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隨風而逝

88、隨風而逝

整個埃爾克行省烽煙四起,處處都是戰車碾過的痕跡。

利德爾明白我們屬於異地作戰,所以打定主意用拖延戰術,想讓我們在疲於奔命中喪失戰鬥力,進而一舉消滅我們。

他的整體戰略是正確的,然而,聖洛克城的統治者們失去了等待的耐心。

從一個月前開始,內海上的海盜終於打破了長久以來的散漫而無目的的劫掠行徑,他們好像一夜之間扭成了一個龐大的團體,進退有序,消息靈通,他們控製著內海的主要海域,劫掠甚至焚毀運往聖洛克城的糧食和財物。

東羅斯的統治者們開始的時候,還以為這隻是那些海盜又一次的劫掠高峰期,隻要帝國艦隊打擊一下他們囂張的氣焰,一切都會恢複平靜,可是他們錯了,帝國艦隊甚至連那些海盜的影子都沒抓到,反而被偷襲了幾次,損失慘重,帝國海上交通的安全以及聖洛克城的糧食供應,遭到了嚴重打擊,饑荒開始悄悄的蔓延。

不管怎麽說,有著強大艦隊護衛的運糧船雖然屢遭劫掠,但總還是有一部分能夠安全抵達聖洛克城的港口。

在這種時候,埃爾克行省卻因為陷入戰亂而無法持續供應糧食,這對東羅斯來說,是個極其沉重的打擊。

他們給利德爾施加了強大的壓力,讓他不惜一切代價也要盡快恢複埃爾克行省的正常。

老大抓住了這個機會,從開始的追擊到後麵不緊不慢的躲避,根本不給利德爾一絕死戰的機會,隻是借機四處騷擾,偶爾來個接觸戰或突擊戰,悠閑得好像在自家花園散步。

利德爾是個聰明人,他知道老大的打算,卻不能不顧及聖洛克城那邊的反應,所以他隻能盡力而為。

在整整玩了一個月捉迷藏之後,利德爾和老大終於正麵相逢。

他們在埃爾克行省的羅多高地展開了一場生死戰。

兩隊對陣,前麵是密集的輕裝弓箭手和投石兵,前麵和側翼是騎在馬上或乘坐戰車的貴族隊伍和戰士,雙方嚴陣以待,等等待著衝鋒的號角響起。

我看到利德爾一身戎裝站在軍隊的中間,他騎著一匹白色的馬,身上依舊穿著掛滿了各色寶石的黃金鎧,從遠處看簡直金光閃閃,讓人眼花繚亂,他歪歪斜斜的坐在馬上,甚至還有興致對我揮揮手,打了個招呼。

許久未見,他好像越發玩世不恭,臉色不太好,蒼白,好像隨時會虛脫的樣子。

也許是因為蘭斯從聖洛克城逃亡莫爾行省之後,與洛蒂亞公主結婚,他們攜手並肩作戰,不管是出於感情,還是政治的需要,洛蒂亞公主甚至把大權的一半交給了他,兩個人共同稱王。

對於深愛蘭斯的利德爾來說,這個打擊太大,以至於讓他一蹶不振。

那些一直忠心跟隨他的將領和士兵,也陸陸續續的離開了他的身邊,或者戰死沙場,或者投敵叛國,還活著的,也留在了聖洛克城。

而因為放走蘭斯而被變相流放到埃爾克行省的利德爾,除了酒,什麽都已經不需要。

利德爾揚手,號角吹起,戰鬥開始了。

兩軍開始接近,弓箭手和投石兵連續不斷的向敵人進行騷擾性投射,一直到戰車或騎兵向敵人發起衝鋒。

老大指揮下的輕裝部隊,穿過重步兵之間的空隙轉移到陣營的側翼和後備,發起了進攻。

混戰中的雙方互相撕咬在了一起,地上越來越多的屍體和傷兵被踩踏,時而向前,時而退後,一寸一寸的爭奪著陣地。

利德爾並沒有親自上陣,而是站在不遠處的高地上,有些漫不經心的看著戰場的動靜,而我則和他遙遙相對,至於老大,早在戰鬥一開始就已經投入了廝殺中。

距離很遠,所以我無法看清楚他的臉,也就無從知道他的表情。

我不知道他是否在乎這場戰爭的勝利。

或者他早已經知道,羅斯帝國的命運無法挽回,自己也不想再進行徒勞的掙紮。

隻是身為統帥的職責,讓他站在這兒,指揮這場戰鬥,並且盡力取得勝利。

我看著那片刺眼的金黃,悄悄的舉起手,在我身後的傳令兵立刻跑了起來。

命令一道一道的傳下去,我和老大準備的伏兵出現在了利德爾軍隊的後方,那兒立刻引起了一陣劇烈的**。

偷襲的輕騎兵發起了衝擊,把敵人還保持整齊的隊列打亂。

局勢發生了改變,這場戰鬥變成了一方對另一方的追擊。

原本站在那兒觀望著戰場的利德爾看到這一切,高聲叫喊起來,他拔出劍砍死了幾個後退的士兵,滴血的劍尖指著那些人,喝令他們繼續前進,死守不退。

同時,自己也驅趕著戰馬投入到了戰鬥中,統帥的行動讓本來開始動搖的軍隊又恢複了一些穩定。

然而,這些舉動並沒有力挽狂瀾,利德爾的失敗無可避免。

戰鬥從上午一直持續到了黃昏。

夕陽照在戰場上,到處是殘肢斷臂,到處是呻吟慘嚎,到處是血肉橫飛,屍體堆積成山。

查爾特人秉持著部落的習慣,在每一個俘虜身上補了一刀,直到這件事被老大發現予以阻止。

這場戰鬥,埃爾克行省的守衛軍全軍覆沒,僅僅留下了一小部分逃竄到了隔壁行省,而老大統帥下的查爾特人及其他民族的聯合軍隊,則損折了三千人。

老大巡查著戰場,我則不緊不慢的跟在他身後。

皺著眉頭,在剛才那場混戰中,我並沒有發現利德爾逃走。

他那身華麗的穿著實在太過於顯眼,想要逃脫我敏銳的視線不太可能,我斷定,他要麽就是換裝撤退了,要麽就是被埋在了這一堆堆的屍體下麵。

突然,我聽到前方不遠處一陣叫喊。

我和老大趕緊跑了過去。

利德爾躺在那兒,半邊身體被壓在一具屍體下麵,他的肚子被破開,連內髒都可以清楚的看見。

我單膝跪在他身邊,他還沒有死,不過也快了。

我取了一點水,澆在他臉上,等了一會兒,他終於醒了過來。

利德爾先是茫然的睜開眼看著四周,好像有些困惑於自己身處的環境,良久,他的目光有了焦點,他看著我,勉強露出了一絲微笑。

“沒有想到——我們會在這種——情況下再見。”利德爾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按理說,我們是敵對的關係,但是不知為什麽,我對這個男人,卻是尊重的。

他抬頭看著天,“你說——蘭斯——現在在做什麽?”

“——”

其實他並不需要我的回答,他隻是在想象,想象著,在同一片天空下的蘭斯,現在的一舉一動,鮮明而生動。

“我希望——他能幸福,我——始終不能——給他幸福。”他激動的咳了一聲,鮮血從他口中湧出,他卻還是咧開了嘴,無聲的笑著。

他用力扯著脖子上那根銀鏈,“給他,請——幫幫我。”他斷斷續續的說。

我把那根鏈子從他脖子上扯下來,這是一根樸素的,沒有任何裝飾的百合花形狀的鏈子,與他一貫的華麗風格完全不相符。

鏈子從利德爾指間劃過,他有些留戀不舍的微微動著手指,直到手指僵硬,再也沒有絲毫動靜。

我歎息了一聲,站了起來,老大扶住我的肩膀,好像在安慰著我。

我吩咐人把利德爾的屍體好好的安葬,他值得如此。

我握著手心裏的銀鏈,默默的在心底說。

利德爾已經隨風而逝,在遠方的蘭斯,你是否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