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獵

猛獸之間的搏鬥,除非一方死亡,否則不會終止。

如果是金毛獅子死了,我倒是覺得無所謂,但是現在強弱之勢非常明顯,為了老大,我也不能讓它們繼續這麽跟鬥雞似地互相瞪著。

老大到底還年幼,沒有學會冷靜克製,尤其是在今晚明亮的魔性的月光下,更加躁動,眼睛閃著紅色的光芒,它在我的壓製下,不停地咆哮著,瀕臨瘋狂。

我有些不知所措。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一向比我沉穩的老大失去控製,它一直扮演著一個合格的大哥角色。

我以殘存的人類理智自詡,從來沒有從內心深處認同它是自己的兄弟,但這隻是因為我受了二十多年的“人類乃萬物之靈”這種教育,放不下架子,過不了這個思維的坎兒而已。

實際上,我從生下來開始,身體虛弱,一直都是它在照顧我,即使是現在,我的體型和體能比起老大,也差了不少。

月光在周圍的草木上灑下一層銀粉。

正當我胡思亂想的時候,老大趁著我沒注意,一躍而起,向金毛獅子猛撲過去。

兩個很快就戰成一團,金毛獅子用戲耍的態度和老大纏鬥,而老大則全然一副拚命的架勢。

平時它並不是這麽不講策略,遇到強大的敵人,會主動避讓,審時度勢,絕不意氣之爭,在草原上,莽撞隻會讓你成為猛獸利爪下的獵物。

揚起頭,對著月亮一聲狼嚎,我跳到它們中間。

痛死我了!

老大來不及收回的嘴咬住了我的脖子,而金毛獅子的利爪劃破了我的腹部,我可以感覺到血從傷口汩汩流出,我恨恨的衝著它們一陣狂吠,都顧不上自己是狼還是狗了。

我的血,終於讓它們停下了彼此的攻擊行為,早點這樣該多好。

其實我從來沒有奢望它們之間能和平共處,但是老大也應該體會到我的良苦用心,如果不是被迫,我至於和隻獅子親密相處嗎?你見到過草原上有這種奇景嗎?

我恨恨的趴在地上,老大在旁邊舔著我的脖子,我看著它恢複平靜的眼睛,歎了口氣,這孩子,剛才的反應就好像一個獨屬於自己的玩具被人不經同意拿走了一樣,以後,等我們都長大了,離別就是必然要麵對的事,它這個樣子,我怎麽放心。

金毛獅子站在我旁邊,老大又開始躍躍欲試,我掙紮著站起來,怒吼了一聲,如果這兩個再繼續打下去,我就自己獨自出發去找那隻花豹的麻煩了!

眼不見為淨。

幸好,大概是看出我的情緒非常不好,它們終於識相的安靜了下來。

我休息了一會兒,等傷口止住血。

這麽晚,也找不到草藥,隻能等明天再處理傷口了,不過這個傷口倒也不是沒有用處。

我站起來,衝著老大低低地吼叫了幾聲,它很快就反應過來,跟在我身後。

至於金毛獅子,它愛跟不跟。

我們悄悄地在可以把我們完全淹沒的草原中穿行。

動物極少迷路,它們有各種各樣的辦法找到路徑,即使橫跨整個大陸,或者飛越蒼茫大海,它們也能準確的找到自己的歸途,那些遷徙的候鳥,據說體內有特殊的結構能感應地球磁場,所以永遠不會迷失方向。

而狼,則在極小的時候,就由母狼教導怎麽確定目的地,怎麽在迷路的時候聯絡同伴,我們用各種各樣的東西加強自己的記憶,遺傳讓我們具有了發達的嗅覺,敏銳的眼睛使我們能觀察並且用周圍特別的景觀作標記,我們甚至知道利用太陽和星辰定位。

我目標明確地往那個小灌木林走去。

從現在這個地方跑到那兒,大約要一個小時,為了節約體力,所以我們必須勻速前進。

身邊的兩隻雖然已經沒有打鬥,但是時不時依然有些小摩擦,會互相吼幾聲,咬幾下,大部分是因為它們對我過分親近,比如獅子太靠近我的時候,老大就會豎起背毛,咆哮著威脅它。

每當這個時候,我都會威嚇的露出自己其實沒有什麽威力的尖牙。

在靠近那片灌木林的時候,我停下了腳步,老大和金毛獅子則分散開來,在路上我不停地和它們溝通,老大還好,金毛獅子,我隻能說,也許、大概、可能它明白了我的意思?好吧,其實我一點把握都沒有,隻能祈禱它不要壞我的事。

在靠近樹林的時候,我故意在一棵無花果樹光滑的樹皮上蹭了蹭,讓腰腹的傷口裂開,鮮血一滴滴地落在地上。

我深信,這鮮血的味道會吸引來夜行野獸的注意,它們不可能抵擋得住一個受傷的動物就在它們觸手可及處這種強大的誘惑。

在大草原上,受傷就意味著危險,大部分受傷的動物都活不下來。

我慢慢地在灌木林中踱步,甚至有心情去欣賞那些月色下綻放的花朵,大草原上的花大都色彩豔麗,就好像大草原上的動物一樣,鮮明生動,絢爛多姿。

灌木林中到處都有細細簌簌的聲音,昆蟲們不甘寂寞的鳴唱著,對於它們中的絕大多數來說,生命已經進入尾聲,正在用最後的力氣演奏著屬於自己的樂章。

我看似悠閑,實則調動著全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觀察著周圍極細微的舉動。

花豹是夜行動物中的殺手,它們靠著爬樹的能力,悄無聲息的出現在路過樹下的動物頭上,來一個突襲,攻擊獵物的頸部或口鼻部,令其窒息,它們的嘴咬力不夠,往往不能直接咬死動物。

它們動作無聲無息,最適合搞突然襲擊。

雖然我身後還有兩個後盾,但是如果我不小心一點,很可能在後援跑來之前,就被突襲的花豹給殺死。

突然,我聽到一個樹枝折斷的喀嚓聲,非常細微。

來了!

那隻花豹正在謹慎的觀察我,是不是身體虛弱到它能獵殺的程度,我故意腳步緩慢拖遝的在草叢中穿行,有些慌慌張張,時不時嗚咽兩聲,那種在黑暗中毫無保障的惶然感覺,我相信自己可以騙過這隻花豹。

它唯一保命的東西就是它會爬樹。

隻要它從樹上下來,那麽,它的死期就到了。

果然!

它上當了。

我看到一個黑影從我頭頂的樹上撲下來。

三聲吼叫在寂靜的夜中傳來,讓夜晚立刻變得嘈雜起來,老大銀灰色的矯健身影飛快的跑過來,它躍到半空中,狠狠地往那隻花豹的身上抓去。

金毛獅子的吼叫則生生嚇破了花豹的膽,它楞了大約三秒鍾。

三秒鍾足夠決定生死。

我一扭脖,咬住了它的頸,老大和金毛獅子隨即趕到。

花豹死了。

我製止了金毛獅子打算進食的舉動,而是翻看花豹的後腿,很好,沒找錯仇人,它的左後腿有一個還沒好全的傷口,是老大的傑作。

老大跑過來,看也不看地上的花豹一眼,它舔著我嘴角的血跡,我知道它在安慰我,我轉過頭不再看地上的花豹。

其實報完仇,也沒讓我真的釋然。

隻是一陣空虛,再多的血腥,也挽回不了那隻胖乎乎的小東西,複仇隻是給自己找點事情做,讓自己有個目標,不至於在那個惘然的時候迷失。

這天晚上,我和老大沒有返回在灌木林中的家,而是在草原上露營。

我和老大從來沒有這樣做過,對於我們這些草原次等捕獵者來說,草原上還有很多危險,比如獅子,老虎,土狗群,除非依托狼群,否則我們過夜的時候,多數會尋找一個隱蔽的場所。

天上群星閃耀。

我躺在軟呼呼,還帶著白天酷熱暑氣的草叢上輾轉難眠。

一隻狼失眠?真夠可笑的,我在心底自嘲。

旱季才剛剛開始,我們已經五個多月大了,過完這個旱季,我和老大就差不多可以在草原上獨立生存,不用再這麽膽戰心驚,到那個時候,我該何去何從?

我想去看看這個世界,想知道自己身在哪裏,想知道有沒有和自己一樣轉世重生卻保留了記憶的動物或者人。

胡思亂想的時候,老大鬼鬼祟祟的湊過來,我眯著眼,看著它銀灰色的皮毛好像融入了月光中。

它緊緊靠著我,老大總能察覺到我情緒的波動,也許它知道,我遲早有一天會離開它,所以現在才這麽親昵的靠過來。

你要是能說話該多好?我看著它明亮的眼睛,在心底做夢,想象著某天老大突然冒出了幾句人類的語言,也許它會說,“老弟,不要東想西想了,當人的時候還沒想夠嗎?當人的時候都沒想出個名堂,何況是當狼,好好當條有出息的狼,比整天想著變成半狼半人有前途多了。”

我被腦子裏的想象雷翻了,趕緊用爪子在眼前晃了晃,把那隻叉著腰,半直立的老大給趕走。

睡吧,睡吧,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我們要去尋找自己的同類,建立一個狼群,共同度過來到這個世界後第一個嚴酷的旱季。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突然發現,我這文居然有3萬字了,撒花慶祝下,囧,這是我這幾年寫得最長的一篇文了,破紀錄了,讓我想起一句話:3萬到了,5萬還會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