也隻會叫“紀少”、“少爺”,不會去區分到底是“大少”還是“二少”。

而“紀少”和“少爺”這兩個稱呼,也就成了二少紀超的心魔。是如今也絕對不能在他麵前提到的詞匯。

因為即使好不容易被納入族譜,別人為了區分他與紀離,也隻能叫紀超為二少。

永永遠遠,他都不可能被喚作“紀少”,或者單純的“少爺”。

畢竟,紀老爺最喜歡的還是離少爺。

離少爺的聰慧盡管從不反映在商業上,但他的智商和才華都毋庸置疑,這點是紀家公認的,連現在的主母和二少也找不到話說。

倒是後來,15歲的離少爺離開紀家去讀大學,超少爺就勒令任何人都不許再叫“紀少”或者“少爺”。

叫誰都不行。

隻不過到現在還會有紀家的老人不小心叫錯,還是習慣叫紀離為“紀少”。

馬仔一並不知道其中的道理,但也知道二少的禁忌,不禁連連認錯。

幸好這時紀超的手機響了,救了他一命。

“哥。”

紀越——紀超的親妹妹的聲音在電話那邊響起,帶著一點撒嬌的尾音:“你都出去多久了,還沒接到那個人麽?”

“接到了,敢接不到麽。正往回走呢。”紀超的聲音充滿屈辱和不甘。

紀越:“那,那個人呢,聽說他回濱城了,那今天他也來咱們家嗎?”

“誰?咱大哥的姘頭嗎?”紀超聲音不屑:“沒看見,不知道。紀離自己也沒說。”

“估計也不能來,他們的關係不是不怎麽好麽。”

紀越在電話那邊同樣不屑地笑:“結婚一年都沒怎麽見過麵,這倆人也是新鮮。我覺得他們倆的關係也就那樣。齊暮楚應該不會幫紀離摻和咱們家的事吧……”

“他摻和不摻和重要麽?關鍵咱爸很認可這位咱大哥找的老公。這就夠了。”

紀越卻不認可:“感情不好算什麽結婚夫夫?……隻要讓咱爸知道齊暮楚對紀離也就那麽回事兒,沒什麽感情的,我估計他也不會總想著把家業交給紀離了。”

紀超不置可否。

紀越卻越說越激動,越說越忍不住抱怨:“咱爸也真是的,紀離早就拉黑他了,他把咱們紀家的人都拉黑了!那麽不願意回家的人,爸還總惦記他!”

“咱媽過生日,關他什麽事!”

“……嗬嗬,咱爸太搞笑,本來都不怎麽管他了,一聽說紀離搭上了齊暮楚,這一年就又開始念叨他那個大兒子了!……”

……

另一輛車上,紀離本來因為想起某些不開心的往事而積鬱的心情,因為跟岩叔聊了會兒天而有所緩解。

後來他閉眼休息了一會兒,又猛地想起有時候齊總也會不提前打個電話,而是直接到學校去接他。

為了防止對方走空,紀離趕緊給齊暮楚發了條微信:

[你今天還來接我麽?別去了,我現在不在學校。]

齊暮楚那邊很快給他回複了消息:

[?]

[老婆,去哪了?]

紀離下意識捏緊手機。

說實話,從紀家搬出來以後他就沒打算再回去,也不打算原諒那裏麵的人。

所以當他知道他父親紀華翔對齊總很感興趣、幾次三番都想要他把齊暮楚帶去紀家後,就算是紀離這樣好脾氣的人也會覺得很諷刺和搞笑。

紀離不打算把齊暮楚卷進來。

以前齊總不常回家,他也壓根兒沒為這事操心過——不管誰來找,隻說齊總不在家就搞定了。

但今天,恰好趕上齊總在濱城……

深知紀家人嘴臉的紀離,不想、也不願看到齊總因為自己被騷擾。

所以最好還是一丁一點的關聯都不要有。

於是紀離回複:[沒什麽,就是我今天會晚一點回家……那個,你不用著急回來給我做飯了,但是要記得吃晚飯哦。]

偶爾齊總的助理過來送食材的時候,紀離有了解到;其實齊暮楚經常忙得沒時間吃飯,不管誰在旁邊怎麽說,齊總也不會動。

……啊,所以自己為什麽要回紀家,回去帶著齊總一起吃飯不好麽?

紀離想跳車的心都有了。

然而過去無數次的經驗都告訴他,如果這次他不回紀家,未來的好長時間紀華翔都會不斷派人來騷擾他……

過去許多不開心的記憶再一次湧現在大腦裏。

記憶力太好,有時候也不是好事。

紀離疲憊地閉上眼睛,打算趁機打個盹兒……等會兒應付紀家的人是很消耗精神的。

迷迷糊糊間,紀離仿佛在夢裏看見了自己的祖母。

當年一直保護自己,堅決不許小三進門的祖母。

會慈愛地抱著他,誇他聰明、不是異類,鼓勵他去追逐一切熱愛事物的祖母。

在他7歲那年就離世了的祖母。

……

被他握在手裏的手機忽然震動起來,紀離猛地張開眼睛,是齊暮楚給他打電話。

紀離眨眨眼,最終還是接了。

“喂?……齊總。”

聲音迷離,鼻音微重,還有一絲困倦帶來的慵懶。比紀離平時的聲音還要軟了很多。

電話那邊的齊暮楚:“……”

呼吸驟然一重,齊暮楚下意識翹起二郎腿。

保鏢說看見紀教授上了幾個年輕男人的車,齊暮楚承認從那一刻起,自己就想多了。

既擔心紀離的安全,又擔心老婆是背著自己去見別人……

然而現在,所有的擔憂和負麵猜測全部煙消雲散。

將總裁座椅轉了個圈,正對外麵CBD的繁盛風光,齊暮楚嗓音下意識地就放低了,聲音極近溫柔:“老婆,去哪裏了?可以對我說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