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水,靜夜無風,坐落在宮苑一角的醉芙軒與往日無異,任誰都想不到此刻其中的緊張嚴肅。

清荷皺眉沉吟:“現在的大商儼然一副國主之態,將武昭的領土視為己有,在武昭招搖過市已經不足為奇。隻是不知薩其將軍此次為何一反常態,實在是令人不解。”

朱砂咬著指甲,也是滿麵愁容,柳眉擰成了一團,“這樣罷,清荷先回去,本宮探聽到消息之後想辦法告知與你。”

“公主有何打算?”

打算……

“本宮自有定奪,你們不必操心了。”

清荷走後,朱砂在房中徘徊了片刻,腦中突然靈光一閃,“玲瓏,去把本宮的披風拿來。”

“披風?”玲瓏皺眉,“時近子時,公主還要外出?”

嘴上雖有遲疑,玲瓏卻還是將披風捧了出來,朱砂也不解釋,小小的人兒將玄色披風緊了緊,鑽進茫茫夜色之中。

朱砂堅定地往東乾宮方向飛奔而去,隻希望澤哥哥能將事情透露三分,也解了自己心急,不枉自己跑得這麽辛苦。可是,萬一要是被侍衛撞見……朱砂遲疑了一下,卻還是加快了步子,然而正在這時,忽然感覺到一陣灼人的視線,轉頭一瞥,登時嚇得尖叫出聲!

但見眼前靜立著一個女子,黑夜之中,唯有她的白衣如此突兀,被風吹起,飛揚有如招魂之幡,那黑發中露出的詭異臉龐更似夜叉,雙眼直直地盯住了朱砂。

雖已知道那女鬼便是玉妃,但無人寂夜撞見這白衣黑發紅唇,難免讓朱砂三魂丟了七魄,腿腳一軟就跌坐在地上,撫著胸口大喘粗氣。

“玉妃,你在這裏作何?”

朱砂嘟囔,有三分嗔怪,玉妃卻依舊站在那樹下,臉色比起上次更為難看,露出的皮膚上出現不少青紫色的瘢痕。

“公主這般焦急,”想這玉妃也是瘦得沒了力氣,連聲音也微弱如垂死之人,“許是知道了甘寧之事?”

朱砂瞪大了眼睛,“你怎麽知道?”

“這嘛,”玉妃苦笑,“我一無所事事之人,有的是時間打探這等事情。隻是要勸公主不要參與此事,禍水之深,全非公主想象那般簡單。”

朱砂知道玉妃是一番好意,然此事關乎武昭國土,要讓朱砂赧顏苟活,簡直是天方夜譚!

在朱砂哀求語氣和緊張目光的轟炸之下,玉妃欲言又止幾次,終是將事情和盤托出。

“什麽?!藍月之玉?!藍月之玉和我們武昭有何關係?”

玉妃虛弱地扶著樹幹,“公主有所不知,藍月之玉本是乾青國寶物,乾青滅國的時候托付給了武昭,被埋於甘寧。大商必然是知道了這秘密所以前去尋找,以王的性格,誌在必得啊!”

腦袋裏亂成一片的朱砂急著證實此事,也顧不上玉妃,踉踉蹌蹌就往東乾宮的方向去了。

大商,武昭,乾青,一切都攪合在了一起,就像是地上這露出地麵的樹根,糾纏不清的紋路使人蹣跚難行,一不注意就會摔個頭破血流,比如現在的朱砂,神情恍惚之時腳下也亂了方寸,被凸起的樹根絆倒,眼看就要結結實實來個狗吃屎!

就在地麵已經距離朱砂不過一尺的時候,一隻穿著玄色長靴的腳攔在了她的麵前。朱砂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緊緊抱住了那條腿,還不忘騰出了隻手按著胸口給自己順順氣兒,“好險好險!”

話音未落,朱砂就覺得自己被人扯住腰帶拎了起來,剛剛這張臉還對著散發泥土味的地麵,猛地被人往上輕輕一拋然後迅速攔腰抱住,一瞬,眼前就變戲法般出現了一張俊美邪魅的麵容,眼神含著邪惡的笑意,正凝視著朱砂,“想見本王,也不用這麽心急。”

朱砂本是想好好謝謝這救命恩人的,誰知道抬眼就看到白隱這張自己最不想看到的臉!

剛才還像是小貓一樣抓緊了白隱衣袖的朱砂立馬條件反射地往後退了退,雙手抵著白隱的胸口推遠,“放我下來!”

“為什麽?難道你不是急著來見本王?”白隱的嘴唇勾起一邊,薄唇微翹。人說逢人便笑的人比較容易討人喜歡,這話放在白隱身上完全是謬論,看他那張臉,讓朱砂怎麽也喜歡不起來。

朱砂將白隱推了又推還是推不開,索性言語攻擊,揚起下巴高傲地看著白隱,“見你?給本宮倒貼也不見!”

“那麽,”白隱抬頭往朱砂跑去的方向瞟了一眼,“去見澤哥哥?太子妃這樣不矜持,恐怕,不太好吧?”

白隱的腔調古怪,臉上的笑容陡然陰冷,讓朱砂忍不住往後退了退,趁著白隱不注意的時候將他猛然推開,身手矯捷地翻身一跳就落在地上,“對太子妃動手動腳的你就矜持了?有什麽資格說本宮!”

“至少本王不矜持是因為不想矜持,你卻為了搖首乞憐而放下矜持,”白隱意味深長地笑著搖頭,“嘖嘖……”

朱砂雙手叉腰橫眉冷對,“誰搖首乞憐?”

白隱欺身上前,在朱砂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白隱充滿磁性和魔力的聲音已經貼在自己耳邊,還有那溫熱而帶著藥香的呼吸,“不如這樣,我們打個賭,看看你那澤哥哥能不能讓大商的軍隊撤離武昭?”白隱一邊說著,一隻手繞過朱砂的脖子,把玩著她圓潤的耳垂,“搖首乞憐也要選對對象不是麽?”

被嘲諷的朱砂憤憤不平,“難不成要找你端王陛下?”

白隱的頭發在朱砂耳邊摩挲,一些鑽進了朱砂的耳中,渾身像是電擊一般酥癢,白隱迷離的聲音摻雜其中,“不必,本王有自知之明,不像是某人自以為是高高在上的救世主。”

“那也好過苟且偷生!”

朱砂這話觸動了白隱心中某根神經,他用力捏住朱砂的下巴,“你以為這件事情是你能解決的?大商進犯,誌在必得。你武昭若是能做出背信棄義之事,必然早就取出了藍月之玉。兩方都不肯退讓,武昭就是以卵擊石……”

字句珠璣如連珠炮吐出後,白隱輕佻不屑地勾起嘴角,“自恃過高必然粉身碎骨。”

“呸!”朱砂退了一步,雙手抱肩,得意地看著白隱,“世界上就是有你這樣的人,自己做不到就以為別人做不到,你以為澤哥哥和你一樣?”

“那我們大可以走著瞧,看看你那完美的澤哥哥會給你什麽答案,”白隱吐出這句話後,從朱砂身邊擦肩而過,細微的聲音傳入她的耳中,“不自量力……”

白隱像是冥府的鬼魂,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偌大的皇宮中一片死寂,好像隻剩下朱砂一人,孤立無援的感覺使她渾身冰冷,抱緊了肩膀還是瑟瑟發抖,跌跌撞撞來到東乾宮門口的時候身體已是麻木無覺,探頭向內望著,東乾宮一片漆黑,並無半點燭火。

澤哥哥……怕是睡了吧。落寞如同潮水一般往朱砂身邊襲來,她沒有勇氣敲門驚動白澤,無助地在台階上坐了下來,雙手環抱膝蓋,嬌小的身體縮成一團瑟瑟發抖,孤獨和無助讓朱砂鼻頭酸澀,眼淚竟然不爭氣地湧了出來,順著光滑的臉頰落下。

低沉抽泣之中,腳步聲由遠及近,那腳步聲的主人愣了一下,隨即快步上前,“朱砂?”

熟悉溫柔的聲音帶來了暖意,朱砂猛地抬起頭,眼中閃耀著喜悅的精光,嘴唇顫抖蠕動,“澤哥哥!”

朱砂瑟縮不已,如風中殘葉,白澤頓感胸腔隱隱作痛,拉住了那雙纖纖柔夷,冰冷的指尖令他心疼不已,忍不住展開自己的披風將朱砂護住,“小朱砂,這麽晚了怎麽在這兒?”

白澤的聲音讓朱砂感到踏實,猶忍住的淚水索性一股腦宣泄而出,聲音哽咽,“澤……澤哥哥,你怎的才回來……我……”

朱砂越是著急就越是說不清楚,小手兒攥著白澤的衣領劇烈咳嗽起來,臉蛋兒憋得通紅,白澤連幫她拍著脊背順氣兒,卻不想朱砂喉頭哽著,兩眼一翻,身體軟綿綿地垂在了白澤懷中。

“木茗,”白澤二話不說抱起朱砂,“開門!”

主仆二人忙活著將朱砂抱進東乾宮,急迫之中,完全沒有注意到不遠處一棵樹上斜靠著的白隱,和他那玩味的笑意。

“英雄救美?請君入甕?嗬,嗬嗬嗬嗬……”

在白隱身後,藏藍站在一根樹枝上,手中抱著拂塵,臉上那陰邪與主子白隱如出一轍,“王爺,那玉妃又討要解藥來著。”

“賞她三日安生,”白隱眼中看著亂成一團的東乾宮,心不在焉地伸了個懶腰,“喂不飽的狗才是最聽話的。”

“王爺高明,這次也虧是玉妃來說,朱砂才會相信呢。”藏藍似是惋惜地咂咂嘴,“善信的女人真是讓人又愛又恨……”

白隱若有所思地挑起眉毛看了藏藍一眼,藏藍低頭癡笑,“難道王爺不這樣覺得麽?”

“這個,”白隱邪魅一笑,“鬼知道。”