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我像往常一樣鋪好被子打算睡覺。因為我和斯圖爾特截然不同的作息時間,晚上,斯圖爾特總有忙不完的事情,有時,甚至在第二天清早我仍看不到他的影子。事實上,血魔是不太需要睡眠時間的,他們隻有在無聊的時候才會睡覺,而白天睡覺完全是為了避開那令他們煩躁的陽光。

我將斯圖爾特的大床鋪好,我很喜歡他的床,因為我喜歡聞著他留在床上的氣味入睡,是的,我承認,我仍迷戀著他,因為和他的長期相處,這種對他的迷戀有增無減。

我剛閉上眼睛聞著斯圖爾特留下的氣味試圖入睡,突然窗子發出了“嗵”的一聲響動。我一下子坐了起來。因為我擔心斯圖爾特會中途回來,因此總是留著幾隻燈火,所以我很快就看到了那個像猴子一樣蹲在窗前注視我的魔鬼。

那人,即使我隻見過一麵也不會忘記,他就是那時斯圖爾特的那個病怏怏的哥哥。

我慌張地朝四處看了看,鎮定下來,打開了窗子。

“你……”

“可以請我進去嗎?”

我立刻將窗口讓了出來,他用一種我的肉眼無法看到的速度如一陣風一樣從窗中跳到了我的身後。

“咳咳咳咳。”他的身手是那樣敏捷,但看起來他的身體狀況竟那樣差。他的臉色比任何血魔都要蒼白,但我相信,他的身手是不在斯圖爾特之下的。老卡帕多西亞不會有無能的兒子。

“我叫亞瑟。”他伸出了自己蒼白而又修長的手指。那手指太過纖細了,我甚至能從那白得透明的皮膚中看到他的骨骼結構,的確,他太瘦了,如果他再胖一些會更好看一點。

“西爾維婭。”我伸出手去,剛想禮儀性地去握他那骨瘦如柴的手指,但他卻又重新將手縮回去了,緊接著,我就在他的臉上看到了那種我再熟悉不過的、血魔對狼人所特有的那種厭惡神態——縱使亞瑟將這種厭惡隱藏得很巧妙。

“哦,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這樣,我知道我不該這樣。很高興認識你。”他像是在自說自話一樣說服著自己,嚐試又一次重新伸出了手,我知道,讓一個血族去碰觸他的天敵是需要勇氣的,我的族人也絕不會去碰血魔一下!但斯圖爾特卻對我毫無顧忌,所以我猜,亞瑟似乎是想通過和我進行友好的問候來理解斯圖爾特,於是我笑了笑,握住了他的手。

就在我碰觸他的一霎那,他用一種恍然大悟的眼神看著我:“這就是斯圖迷戀你的原因嗎?”

我吃了一驚。但不確定亞瑟話語的含義。

“看到你這張迷茫的臉我就知道斯圖將你保護得太好了,我猜他什麽也沒有對你說。我的弟弟就是這樣一個人,他即使因你而麻煩纏身也沒有向你皺一下眉頭,讓你發現一點他受苦的蛛絲馬跡,是嗎?”

我看著亞瑟,他的話使我的心中生出了一絲疑雲:“你這話是什麽意思?”繼而我就想到了最可怕的事情,“斯圖……斯圖爾特他怎麽了?”

“當初我以為我已經勸阻過你了,我說過,你們會後悔的,而現在,恐怕即使後悔也來不及了。他因你惹了大麻煩了。”亞瑟平靜地對我說。

但我卻坐不住了,我害怕極了,雖然我承認我說過要殺了斯圖爾特,但那不是我的真心話,我愛他,這我早該察覺到的!

“斯圖爾特他在哪!他現在在哪!”我能想到我給他招來了什麽麻煩。畢竟從他兩位哥哥曾經的話語中我已經猜到一二了。斯圖爾特不讓我踏出他的房間,而他的房間也從沒來過其他人,這就證明他是將我偷偷藏起來的,而長期和我相處我不相信他的身上不會沾染上狼族的氣味——那血魔最為厭惡、最為敏感的氣味!

斯圖一定因我惹上大麻煩了!那麽他在哪!我看著亞瑟,心中焦躁不已。我再也不想讓任何我所珍視的人離開了。

我的反應似乎很令亞瑟滿意,他露出了一個蒼白的笑容來:“斯圖爾特原本是我們兄弟三人中最有希望成為繼承人的一個,但因為你他現在不得不每天接受調查、審訊,甚至經受酷刑。”

“酷刑!”我忍不住驚叫了一聲,“你是說他們打他?!”

“是的,每天如此。”亞瑟用一副事不關己的口吻回答。

“不……這不是真的!他並沒有傷!”與其說我不願相信亞瑟,不如說,我不願這是真的。

但我聽到的卻是亞瑟的一聲冷笑:“你真的一點也不了解你的敵人嗎?血族的身體受到傷害是不會留下傷痕的,除非將我們的頭顱或者身體肢解我們才會停止呼吸,或者……”說到這裏,他又看了我一眼,“狼人對我們的傷害也是需要時間才能恢複的。”

說這話時,他的眼中流露出一點敵意來,但我卻已經沒有心思去回應他的挑釁了。斯圖爾特因我在受苦呢。而這些日子以來他卻沒對我吐露半個字。我終於知道他每次看著我時的那種令我讀不懂的眼神是什麽意思了,終於稍稍明白他為什麽每每都要將我抱得那麽緊。

他害怕失去我嗎?

不!這絕不可能!他在研究我!在通過我研究我的種族!他說過,我隻不過是他的試驗品!

這種想法很快讓我鎮定下來:“那他為什麽不供出我!你在說謊!是斯圖爾特派你來的嗎!你的話有許多漏洞不是嗎?你說他因我受到了牽連,既然你的父親在找我,那麽直接來他的房間搜捕我不就行了?既然你能輕而易舉地找到我,來到這裏,站在我麵前,就證明所有人都能這樣做,但至今我仍安然無恙不是嗎?沒人來抓我——除了你!我認為血魔的腦袋還沒有遲鈍到猜不出斯圖爾特就將一個狼人藏在自己的臥室裏吧!”

對麵突然笑了起來,是那種放肆的奸笑。亞瑟最初好像還有所顧忌,但後來卻越笑越大聲,笑得直不起腰來了,笑得咳了起來。我冷眼看著他,很反感他的笑聲。說實話,除了斯圖爾特,我看任何一個血魔都不是那麽順眼。

謝天謝地,他終於停止笑聲了:“給你一個比喻。當你發現你弟弟身上有大便的氣味時,你會怎麽想?你可能會不斷地逼問他這氣味來自何處,但你能想象到你弟弟竟喜歡大便,並且將它放在了自己整潔的臥室中嗎?不!血族是尊貴的種族!這種行為是恥辱!是瘋子!不是斯圖爾特!”

雖然我對亞瑟的比喻深感憤怒,但我並沒有再去反駁他。畢竟這和當初我的長老跟我說貓和老鼠無法和平共處的比喻一樣,是一個不合適的比喻!因為我們不是大便!

亞瑟似乎從我的臉上看到了我心中所想,於是他又補充說明了一下:“更何況,血族的房間是最私人的領地,任何人都無權在沒有得到主人邀請的情況下闖入,這是我們族中的規矩。”說到這裏,亞瑟突然背轉過身去了,“血族是很有自尊的種族,我們不能容忍其他人闖入自己的領地,我們不公開自己的領地給別人,因為這就好比我們讓外人看到了自己一絲不掛的樣子一樣。……這也是我第一次來斯圖的房間。”說著,他突然變得激動起來了,“誰也不會想到斯圖會允許別人住進他的領地!而且住進來的人還是一坨大——”

聽到這話我立刻帶著憤怒看向了亞瑟。他顯得有些窘迫。

“對不起,我太激動了。對不起,我知道我不該這樣,再見你之前我早對自己說過,我該好好和你談一談,不能爭吵。……你是斯圖珍視的人,我不該這樣侮辱你……”

我不知道他的樣子是否也是表演出來的,但他看起來是有些手足無措的。亞瑟不斷地晃動著他瘦弱的身體,身處在斯圖爾特的房間讓他渾身不自在。他擅闖了斯圖爾特的房間,並且是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

等等!亞瑟在斯圖爾特不知情的情況下闖入了他的房間!這就是說他的闖入是沒有得到主人邀請的!眾所周知,血魔不被邀請而擅自闖入他人房內將立刻被石化,但亞瑟至今仍完好無損地站在我麵前!

他果然在說謊!

“你為什麽這麽緊張?”於是,我小心開口了。

“你該知道,我的闖入是沒有得到斯圖允許的。”

哈!他上鉤了!我就是在等待亞瑟的這一句話!我立刻追問了一句:“那麽你是怎麽在不被他邀請的情況下安然無恙地進入這個房間的呢!”

亞瑟是個老狐狸了,顯然他習慣於不動聲色——即使此時此刻他處在不利於他的形勢之下!

“你不是已經邀請過我了嗎?”他說這話時眼中帶出了一絲妒意。

我愣了一下:“但我並不是這個房間的主——”然而話剛說到這裏,我似乎明白亞瑟的敵意出於何處了。

不!這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難道說,斯圖爾特將我也當做了這個房間的主人,因此我才擁有了邀請亞瑟進入的權限?!

“我用我的生命打了個賭。”對麵的亞瑟悠悠地開口,“斯圖於我的意義實在太重大了,所以我覺得這個賭注很重要。我曾想過,如果我踏入這個房間之後會立刻石化,那麽我將死而無憾,但我如今竟仍活著!我恨我自己仍活著!”說到最後,亞瑟幾乎咆哮起來了。優雅的血魔也會在他人麵前流露感情?還是說這仍是斯圖爾特設計我的騙局之一!

“你說的話我一個字也不會相信。如果是斯圖爾特派你來的,那你還是趕快離開吧!然後替我轉告他,他安排的這場鬧劇該收場了,我並沒有讓你看到我任何示弱的表現!我清楚他為什麽把我藏在這裏!他想要研究我!但我不會讓他得逞的!我不會再繼續做他的試驗品任他擺布!我不會再流露出任何他所期望的反應!”

我說這話時是做好了和亞瑟死鬥的準備的,因為我認為他一定會憤怒,但我很詫異,在他的臉上,我並沒有看到任何憤怒的表情。他隻是平靜地看著我,注視了我許久,然後慢慢走到窗前,打開窗子:“我隻是來告知你實情的,信不信隨便你。”說完這話,他便站到了窗子上,朝前邁了一步。這裏是三層,我覺得這種行為無異於自殺!

難道他對斯圖爾特的絕望竟能讓他想到尋死的念頭?!我立刻跑過去趴在窗前看了他一眼,果然,有時候我想太多了。他安穩地落到地麵,舉動依然優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